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来信说,这两个朔月,他什么事都没有。”苏含笑道。

“……什么?”隔了好久,百里青才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道,“真的?”

“应该是真的吧,他不会开这种玩笑。”苏含笑点点头,语气中有一丝轻松。

然而,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百里青的神色却是更严肃了。

“怎么?不是好事吗?”苏含笑道。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啊。”百里青苦笑了一声才道,“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苏含笑愣了愣,没有说话。

血色妖瞳,对于这个,她的确没有百里青和秦月那么深的了解,秦月当然不会骗她,只不过,他该不会是只说了好的一半,却把坏的一半扣下了吧?

想着,她的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总之,去取七曜星图的事要加快。”百里青喃喃道。

“你给我休息、睡觉!”苏含笑一扭头,看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有些粗鲁地将他塞回被窝里,手指往眼睛上一拂,让他闭眼。

“我才睡了一晚上加大半天了。”百里青无奈道。

“继续睡!”苏含笑不客气地道,“我会让人看着你,不许想东想西了。思虑过重,你再这么下去这病几时才能痊愈,几时才能启程?”

“我……”百里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但心里一酸,竟然有几分隐隐的委屈。

苏含笑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屋中的香炉,有助于睡眠的淡香味散步在屋中,知道百里青真正睡着,她才出去。

吩咐了玉箫好好守着,一时之间,也想不好要做什么,随便在宫中走走,等到反应过来时,看到前面宫殿上让人有些头疼的牌匾,她不禁叹了口气。

“参见太女殿下。”守门的侍卫赶紧下拜。

“起来吧,父后可在?”苏含笑随意地问了一句。

毕竟都走到碧霄宫了,过门儿不入总是不好。

“启禀殿下,凤后身体不适,女皇殿下有命,任何人不得打扰。”侍卫恭敬地回道。

“这样……”苏含笑怔了怔,但也没为难一个小侍卫,何况她原本也不是很想见到凤后,闻言点点头,也就离去了。

而碧霄宫和女皇的紫宸宫原本就是挨着的,想了想,她干脆转道去求见女皇。

通报的女官进去了许久,出来的竟然是凝璇。

苏含笑不禁有几分讶然,不过这几日功夫,凌璇竟然也憔悴得厉害,眉宇间尽是疲倦之色。

“殿下,请跟我来。”凌璇开口道。

“怎敢有劳凌总管亲迎。”苏含笑微微一笑,跟着她往里走。

凌璇轻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

“可是母皇有什么事?”苏含笑道。

“陛下心情不好是自然的。”凌璇无奈地道,“殿下也好好劝劝吧,这样下去总不行的。”

苏含笑默然不语,女皇这么久没上朝,也是造成了京城谣言满天飞的一大原因。这位女皇陛下,终究是太过心软、太过多情了一些。天家五私事,坐上了那个位置,怎么还会有考虑儿女私情的任性?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行,可女皇明显不够强大。

任何世界都是一样的,想要什么,就要有足够拥有的力量。

“陛下就在里面。”凌璇停在了书房门口。

“多谢凌总管。”苏含笑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沉声道,“母皇,儿臣含笑求见。”

“进来。”隔了一会儿,书房内才传出女皇的声音。

苏含笑推门而入,目光迅速在屋中一转,只见女皇斜靠在窗下的软榻上,边上的茶几上摆着茶点,虽然清瘦了些,却没有想象中的颓废。仿佛这位女皇并不是因为失意才罢朝的,而真是偶感小恙,休息了一阵。

“母皇。”苏含笑走进了几步。

“做吧。”女皇指指自己的榻边,让她做的靠近了些,顿了顿才道,“也许真是他泉下有知,把你送了过来——外面的侍卫通报时,朕正吩咐凌璇宣召你。”

苏含笑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暗暗思忖着。他?是说梅贵君吗?

“含笑,你……恨不恨你的父后?”女皇突然道。

“啊?”苏含笑一脸的错愕之色,却见女皇的神色很认真,确实不像是试探或玩笑,随即摇了摇头。

恨?那是要有爱作为基础的,即便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是源于对父亲、妻子的爱。可是她与凤后只见,何来的爱恨纠葛?

层出不穷的试探、算计、杀戮,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不同,究其根源,也只是利益冲突罢了,和感情什么的,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就好。”女皇苦笑了一下,端起茶杯。

苏含笑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母皇有爱过什么人吗?”

