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烟柳满皇都 作者:一半是天使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年,十五岁的柳芙从软弱可欺的相府嫡女成为“公主”,被迫塞上和亲。绝望的她在踏进草原的那一刻,选择自尽以终结即将到来的噩梦。

重生,柳芙回到八岁,她开始明白,死亡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努力活着,去争取去反抗,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

看冷面和亲“伪”公主杀回皇宫搅乱一城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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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瑞成二十三年,大周王朝宰相之嫡女以白身获皇帝亲封为尚恩公主,代替天家施恩,塞上和亲。

三月三,伴随着尚恩公主远嫁的车队,原本已经春意满城的京都竟飘散起了漫天的雪花,使得皇城内外“一夜白头,不见城廓”。

初春落雪的绝美景致,被城中百姓视为天降祥瑞,纷纷主动向着公主出嫁的北疆方向下跪,感谢公主牺牲自我以保全大周天朝臣民免于战火。

鲜红嫁衣飘扬在飞雪之中,尚恩公主立于京都外长亭上,身姿绰约,却单薄好像一片轻灵的雪花。

红纱拂面的她虽然盛装以待,却目中含泪,神情悲戚,只痴痴地遥望着京都的城墙,任谁也无法看清她此时的表情。

当皇朝万民都期待着尚恩公主能用远嫁换来和平同时,没有人知道,向来软弱可欺的她,终于做出了人生之中唯一一次勇敢的决定。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换取永远的安宁。

那年,当一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时,尚恩公主——柳芙,不过才十五岁。

卷一 章一 那时烟花冷

七年前,京都柳府,月苑。

崭新的细白拢裙,外罩缠枝纹样的翠色对襟衣裳,腰间一条绒黄缀花缎带,当柳芙抬手拂过那张比同龄人要娇弱纤细的面容时,虽眉眼间的稚气犹在,但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分明地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成熟来…

瞧着黄铜明镜中的自己,柳芙还是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她已经不记得草原上像刀子一般凛冽的寒风,更不记得三尺红绫缠在颈间的窒息有多痛苦…她只记得,当自己绝望地闭上双眼,以为所有噩梦已经结束时,一切,却只是刚刚才开始。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相貌温婉作农家妇女打扮的母亲,还有身下古旧破败的牛车。在短暂的头痛欲裂之后,柳芙才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在了八岁那年。

闭上眼,努力使得自己的呼吸趋于平静,躺在颠簸牛车上的柳芙只感觉全身上下忽而极冷,忽而又极热,嘴唇上撕裂的刺痛也在不断的将以前的记忆找回。

八岁那年,母亲沈氏用卖了宅田所得的二十两银子置办了牛车和干粮,攥着手中一封几乎被揉碎了的书信,毅然带着自己往京城而去,说是要找到离开了整整八年的爹爹柳冠杰。因为信上说,爹爹他做了官,一家人也终于可以团聚了。

唇边浮起一抹凄冷莫名的笑意,柳芙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好像那张好看地过分的脸并不是属于自己的一样。

“若不是我在车上发烧到快要死了,就不会回来了吧…”

柳芙记得,八岁的自己太过瘦弱,身子经不起一两个月车撵行走的折腾,刚到半路上就病了。高烧不退,意识模糊,沈氏一边匀出钱来一路给自己吃药看病,一边还是坚持马不停蹄往京城赶路,那段日子就好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如此恶劣的环境,严重的病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熬过来的。

或许小孩子都是这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却也不难。至少现在自己站在这里,只是看起来苍白瘦弱了些,身体的感觉却还好。

“请问您梳洗好了吗?和风阁的人来传话,说是老爷要见您。”门外传来一声脆甜的叫唤,也将柳芙飘远的神思给唤了回来。

“稍等,这就来。”

柳芙看了看散在肩头的湿发,只胡乱拿布巾擦了擦,一边梳着辫子,一边收敛思绪推门而出:

“我娘呢?”

