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谷雨第三次踏进叶念泽的地盘,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放弃每天做功课的时间,跑来看这个总是对她一脸嫌弃的人。可是,她就是来了。

  秦川低头解安全带,看到谷雨绞得发白的小手,笑了一声:“不用紧张,那个坏人现在病得像只猫,不会为难你。”

  谷雨“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我才不怕他,我只是来送外卖的,你说你们不会煮牛腩面,我才跟你回来,我才不想见到他。”

  秦川只是笑,帮小丫头解开安全带:“是,你只是来送外卖的。”

  “嗯,看在你帮过我的份儿上。”

  秦川下车,绕到谷雨这边,很绅士地帮她拉开车门,笑着附和:“是,你完全是看我的面子,你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叶家的园子依旧古色古香,羊肠小路,郁郁葱葱,四条锦鲤在池子里游弋,生龙活虎,倒是比它们的主人健康多了。

  两个人走进主屋,秦川去厨房放下餐盒,谷雨四下看了看,这房子跟上次来一样,落地长窗,整洁高雅,家具考究,大气端方。可除了门口和院子里的守卫,谷雨没有看到其他人,装修得再舒适,她也觉得这地方冷飕飕的,缺少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厨房是开放式,中间有一个备餐岛,对着一个大明窗,采光极好。秦川从柜子里拿出盘子,把餐盒打开,一个菜一个菜地装盘。

  谷雨趴在流理台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认真做事的秦川,问了他一个问题:“秦大哥,你是Gay吗?”

  秦川被这句话惊到了,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不是!你可别乱说。”

  谷雨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要跟那个坏人住在一起?”

  她知道秦川住在这儿,叶念泽住在楼上,他住在楼下。所以,上次她被叶念泽非礼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快就冲上来救她。

  秦川笑了笑,很耐心地回答她:“我有自己的房子,以前不住在这儿。六年前,阿泽的父亲去世后,他嫌房子太空,我才搬回来。”

  谷雨点点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将四周迅速扫了一圈,评价道:“他的品味可真奇怪,花园的装修是日本和风式,客厅、厨房、餐厅是北欧小清新,卧室却弄成了美式田园。三个样式,三种风格,被他混搭得乱七八糟。”

  秦川停下手上的活计,看着她问:“你还懂这个?”

  谷雨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傻瓜,我也会看杂志的。”

  秦川抱歉地笑了笑,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淡淡地说:“阿泽的父亲死于一场大火,就在这栋房子里,当时厨房烧得一塌糊涂。办完他父亲的丧事,阿泽不想把房子卖掉,因为我们是在这里长大的,有太多的回忆,他就决定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一遍。但那段时间,他过得很混乱,一天一个想法,就弄成了现在的样子,之后也没改,就这么过了六年。”

  说起这段往事,秦川的声音很平静,谷雨却很震惊:“这么大的房子,怎么会失火?”说完又一想,怎么就不能失火呢?就是因为房子大,才容易疏于管理。

  “是意外吗?”她追问。

  秦川没看她,将空出来的餐盒扔进垃圾桶,平平淡淡地说:“是的,意外,他父亲碰倒了正在燃烧的酒精炉,引火烧身,当时阿泽就在现场,却救不了他。从那之后,别墅的每个角落都装了灭火器,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人检查一次,以确保它们在关键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谷雨没说话,心里一阵难受,失去亲人的同理心,让她对叶念泽充满同情。过了一会儿,她惋惜地说:“那就是说,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比我还惨。至少,我还有一个姐姐,虽然她跟我不亲。”

  秦川笑了:“谷雨,阿泽这个人平时虽然跋扈了点,嚣张了点,说话难听了点,人也作了一点……但他本性不坏。”

  听到这个说法,谷雨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觉得他是一个机会主义者。”

  “哦?这话怎么说?”