“嗯?”女皇一愣,眼中却浮现起一丝怀念。

苏含笑皱了皱眉,她就是很确定,这样的私下场合,连个侍从都没有,以女皇的性格,只要他的话并不是太出格,就不会介意。可是那样的缅怀目光,实在太过久远,究竟是……

“或许有吧。”女皇笑了笑,“怎么,你爱上了谁?若水,还是沉烟?”

“母皇似乎并不赞同。”苏含笑笑道。

女皇怔了怔,慢慢地敛去了笑意,半晌才道:“含笑,你要记住,帝王的爱,只会为你所爱的人带去悲剧。”

“母皇说的是。”苏含笑并不反驳,云淡风轻地一笑。

她知道女皇说的不错,帝王的爱又岂是那么容易承受的?不过,也不是不能例外,只要……她和他们,都足够强大。

“含笑,今年并不平静,京城谣言满天飞,西秦南边又起战乱,也许是因为朕这个女皇德行不够吧。”女皇淡淡地道。

“母皇……”苏含笑心中一惊。

“所以,”女皇一挥手,制止了她的话,接下去道,“作为太女,你就替朕去密云山白云观闭关四十九日,为大雍祈福吧。”

苏含笑顿时长大了眼睛。

密云山的白云观,是五百年前西秦最后一任国师白漓冰晚年时建立的安息之所,因为他与天凤大帝的交情,白云观成为大雍皇族的地方,地位崇高。一般来说,只有新帝继位,才会去闭关祈福,能够代替女皇去,那是什么意义,没有人不明白。

“暴风雨前的宁静,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就一并做了,然后就启程吧。”女皇不顾她的惊讶,又道,“白云观圣地,自然是不能带着侍君前往的,若水和书墨不能跟着你。不过毕竟是在深山里,带几个侍从伺候起居也是应该的,当然,那些荒唐事不许做。”

“母皇……”苏含笑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仔细回味一番女皇的话,什么叫“还有想做的事就一并做了”?

“含笑,去把主桌下得那个盒子取来。”女皇道。

“是。”苏含笑虽然不明白所以,但还是站起身,来到书桌边上摸索了几下,取出一个足有五尺长的盒子。

掂掂分量,并不算很重,而看形状,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兵器。

想着,她的心不由得剧烈跳动了一下,捧着盒子的手也微微一颤。

“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女皇小小,伸手打开盒盖,取出一柄古朴的长剑。

剑很朴素古雅,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那足有四尺长的剑刃。

“诛邪剑,就交给你了。”女皇正色道,“此次出京不能调动军队,但你自己的侍卫队都可以带上,注意安全。”

“谢谢母皇。”苏含笑郑重地接过剑,深深吸了口气。

诛邪剑,自从得到了梅贵君的内力,学会万梅飘雪之后,她就一直渴望着这把绝世神兵,现在,诛邪剑终于到了她的手里,虽然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时刻。

“去收拾吧。”女皇有些倦色地挥了挥手,“明天朕会恢复早朝,宣布这件事。”

“儿臣告退。”苏含笑行了一礼,慢慢地退出,却在关门转身的瞬间,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明天就宣布,却又让她“还有想做的事一并做了”,实在是太明显不过的暗示,看来女皇对剑阁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啊。

只是百里青的身体实在有些棘手,不过机会千载难逢,只能先带他上路,希望如他所说,能一边走,一边养病,至少在到达白云观之前,她是不可能玩失踪的。

“殿下。”凌璇走过来。

“母皇还有什么吩咐吗?”苏含笑道。

“陛下有命,让殿下一切小心,归来之后,多陪陛下聊聊一路见闻。”凌璇答道。

“我记下了。”苏含笑点点头,在她的目送下离开紫宸宫。

日头已经偏西,不知不觉间,她也在紫宸宫呆了近一个时辰,不过这一次的收获真的不错。

一直以来,她所下的布局,只有最关键的部分才是真正隐秘的,比如说,栽赃水柔,唐岚的假死,把凤后肚子里的孩子弄成畸形……等等。

而大部分的计划,她并没有刻意地隐蔽女皇的耳目。皇权战争的自保,那是天经地义,若她真正是个纨绔子弟的话,恐怕女皇更不放心把帝位交给她,而对于剑阁的敌意,她更是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对于这样一个掣肘皇权尊严的组织,又有哪个帝王会喜欢呢。