柳芙抬眼,直视着眼前的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有着北方女子所特有的高壮身材和满月般的圆脸。她肌肤不算细白,却透出健康的红润之色。身穿银红的比甲配上葱绿的褥裙,手腕上一边戴了个银钏子,发髻斜簮了一支梅纹朱钗。虽是丫鬟打扮,可通身的气派却显出些与众不同来。

女子上下瞧了梳洗一新的柳芙,眼中闪过一抹隐藏极深的迟疑和探究:“尊夫人还在梳洗沐浴,应该一会儿就好了。柳…小姐不妨到暖阁烤火去下头上湿气,吃些热茶和点心。”

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入京,看到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懂的八岁小姑娘了,柳芙当然知道这个女子便是父亲停妻再娶的胡氏身边最信任的大丫头悠香。

悠香快二十岁了,却一直守在胡氏的身边。柳芙记得,因为胡氏不愿放悠香嫁人,两人牢不可破的主仆关系始终存在着一丝裂痕。若好好利用,或许能对自己有帮助也说不定。

悠香对自己说话间称呼上的不确定和几分唐突,柳芙心下虽然厌恶不耻,脸上却扬起一抹小心翼翼表情,笑道:“这位姐姐,劳烦您先带我去寻我娘。”

“对了,奴婢名唤悠香,是常盈院的人,平日里是在咱们夫人跟前伺候的。”一边领人往对面的暖阁而去,一面自我介绍了一番,这个悠香直盯着柳芙的脸看,似乎是想看出朵花儿来似的。

柳芙故作不知,点头随口叫了声:“原来是悠香姐姐,麻烦您了。”

一阵风过,初春的寒意在夜里愈发明显。此时走在忽明忽暗的院落中,柳芙的心中却渐渐有些明了起来。

曾经的自己懵懂懦弱,只知道跟着母亲。她去哪儿,自己就去哪儿,从不多问,只带着怯懦的双眼去看京城中的一切。对于即将见面的爹爹,心里也是满满的憧憬和向往。

可现在的她已非当年。

沈氏带着自己乘了一个多月的牛车才抵达京城。在盘缠差不多用尽之后,终于比照帖子上的地址,在城南一条宽阔无比的街巷尽头找到了这“柳府”。

薄日下闪着光芒的红底黑漆匾额上,“柳府”二字是显眼;绵延整个街道的青石高墙也让人看不到边。敲开厚重的黑漆铜钉大门,迎接母女二人的并非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绕路人领到后院小角门躲藏而进的尴尬。

一如从前,柳芙没有见到传说中儿时经常背着自己上山摘果的爹爹,只有一个神色肃然自称陈管家的中年男子匆匆而来,说让母女两个暂时在月苑安顿,等“老爷”回来自会相见。

沈氏还沉浸在即将和分别多年的相公重逢的喜悦中,自然没有发现这高门大户中所暗藏的一丝异样气氛。但已经预知一切的柳芙却忍不住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柳冠杰若有心,早就应该亲自回到蜀中的山村里接自己母女上京,而非是拖了整整八年,只寄来一封薄薄的书信,让一对孤儿寡母独自跋涉寻亲。

心中清楚明白,柳芙知道,能不能与柳冠杰相认,怎么相认,这还是两说之事。特别是这个衣着考究的婢女言谈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更加让自己多了几分肯定。

对方称呼自己为“柳小姐”,并非“小姐”,还说她是伺候夫人跟前的。这个“夫人”显然并非自己的母亲沈氏,而是柳冠杰在京另取的妻子胡氏。

暗叹一口气,柳芙努力将自己眼底的仇恨和厌恶掩盖住,至少她已经经历过了一次被亲生父亲放弃的痛苦,再经历一次,或许应该就没那么痛了吧。

同样梳洗一番,神色中掩不住欣喜的沈氏正站在院门口等着柳芙。

细润白皙的肌肤,柔和如风的微笑,柳芙重新看着熟悉的母亲,却发现年轻时候的她,好像身上并没有一个普通农家妇女应该有的风霜和粗糙。八年来独自养育自己,却让她充满了自信,魅力十足。

笑着过去扶着母亲,柳芙乖巧地跟在身边,默不作声。心底却暗暗发誓,要让母亲的笑容永远留在脸上,不再整日以泪洗面,独尽残生。

“前头拐角过去就是老爷的书房,两位慢行,此处是不许丫鬟靠近的,自有小厮在前头相迎。”悠香也是一路无话,只偶尔指点一下路径,再顺便侧头打量一番沈氏的模样。夜色的暖灯下,极度探究的眼神虽然掩饰的极好,却逃不过柳芙的眼。

