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秦月。”梅贵君哂笑了一声,却没有恼怒的神色,慢慢地从墙上摘下一把剑放在桌上。

“这是?”秦月一挑眉。

“碧空。你有资格做它的主人。”梅贵君道。

秦月不禁呆了呆,名剑碧空,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这把有着近千年历史的宝剑,最有名的地方并不在于它削铁如泥,吹毫立断,而是……它曾经是玄冥宫主梅君寒的佩剑!

“为什么不交给梅若水?”许久,他才问了一句。

“若水说,他的性子与碧空不合。”梅贵君笑了笑道,“兵器,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若水确实没有当年那位前辈的刚烈之风,倒是你……很适合。碧空剑原本就不是玄冥宫之物,如今送出去,也是理所当然。”

秦月正想说什么,床上的苏含笑突然传来几声咳嗽。

“你出去吧,我要为含笑疗伤。”梅贵君打断了他的话头。

秦月默默地点了点头,拿起碧空剑,退出殿外。

目前最重要的是苏含笑的古怪病症,这个……可以稍后再说。

第三卷:凤舞东宫 第五十八章:逝

一抹血色残阳渐渐隐没在宫墙之下,天色也开始昏暗起来。

秦月笔直地站在回廊下,身后就是梅贵君正在为苏含笑疗伤的偏殿。

宽敞的白衣迎风飘扬,腰上并排插着的两把剑格外引人注目。

从出来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过。虽然知道这里是寒香殿,玄冥宫在大雍皇宫内的总部,就算看不见一个人影也不代表就真的无人守卫,但是他依然决定留下来护法,里面的人,经不起一点儿打扰。

闯宫时那些少年的武功说不上顶尖,但就在这个年纪来说,的确是不错了,只可惜,这里是皇宫,连他这个太女身边名分都没有的小侍君,他们就已经束手束脚地不敢下杀手了,若是真有贵人要硬闯,带来的高手足够的话,未必就不可能。或许梅贵君敢于和女皇抗衡,但他的手下可不见得都有这个胆量。

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什么,今天也只有略微动了几口早餐,午饭……根本没来得及,虽然秦月没胃口,但这么久不进食,还是感觉到了饥饿,再加上开始入夜,空气中寒意更重,连身体都有了一丝冷意。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若非秦月的耳力,恐怕要人到眼前才能发现吧!

举目望去,他的手已按上了剑柄。

“秦月?”来人出了梅花林,一个照面,不禁惊呼了一声。

“是你。”秦月皱了皱眉,不过总算松开了剑。

“抱歉,回来晚了。”梅若水脸上明显带着倦色,一袭青衫上沾了尘土,还有几道褶皱,分明是一回宫就直接赶到这里来了。

“不用对我说抱歉。”秦月别过了头。

“我……”梅若水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这声抱歉,是应该他说的吧,原本早就可以办完的事,却毫无理由地硬生生多磨了一天,自从上次回来无意中看到的那一幕,他就一直心神不宁,连办事的时候也分神,若是……早一天回来,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吧?

一抬头,目光落在秦月腰上的两把剑上,他又是一呆,脱口道:“碧空剑?”

“他给的。”秦月摸着剑柄,神色间有几分复杂。

“那你就留着,宫主不会选错人。”梅若水点了点头。

“你一点儿都没有不高兴么?”秦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于玄冥宫弟子来说,碧空剑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兵器吧?就这么轻易送给一个外人,没有关系吗?

“名剑通灵,不是宫主把剑送给了你,而是碧空自己选择了你。”梅若水淡淡地道,“何况我更喜欢使用软剑,或许是因为这个,碧空才不愿意跟我这个不会好好使用它的主人吧。”

秦月看着他,总觉得今天的梅若水很有几分不对劲,但仔细看来,却又没有什么特别的。

“多久了?”梅若水忽然道。

“快三个时辰了。”秦月答了一句,眉宇间隐隐带着忧色。

“放心,不会有事的。”梅若水安慰道。

秦月又是一皱眉,不会有事?可为什么他的语气,如此忧伤而不安?

“不会有事的。”梅若水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身后的殿门开了。

“宫主!”

