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回报时,苏含笑正和秦月、百里青在一起吃早餐,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挥手让他们下去。

“怎么样?”秦月抬起头,挑了挑眉。

“七弦去核对过白云观的人数,所有的道士,包括后院的内侍,没有一个人脱离过别人的视线范围这么久。”苏含笑扬起了唇角,微笑道,“而侍卫至少是两人一组行动,若是有落单的,早就被察觉了。”

“这可很有意思啊。”百里青放下手里的勺子,静静地道,“若说那人昨晚上山是无人察觉,那么下山时呢?明知有刺客,所有的岗哨应该都打起了精神,盯紧从山上下来的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昨天我就说了,这人对白云观的布防非常清楚。”秦月一撇嘴,又夹了一个素的小笼包子。

苏含笑看着,顺手将剩下的两个也夹了给他。似乎……最近的秦月食量越来越大了,看来肚子里的宝宝也会很健康呢。

秦月皱了皱眉,明显感觉到她笑得不怀好意。

“慕秋白果然还是当了南郡太守。”苏含笑又道。

“是么。”秦月怔了怔,眼神也稍稍恍惚了一下。

“怎么,还记得呢。”苏含笑用力咬了一口包子。

“好重的酸味儿。”百里青哑然失笑,端起一边的茶杯清口。

苏含笑立即干咳了两声,扭过头去。

秦月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

“反正那讨人厌的家伙在家守孝。”苏含笑嘀咕了一句。

秦月和百里青对望了一眼,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呢,都多大点儿事,能被她记恨这么久,其实慕红也挺可怜的,摊上这么个小气女皇,恐怕前程堪忧……就算是考中状元,他们也毫不怀疑苏含笑能假公济私地把她的名字划掉……

“殿下。”就在这时候,七弦走了过来。

“怎么,有消息?”苏含笑转过头。

“刚刚在山脚下,侍卫捡到了这个。”七弦说着,双手举起一样东西。

一方洁白的丝帕上,静静地摆放着一枚半个巴掌大小、乌沉沉不知是什么材料打造的精巧令牌。

苏含笑拿起令牌,只觉得手上一沉,没想到这令牌竟有远超过体积的重量!凭手感,可以判断出这令牌应该是木制的,不过……居然又如此沉重的木头?比红木都重多了,大概就算是铁牌也差不多了吧。

再看令牌表面,一面刻了个篆体的“令”字,另一面却刻着“十三号”,想必是令牌主人的编号了。

“这个东西……”秦月一眼飘过,眼神一沉,劈手将令牌夺过来。

“你认识?”苏含笑疑惑道。

看这东西,明显应该是属于某个组织的吧,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小组织。

“你不认识?”秦月反问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有些嘲讽。

“我应该认识?”苏含笑更是一头雾水。

“这是暗卫的令牌,我在宫里监视暗卫动作的时候见过,有一次还特地去偷了一块过来比对。”秦月说着,随手一抛。

令牌砸在桌面上,虽然他并没有用上什么力道,但就凭令牌本身的重量,也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震得桌上的碗碟一阵跳动。

“好重!”百里青拿起令牌,惊讶地道,“竟然是铁木!”

“铁木?”苏含笑重复了一遍。

“铁木是一种很珍贵的树木,价比黄金,还是有价无市,同样大小的一块,分量可与钢铁相比,而且坚固性比钢铁更好,还遇水不沉,实在是用来打造兵器的最佳材料,竟然有人舍得用来做这没什么大用的令牌……”百里青解释着,语气中有着深重的惋惜。

“也不能说是浪费,至少铁木令牌,基本上没有仿造的可能,不是吗?”苏含笑道。

“像我这样偷出来另当别论。”秦月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

“被你偷了令牌的暗卫,后来怎么样了?”苏含笑想了想问道。

“再也没有这个人。”秦月道。

苏含笑一愣,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令失,人亡,编号作废,暗卫的管理果然严格。

“那令牌呢?”百里青问道。

“我给梅若水了。”秦月答道。

苏含笑点了点头,也知道在梅若水手里更有用,然而,目光落在手边的这一块上时,又不禁皱了皱眉。

暗卫?昨天的黑衣人?

