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一番接触之后,没来由地,柳芙心里就种下了一颗微妙的种子。而他在自己耳边呢喃细语的话,仿佛从天而降的甘露,浇灌了她心底的这颗种子,使其渐渐萌芽,也让她不禁有些迷失了理智,找不到方向。

前生时,柳芙对姬无殇所有的印象除了冷血,就只有“不近人情”这四个字了。他淡漠的毫无温度的眼神,甚至不敢让自己开口求他不要送她北上和亲。

可通过这次短暂的相处,柳芙总觉得,在姬无殇冰冷的心底,或许还残存着一块柔软之地。若自己好生抓住机会,说不定能悄然留住他唯一的柔软。就算将来他成为了那个“冷面君王”,在面对自己时,或许还是会释放出那一丝仅有的温暖来吧?

但柳芙也明白,自己如果这样做,无疑等于“与虎谋皮”。

少年时的姬无殇除了心智稍微稚嫩些以外,城府之深,谋略之远,丝毫不逊于前生里位居皇帝宝座的他。要是他看出自己并非真心,哪怕有一丝怀疑自己是另有所求,那等待她的,绝对会是永坠深渊无法解脱的结局…

想到这儿,一声与柳芙稚嫩面孔完全不符的叹息声溢出了唇瓣,眼前一片皑皑白雪也变得刺目起来,让她不禁蹙起眉,下意识地别过了眼。

“小姐,一大早您叹什么气呢?”

说话间,一身水红夹袄的暖儿从院门外进来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托着一个碟子:“小姐快些梳洗了,再吃点儿点心垫垫肚子,文老爷让您和夫人都过去养心堂,说是有话要说呢。”

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柳芙知道,文从征肯定是让她将拈花会上的见闻讲给母亲听。于是将窗户拉上,自顾拧了帕子,也不顾水温已经微凉,胡乱地洗了把脸,让暖儿帮她梳了个利落的单髻,又取了两块糕点在手,披上厚厚的披风,便赶紧快步去往了养心堂。

脑子里乱哄哄的,柳芙仔细地整理者思绪,想着等会儿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一路上也无心赏这雪后的美景,只加快了步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养心堂的门口。

“孙小姐,老爷和令堂已经在里面了。早膳也已上齐,就等您呢。”

正好碰上文来从里头出来,看到柳芙急急而来,赶忙上前行了一礼:“先前宫里头送来一张帖子,小人已经交给老爷了。多半啊,是邀请小姐入宫赏花灯的请帖呢。”

“怎么说?”柳芙拉住了文来,问道:“宫里头干嘛请我去赏花灯?”

文来满脸堆笑,耐心地解释道:“小姐在拈花会上一举成名,闺誉远播,这宫里头一年一度的元宵灯节,请的都是京中名门贵戚家的千金们,为的自然是陪宫里的贵人们过元宵节,热闹热闹。身为老爷的干孙女儿,又是出了名的小才女,小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啦。”

“原来如此。”柳芙有些后怕地拍拍心口。咋听文来提及,她还以为是姬无殇要见自己,心都漏吓得掉了一拍。

“芙儿,快些进来吧,别磨蹭了。”

脸上扬着淡淡的红润光泽,沈氏已经迫不及待地出了大门,一把拉了柳芙的小手:“你文爷爷还等着你将拈花会上的那个故事讲给他听呢。”

“老夫可不急,你这小家伙前儿一夜未归,又是守城军过来通报说裕王第二天送你回天泉镇,你娘可操心得不得了,恨不得天不亮就直接去城门接你回来呢。”

文从征洪亮的声音从养心堂的正屋里传了出来,带着几分笑意,听起来很是开怀的样子:“而且,文爷爷可不是对拈花会感兴趣,是对芙儿到底如何在一众千金小姐里头脱颖而出,得了素妃的赏识更感兴趣啊。”

“文爷爷,您就别取笑芙儿了。”柳芙故作憨样儿地挠挠头,咧嘴露出两排玉齿,笑道:“亏得之前看过好多杂书,那时候突然被素妃娘娘点到我出列,脑子里只想着不要给文爷爷丢脸,就随口讲了一个佛家故事。只是没想到大家都极爱听,这才捡了便宜得了娘娘的喜欢呢。”

“芙儿,故事可不是谁都能讲好,能讲得精彩的!”文从征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你是老夫亲自调教出来的小徒弟,别人哪里比得上呢!哈哈哈!”

