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方向,似乎是……文禹巷?”柳知绯迟疑了一下,又道。

“文禹巷?”苏含笑想了想,隐约记得,那里的人家都是朝中的大学士、翰林、御史之类,才高而清贵的人家,梅若水名义上的父家,梅翰林也住在此地,百里青和秋学士夫妇切磋琴艺,也来过几次。可以说,文禹巷是大雍京城最清贵风雅的地方了。

然而,一想到“学士”,她就不禁锁了眉头,偏过头道,“燕家也在那边吧?”

“唉?是。”柳知绯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苏含笑顿时不说话了,虽然,可能是她多心,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叫梅若水派人查一查比较妥当。虽然梅家与玄冥宫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当年天凤大帝为了册封梅贵妃君而强扯的,但五百年下来,就算梅家高风亮节,玄冥宫却也对大雍忠心耿耿,两家之间并无冲突,可是说早就牵扯在一起分不开了。

借用一下梅翰林的家宅和名义,想来她也不会介意的。

“回宫吧!”有了决定,她立刻转身向宫城走去。

“是。”柳知绯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的苦笑。

被夜晚的冷风一吹,似乎刚刚在醉仙楼喝下去的一坛酒的后劲一下子都冒了上来,是她脚步都有了几分虚浮了,幸亏是习武之人,不然早就趴下了。

“行了,你自己回家就好。”苏含笑看看不远处的宫门,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放任舒捷和袁泓灌醉柳知绯的,平时那么洒脱的人,本来想看看她醉后是什么样子,不过……还真能忍啊。但话说回来,自己也是为她好,酒桌上最好培养感情了嘛。

“不,还是送殿下到宫门。”柳知绯摇了摇头,虽然只是几步路,又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巧出个什么事的话,比如遇上个刺客,大概她都等不到女皇问罪,就会先被太女的男人们大卸八块了。

苏含笑知道她的想法,也不多说,由她陪着宫门,这才分开。

回到寝宫,却不见梅若水,苏含笑随手招了侍从一问,这才知道梅若水去了碧云轩探云浅的病了,自己也慢慢地踱步过去。

还没进门,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阵笑声,其中似乎还夹着云浅的声音,看来这一病,倒是让开朗了不少。

“说什么这么开心呢?”苏含笑制止了侍从的通报,直接推门而入。

“男人之间的事,要你管。”韩书墨第一个蹦起来,急急忙忙地道。

“嗯?”苏含笑狐疑地看着他躲躲闪闪的眼神,随即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心虚什么?还是……正好在背后说人坏话被我逮住了?”

“谁说你坏话啊,又不是吃饱了撑着!”韩书墨瞪了她一眼。

“我什么时候说你说的人是我了?”苏含笑一脸的无辜,左右望望,看向屋中的其他人。

梅若水双手捧着茶杯,面无表情,就像是没听到,云浅披着外衣,靠坐在床上,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直以来围绕在周身的阴郁气息也消散了许多。

“你就只能欺负我!”梅书墨气鼓鼓地道。

苏含笑闻言,却转头对着梅若水恶劣地一笑。

“无赖!”梅若水直接回给她一个白眼,又对韩书墨郑重地道,“别被她骗了,这个女人想要欺负的,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例失败的。”

苏含笑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笑笑!”梅若水一翻手就把手里空了的茶杯砸过去,一边道,“有本事你欺负百里青去。”

苏含笑伸指在茶杯上弹了一下,消去了上面附加的力道,摇头叹气。

自从她内功小成之后,梅若水不用怕会伤到她,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百里?”韩书墨看看苏含笑,又看看梅若水,最后望了一眼洗竹园的方向,明显露出不信的神色。

“算了,算我怕了他。”苏含笑撇撇嘴。

百里青,不是欺负不了,而是……他的反应实在太过顺从,太过平淡,太过无聊,让她这个欺负的人都兴趣缺缺。

欺负人,就要像韩书墨那样一碰就炸毛的才好玩啊。梅若水和秦月的反应也很不错。

看着她得意的笑容,梅若水就知道她又想到哪儿去了,以他和秦月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百里青的应对方式正是苏含笑这种个性的克星,可是……每次被撩拨了以后,脑子一片空白,就忍不住反击了。话说回来,要是这么容易压制,就不是本能了。

“讨厌!”韩书墨翘着嘴巴嘀咕了一句。

“讨厌?”苏含笑挑了挑眉,大声道,“本来想让你们俩回家探亲的,不过……看来你是不太想的样子,就让若水一个人回去好了。”

“哈?探亲?”梅若水一脸的莫名其妙。让韩书墨回家也就罢了,让他去探哪门子的亲啊?