“你怀疑,这块令牌是故意被丢下的?”百里青轻声道。

“失了令牌就等于被灭口,一个行事如此周密的暗卫,可能会犯这种错误吗?”苏含笑一声冷笑。

“那么,就算是有人如同月一般,偷了暗卫的令牌嫁祸?”百里青自语了一句,随即摇摇头,自己排除了这个想法,“昨晚那人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来送信的,恐怕谈不上嫁祸。”

“何况,暗卫熟悉白云观的布防还说得过去,换成别人,我可要怀疑这里的侍卫都被买通了。”苏含笑继续道。

“话说回来,若是别人故意留下我们的敌人的标志,难不成是让我们不要相信他自己送来的消息?”百里青又道。

“一团浆糊。”苏含笑叹了口气。

“若是……真是暗卫呢?”秦月忽然道。

“呃……”苏含笑猛地一滞。

真的是暗卫?怎么可能……她忍不住苦笑了,她和凤后的关系,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貌合神离、表里不一”,若说凤后好心给她送消息,除非他脑子坏掉了!就算送了消息,八成也是陷阱。

然而,若是别人,要说好心吧,不会留下暗卫的标记,要说坏心……又图个什么呢……

继续苦笑,苏含笑只觉得,不管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但若是搅乱她的思维,很好,他已经非常成功了!

“或许,真的是暗卫。”百里青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怎么说?”苏含笑转头望着他。

“我们都忽略了一种可能。”百里青道。

“怎么?”秦月也看向他。

“凤后,在向殿下示好。”百里青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哈?”苏含笑顿时呆住,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在说笑话吗?”秦月冷冷地道。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百里青道。

听到这句千古名言在这个世界,从百里青嘴里说出来,苏含笑也被震了一下,随即脑子里活跃起来。

“凤后诞下女妖的流言已经不可抑制,在陛下心里也深深扎了一根刺,虽然陛下仁厚重感情,决不会因此废后,但凤后的威信权势早已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宁王也被连累,几乎没有了登基的可能,除非……兵变。”百里青继续解释道。

“你想说,我们和凤后,已经没有了利益冲突?”苏含笑沉吟道。

“不管对于这件事,凤后知道多少,但他绝不是一个会因为仇恨而疯狂报复,扯着仇人和自己同归于尽,却让第三者钻了空子所收渔人之利的目光短浅之人。”百里青静静地道。

苏含笑想了想,点点头。

与其玉石俱焚,不如在现有的条件下争取最大的剩余利益,这的确是凤后的个性。

“最重要的一点,凤后和剑阁不合。”百里青道。

言下之意,那人绝不会希望自己拖垮了苏含笑,却让苏含香登基,使得剑阁笑到最后。

“所以,你想说,我们与凤后之间,是有合作基础的。”苏含笑听到这里,心情也平静下来。

“不错。”百里青点头道,“就算只是在表面上,凤后与殿下之间,也比和穆王之间的关系亲密得多,若是殿下登基,即便是做给天下人看,也会善待凤后和宁王,而穆王登基就难说了。”

“现在的凤后失去了最大的凭仗,占据不了上风,最多只能对付一面。”一直静听的秦月犀利地道,“对付穆王,结果依旧是我们得利,而凤后却会两败俱伤。对付我们……那个结果他更不愿意,恐怕骑虎难下了。”

“的确,所以,昨晚的黑衣人留下的信息,我认为,有八成可信。”百里青接口道。

“八成么……”苏含笑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若是……有梅若水的信就好了。

女皇病危,这个消息的真假是在太过重要,一旦判断错误,就是致命的伤害,在这个紧要关头,她没有错一次的资本。八成可能,还是太低、太低了啊。

知道她正在心里考虑这事的可行性,百里青和秦月都默契地没有打扰,只安静地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早点。

忽然间,晴朗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清凉的鸣叫。

苏含笑猛一抬头,只见一点黑影流星一般俯冲而下。

“小黑!”她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

难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个时候玄冥宫的信件,无疑是等同一个在沙漠缺水三天的人,忽然看见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洲!