大雍的女皇,终究没有一个是蠢材,真正的蠢材都是在皇权战争中就会被跑回掉——比如那个正自以为是赶往西秦的家伙。

苏含笑握紧手里的诛邪剑,迎着夕阳笑了起来。

第五卷 七曜星沉 第三十二章 出京

多日未曾上早朝的女皇终于出现在凤翔殿,不过颁布的第一到圣旨便是由太女代女皇前往白云观祈福,朝野上下一片大哗,甚至一些心思灵动的官员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祈福白云观,那是何等的殊荣,女皇的暗示真的非常明显。

然而,不等她们准备巴结,苏含笑已经静悄悄地收拾好东西,在圣旨下达的当天,便带着卫队离京了。

留守宫中的是梅若水,毕竟苏含笑可是准备借机偷溜去天山的,就算女皇不提,她也要让梅若水留下来主持京城的局势,韩书墨和云浅自然也留下来。东宫的侍卫队,由袁泓带队护从,剩下的一般,由稳重仔细地夜昧统领,听从梅若水的吩咐。

由于百里青的病,苏含笑格外命人准备了一辆外表朴素,却平稳舒适的马车,还带了七弦随身伺候。

午时,一行百余人在京城百姓的目送下从西门出去。

京中同时离开了两位皇女,唯一的成年皇女宁王又低调得很,紧张了许久的京城竟也平静下来。

苏含笑吩咐队伍不用急,慢慢行进,自己则在马车中照顾百里青。

因为大队人马出行,怎么也得两个人,女皇格外吩咐了一名太医随行,倒是方便不少。

白云观所在的密云山离京城快马不过两日的路程,即便是马车迤逦而行,在第四天晚上也到了山脚。直接在驿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上山。

幸好这皇家圣地,上山的道路修建得非常平整,虽然不容马车通过,但轿子却没有问题。但这样一来,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女身边有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多受宠。

到了白云观,已经是黄昏时分,早就得到了小心的主持带着全馆的人在门口迎接,人不多,但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白云观不大,袁泓带着侍卫们熟练地在附近找地方安营扎寨,只在苏含笑居住的后院安排了几名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另外就是百里青和七弦了。

晚饭准备的是素斋,但蔬菜都是观中自己种的,以及挖来的新鲜春笋、野菜,吃惯了皇宫里的山珍海味后,竟然觉得格外鲜美可口,连病怏怏一直没胃口的百里青也多吃了些。

撤去饭菜,又让太医来看一会,这才歇下。

“殿下也早些休息。”百里青半靠在床上道。

“没关系,等你睡了。”苏含笑很自然地替他除下外衣,用热水绞了巾帕,轻轻地擦擦他的脸。

“殿下真的没有必要这样。”百里青苦笑道。

这一路上,苏含笑并没有让七弦或是另外两个侍从碰过他分毫,一切都是亲力亲为,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也并没有感到不方便。

“你的状态,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苏含笑丢开巾帕,笑了笑,“这么明显的弱点,流传出去很不利。”

百里青知道她说的是他能用天地通明心法让自己能“看到”,不过还是叹了口气。

“怎么,有人让你不高兴了?”苏含笑一挑眉。

百里青苦笑无语,整日里都不离太女身边,谁敢给他难看?不过毕竟是代女皇祈福的,这样的行径在别人眼里算什么?

“我苏含笑绝顶好色之名又不是第一天被人知晓,何必装着像个伪君子。”苏含笑一声冷笑,不在意地挥挥手,打灭了油灯。

百里青眨了眨眼,虽然看不见,但通过气味也知道灯火灭了,下一刻,一双手温柔地扶他躺下,随即息心地改好被子。

心中暖暖的,却夹杂着一缕酸涩。

“怎么了?”苏含笑犹豫了一下,在床沿坐下,伸指拂过他的眼睫,果然感到了一阵湿意。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不能软弱,不能依赖,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弱点,否则在剑阁残酷的竞争中,我无法生存。”隔了许久,百里青的声音才在黑暗中响起。

“我不管你以前怎样,我倒是很高兴让你依赖,不然……”苏含笑说到这里,顿了顿,换了一种很无奈的口气,“看你那从容镇定的样子,我很没有成就感呢。”

百里青愣了愣,原本有些惆怅的气氛顿时被她一扫而空。

“别想东想西的了,希望快点好起来的话,就听太医的话,安心调养,否则我就把你扔在这儿,自己去剑阁了。”苏含笑笑着捏捏他挺翘的鼻尖。

“……嗯。”百里青翻了个身,面朝着床里面,避开了她的视线,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鼻音,若是不注意,还真的就忽略过去了。

苏含笑不禁一笑,平时的百里青最是睿智从容,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但别扭起来比秦月还难哄。又不是什么大病,偏生就能纠缠许久,可见平日里这人的思虑究竟重到了什么地步啊?