沈氏也眉开眼笑合不拢嘴,但言语上却带着几分谦虚:“文老,您可就别再给芙儿戴高帽子了,她年纪小,还是虚心些多和您学些真本事才是要紧。”

文从征捋了捋下颌的几缕长须,点点头,轻拍着柳芙的薄肩:“这是这是,总不能年年的拈花会都讲故事吧,琴棋书画也要无一不精才行啊!”

“文爷爷,我肚子饿了。”柳芙哪里会不知道文从征的打算,想起将来会被他看得紧紧地,学习那些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的,脑子就发胀,便撒起了娇来:“娘,你们等我这么久,也该饿了吧,咱们快些趁热把早点吃了才是正经。”

文从征也点点头:“对对对,老夫这儿还有些正经事儿要说,来,先用早膳,之后咱们一边喝茶一边商量。”

“商量什么呀?”柳芙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起文来提及宫里送来帖子的事儿,忙道:“是不是请我去宫里赏花灯的事儿?”

文从征却摆摆手:“这是一桩,但却不急,此时离得正月十五还有近一个月呢,怎么也要等过了年再说。但另一桩,却是老夫不得不早些和夫人提的。”说着,文从征的目光转向了沈氏那边。

沈氏正在给文从征添粥,听见他说这话,停下了手中动作,抬眼问道:“文老和妾身提什么?”

“食不言,咱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而且芙儿也饿了,不着急,不着急。”文从征却有意卖关子,也不再说话,抱着粥碗自顾喝了起来。

文从征不说,柳芙和沈氏对望一眼,也只好埋头开始用膳,只是心里头带着疑惑,颇有些食之无味的感觉。

饮着柳芙从扶柳院送来的“白牡丹”,文从征微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知道柳芙母女都等着自己的解释,也不再卖关子了,笑道:“夫人,你可曾考虑过芙儿将来的婚事?”

“婚事?”

沈氏有些惊讶,柳芙则差些被茶水给呛到:“文爷爷,您说什么啊!”

“老夫不讲那些个虚礼!”文从征说着,收起了笑容,严肃但仍旧语气柔和地道:“别的女孩子都忌讳被当面提及自个儿的婚事。但我的芙儿老夫最清楚不过了,盲婚哑嫁绝非你所愿意。前日里,你在拈花会上摘了头彩之后,这两日就不断有人向老夫提亲,想要求娶你过门。老夫想着不能再拖了,便让你娘也过来,咱们三儿关上门来好生商量一下,看你们母女是否早有打算。给老夫透个底,老夫也才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文老…”沈氏被文从征一席话说得有些措手不及,根本无从反应。

柳芙却缓缓站起了身,脸色凝重地来到了文从征的面前,突然就跪了下去:“爷爷,芙儿谢谢您!”

文从征却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上前扶了柳芙起身:“老夫就知道你是个心思通透的,所以才当着你的面和你商量婚事的主意。你放心,你大可将心中所想系数道来,爷爷啊,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芙儿,你…”沈氏看了看文从征,又看了看柳芙,还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柳芙这才来到沈氏身边又乖乖坐下,替三人都斟了茶,脸上略带红晕地道:“娘,你可为女儿的婚事打算过?若是有,就说出来吧,让文爷爷听听,替咱们拿拿主意也好。”