“贵君。”

两人一个转身,同时道。

“进来吧。”梅贵君看着他们,轻声道。

秦月犹豫了一下才跟上梅若水。

只不过是短短三个时辰,但梅贵君却变了许多,虽然还是那副容貌,可是……无端地让人感到他像是瞬间苍老了数十年,仿佛……是生命的流逝。

走进内室,只见苏含笑静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口,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显然只是睡着了而已。

“她……还好吗?”秦月问道。

“很好,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发作了。”梅贵君淡淡地一笑。

“宫主……”梅若水上前了两步,似乎想说什么。

梅贵君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轻笑道:“原本是让你在练成第八重之前不许过来的,不过……含笑这样,时间确实不多了,今晚,你就留下吧,我有事要吩咐。”

“是。”梅若水点头,最终只是答应了一声。

“唔……”床上的苏含笑发出一声低吟。

“醒了?”梅贵君优雅地转身来到床前。

“父君?”苏含笑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叫出来。

“认识我,看来脑袋没有问题,不错。”梅贵君道。

“父君……”苏含笑顿时一头黑线。什么叫脑袋没有问题?有这么对大难不死的女儿说话的父亲的么……

“我说的是实话。”梅贵君一摊手道,“我如此庞大的内力一下子输入你的经脉,有个损伤也是难免的,这本来就是最凶险的方法,若非别无选择了我也不会使用。”

“像若水那样帮我压制下去不行?”苏含笑疑惑道。

“越是压制,反弹时越厉害,终究会有一天无法再压制,阴阳绝脉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只能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梅贵君道。

“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苏含笑念了一遍,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那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发作了?”

“……是。”梅贵君答道。

听到这个字,不止是苏含笑,连梅若水和秦月也都松了一口气。

“就这么简单。”苏含笑茫然道。

“最凶险的时候都被你昏睡过去了,的确很简单。”梅贵君说着,走向了外间,一边继续道,“醒了就回去吧,七弦恐怕压制不住东宫,若水留下。”

“哦。”苏含笑一手撑在床沿上慢慢地坐起来,果然发现身体轻松了许多,不但那些不适的症状都不见了,而且体内一片暖暖的,就像是以前总是半边火热、半边冰寒的阴阳绝脉融合到了一起似的。

“能走么?”秦月问道。

“很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苏含笑露出一个笑容,一跃下床,又转头道,“若水,欢迎回家。”

“嗯。”梅若水脸上红了红,微微别过了脸。

苏含笑轻轻一笑,握了握他的手,走向外间。

梅若水怔了怔,低下头,却安心地一笑,这几日来一直烦躁不堪的心神也随着这一个温柔的触碰宁静下来。

果然,她还是她,什么都没有变过。

“父君。”苏含笑来到久别的梅贵君面前,认真地道,“父君,我回去处理好东宫的事,明日一早再来请安可好?”

梅贵君深深地望着她,微一点头。

“那我们就先走了。”苏含笑心里一松,对着梅若水示意了一下,随即与秦月出宫。

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东宫的形势的确要尽快挽回才行。

“若水。”直到看不到两人的身影,梅贵君才道,“抱歉,本来以为能再多给你至少两个月时间的。”

“宫主……”梅若水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泛红。

“之前,我和陛下对你说的,都记住了?”梅贵君又道。

“嗯。”梅若水重重地点头。

“那就好。”梅贵君苦笑了一下,悠然叹息,“我总算对得起兄长,含笑……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帝王。”

“宫主,真的没有办法吗?”梅若水忍不住道。

“若有,你以为我愿意?”梅贵君缓缓地坐下,隔了一会儿才道,“阴阳绝脉,是一道催命符,可是一旦迈过去了,就是康庄大道,从此修炼内功事半功倍,而且阴阳两种属性的内力在体内可以完全融合。含笑体内,阴力远远大于阳力,大约是因为年幼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修习了青莲一脉的心法所致,等我发现时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我只能一边让含笑继续修炼寒玉心经——虽然她练出来的真气也只是被阴阳绝脉吸收化解——一边用梅家至阳至热的心法帮她压制,一直等到这一天,她能够承受的时候,再永绝后患。”