“嗯,探亲。”苏含笑重重地点头。

“你没病吧?”梅若水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我好得很!”苏含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解释道,“我是想让你去梅翰林家里住几天——东宫的文书梅影正是梅翰林的堂侄女,我会让她先回去通个消息。”

“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梅若水理解了她的想法,又不禁好奇起来。

“打草惊蛇而已。”苏含笑沉声道。

“燕家。”梅若水低头一沉思,很快得出了结论。

“这个燕家,也许不简单呢,毕竟……养出了一个燕华那样的儿子,不是吗?”苏含笑道。

听她话中似乎另有所指,梅若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也要回去。”韩书墨挨上来,扯了扯苏含笑的衣袖。

“我不是讨厌吗?”苏含笑故意道。

韩书墨不答,只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苏含笑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猫儿一般的大眼睛,差点没笑出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笑道:“只能让你们回去三天,等回宫后,本殿下会给你一个难忘的生辰会。”

“你记得?”韩书墨惊讶地道。

“小笨蛋!”苏含笑“啪”的一下弹在他额头上。

“哎呀!”韩书墨退后几步,揉揉眉心被弹红了的一点,控诉道,“坏人!”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啊。”苏含笑笑嘻嘻地站起身,随手就把从前那句老话倒过来用。

“谁要爱你啊!”韩书墨顿时红了脸,也不管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转身跑了出去。

“就是这样,所以,云浅,碧云轩最近无主,你一个人也无人照料,就搬去百里哪里住些日子吧。”苏含笑收敛了笑容,回头道。

“谨遵殿下之命。”云浅含笑道。

刚才苏含笑和梅若水说话就没有避忌,而百里青……也许自己的将来,真的还能有第二种结果?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第四卷 碧色锋芒 第四十六章 谋划

第二天一大早,韩书墨就高高兴兴地回了家,而梅若水则是等到了下午,梅家做好准备之后才出宫,陪同的是东宫的文书梅影。毕竟,梅若水可不认识梅家的人……

这一次是借着新年让侧君回家探亲,并算不上什么大事,而女皇等人虽然知道梅若水和梅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也都认为是替韩书墨打掩护,免得太引人注目而已。

不过,东宫少了两人,顿时冷清不少。百里青本就是安静的人,平时也就是弹弹琴,看看书,而秦月的洗竹园更是连人气都没有,平时在和不在都没有任务区别。

柳知绯终于搬出了相府,也不在从早到晚有事没事都赖在东宫里。

苏含笑长长地叹了口气,好无聊……

坐在寝宫门前的台阶上,一手撑着下巴,遥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她就有些郁闷。

才一天吧,怎么时间就过得那么慢呢?

给韩书墨的惊喜,虽然是她的主意,但真正动手的却是下人,那么大的活儿,谁敢劳动太女去干?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放松地靠在柱子上。

算了,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忽然间,眼前一暗,似乎是头上的阳光被遮住了。

“殿下,虽然没有侍从看见,但是还请您注意形象。”百里青略显无奈的声音传了过来。

“都说没人了,注意给谁看呢。”苏含笑翻了个白眼。在人前装模作样也就罢了,一个人还不能轻松点?

“我也是人。”百里青顿了一下才道。

苏含笑无语,很想问一句你看得到么,但想想也没出口,只道:“有事?”

“我派在穆王府的钉子传出了一条消息。”百里青道。

“嗯?”苏含笑神色一正,抬起头来。

“上元节那天夜里,穆王府中曾经秘密找过大夫。”百里青沉声道。

“上元节?果然……”苏含笑眼中寒光闪过。

取走荷花灯的黑衣人……真的进了穆王府,可是云浅认得那是宁王的人,还是……受伤之下无力抵抗,被强行带走的?

