“公子醒了?”在外间等候的侍从听到里面的动静,赶紧走进来。

“……玉萧?”秦月皱着眉,想了想才叫出面前有些面熟的少年的名字。

“太女殿下吩咐了玉萧在这里伺候。”玉萧恭敬地上前,服侍他更衣。

在对方的手触及自己的一刹那,秦月不禁全身一僵,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想要将他扔出去的本能反应。为了捉防暗算,他向来习惯了贴身的事务全部自己处理。也就一个苏含笑硬生生地挤了进来,但是……今天算了,很久没有这样从身体内部扩散开来的疲倦了。连一根手抬都不想动,若非平日的自律,他真想继续躺回床上去。

“她可有说什么?”秦月问道。

梅若水还没有回来,她的身边,还是需要护卫的吧?

“殿下让公子好好体息,等殿下下朝就回来。”玉萧答道。

“把吃的拿来吧。”秦月梳洗完毕,勉强走了几步,来到桌前。

“是。”玉萧赶紧答应着,出去端了食物来。

清淡的白粥,可口开胃的小菜,都是温热的。

虽然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确实也饿了,但秦月却觉得疲倦得毫无胃口,略微吃了些,等胃中有了些暖意,就放下了碗筷。

“公子,可是不合胃口?奴婢吩咐厨下重做。”玉萧看看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有些惶恐地道。

“不用了。”秦月摇了摇头,习惯性地把宝剑插在腰上。

“公子,这……”玉萧望着那把“凶器”,不觉骇然。

“不用你管的事,莫要多管。”秦月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是。”玉慌忙忙垂下了眼帘。

大清早的,太女就让他过来伺候这位秦公子,还不许他告诉别人,明明洗竹园不安排侍从是太女吩咐的,上回送来两个穆王送的少年也是太女的吩咐。而且……今天的秦公子,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嗯……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秦公子更好看了。

“还有事?”秦月道。

“不,公子还有什么吩咐?”玉萧回过神来,慌忙道。

“没有,你可以出去了。”秦月道,

“是。”玉萧轻轻吐出一口气,退了出去。

秦公子虽然好看,但他身上的压迫感实在是太重了,单独站在他面前,时间一久,就有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只剩下一个人,秦月叹了口气,也懒得维持形象,懒懒地倒入窗下的躺椅。随手抓起一床狐裘盖住腹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冬日的晌午,阳光暖暖的,再加上一身深沉的疲倦,似乎又有了睡意。

忽然间,鼻端一阵痒痒的,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一睁眼,只见苏含笑一脸笑吟吟的,弯腰半趴在躺椅上,右手指尖把玩着一缕长发,显然那就是吵醒他的罪魁祸首了。

“还是很累?”看到虽然醒过来,但眼中倦然还是水雾蒙蒙的人,苏含笑也不禁有几分心疼,还有几分心虚。

昨夜……有让他这么累吗?似乎梅若水的第一次也没那么夸张的。

“让我再睡一会儿。”秦月一把推开她。

“怎么也得起来吃了午餐再睡。”苏含笑无奈道。

“没胃口。”秦月一扭头,不理她。

“后梅了?”苏含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秦月猛地一睁眼,同样隔了许久才答道:“这种话,不要再问我第二次。”

“啊。”苏含笑这才放下了心,以这人的骄微,能说到这份上也挺不容易了吧。

“你很闲吗?”秦月终于忍不住道。

“当然……忙得很。”苏含笑勾了勾唇角,又道。“我让玉萧把午餐温在火上,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叫他。暂时,让他跟着你。”

秦月知道她是不放心阿三阿四,不过自己的身体这状况,也提不起劲反对,干脆就任由她去好了。只是,看着她要离去,又说了一句:“今天,不要出宫了。”

“放心,只是在书房处理些事,还有点问题要和百里讨论,弄好了就来陪你。”苏含笑回头笑笑。

“不来也无所谓。”秦月冷冷地道。

“你就嘴硬……”苏含笑调促着。然而,话说到一半,她的脸色就变了。

身体内部,一股熟悉的寒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气势汹汹地横冲直撞,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感觉到半边身子已经冻得麻木僵硬了。

“呯!”