沈氏被柳芙脸红的害羞样儿惹得一笑,这才完全回过神来,轻轻将她揽在了怀里:“我的芙儿啊,你真是长大了呢。你自打入京后就主意大起来了,将来的婚事,娘只看你的意愿。让娘来说,不如你自己把心里头的实话给文老说清楚。娘相信,以文老的阅历和睿智,定能为芙儿你觅得一门好亲事的。”

“那…芙儿就说了哦,娘和文爷爷可不许笑芙儿。”

柳芙眼珠子一转,掩不住的机灵劲儿一闪而过,那模样,让文从征和沈氏不禁相对一笑,都有些期待地想听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

卷一 章五十一 真假亦幻影

前生的柳芙每天都生活在阴霾之中,只能卑微而怯懦地活着。哪怕是和寻常少女那样,只幻想一下自己未来的夫君,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十五岁,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纪,柳芙却像一个木偶般,被人套上来鲜红的嫁衣,送上和亲之路,而等待她的结果,也只有饮恨自尽来了却这一切的悲苦。

所以,当柳芙听见文从征竟询问自己对婚事意见之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一世,她决不能再像重生前那样,浑浑噩噩地只任人摆布,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文爷爷,娘,芙儿不看门第,不看家身,不看一切外相,只求一个能真心真意喜欢芙儿的夫君。”

柳芙一双大大的水眸闪着微光,只这一句话,她却在心底酝酿了许久,让文从征和沈氏都有些等得急了。

可当她平平淡淡,却慎而重之地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文从征和沈氏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反应和表情。

“好!好个不看‘门第家身,只求真心真意’!我文从征的孙女儿,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仰头一笑,文从征不停地点头,看着柳芙是愈发地喜爱起来:“世人皆道:男婚女嫁最重门第,可这世上,一切表象皆为虚无,只有人心,才是最真实的!”

“我不同意!”

沈氏却突然开了口,脸色有些隐隐地难色:“人心是什么?人心是随时都会改变的!只有那些所谓的外相,才是能抓在手里实打实能看得见摸得着的!”

“娘…”

柳芙有些怔怔地看着母亲,印象中,素来脾气温和的她似乎从未用过如此口气和自己说话。

沈氏深深地叹了口气,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但语气却比之前要柔和了许多:“芙儿,当年娘就是被你爹的‘真心’给骗得放弃了一切,以为有了‘真心’就能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可事实呢?除了你,娘已经没有了任何值得幸福的理由。所以,娘坚持一定要为你寻得一门足以让你过上安稳日子的亲事!不让你再走上娘曾经走过的路。”

“夫人,您…”

文从征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柳芙打断了:“娘,芙儿,芙儿听你的。”

说着,柳芙已经起身来将沈氏抱住了,虽然她的手还不够长,可却用力地环紧了母亲因为微泣而颤抖的肩膀:“芙儿的婚事,都交给娘来打理,芙儿相信娘一定会为芙儿找到一个最好的夫婿的。”

“哎!”

文从征看到这一幕,只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只好默默地起身来,将屋子留给了柳芙和沈氏。

母女俩抱在一起嘤嘤地哭泣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这几个月一直憋闷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有了松动迹象,两人才分开了,相对一望,俱是神情释然。

“芙儿,娘还从未给你讲过以前的事,你要听吗?”沈氏从袖口掏出绢帕,轻轻替柳芙擦拭着脸上的泪珠子,脸上虽然含着泪,却表情异常的平和。

点点头,柳芙也伸出袖子去替沈氏拭泪。知道母亲终于愿意提及过去和柳冠杰的事,心底反而觉得宽慰。哀莫大于心死,既然她能坦然面对自己讲出来,那就表明,母亲真的是开始释怀一切了吧。

于是整理了一下回忆,沈氏开始用着平淡中略带沉缓的声音开始叙述起来:“在江南一处名叫南阳县的地方,有一户姓沈的人家。沈家世代书香,祖上还出过三个举人,加上拥有县城里几乎过半的田产商铺,在当地威望极大,堪称望族。到了沈家第十二代,沈慧娘出生了,成为了长房的嫡女…”