“可是宫主你……”梅若水道。

“不用说了。”梅贵君打断道,“十多年前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一天,所以,这样就好。”

“可是明天,我要如何解释?”梅若水道。

“都告诉她吧。”梅贵君却淡淡一笑,“我不再见她,不是不能说出口,而是……不愿看到她那样的表情,就算我自私一次,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我……我知道了。”梅若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抱歉。”梅贵君又说了一遍。

“继承试炼,我会通过的。”梅若水道。

“啊。”梅贵君轻叹道,“女皇在世,身体健朗,玄冥宫却要交给你,如今的京城形势恐怕要打破了,只是将来的路,终究只能靠你们自己去走。”

“宫主放心,含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也不会。”梅若水凝重地道。

“那就惊醒过来好。”梅贵君道。

看到他的样子,梅若水隐去了眼中的水光,转身离去。

夜色下的寒香殿、梅花林影影绰绰,如梦似幻。

劳累了一晚上的苏含笑刚睡下不过一个时辰,猛然间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身,衣袖一带,不小心将放在床边的架子打翻。

“殿下?”守夜的侍从慌忙惊问道。

“什么时辰了?”苏含笑摸着心口处道。

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还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侍从答道。

苏含笑想了想,披衣下床,来到外间。

“太女殿下?”小侍从惊讶地道,“早朝还早……”

“去寒香殿。”苏含笑打断了他的话。

“是。”小侍从吓了一跳,许久没有看到太女如此严肃的模样了,顿时不敢多说,连忙打起灯笼,在前面带路。

这个时候,除了巡逻的侍卫,宫中不见半个人影,四周也是黑漆漆地一片,小侍从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眼看寒香殿遥遥在望,忽然间,夜空中传来低沉的钟声。

苏含笑脸色煞白,不禁停下了脚步。

随着钟声,安静的皇宫渐渐苏醒过来。

“丧钟……”小侍从喃喃自语道。

苏含笑死咬着嘴唇,没注意到口中已经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父君……

原来是这样吗?果然……一直以来的疑惑都可以有了完美的解释。阴阳绝脉,闭宫,继承试炼,以及女皇的态度……只因为那个男人,早已决意了去死。

只是,这样换回来的生命……

无意识的,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不知站了多久,小侍从看到她扭曲的表情,也不敢提醒,直到天边渐渐出现了一丝鱼肚白。

冬日的清晨,风格外寒冷。

远远的,走过来一条人影。

“梅侧君!”小侍从如释重负,赶紧叫了一声。

苏含笑一抬头,对上梅若水的目光,勾起了唇角,却猛然察觉,往常如同面具似的微笑,竟然笑不出来。

青墨:嗯,第三卷完结,这一卷基本就是含笑夺位登基之前的造势和铺垫,然后第四卷《碧色锋芒》就要开始女皇之路了。至于梅贵君的死,我只能说,从文的一开始,我塑造了这个任务,就是为了今天让他去死的……其实这个男人虽然出场不多,我却很喜欢呢,可惜啊可惜,为了含笑最终走向强大,父亲大人您就牺牲一

第四卷:碧色锋芒 第一章:风雪漫皇城

大雍宏明女皇十六年冬,曾经宠冠后宫的贵君梅寒湘病逝。

“下雪了呢。”苏含笑站在寝宫门口的台阶上,遥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伸出了右手。

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下来,碰到她的掌心,慢慢地化成一滴透明的泪。

“含笑。”梅若水来到她身后,表情有些复杂。

“没有别人,坐吧。”苏含笑淡淡地笑了笑,拉着他直接在台阶上坐下来,望着庭前飘雪。

梅若水没有说什么不合礼仪,也没说地上太凉对身体不好——这点儿寒气对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苏含笑,阴阳绝脉融合后的她,就在她还不自觉的时候,梅贵君输入她体内的毕生功力和她自己苦修十几年却被阴脉吞噬反而成倍增长的寒玉心经完全融合,单论内力深厚,连自己和秦月也比不上了。

“父君是不是有话要你转达?”苏含笑道。

“不要怪宫主,他只是……”梅若水立刻反驳了一句,但一张嘴,却又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

