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好几天的天气,终于露出了太阳,暖暖的,虽然桃花还没开,但湖边的柳树却已抽出了嫩芽,新绿新绿的,略微也有了早春的味道。

“不知道。”韩书墨歪着头,认真地想了半晌,还是摇头。

“是太闷了吧。”百里青从书里抬起头来,淡淡地道。

“等这事过去,带你去映波湖玩吧。”苏含笑闭着眼睛,伸手过去揉揉某只小猫的脑袋。

“要多久才会结束啊?”韩书墨顿时垮下了脸。

“噗——”边上的云浅忍不住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韩书墨呲牙裂嘴地瞪他。

“书墨哥哥这么大的人竟然还怕鬼,真羞!”夜寒扮了个鬼脸,小小的身子一扭,躲到了百里青的椅子后面。

“我才没有怕鬼!”韩书墨怒道。

“嗯,你怕的不是鬼,是妖怪。”苏含笑接了一句。

“你们都欺负我!”韩书墨眼泪汪汪地控诉。

苏含笑忍不住闷笑了几声,没想到自己宫里还真有被女妖传说吓到的人,不过看那小猫惨白着脸半夜爬到她床上……还真是挺有趣的,以后或者可以再编点儿别的吓他。

“寒儿,昨日教你的书都记住了?”百里青回过头,温和地道。

“嗯,都背熟了,昨天晚上姐姐检查的。”夜寒用力点头。

百里青微微一笑,对于这个异常聪慧的孩子,他是很喜欢的,也突然就有了授徒的心思。他也很明白,若是纯粹以利益的角度看,夜寒这男孩儿将来的价值,恐怕远在他那个武人姐姐夜昧之上。

忽然间,苏含笑心念一动,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下一刻,梅若水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小径的另一头,一身宝蓝色的华丽宫装,发髻也规规矩矩挽了起来,佩戴的饰物完全象征着身份。

“若水哥哥好漂亮!”夜寒睁大了眼睛,一脸的赞叹和羡慕。

苏含笑也笑了笑,极少见到梅若水这般盛装打扮,看惯了那一袭简洁的黑衣,眼前的华丽,反倒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去过碧霄宫了?”百里青转头道。

“虽然皇女不方便,但是我不去探望一下,未免落人口实。”梅若水很自然地道,“既然做了,就把表面功夫都做足了吧。”

“也是,谁叫另一个该去的怕鬼,哦不,怕妖怪。”云浅一脸郑重地点点头。

“嗯。”梅若水也应了一声。

“你们就一起欺负我。”韩书墨“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心里是欲哭无泪,这件事恐怕真要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笑柄了……

“父后的身体如何?”苏含笑干咳了两声,问道。

“我只是隔着帘帐说话,不过听声音……”梅若水在她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一边说着,迟疑了一下才道,“中气不足,似乎有元气大伤的模样。宫里浓重的药味不散,新换上的侍从怎么看都不顺手,看来谣言的威力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的。”

“他是不会就这样认输的。”百里青很肯定地道。

“不错,翻盘的一线生机,依然存在。”苏含笑接道。

“这就是你现在偃旗息鼓的理由?”梅若水想了想道。

“有人急着翻身,有人抢着要当出头鸟,大家都在争,本殿下就谦让谦让算了。”苏含笑耸耸肩,但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幸灾乐祸。

“这几天穆王殿下很是活跃。”百里青点点头。

“若水,要是不累,就去‘拜访’一下容贵君吧。”苏含笑轻笑道。

“你真坏。”梅若水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别这么说,这是智慧,谁叫他们太蠢,不算计他们算计谁?”苏含笑一摊手,很是无辜。

“凤后也想着靠推翻容家一系呢。”云浅转着眼睛,沉思道,“若是爆出女妖什么的都是别人栽赃陷害的,那么谋害皇嗣,陷害凤后,欺君罔上……随便一个罪名就够万死的了,而凤后就是受害者,谣言什么的,稍加引导自然就转了风向。”

“就是如此,所以越快越好。”百里青接道,“现在百姓还将信将疑,要是时间拖得久了,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就不容易扳回来了。”

“总之,我们的凤后现在最急的就是想找个对手,我可不想凑上去自找麻烦。”苏含笑悠然道,“有戏看,总比自己上台演戏舒服多了。”

“趁着这一身装扮还没换,我再去一趟吧。”梅若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辛苦你了,若水。”苏含笑正色道。