沈氏看了一下廊灯下刚劲有力的“和风阁”三个大字,认出那是相公柳冠杰的亲笔,脸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赶紧从怀里掏出盘缠里仅剩的一小串铜子儿,递给了悠香:“多谢姑娘领路,这是一点意思,你收下拿去买些胭脂水粉吧。”

悠香毫不意外的推却了:“您真是客气了,奴婢只是做好份内之事,怎敢乱收您的银…您的好处呢。”

柳芙知道这丫鬟不过是看不上那一串铜钱罢了,走到沈氏前头,仰头故作天真道:“母亲,既然这位姐姐不收,您不如给她您做的荷囊。那可是县城里的锦鸿记都要花一两银子收过去卖给富贵人家的好玩意儿,既体面,姑娘家也喜欢的。”

“锦鸿记?”悠香眼里闪过一抹惊色,随即看向沈氏,似乎在等着验证。

“这怎么好。”沈氏话虽如此,还是把铜钱放回袖兜,又从另一个袖兜里取了一个崭新的荷囊出来:“只是随手绣绣的小玩意儿,正好来了京城就送去锦鸿记的分店,却落下一个,本来说自己留着随便装些小东西的,就看姑娘合不合眼吧。”

接过荷囊,就着清冷的月色和廊檐下的暖灯,悠香脸色略微一变,也没有客气地归还,又福了一礼便转身退下了。

卷一 章二 似是故人来

和风阁是一处全由竹造的院落,淡雅宁静。即便是在浓郁的夜色中,也无法掩饰那种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

“芙儿,就要见到爹爹了,高兴么?”沈氏的话音有些许的哽咽,即便是一旁有人上前来迎接,也没得让她的眼神挪开半点,只直直盯着那间透出黄光的书房。

“娘。”轻扯了扯沈氏的袖摆,柳芙这才对着上前迎接的年轻男子笑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在下名唤陈果,乃是老爷长随。”男子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一身青灰常服,腰间一个囊带绣着“柳府”二字。人看起来很干净,并无陌生人那种疏远的距离感,更没有悠香那种一直带着探究和不明意味的眼神:“夫人和小姐这就进去吧,老爷候着呢。”

总算有个知情的人了!

柳芙轻轻扶了沈氏,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两人就这样相依偎着,步步往那间透光的书房而去。

月色混合着昏黄的的灯光,勾勒出两抹细长远拖的身影,印在和风阁冰凉的青石板上,让站在她们背后的陈果总感觉有种风吹而散的不确定感。

带着几分急切的心,悠香匆匆回到常盈院。先是刻意去了小厨房取来暖着的一盅参茶,这才提步往正房而去。

“夫人,悠香姐回来了。”

一个青衣小丫鬟挑了帘子,一边往里通秉,一边笑容勉强地迎了悠香进屋。

“墨香,夫人梳洗了没?”悠香停下来在门边问着:“若是没有,你先去备好热水和香胰,一会儿我来。”

“是,悠香姐。”墨香只瞄了一眼悠香手上的参茶,领了吩咐就乖巧地出去了,也不多问,显露出大宅门里婢女的良好素质。

拖着参茶,悠香步履轻巧,见纱帘隔间后斜斜倚在贵妃榻上的正抬眼盯着自己的胡氏,也不耽搁,脸上挂着平日里常见的笑意就径直往里而去:“夫人,奴婢把参茶先给您端来了。不如一边润着嗓子,一边听奴婢回禀事宜。”

“说吧。”接过参茶,胡氏也不喝,只把玩着杯盖,如杏般的丹凤眼就这样睨着身前半跪的悠香,话音平静,却带着几分清冷。

悠香就细细说了她如何从陈管家嘴里套出沈氏母女是在月苑暂时落脚;如何与陈管家周旋得知老爷夜里在和风阁要见这母女二人;如何抢了差事送沈氏母女去和风阁,顺带观察两人到底是何模样心性,等等。

“总而言之,奴婢觉着那沈氏不足为虑。虽然身子比我们北方女子玲珑些,皮肤却苍白无色,一看便是乡间村妇,并无…并无半分气质可言。另外那个女儿,虽然容貌间可见远胜常人之姿,但身子瘦小,弱不胜衣,神态憨楞,比起大小姐的温婉机敏差远了。只是…”

胡氏当然知道前面的话只是悠香不想她担心,当听到“只是”二字时,明白真正需要自己担心的东西来了,那细长的掉梢眉随即一抬:“不过什么?”