梅寒湘为了女儿,的确是一心一意,哪怕是连自己的武功和生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拿来做代价,可是……仅仅作为一个父亲,他真的不合格。

“若水,我明白的,你说吧。”苏含笑按住了他的手,温和地道。

“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同?”梅若水想了想才问道。

“不同?”苏含笑怔了怔,皱皱眉,苦思了好久才道,“的确感到轻松了许多,阴阳绝脉的问题应该是彻底解决了,不过……似乎还有点儿别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仔细感受。”

“那是自然的。”梅若水苦涩地道,“宫主筹划了十年之久,怎么可能是仅仅为了让你活下去而已。”

“是内力吧?”苏含笑微一思忖便恍然道。

“嗯。”梅若水没有惊讶她的敏锐,只道,“你体内青莲和玄冥两派的内力已经融为一体了,若是单练其中一种恐怕不行,只是你这样的情况从来就没有过先例,谁也不知道这个内功该怎么练。宫主虽然有过一些想法,但都是未经试验的,不能保证有效,过后我把手稿拿给你。至于具体的修炼法门,只有靠你自己慢慢摸索,谁也帮不了你。”

“我知道了。”苏含笑点了点头。

绝世武功,这种东西她自然是想要的,何况从前的笑罗刹在二十一世纪就是绝顶高手,但到了这个拥有内里的世界,她就很郁闷了。如今等于体内藏了个大宝库,自然要好好挖掘一番,放着不用简直是暴敛天物啊。

“至于招式……”梅若水顿了顿才道,“玄冥宫的万梅飘雪我就可以教你,青莲一脉的青莲剑歌,你原本就是会的,虽然那个时候发挥不出威力,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呃……”苏含笑顿时哑然。

青莲剑歌?她什么时候会那玩意儿了?是原来的太女学过的么,可是她并没有从记忆中找到,也许原太女认为这发挥不出威力的剑招不重要?话说回来,最近原太女那部分的记忆能看的都看得差不多,很久没有新的内容了,也许是自己融合了这个身体的时间久了,原来那个灵魂的最后一点残留意识也消散了吧。

“怎么了?”梅若水看出了她的为难。

“这个……”苏含笑偷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我说……我忘了,怎么办?”

“忘了?”梅若水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她忘记的是什么,不禁有些傻眼。

“我不是故意的啊……”苏含笑干笑道,虽然知道忘记了很离谱,虽然万梅飘雪并不弱于青莲剑歌,学会了也足够用,但是……但是青莲剑歌啊,当年天凤大帝和她的凤后纵横天下的剑法,真的好想学……

“我也不知道当年教你青莲剑歌的是谁。”梅若水面有难色地道,“木氏并无后人,青莲剑歌自五百年前起就已经是大雍皇族秘传的武学,大概……你要去问问陛下了。”

苏含笑闻言,顿时垮下了脸。

算了,先把万梅飘雪学好吧,饭也要一口一口吃的,别贪多嚼不烂了。

“不过,无论是万梅飘雪还是青莲剑歌,都需要强大的内力做基础才能发挥其应有的威力,所以……”梅若水说着,对她笑笑,“含笑,你还是先想办法能够控制你体内的内力吧!”

“嗨嗨,知道了。”苏含笑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望着天空。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雪似乎越下越大,一眼望去,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远处明晃晃的琉璃瓦反射着淡金色的光华。

“宫主很喜欢雪,尤其是雪下的梅花。”梅若水忽然道。

“父君……是害怕我怪他,害怕我不会接受吧。”苏含笑道。

“……啊。”梅若水偏过头望着她,默默地点头。

一时间,空气又沉寂下来,只留下浅浅的风声。

梅若水慢慢地侧过身子,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苏含笑微微一怔,随即伸手过去搂住了他,让他枕得更舒服些,脸上的表情也渐渐隐去了悲伤。

她的确是忘记了,她与梅贵君相处其实并不久,而在原太女的记忆中,对这位严厉的父君也是敬畏多于爱戴,甚至更亲近表面温和的凤后,可是梅若水却是真正由梅贵君教导出来的,尤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的他,只有比自己更悲伤。

许久,通往院外的入口传来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