“真正辛苦的那个不在呢。”梅若水苦笑了一下,走了两步,急的转身,一把把韩书墨拎了起来。

“啊!”韩书墨吓了一跳,赶紧挣扎。

“去换衣服,一起去。”梅若水道。

“为什么啊?”韩书墨鼓着双颊道。

“因为柳絮宫不闹鬼,更不闹妖怪。”梅若水板着脸答道。

韩书墨给了一个哀怨的眼神,无语。

而就在这时,远远的,七弦走了过来,在距离他们还有两三米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恭敬地道:“殿下,容贵君下了贴子,说是刚得了好茶,请两位侧君一起品茶,顺便聊聊。”

“真是性急啊。”苏含笑愣了一下,一声冷笑。

“反正也打算过去。”梅若水倒是不怎么介意,转头道,“回个贴子,就说我们片刻就到。”

“是。”七弦答应一声,转身退去。

“若水,要小心了。”百里青忽然道。

“怎么?”梅若水怔了怔。

“容贵君下贴子邀请,燕华一定在柳絮宫。”百里青很肯定地道。

“我怕他?”梅若水一挑眉。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之一切小心。”百里青叮嘱道。

“那个燕华,就是燕家的那个?”韩书墨道。

“是啊,你应该也远远见过他。”苏含笑道。

“上次隔得远了,看不太清楚,但总觉得这人有点儿奇怪,今天倒要好好看看。”韩书墨嘀咕道。

“奇怪?”听到这形容,所有人都有些发愣。

“有意思。”梅若水却笑了起来,“那么,赶紧去换衣服梳妆,还有……把你脸上的糕饼碎屑擦干净。”

“啊!”韩书墨一声惨叫,赶紧举起衣袖用力抹脸。

好一会儿,看够了的梅若水才吐出一句:“骗你的。”

“你!”韩书墨猛地回头,愤愤地瞪他。

“我现在终于知道含笑为什么喜欢欺负我,原为欺负人的感觉……的确不错。”梅若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甩衣袖,潇洒地离开,留下身后一片爆笑声,当然……还有一只小猫的怒吼。

第五卷 七曜星沉 第二十四章 若水VS燕华

梅贵君在世的时候就很少与后宫侍君来往,平时交往多的,也就只有凤后而已。他又是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二人,既然都摆出了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自然不会再有人不识相地去碰钉子。尤其是容贵君,处处被压制,尽管表面上还算和睦,但暗地里不知道扎破了多少泄愤的小草人呢。

这柳絮宫,连梅贵君都没有踏入过半步,梅若水和韩书墨更是生平第一次了。

在侍从的带领下走着,只见一路上经过的花园栽满了奇花异草,都是贵重娇嫩之物,宫殿长廊,无不精致华美,宫名“柳絮”,可实际上里里外外不见一棵柳树。

“两位请。”侍从在一座水阁门口停下了脚步,屈身行了一礼。

梅若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了进去。

“来了?快过来坐!”容贵君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身后跟着一个貌似乖巧的少年,正是燕华。

“多谢贵君。”梅若水不动声色地道谢,拉着韩书墨坐下,借着低头掩去眼中的一抹不屑。

每一次见到这位容贵君,不管是什么场合,总是盛妆示人,就连这水阁,处处金碧辉煌几乎能耀花了眼,不说各色金银玉器古董的摆设,就说桌上的那套白瓷茶具,看似简单,价值可绝不在女皇赐给太女,又被转送给凤后的那套彩釉茶具之下。

在心底不屑地冷笑了几声,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容家虽然世代官宦,深得女皇重用,但终究掩饰不了祖上乃是商贾出身,纵然权大势重,但在梅家那样的清贵书香世家看来,却不免被归入下等。然而,贵气又岂是这黄白俗物能堆砌起来的,当初的梅贵君,素衣散发,举手投足间依然气势天成。

“想不到燕公子也在。”梅若水开口道。

“这孩子也快与含香大婚了,便经常来柳絮宫坐坐,讲讲宫外的趣事,倒是孝顺得很。”容贵君轻笑道。

燕华但笑不语,手里手法灵巧地开始沏茶。

韩书墨虽然不善于勾心斗角,却也是聪明人,惹不起还躲不起么?除非容贵君点名问到,他才尽量简短地回答一两句,其余时候就纯粹闭着嘴巴做看客,把一切都交给梅若水去就会,自己则不时地打量着燕华。

“韩侧君好像很注意我。”燕华放了一杯茶在他面前。

“嗯。”韩书墨点点头,一脸好奇地道,“我有听说燕公子是自幼离家,在山上学艺的,外面好不好玩?”