“没有杀死那个大夫灭口是不欲打草惊蛇,今天那侍女去药房抓药,无意中才听那大夫漏了一丝口风。”百里青继续道。

“说起来,你是怎么在燕华眼皮子底下安插自己人呢?”苏含笑好奇道。

“如果安插自己人太困难,那直接买通原来穆王府的人不就行了?”百里青泰然自若地道。

“哈?”苏含笑一头雾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穆王府的人这么好买通吗?苏含笑毕竟也不是个蠢材,而且燕华肯定将府中人重新梳理过一遍,容易出卖主子的,意志不坚定的,早就打发出去了吧。

“就算自己不犯错,难道这些人连带他们的家人,就没有一个不犯错的吗?”百里青一耸肩,继续道,“就道真的没有一点儿错处,还不能由我们制造吗?”

“你越来越狠了?”苏含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只是让人引诱那个侍女的妹妹去赌钱而已。”百里青解释道,“那样年纪的孩子半大不小,很容易被诱惑了的,先借钱给她,等欠债多了,一张张的借据都是把柄。”

“想法不错,但小心别把自己陷进去。”苏含笑道。

“我派去的人是赌场的护院,而那家赌场……殿下可曾猜到幕后的后台是谁?”百里青道。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就是平时我绝对不会想到的人物,所以……”苏含笑笑了笑道,“不用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凌璇。”百里青吐出两个字。

“你再说一遍?”苏含笑愕然,原本是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的,此刻也挺直了背脊。

“殿下难道没有想过,就算是陛下,若是想干点儿什么,也不好总是明着支取国库的银子的。”百里青轻声道。

“所以……凌璇暗中支持着赌场,其实是母皇的零花钱。”苏含笑闻言,也慢慢放松下来。

“不错,就像殿下在背后支持着青衣馆和楚红楼一样。”百里青道。

苏含笑不禁翻了白眼,这可好,母女俩一个嫖一个赌,还真是绝配!啊,不,她还有个醉仙楼,加起来酒色财气四到其三啊。

“等到这条线没有用了,就暴露出去吧。”百里青又道。

“狠毒。”苏含笑一拍额头。

秦月善于临阵决断,千机百变,百里青善于布局,很少直接筹划具体的事件,不过……偶尔筹划些什么,也是一针见血,不愧是同门呢!

但是,穆王一旦查到了威胁收买自己府中下人的赌场后台是凌璇,恐怕第一反应就会是女皇查知了她的某些行动,所以开始派人监视了吧。

“有燕华在,还得多加几把保险才行。”百里青说着,又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卷轴。

“什么东西?”苏含笑随口道。

四下无人,百里青干脆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台阶上坐下来,将卷轴在地上摊开。

山川河流,道路交错,竟然是一张地图。

“殿下,这是西秦的地图,虽然是当初西秦灭国之前绘制的,城镇,管道等略微有所变化,但大致还能使用。”百里青道。

苏含笑点点头,等着他后面的话。

不过,这时代,地图真的是稀罕物,但不论是行军打仗,还是特工间谍,一张详尽准确的地图都能大大增加成功的机会。还是要注意寻访这方面的才人啊……忽然间,她不禁想起了假死易容改名混入了宁王府的唐岚。

那小孩倒是画得一手好画,不知道画地图行不行……

“殿下,春宫图和地形图没有可比性。”边上传来百里青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

“呃……”苏含笑汗颜,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东西说出来了……

“关于上次云浅提出的账目问题,我和月也讨论过了。”百里青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上地图上的几处位置,勾勒出一条直线,又圈定了一个范围。

“中心是鹤城吗?”苏含笑沉吟道。

“那里原本是西秦的国都,到现在那些死忠于西秦的人士也依然以那里为据点。”百里青加重了语气。

“很麻烦啊。”苏含笑死死盯着地图。

“要防备那些人狗急跳墙,联合西秦的反贼。”百里青道。

“嗯。”苏含笑紧锁着眉。

西秦,那里几乎是她情报的空白,不过,也只有让秦月去了,而他……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咳咳!”正想着,却听到百里青几声轻咳。一抬头,却见面前的人脸色有些发白,一手捂着嘴,努力想将咳嗽声给吞回去。

“你这人,赶紧起来!”苏含笑立即起身,顺手将他也拉起来,一边埋怨道,“这个季节,地上那么冰凉,你怎么能和我一样坐着。”

“我……咳咳……没事的。”百里青终于顺了气,放下手,微微一笑。

“你啊。”苏含笑摇摇头,迅速收拾好地图往腰上一插,拉了他转身进了寝宫,一面大声道,“来人!”