“哗啦~”

把握不住平衡地撞上桌子,精致的茶具一阵摇晃,两个茶杯翻倒后,滚落下来,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唔……”苏含笑强忍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呻吟,右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心口的衣襟,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点痛苦。

“你怎么了?”秦月讶然看着她,却没有冲过来,目光中反而带着几分怀疑。

谁叫他被这个女人的花招骗得够多了呢。

“若水……”苏含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秦月皱了皱眉,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到她喊梅若水的名字时感到不悦,走近前去想扶她,但手一触到她的手臂,就感觉到了不对。

很冷,几乎没有活人的温度,就仿佛手里抓着的只是一根冰柱!

“喂!苏含笑!”秦月这回真的焦急起来。

“若水可以……帮我调息。”苏含笑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吐出一句清楚地话。

“你知道梅若水在哪里?”秦月问道。

苏含笑苦笑着摇头,而且,就算让玄冥宫的人去传讯。也不知道梅若水几时才能回来。

秦月也有些踌躇,他的内力深厚更胜梅若水,但由于体质关系,他修习的也是阴性的内功心法。而苏含笑的状况,很像是寒气侵入血脉,若是被他的内力一冲,搞不好还会更严重,然而,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玄冥宫的万梅飘雪。与之相配合的内功似乎是至阳至热的。这样寒热相冲。难道不会摧毁经脉血管吗?

“呃……”苏含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除了梅若水,还能找谁?”秦月咬牙问道。

“……父君。”苏含笑迟疑了一下才道。

虽然梅贵君吩咐闭宫,不许任何人打扰。但是这回,如果不打扰,恐怕会没命的吧?该死的阴阳绝脉,难道就没有根治的办法吗?总不成下半辈子就让梅若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何况,那样的压制之法,一个不小心就会反噬梅若水,就像第一次帮她调息时,梅若水不断吐出的鲜血,红得刺目。

“我带你去寒香殿。”秦月立即有了决定。

“让七弦一起。”苏含笑低声道。

秦月点头,也明白自己在宫里身份尴尬,如果就这样带着半死不活的苏含笑穿越整个皇宫,搞不好到不了寒香殿他就先被当做谋害太女的刺客抓起来了。

让苏含笑躺在躺椅上,他先到外间叫了玉萧,吩咐他把七弦叫过来。

再回来时,却见苏含笑已经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之后,好好解释。”秦月看着她道。

“知道了。”苏含笑勉强笑了笑。

很快的,七弦一个人走了进来,见到这状况也吓了一跳。

“不要声张。”平复了一下呼吸,苏含笑尽量简短地道,“我是旧病复发,不要惊动任何人,将我送到寒香殿,秘见父君。”

“是。”七弦很快就恢复过来,迅速吩咐人准备了一顶软轿,和秦月一起将人扶进去。又回头道:“秦公子也一起来吗?”

“当然。”秦月点点头。

若是这回苏含笑有什么事。问题可就真大条了。尤其是他,谋杀太女的名头是怎么都摘不掉了吧!

因为皇宫太大,一些贵人们去较远的地方时就会坐着这种小轿,再加上有脸熟的七弦在侧,所以他们一行人虽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也没太大骚动,顺利来到寒香殿。

接近冷宫的寒香殿附近本就少有侍卫巡视。加上梅贵君闭宫的关系,就更是冷清。

站在门口,七弦望望似乎空无一人的梅花林,定了定神道:“太女殿下求见梅贵君,可有人通报吗?”