燕华闻言,笑容忍不住僵了一下,剑阁学艺的那些年,为了比其他任何人都出色,天知道他下了多大功夫,吃了多少苦头,可是,眼前这娇生惯养的少年,竟然满脸天真地问他,好不好玩?

梅若水忍不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隐去唇边的一丝笑意。

就算是猫,惹急了也会挠人的,何况还是顶着一张可怜可爱的面孔,毫不留情地亮爪子。

明明知道的,提起剑阁,就是提醒燕华,他心中还扎着一根名为秦月的刺,痛入骨髓。

“书墨很想出去玩吗?”容贵君不紧不慢地道。

“贵君开玩笑了,宫中之人,哪有这么容易出去的。”梅若水淡然道。

韩书墨的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他和秦月都不是宫中之人么?

“也是,何况最近的京城还不太平静。”容贵君道。

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了吗?梅若水一挑眉,望向了燕华。

“市井流言太多了,官兵忙着抓人,听说牢房里关不下,连御林军军营里都特地划出了一块地方关人呢。”燕华笑吟吟地道。

“这倒是有趣。”梅若水点点头。 

“还有更有趣的呢。”燕华又为他们倒了茶,自然地接道,“我进宫的时候,路过朱雀大街,看到个算命瞎子正在招摇撞骗,说什么人家身上妖气缠身,家宅不宁,定有妖物作祟什么,还没等她说完呢,就被两个官兵连人带铺子拖走了。”

“虽然现在谣言满天,但官兵抓人也越来越捕风捉影了。”容贵君摇了摇头。

“这些事原本也不是后宫该管的,想必赵大人和舒将军自会处理妥当。”梅若水一脸的安然。

韩书墨忍得快要内伤。

“说的是呢。”容贵君怔了一下,笑笑又道,“刚刚去见过凤后了?”

“正是。”梅若水道。

“昨儿个去请安还被告知凤后身体欠安,不能见客,今天可是好多了?”容贵君一脸的担忧之色,果然,在宫里呆久了的人,装腔作势演戏就是本分。

“我也只是隔着帘帐请安的,不过看起来并无大碍。”梅若水答道。

“那就好。”容贵君的眼神微微一闪。

“这些点心是柳絮宫的小厨房做的,都很不错,两位也都尝尝。”燕华忽的出声打断道。

“看起来的确不错的样子。”梅若水拈起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

燕华随即又说起了进京时沿途的风土人情,他口才好,声音甜脆,即使这些故事韩书墨没少听梅若水和百里青说过,但也还是很感兴趣。

“对了,听说东宫的柳总管告假出京去了?”容贵君问道。

“不错。”梅若水很坦然地点头,“听说是她的授艺恩师六十大寿将近,所以前天匆匆忙忙就上路了,当然……今年不用愁寿礼了,殿下对自己人一向很大方,宝库里随便挑一件就价值连城。”

听了这话,燕华也忍不住笑起来,又不经意地问道:“不知道柳总管的恩师是哪位前辈呢?”

“这恐怕得去问太女殿下了,外臣之事,我们可不太清楚。”梅若水一耸肩,眨眼间推得一干二净。

燕华皱了皱眉,秦月出京,柳知绯出京,明明京城的形势暗潮汹涌,但苏含笑却不停地把人往外派,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刚刚才得到剑阁的消息,秦月居然在西秦,还引发了秦地武林门派的大追杀,若非这么大的动静,恐怕现在还找不着他的下落——到底在搞什么?

按捺下了心底的疑虑,又带开了话题,燕华也不禁暗自恼火。

的确,他把太多心思花在了同出一门的秦月和百里青身上,难免忽略了旁人,能做玄冥宫宫主的男人,果然也不简单。

不咸不淡地喝了几杯茶,说说后宫那些芝麻大的事儿,眼看着太阳西斜,梅若水也拉着韩书墨顺势告辞。

燕华直送到柳絮宫大门,但看样子也没有立即出宫的打算。

梅若水望着他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说。 

直到走出好远,韩书墨才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这辈子没喝过比这更能入口的茶。”

梅若水也忍不住笑了,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道:“放心,他们比我们更难受,而且你今天做得很好。”

“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韩书墨道。

“无他,就是想从我们这里试探一下东宫对于这件事的态度罢了,而我给了他一个很肯定的答案——置身事外。”梅若水悠然道。

“百里说过,心思重的人,想得太多,疑心多,原本看得见的东西到了最后也会变成看不见了。”韩书墨想了想道。

“燕华的确是这样的人,就让他慢慢猜疑去吧。”梅若水点头,又道,“你说的,燕华很奇怪,看出什么了没有?”