“殿下!”玉箫急急忙忙地走过来。

“吩咐厨下熬些御寒的姜汤送过来,快些!”苏含笑吩咐道。

“殿下若要快,厨下有现成的,奴婢取些来可好?”玉箫小心翼翼地道。

“现成的?谁着凉了吗?”苏含笑莫名其妙地道。

“是韩侧君吩咐的,最近太冷,让厨下热着一大锅姜汤,侍卫们换班之前先喝上一杯暖暖身子。”玉箫答道。

“……去拿吧。”苏含笑愣了一会儿才道。

这等小事,韩书墨自然可以随口吩咐,而下人也不会拿鸡毛蒜皮的小事特地告知太女。不过……那个官宦世家出身的娇贵少年,竟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倒是让她意想不到。

“殿下的东宫里能吩咐这些事的人里,只有书墨是不会武功的,所以只有他会觉得寒冷。”百里青轻笑道。

“我又没说不许。”苏含笑哑然,让他坐下,先拿了个手炉过来塞进他怀里。

“多谢殿下。”百里青道。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苏含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这一点倒是书墨比你强多了,以后倒要让他多看着你一些。”

“我以为,殿下已经看得够紧了。”百里青抿嘴一笑。

“你这是嘲笑我啊?”苏含笑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给他。

“岂敢。”百里青别过头去,脸上的侧影却依然显示出笑意。

“你是我的军师,要和我一起道最高处的人,所以,在看到那里的风景之前,不可以倒下。”苏含笑静静地道。

“……”百里青微微垂下眼帘,好一会儿却抬起头来,浅浅笑道:“谨遵敕命。”

第四卷:碧色锋芒 第四十七章 无贪不官

一大碗滚烫的姜汤下肚,全身回暖,百里青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了一丝血色。

“算了,就说到这里吧。”苏含笑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西秦的事……让月临机决断便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在后面瞎忙活也没用。”

百里青点点头,慢慢地收拾好地图,便要离去。

苏含笑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望着他忙碌的身影,心底也慢慢宁静下来。

“那么……”百里青转过身,正要准备告辞,就听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然后是清朗的声音:“太女殿下,云浅求见。”

“进来。”苏含笑怔了怔才道。这还是云浅第一次自己主动上门拜访呢,或许,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云浅推门而入,见到百里青,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又是账本的问题?”苏含笑看了一眼他手里抱的东西。

“嗯,这次的发现也许会成为一个突破点。”云浅重重地将一叠账本放在桌上,正色道。

“哦?”百里青闻言,也重新坐了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坐下说。”苏含笑指指对面的椅子,很有兴趣地道。

“谢殿下。”云浅也不可以,让他坐就坐,给他茶酒喝,熟练地从一堆账本里挑出一本,刷刷的翻过去,随后倒过书放在她面前,指着几行字道:“就是这里。”

“南部?”苏含笑皱了皱眉。虽然看不太明白账本,但那“南部”两个字写着呢,南郡历来富庶,是大雍南部重要的商税来源,连接着和南楚的贸易通道,地理位置不可谓不重要。

“我仔细检查了近几年来所有南郡的账目收支,发现很有问题。”云浅瞟了一眼那一叠的账本,慢慢地道:“十年以来,南郡每年上缴国库的税收是基本一致的。”

“那有什么问题吗?又没有少了。”苏含笑有些莫名其妙地道。

“有问题,很大的问题。”百里青自语道。

云浅也惊讶他的一点就通,自顾接下去道:“殿下请试想,我大雍的国力,比之十年前如何?”

“自然是大有提高。”苏含笑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半年里她有空就恶补史书,再加上平时的观察,自然知道当今女皇的施政。或许女皇资质平庸,在乱世定无作为,可用来守成治理天下还是足够了,尤其女皇似乎对上也一块最为关心,素来重视和南楚的商贸往来,和南郡这等商业重镇,十年来商税增长缓慢就不对了,但南郡太守是个肥缺,下面的每一个职位也都油水丰厚,贪墨之风屡禁不止。然而,到了近三年里,竟然更是完全停止了增长,还略有倒退,那已经不是区区地方官员胆敢下手的了,朝中,定然有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