几天的担心、忧虑、烦躁、举棋不定,在看到小黑鹰的同时,一瞬间化为乌有。

最终卷 如画江山 第十六章 情书

苏含笑笑吟吟地抬起手,让黑鹰落在自己的左臂上。

小黑鹰显然很不满意“小黑”这个绰号,很不合作地蹦来蹦去。

“乖一点!”苏含笑敲敲它的小脑袋,顺手抓住它的翅膀拎到桌子上,接下来它腿上系的铜管。

小黑鹰委委屈屈地叫了两声,蹦了几下,开始吃百里青喂到它嘴边的糕点。

苏含笑迅速抽出铜管里的薄绢展开,然而,一望之下,不禁傻住。

“怎么了?”秦月好奇道。

苏含笑的手都有些发抖,脸色更是红了青,青了白。

“出事了?”秦月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的确出事了……”苏含笑道。

“怎么?”百里青也望过来。

“若水……若水脑子坏掉了……”苏含笑扭曲着脸,喃喃自语道。

“哈?”秦月和百里青对望了一眼,都是一片茫然。

“他要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会给我写这种东西啊!”苏含笑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后重重的将写满蝇头小楷的薄绢拍到秦月面前的桌子上,吓得小黑鹰扑棱一下飞上了百里青的肩膀。

“什么?”秦月怔了怔,一手还端着茶杯,一手伸过去拿起薄绢。

“噗——”一口茶直接喷出来。

“月!”苏含笑赶紧夺过茶杯,一面拍着他的背顺气。

“这个……你确定是梅若水的笔迹?不是别人截了信件,又塞进这么个东西还整你的吧?”秦月铁青着脸道。

苏含笑白了他一眼,满脸的郁闷。

就是确定,所以才不可思议好不好?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这么大反应,实在是……这写得满满的一张薄绢,竟然是一封肉麻到极点的情书!

华丽的辞藻,优美的语言,从文学角度上来说,堪称是一篇情书的经典文章,一字一句,深刻表达出了主人公对爱人深切的思念和爱慕之情,刻画出了一个深情而浪漫的思春少年形象。

可是、可是……问题是,写这封“情书”的人,是梅若水啊!

那个淡然的,羞涩的梅若水,平时就连一句“我爱你”都难以出口,想听他说几句甜言蜜语,还得天时地利人和俱全,那样的若水,如果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会写出这种东西来啊?

“那么,你也确定,不是什么密语?”秦月抽了抽嘴角,又道。

“反正我们没有约定过,你倒是试着解读看看,这东西能拼出什么密语来着?”苏含笑无语道。

“我已经吐得够多了,不想继续吐。”秦月僵硬地道。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苏含笑还是重新将薄绢拿回来,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了一遍。

文法正确,用词正确,断句正确,没有任何地方有哪怕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更没有能作为提示的地方。如果这也是密语,那做这个密语的人也太失败了,不但瞒过了敌人,连接收的自己人也一并瞒过了!

叹了口气,她随手将薄绢抛在桌上,人往后一仰。

绢布就更没有玄机了,薄得透明的东西,夹层是不可能的,甚至做不了任何手脚,肯定会被看出来的。墨也是很普通的墨,说明了遇水会溶化,当然也不可能使用水浸火烤之类的方法。

“咦?”秦月的目光从薄绢上一扫而过,忽然坐直了身子。

“你发现什么了?”苏含笑紧张地道。

“为什么他让你代为问候百里青?”秦月道。

“当然是因为百里……”苏含笑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但话说到一半又不禁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虽然,只是信的末尾简略提了一句问候,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但对于一封“情书”来说,写给心爱女子的情书后面竟然问候其他男人……格格不入啊。

就算是因为梅若水的个性不会忽略她身边的人,那秦月呢?梅若水明知道秦月也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只问候百里青,却只字不提秦月?的确有问题!