“果然是很奇怪啊!”韩书墨皱紧了眉头,“小时候娘亲带我拜访过燕家一次,听说我爹爹在世时和燕家主夫交情还不错,那时我见过燕华,和现在的他……觉得有点儿不像啊。”

“不像,是什么意思?”梅若水一愣道。

“虽然这燕华的轮廓的确有童年时的影子,但是……你知道我的记忆特殊,见过一次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忘记,我分明记得,当年我在燕华左耳后见到一颗黑痣,但他没有啊。”韩书墨道。

“你说……他不是燕华,是假冒的?”梅若水顿时惊出一声冷汗。

“我没说。”韩书墨连连摇头,“也许他嫌难看,想办法去掉了?那么自恋的人,也难说。”

梅若水沉下了脸,忽然想起那时苏含笑突然让他回梅家小住几日,一方面是方便让韩书墨回家不会引人非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同在一条巷子里的燕家有点儿不太寻常,可是他终究也没有查探到重要的事,但如今韩书墨的发现,或许并不单纯。

“若水?”韩书墨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件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梅若水道。

“连太女殿下也一样?”韩书墨迟疑了一下才道。

“这件事太诡异了,先不要扰乱了她的心神,我去查。”梅若水道。

“查?怎么查?”韩书墨一脸的莫名其妙。

“当刺客。”梅若水看看左右无人,小声吐出三个字。

“啊?”韩书墨顿时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血。”梅若水又提示了一句。

“血?”韩书墨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抓抓脑袋,莫名其妙。

梅若水任由他自己去思考,冷冷一笑。

滴血认亲的方法虽然有点儿不靠谱,但试试也无妨吧,等有了结果再告诉苏含笑比较好,不过,若是这件事真是真的,那么剑阁究竟想做什么?

第五卷 七曜星沉 第二十五章 什么叫恃强凌弱

深夜,无星无月,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秦月一身白衣,坐在毫无遮蔽物的白色石壁顶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夜色下,一双血色的眸子闪着妖异的光芒。

在隐枫山上已经四天了,虽然这次招惹来的武林中人很多,可也多不过马帮,何况隐枫山的地方也很大,要搜索单独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话说回来,秦月的武功摆在那里,也没人敢单独搜查,所以也不敢分得很散,大都是以门派为小队的。

这种追与逃,偷袭与反偷袭的游戏,秦月可是玩了十年,这几日又天公作美,不时地下下阵雨,很容易就掩饰了行踪。

然而,这人还不满足,抓着机会就会现一下身,每次出现总会搜刮走两三条人命,可却没有人能留得住他。三天下来,进入隐枫山的江湖门派人心惶惶,不得已聚集起来,组成了三个大队,分三个方向搜索。虽然搜索难度加大,但至少安全许多。

一堆高手聚在一起,的确,就算秦月也没有十分把握一击之下全身而退。不过秦月的目的本来也并不是杀人,并不以为意,不让杀就不杀呗,偶尔露个面,虚晃一招,将所有人气得七窃生烟,但若说让他们暂且退去,那是绝对不甘心的!

“在那边!”忽然间,下面有人喊了起来。

秦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己都在这个地方坐得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才被发现,追杀也负责一点吧!

撇撇嘴,他也懒得站起来,这崖顶很陡峭,原本就不容许大队人马一拥而上,只能由轻功高的人过来。

只听“嗤嗤”几声,早已准备好的石子飞掠而过,准确地打向每个人腿上穴道。

为了躲避石子,几人不得不中途在空中闪避,一个个落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彩云间?”秦月挑了挑眉,也没想到一个都没打中,不过在看清了围着他的一群妙龄少女后,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西秦第一名门,终究和其他乌合之众是有些区别的。

就在所有人聚集起来的时候,唯有彩云间的人不在其中,果然是自视很高,不屑于和人联手呢。

“秦月,受死吧!”领头的青年女子冷声道。

秦月像看死人似的看了她一眼,认得她似乎是那个被逐的南宫雪的妹妹,好像叫南宫霜?淡淡地一笑道:“你应该感谢我呢。”

“什么?”南宫霜愣了愣。

“我替你把南宫雪逐出了彩云间,听说你现在是很被看好的继承人侯选了?”秦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