悠香没有直接回答,先接过了胡氏久久未曾动的参茶盅放好,这才掏出沈氏送与的荷囊:“夫人您看,这是沈氏赏给奴婢的荷囊。”

宝蓝色的锦缎做料,上面绣了一对鹅黄的俪鸟,正依偎在一只绿柳枝上交颈而鸣。这荷囊无论是从配色、构图还是绣工上,均为百里挑一的上上之选。

胡氏出身国舅府,见识不比寻常闺阁妇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此物绝非寻常乡间仆妇能有的手艺。

胡氏不动声色的收了那荷囊,冷声道:“除非是世族女子,否则哪里去学这样顶尖的女红功夫?你去找白管家,让他亲自去一趟蜀中,一定要将这女人和柳冠杰以前的事情打听清楚。我只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就让他滚回胡家去,我的陪嫁再也用不着他打理了。”

和风阁内,隐隐的抽泣之声从窗隙间透出,不过瞬间又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叶声给淹没。

立在门外,柳芙双手抱胸,只觉得这秋夜寒风有些割脸。

“小姐,不如在旁边的暖阁歇会儿,老爷和令堂一时半会儿定然说不完的。”

陈果守候在旁,透过月色脸色柔和地看着柳芙,只觉得这小姑娘眉眼间的神态和柳冠杰何其相似,甚至那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也同样散发着几分让人无法读懂的奥妙。

“陈管家,你知道我爹爹会和娘亲说什么话吗?”

斜斜地看着陈果,柳芙本不想多言一句,可一如八年前一样,柳冠杰在看了自己一眼之后便让陈果将自己带了出来。她实在很想知道,柳冠杰见了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发妻,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主子的心思,下人如何敢揣摩。”

陈果笑着,鞠身将柳芙迎入了暖阁之内,亲自斟上一杯糖水奉过去,却被柳芙挡开。

“还请陈管家给我一杯白水。”柳芙闻得出来,这银耳莲子羹汤清甜无比,却是胡氏每天亲自为柳冠杰准备的。无论如何,自己也不想再喝了。

“好的。”陈果重新拿了一盏甜白瓷绘彩蝶飞舞的杯子,倒了水,才又奉上:“小姐小心烫。”

“无妨的,多谢陈管家。”柳芙托了杯盏在手,略微滚烫的瓷杯通过掌心将温度传遍了全身,顿时寒意全消。

“陈管家,能给我讲讲你们家夫人吗?”清澈而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成果,柳芙知道这个陈果乃是柳冠杰身边最为信任的心腹。他的眼神告诉自己,他是知情的,而且从他的眼里,柳芙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同情和可怜之意。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一毫,却让柳芙找到了可以突破的口子。

陈果没想到这个八岁的小姑娘会突然一下问自己这个问题。主子柳冠杰的事情他的确清楚,也是知情的。这柳芙的身份特殊,自己一不能糊弄,二更不能明说,不由得为难起来。

柳芙略微眯了眯眼,将瓷杯就在口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先前带我们过来的悠香姐姐说是常盈院的夫人谴她来的。那常盈院的夫人,是不是爹爹娶的新姨娘呢?”

“…”思虑了一下,陈果点点头,并未接话:“是的,老爷在京娶了一位夫人,姓胡。”

“哦…”柳芙也故作明白的点点头:“那就是胡姨娘了。”

陈果心底一沉,他虽然知道这沈氏母女乃柳冠杰发妻和嫡女,却也知道自己的主子在京中另娶的这位胡氏身份尊贵,并且是以妻礼将其抬入柳府的。更要命的是,这胡氏还是皇帝指婚,谁人都当她是柳家名正言顺正儿八经的女主人。眼前这看似天真的女童,说出的话却“一语中的”,这让陈果不由得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