  “这边跟韩家合作,那边又接受文家的橄榄枝,说得好听叫左右逢源,不好听就是两面三刀。”

  秦川听乐了,把最后一个菜倒进盘子:“其实,他是对韩家兄弟心存顾虑,也是过去被人坑怕了,不想跟着沉船,也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希望给自己留条退路。他过去就经常说,这年头,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谷雨点点头:“这我能理解,不然我也不会帮他隐瞒。”

  秦川看了一眼趴在餐岛上的小姑娘:“说起这件事,我真要谢谢你,也难为了你。”

  谷雨摆摆手:“不用,如果我哥还活着,他也会这样做,不想看到你们因为顾虑和猜忌跟韩家反目成仇。他以前就说过,你们两家没有利益冲突,合则双利,分则双失。而且……韩家现在真的挺艰难,没有你们的资金投入,那个项目只怕要流产,我隐瞒下来,对大家都好。”

  秦川有点惊讶:“你连那个项目的事都知道?”

  “知道,韩恕一对我说过,那段时间他为了这件事烦得很,韩家家底不薄,可是老一辈做事太保守,那些不动产都动不了。”

  小姑娘想了想,又问:“话说回来,那个坏人不会再搞事了吧?他们真的很需要那笔钱……”

  秦川双手撑着流理台,看着她说:“你放心,合同我们已经签了,资金会分批打过去。阿泽虽然鬼心眼儿多,但契约精神还是有的,这是原则性问题。”

  谷雨放心了,想了想,又点小失落:“他也不算坏,就是讨厌我。”

  秦川和颜悦色地端起盘子,放在餐桌上:“他不讨厌你,不然,上次也不会救你。”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总是撵我?”

  秦川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他是不想伤害你,也不想被你伤害。”

  谷雨不解地看着他:“我们做朋友,就是互相伤害吗?那为什么韩恕一就不会伤害我?”

  秦川被她问住了。谷雨也没指望他的答案,她觉得,这种事还是问本人比较妥当。

  她朝二楼看了看,那个人似乎没有起床的意思。

  看秦川忙完了,她绕过餐岛,打开装牛腩的餐盒,跟他要了一个锅子,将牛腩倒进锅子里,又问:“家里有葱吗?洋葱也行。”

  “不要放葱,阿泽不喜欢吃。”

  谷雨点点头,将面饼放进锅里。

  秦川把八个盘子在餐桌上摆好,回到厨房,看着站在夕阳的余晖下,认真煮着牛腩面的小姑娘。

  她低着头,细白的脖子,因为太瘦,所以骨节分明,阳光在她周身映出一层毛茸茸的光圈,是一道温情的剪影,她用木勺舀起汤汁,尝了尝味道,满意地眯起眼睛,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唇角……像只小猫——秦川看得想笑。

  谷雨觉得很满意,放下汤勺,秦川又看到,那只握着汤勺的手,只有四根手指。他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慌忙地低下头,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松了松嗓子,才问:“谷雨,你哥哥去世这六年,你一个人,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她煮面的手停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回道:“其实还好,可能我天生比较钝,别人觉得很难受的事,我反而没什么感觉。就像我现在住的房子,立夏就受不了,我却认为很好,邻居很热情,上班也方便,楼下水果店的小明还总是请我吃苹果,虽然都是烂的……总之一切都还好,除了寂寞。”

  秦川听得有点难受,谷雨扭过脸,看着这个靠在柜子边,相貌端正的男人,疑惑而小心地问:“秦大哥,你真的不是Gay吗?”

  秦川再次哭笑不得:“我真的不是,我发誓!”

  这天傍晚,秦川惊讶地发现,原来谷雨懂很多事,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历史科学,见闻杂记,她都有涉猎。凡是她喜欢的领域,她的逻辑都非常清晰,记忆力又好得吓人,数据理论,张嘴就来,就像一台精密的电脑。遇到她不懂的问题,她也会耐心请教,提问的方式简单直接,天真懵懂,总是引得他发笑,她却毫不在意。

  秦川慢慢发现,只要不触碰到她那个“奇葩”的点,跟她聊天是一件非常有意思,且十分愉快的事。他不仅觉得奇怪——老吴曾经说过,有亚斯伯格症的人,大多兴趣狭隘。谷雨却不是这样,只能说,凡事总有例外。又或者,谷雨是一个人生活,没有亲人的保护,她想得到其他人的关照和帮助,就需要被理解,被喜爱,被认同。那么,她就必须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来维系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学会跟这个残酷的世界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