慢慢起身出了房门,今夜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因为是山顶的关系,似乎月亮也格外近了些,伸手就能抓到。

忽然间,一件温暖的狐裘落到了肩膀上,随即是七弦恭敬的声音:“殿下,山上的气温低,夜寒露重,小心身体。”

“你下去吧,本殿下在这儿赏会儿月。”苏含笑挥了挥手。

“是。”七弦微微一怔,顺从地退下,并让守在院子外的侍卫不得打扰。

苏含笑的手拂过腰间诛邪剑的剑柄,猛然间拔剑出鞘。

剑光寒凝,月光如水,仿佛融为一体,有隐隐绰绰的,如同万点梅花纷舞,只是杀意纵横,在美景中留下了血红的色彩。

从头到尾将万梅飘雪剑法演了一遍,她这才收剑入鞘,一下子轻松不少。

果然,有了神兵利器就是不同,苏含笑可以明显感觉到心剑合一的那种流畅感,梅贵君传给她的功法也吸收了七八成,现在的她,很有信心和秦月打上一场,就算打不赢,至少也不会那么轻易败了。

“代替女皇道白云观祈福?”柳知绯一边喝酒一边好奇地问了一声。

“所以,我该上路了。”秦月放飞了黑鹰,冷漠地道。

望着黑鹰在月光下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柳知绯沉吟了一阵,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计算路程,虽然我这边距离天山更近,但是整个西秦战火不断,官道封闭,只能走天堑山峡谷那条小路,恐怕会拖慢速度。”秦月道。

“剑阁啊。”柳知绯叹了口气,又笑眯眯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秦月一边说,一边整理衣服。

“喂……”柳知绯呆愣了一下,只觉得一头黑线。这人的行动力也未免太强了吧,这还是半夜啊!

“不容易引人注目。”秦月道。

柳知绯明白他的意思,西秦这样的环境,若还是单身男子敢在外行走,就太出挑了,不如昼伏夜行,挑小路避开沿途城镇,进入天堑山峡谷——就是她们来时走的那条路线。

“不过白云观啊,看来女皇陛下有决断了呢。”想了想,她又笑了起来。

秦月微微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

“怎么?”柳知绯诧异道。

“我要是拆了白云观呢?”秦月忽然说了一句。

柳知绯愕然,随即到:“我想,不用你动手,太女殿下会很愿意拆了那地方博美人一笑的。”

秦月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一低头,垂落的发丝遮住了脸颊,也隐去了唇边一抹苦涩的笑。

白云观,白漓冰。

若非这位西秦末代国师的一个预言,他有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红色的眼睛或许会让人恐惧厌恶,但绝不至于把他变成祸乱天下的妖孽。

然而,若非这双血色妖瞳,若非他这些年苦苦求存,他是否依旧会遇到苏含笑?

幸还是不幸,那种东西究竟又有谁说的清楚。

“算了,不打扰你,我回去了。”柳知绯站起身来。

“小心苏含香。”秦月警告了一句。

“放心放心。”柳知绯潇洒地一挥手,“若是殿下真的能收拾了剑阁,一个穆王算什么!”

房门关上,秦月垂下眼帘,讽刺地笑了。

收拾剑阁么?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和另外一个疯女人计划着这种事,不过……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想着,他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带上两把宝剑,就想离去。

就在一转身的时候,忽然间,胸口一阵沉闷,胃里翻腾着,让他差点吐出来。

好不容易扶着门框让那股不适的感觉平息下去,再睁开眼,却掩饰不住的疲惫。

随着朔月的症状消失,这具身体的确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只是他不通医术,又无法信任这边的大夫,甚至不信任柳知绯……

也许,真的要加快行程,尽快赶到天山了。

没有来得,他想起了那个总是气得他牙痒痒的女人,不知不觉,离开她已经很久了,原来……这就是思念的味道。

第五卷 七曜星沉 第三十三章 蓝沉烟的送行

清晨时分,两人一马静悄悄地下了密云山。

因为百里青的病,苏含笑也不能让他自己骑马,只抱着他坐在自己身前,为他裹了厚厚的狐裘挡风,行李则挂在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