“贵君说过,任何人都不见。”黑影一闪,面前多了一个表情冰冷的黑衣少年。

“可是……”七弦为难地看看身后的软轿,但却没有得到丝毫提示。

“请回。”黑衣少年冷冷地道。

“不必废话。”秦月走上前,虽然身体还不适,但气势却没有减弱分毫。

“秦公子,你想做什么?”七弦惊道。

“不让路的,杀。”秦月回答得很干脆。

第三卷:凤舞东宫 第五十七章:独闯寒香殿

“不让路的,杀!”冷冷的一句话,让寒香殿门口的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你说什么?”黑衣少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焦虑让秦月烦躁不少,举步就往里走。

“秦公子!”七弦急急地叫了一声,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侍从,但在宫中多年,也隐约知道这寒香殿与其他宫殿不太一样,不是能够硬闯的。

“跟上!”秦月只吐出两个字。

“无礼之徒!”黑衣少年被他的态度气得脸色铁青,腰间的软剑出鞘,宛如灵蛇一般,直刺他的面门。

秦月看都不看他一眼,脚步一错,剑锋便以毫厘之差从他颈边擦过,随即干脆利落地一记手刀劈在少年执剑的手腕上。

“当啷~”软剑落地。

黑衣少年连退了三四步,捂着剧痛的手腕,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有下一次。”秦月冷漠地望了他一眼,继续往里走。

黑衣少年对上他的目光,猛然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明明是很平淡的语调,可却充斥着赤裸裸的杀气,似乎自己答一个“不”字,就会立刻被撕得粉碎。

“站住!”随着清冷的声音,前路上又多出十几个一样打扮的少年,领头的看似大几岁,望着秦月皱眉道,“贵君不见任何人,寒香殿闭关,即便是女皇陛下亲临,也不能强行闯入。”

女皇三度驾临寒香殿却连门都没进就被侍卫挡了驾,这事秦月自然是听过的,可惜……他冷冷地一挑眉,道:“念在刚才你们不在场的份上,我再说一遍。不让路的——杀!”

“布阵!”领头的少年一面急退两步,一面喝道。

“找死!”秦月冷笑着,不等他们摆开阵型,一下子就冲入了人群之中。

他一个人应付了整个江湖十年追杀,最擅长的就是先发制人和在混战中取利,在围攻中反而更如鱼得水。

边上的七弦暗自捏紧了拳头,小脸上一片煞白。

一边是太女殿下垂危,另一边是闯寒香殿的重罪,要怎么办?

“叮当~”就在他一失神间,面前的战斗已经有了结果。

倒了一地的人中间,只有白衣飘飘的秦月迎风而立,凝起眉宇间一片肃杀。

幸好,没有真的杀人。七弦定了定神。

“走。”秦月冷声道。

“是!”七弦一咬牙,挥手让人抬着轿子跟上。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秦月都已经做完了,就算现在立刻退走,女皇和梅贵君也不可能就此不追究擅闯之罪了。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梅贵君救人,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哪边?”来到一处岔路口,秦月停下了脚步。

“这……”七弦来到他身边,也不禁迟疑起来。

寒香殿的梅花林,有这么大吗?明明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画廊一角,但走了一刻钟依然在梅林中打转,没有丝毫接近的意思。

秦月也皱了皱眉,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寒香殿,但多年来从生死边缘历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座梅花林,并不简单。这回是大意了呢,不管是因为身体上的酸痛,还是太过焦急,都是失去了平常心,要不然,早就能发现被困在阵势之中了。

“秦公子,怎么办?”七弦茫然道。

秦月咬了咬牙,眼神渐渐坚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退后一些。”

“……是。”七弦尽管有些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尽量退远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指头的梅花摇曳,无数花瓣像是雪片似的飞舞着,将秦月裹在当中,美如仙境。

鼻中闻着幽幽的梅香,秦月闭上了双目,横剑在胸前。

似乎是被他身上无声的杀气惊动,周围的梅花雪舞得更急。

“住手!”就在这时,梅林中传来一个急促地声音。

“侍琴!”七弦惊喜地叫了一声,他认得这个声音,正是梅贵君身边的侍从之一。

“贵君有请太女殿下,请跟我来。”梅林中转出来一个宫装少年,明显是急匆匆跑过来的,这大冬天的,额头上也满是汗水。

听到这句话,秦月才慢慢收敛了杀气,将宝剑插回鞘中。

“这边走。”侍琴见到秦月也不禁没由来地抖了抖,赶紧在前面带路。

秦月默默地跟上去,果然,转过几个弯之后,就走出了梅花林,亭台楼阁尽在眼前。

穿过正殿,侍琴带着他们来到一座远离正宫的偏殿,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别的人影,空气寂静得沉闷。