“对了,小姐以前可曾入京游玩过?”陈果只好转移话题:“西郊的龙兴寺香火极旺,环境也是深幽古朴,小姐闲暇时倒是可以前往游览一番。”

“是吗?”柳芙到不介意陈果转移话题,反问道:“不知胡姨娘可曾育有庶子庶女?若有弟弟妹妹可以陪我一起玩,那才好呢。”

陈果额上的虚汗愈发密了起来,只沉沉吐出一口气:“小姐不如在此稍事休息,小的去看看可有点心,毕竟这夜深了,您和令堂一路慌忙,想来应该是极疲累才是。填些肚子,能舒服些才对。”

“那就劳烦陈管家了。”

柳芙对他甜甜一笑,眉眼弯弯,一副心思单纯而又无害的模样,不由得让陈果心里头一软,那份同情之心便又更甚了些。

卷一 章三 昨日黄花瘦

勉强够着梳洗架子,柳芙从铜盆里拧了湿毛巾,走到已然哭的双眼红肿的沈氏身边,递上去:“娘,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回蜀中去。老村长不是说了,只要我们回去,还把那十二亩田赁给我们种,赶紧插了秧苗,说不定能赶上明年的夏收呢。”

也不只是哭的太厉害还是其他,母亲那细致白皙的脸庞透出一丝异样的红润,这让柳芙心底一紧。

八年前的记忆清晰在目,柳芙知道母亲能撑着一路来到京城,靠的就是心底对柳冠杰的思念和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期待。可柳冠杰模糊不定的态度,就像一个无情的铁锤,将沈氏原本就脆弱的心给彻底敲碎了。

所以柳芙打心眼里不愿留在此处,甚至脑中那模糊的仇恨也突然变淡了许多,只想和母亲回到那个安宁平静的小山村,哪怕粗茶淡饭布衣麻鞋,也比这冰冷而残酷的京城要好太多太多。

“芙儿…好孩子…”沈氏垂泪不已,原本就显得苍白的面色愈发带了两分病态,看起来甚至有些发青:“都是为娘不好,怀着你的时候他就走了,八年来渺无音讯。可笑我还坚信夫妻感情能坚固如金…谁知到…他竟能这样狠下心抛弃我们母子,娶了国舅之女…”

说到此,沈氏有些哽咽的声音再一次被哭泣所代替,已然无法再说下去了。

伸手轻轻拍着沈氏的肩头,柳芙想起和柳冠杰匆匆一见的场景。

柳冠杰一如柳芙的记忆中那样。此时的他不过三十来岁,儒雅,俊秀,高挑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身材带着南方文人特有的那种书卷气,对北方女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否则也不可能引得国舅胡蒙之欣赏,把女儿嫁给他为妻,又极力提携,使得柳冠杰以举人身份短短八年之内就坐到了三品吏部侍郎的位子。

感觉到母亲的泪水不断线地滴在自己手背,柳芙微眯了眯眼,那不曾觉得痛的心又一次被深深刺伤了。

虽然自己被柳冠杰请出了书房,但柳芙猜也能猜到,他定是在母亲面前痛陈他如何不得已向强权低头,多么想早日接了她们母女入京…最终,不过只是掏出了一叠银票,说是让她们暂时去城郊的庄子暂住一段时间。而原本属于沈氏的柳家主母之位,属于柳芙的嫡女之位,都在柳冠杰的懦弱中被无限地“容后再议”。

“母亲,没有了爹爹,还有我啊。”柳芙不想沈氏被柳冠杰的虚伪懦弱给动摇,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甜甜道:“隔壁家的二蛋说她娘还要找你学女红刺绣的手艺呢,还有山上的阿土伯,他每个月都打一只狍子放在我们屋门口,烤着吃好香好香的呢…”

“芙儿…你真愿意回去?”沈氏原本绝望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生气:“你不是一直叫嚷着要在京城做大小姐吗?还想尝尝京城的冰糖葫芦是什么味道…”

说着,沈氏的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是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女儿。原本该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却一直委屈地在山沟里长大,整日在田地林中打滚,丝毫没有享受过该有的幸福。若留,自己就要卑贱地屈辱地活在那胡清漪之下;若走,自己到没有所谓,可怜女儿却失去了成为官家小姐的机会,更别提将来寻一门好亲事了。

想到这儿,沈氏咬咬牙:“芙儿,你告诉娘,若将来将你嫁给二蛋那样的男孩子,你可愿意?”