“给我看看。”百里青道。

“那。”苏含笑有些烦躁,随手把薄绢塞给他。

百里青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白皙的脸庞顿时飞起红霞,尤其信末的问候,更让他的心跳快乐几拍,似乎……有些心虚……

一声叹息,他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怎么样?”苏含笑问道。

“内容的确没什么奇……”百里青一边说,手指在绢布上拂过,忽然间,话音戛然而止,动作也僵住了。

“怎么?”苏含笑心念一动。

“女、皇、病、危……”百里青面沉如水,方才的羞涩一下子都不见了踪影,随即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念出来,“速、归……乔、装……柳、一、巷,就是这样。”

“你……”苏含笑傻傻的盯了他半晌才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秦月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拿过绢布,紧盯着看了许久,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原来如此。”

“嗯?”苏含笑好奇心大盛,赶紧凑过脑袋去。

“不是看出来的。”百里青笑了笑道,“是摸出来的,那几个字,若水多描了几遍,墨迹比较厚。”

苏含笑一愣,跳过其他,仔细看他指出的几个字,果然发现了一丝修改过的痕迹,但摸上去却也没什么赶紧,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

百里青双目失明,在他的天地通明心法大成之前,他一向是依靠听觉和触觉生活的,要比一般人敏感得多,摸得出这种细微的差别并不奇怪。梅若水就是想到利用这一点,才提到了百里青吧。

也亏他想得出来,这样一封肉麻之极的情书,就算落在了别人手里,降低了警戒不说,正常人谁也不会喜欢一字一句研读的,那些被修改后的字也就更不容易发现。要说这是密语,也可以算是,只不过是写给百里青一个人的密语罢了。

“真难为他,想得出这种方法。”秦月摇摇头,一副纠结的样子。

苏含笑瞄了他一眼,暗自偷笑不已。

这也是梅若水和秦月的不同,梅若水也是骄傲的,但他身上肩负着一个玄冥宫的存亡兴衰,更不能任性,于是懂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如果是秦月,就算让他自己杀出京城来传话,也别想让他写出这样的东西来吧。

“不过,连若水都要小心到用这种方法来传话了,恐怕京城的形势不容乐观。”百里青道。

“何况,玄冥宫的消息竟然来得比凤后的人还晚,本身就不正常。”秦月冷笑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苏含笑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头,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至少证明了,凤后想和我们合作的诚意。”百里青又道。

“你们觉得,我应该答应合作吗?”苏含笑沉思着道。

“不管殿下打算以后如何,目前都不宜翻脸。”百里青肯定地道,“在凤后自己无法摘取胜利果实的前提下,我们和穆王,凤后是绝对偏向我们这一边的,如果硬将他推到穆王那一边,逼得他们联手合作,我们就会腹背受敌。”

“可是,百里,合作,留下他们,从长远来说,却是个更大的麻烦。”苏含笑淡淡的道。

百里青怔了怔,沉默不语。

“既然这么麻烦,全部解决掉算了。”秦月冷笑道。

“不,我们和凤后合作。”出乎意料的,苏含笑却笑了起来。

“哦?”秦月挑挑眉,显然不觉得会这么简单。

“和凤后合作对付苏含香,准备好一切后,先一鼓作气将凤后和宁王踩得翻不了身,然后再调转枪口对付苏含香!”苏含笑狠狠地道。

“殿下,这……”百里青很有些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道,“背信弃义,对殿下的名誉影响很大啊……”

“名誉值几个钱?”苏含笑不屑地撇了撇嘴,“更何况,合作还是虚以为蛇,谁知道呢。”

百里青顿时哑然,的确,这种合作,难不成还要双方立字据不成?

也许凤后会觉得天下没有人会拒绝自动送上门的好意,可偏偏苏含笑是个疯子,不能用常理判断的。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我看他父女不爽,比容贵君和苏含香更不爽!”苏含笑嘀咕道。

“为什么?”百里青疑惑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