“贵君就住在这里?”七弦惊讶地道。

“不,贵君当然是住在正殿的,只是,自从贵君宣布闭宫后,就搬到了这里,再也没有出来过,连三餐都是送进去的。”侍琴苦涩地道。

说话间,已来到殿门口。

七弦吩咐抬轿的侍卫等候在这里,亲自扶了苏含笑出来,却手上一抖,差点把人摔下去。

“我来。”秦月伸手将人接过来。

现在的苏含笑冷得就像一座冰雕,不说重量,就是那寒气,也不是七弦受得了的。

“贵君,太女殿下到了。”侍琴敲了敲门,朗声道。

“进来。”隔了一会,里面才传出一个平和的声音。

侍琴推开大门,带着几人入内。

只见殿中的布置简单素净,完全不像是一个得宠的贵君应有的规格,但窗明几净,阳光满堂,竟也没有他们想象中那种阴森的感觉。

“你们也实在太莽撞了。”室内中缓缓走出来一个男子,也许是因为闭宫不见客的关系,他并没有穿上华丽的宫装,只是一袭简简单单的宽大白袍,身上没有任何饰物,连一头长发也只是柔顺地披散下来。

“参见梅贵君。”七弦慌忙拜倒。

因为扶着昏迷的苏含笑,秦月没有行礼,只是冷静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女皇的贵君,玄冥宫主,就算没有一丝杀气,也没有拿着任何武器,就是这么简单地站在那里,便如山岳一般沉稳。

深不可测,这是秦月的判断。

“不用多礼。”梅贵君朝着七弦淡淡地点了点头,又转身道,“侍琴,吩咐下去,今天的事,若是有半点风声传到宫外,就全部去刑堂领死吧!”

“是!”侍琴颤了颤,赶紧出去。

秦月也不禁心中一凛,明明是很平和地语气,却又透出一股生杀予夺的凌厉来,这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势么?

“你很强,恐怕若水也不是你的对手。”梅贵君又望望秦月,淡淡地道。

“梅宫主过奖了。”秦月不卑不亢地回答,但称呼上却选择使用了江湖上的“梅宫主”而非“梅贵君”。

“把她放在床上吧。”梅贵君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

秦月没有多话,立即将苏含笑扶到了里间的床上,随即迅速运功一转,排出体内的寒气,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女人该死的究竟是什么毛病?若是再多接触一会儿,就连他也要运功才能抗衡那股寒气了!

梅贵君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上百支细长的金针,在阳光下闪耀。

只见他的手一扬,抓起金针,迅速落针,动作快得就连秦月也只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残影,没一会儿功夫,苏含笑身上就插满了针,就连脸上也不例外。

梅贵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举起衣袖擦去汗水。

秦月这才发现,就这么短短几息之间,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雪,仿佛与人大战了一场,内功消耗一空似的。

“殿下,她没事了吗?”七弦忍不住问道。

“我只是暂时稳住了她的状况。”梅贵君离开了床前,淡淡地道,“等收了金针,才能进行下一步……七弦,你先回去,把东宫安顿好,我不希望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是。”听闻太女无恙,七弦的心立刻冷静下来,也明白梅贵君的意思,立即告辞回宫。毕竟他们这匆忙来此,定会被有心人看出些端倪来,东宫那边也得做好准备才行。

“坐吧。”梅贵君一抬手。

“多谢。”秦月也不矜持,大大方方地坐下。

“你对她的心意,我很感激。”梅贵君缓缓地开口道。

“我对她,与梅宫主的感激并无任何关系。”秦月顿了一下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