“我不嫁,我守着母亲一辈子。”没料到母亲会这样问自己,柳芙可不是真正的八岁稚童,脸一红,却知道有些话不得不说:“母亲,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幸福,但芙儿知道,二蛋哥也好,狗剩哥也好,他们都是真心对芙儿好的。若将来母亲要芙儿嫁给他们任何一个,芙儿都会乖乖听话的。”

“傻孩子。”将女儿揽在怀中,这几句“童言”却沈氏原本游离迷惘的双眼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娘不会让你吃苦的,就算是回到蜀中,也一定不会…”

让柳冠杰没有想到的是,看似柔弱的沈氏却宁愿当个丧夫的寡妇,也不远苟且隐忍,藏在自己丈夫的庄子里,做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外室。

所以当沈氏回绝了自己的请求,只取了一张五十两银票,说是要回蜀中继续过原来的平凡生活时,柳冠杰一时间根本不能接受。

可沈氏却目色坚定地告诉柳冠杰,若他还念着夫妻情分,放弃着京中的一切回去,她可以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两人还能重新做回夫妻,平淡地度过余生。

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这一切,柳冠杰即便是对沈氏母女心中有愧,却又怎么可能放弃。

沉默地看着沈氏挺直的脊背,从来都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的柳冠杰,第一次在眼角浮现出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皱纹。

柳芙忐忑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虽然沈氏勉强的笑容背后难掩几分苦涩,可柳芙却相当高兴。

重生前,沈氏是被柳冠杰的花言巧语给劝留了下来。没心没肺的自己也只当能在花花世界一般的京城过着大小姐的舒心日子。所以,才有了后来一连串悲剧的发生。

可惜,从前的自己怎么就看不透,这京城虽然繁华如梦,这柳宅虽然恢弘奢华,却从骨子里透出一丝清冷,让柳芙身在其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相当的不舒服。

“芙儿,委屈你了。”沈氏见柳芙垂首不语,以为她是舍不得,赶紧伸手抱住女儿:“原本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如今却成了…总之,娘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受任何委屈。”

嗅着沈氏身上淡淡的馨香,柳芙脑中涌起了许多关于蜀中山村的记忆。

山野间的花儿朵朵,鸟儿鸣鸣,都那样真实而愉悦地从心底划过。那时的她从来不为自己没有父亲相伴左右而苦恼,只追随在一群农家孩子身边跑跑跳跳,日子过得简单而充满了欢声笑语:“娘,芙儿从来没有觉得过委屈。这趟出来就当游览一番,见见世面,回去,我也可以和二蛋哥讲讲这一路的经历,他肯定会羡慕得不得了呢。”

“好孩子…”

心酸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这一夜,母女相拥,无言而眠。

卷一 章四 谁曾惹人怜

第二日大早,柳芙感到紧搂着自己的怀抱有些过于热了。

赶紧起床一探,发现沈氏意识昏沉,脸色潮红,额头滚烫,鬓旁被汗湿的发丝紧紧贴在侧脸…恍然间,柳芙只觉得这个场景竟是那样的熟悉。

丈夫的抛弃,长时间赶路的辛苦,照顾生病的女儿,这让沈氏本来就不算硬朗的身子怎能承受。一如柳芙重生前那样,沈氏终于还是病倒了。

翻身下床,柳芙让守在月苑门口的婆子赶紧去寻大夫。

那婆子却有些犹犹豫豫,脚步徘徊着就是不动。这让柳芙紧张的表情中透出一抹厉色:“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奉了什么命守在门口,可即便是普通的客人,也断没有病了却置之不理的道理。若是因为你耽搁了我母亲的病,到时候就是把命赔上,你也赔不起!”

显然是被八岁的柳芙一番义正言辞给“喝”住了,那婆子神色间闪过一丝忐忑,随即便赶紧转身拔腿就跑。

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沉不住气,柳芙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两侧太阳穴,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强打起精神回到了屋里守在沈氏的身边。

虽没有见到柳冠杰的身影,但大夫倒是来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