说着说着,沈氏的眼神有些飘远了,像个旁观者,收起了话音内含着的情绪,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诉说着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

长到十六岁,沈慧娘已经成为南阳县中首屈一指的才女,且容貌性情无不过人。无论是南阳县城里还是方圆数百里的其他几个县城,甚至是杭州省城,几乎每隔两天都会有媒人上门提亲,求娶这位南阳第一闺秀。

“可她却固守着心中唯一的坚持,那就是一定要寻一个情投意合,真心爱她的男子为夫婿,哪怕放弃一切,也在所不惜。”

因为家人的宠爱,沈慧娘到了十八岁却还是没有订下亲事。直到她十九岁生辰的那一天,一个姓柳的落魄书生被父亲邀请到家中做客,悄然改变了一切。

柳冠杰虽然落魄,却生就一身傲骨。哪怕半旧发白的青布衫穿在身上,也掩不住那种由内而外勃发的英姿。才华横溢的他极受沈父赏识,被其留下做了沈家族学的先生。于是,柳冠杰留在了南阳县,一边教书挣盘缠,一边继续读书,准备来年入京参试。

已经十九岁的沈慧娘闲来无事之时,也在族学帮忙教习年幼的沈家女儿们,这也让她有了许多机会与柳冠杰相处。

年轻的男女总是会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和幻想,也极容易认定那种朦胧的情感就是喜欢。当两人已经到了私定终身的程度,沈慧娘便鼓起了勇气告诉父亲,她要嫁给柳冠杰。

令沈慧娘没有想到是,等待她的,并非才子佳人的圆满结局,而是软禁和被仓促地定下了亲事。

那时的柳冠杰不过也才二十岁,年轻,气盛。对沈慧娘的深深迷恋让他铤而走险,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靠着沈慧娘贴身丫头的帮助回到了沈宅,如愿以偿地带走了自己所爱的女人。

私奔的两人,在路上靠着沈慧娘典当首饰,历尽艰辛却品尝着甜蜜地来到了蜀中的一个小山村。

以夫妻自称的他们用着仅剩的一百两银子买宅置田,开始了清贫却溢满幸福的生活。

一段时间之后,沈慧娘怀孕了。

沈慧娘有了腹中的孩儿,柳冠杰却开始愁眉苦脸起来,并无想象中为人父的欢愉。在沈慧娘反复的追问下,柳冠杰才吐出实言,他想求取功名,给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搏一个锦绣的未来,而非是满足于现在的衣食无忧,平淡安逸。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沈慧娘不会妥协。但为了腹中骨肉,沈慧娘不得不同意柳冠杰北上,去为他们的家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可柳冠杰这一走,就是整整八年。

八年中,柳冠杰一开始还坚持每月都寄来书信。一年后,书信绝了,他变得渺无音讯。

直到柳芙已经八岁,沈慧娘才盼来了柳冠杰的一纸书信。

或许是习惯了怀想,习惯了漫无目的的等待,当沈慧娘终于再次有了丈夫音讯之时,激动地不能言语。第二天,她就贱卖了宅田,带着女儿北上寻夫…

说到这儿,沈氏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清澈的眸子仿佛雷雨过后的晴天,有种拨开云雾的豁然,和平静:“芙儿,娘把以前的事讲给你听,就是想让你知道,男人的心,根本就靠不住。他或许会一时迷恋于你的美貌,你的才华。可过不了多久,他又会被其他更加美貌更加有才华的女子所吸引。周而复始,不止不休!”

伸手轻轻替柳芙撩开了垂在耳旁的碎发,沈氏徐徐道:“男子,多三妻四妾。可无论他有多少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嫁给了他,就是他的妻子,任周围出现再多的女人,你的位置也永远不会改变。而只有大户之家,才会守着这样的人伦常理。一个没有家身背景的男子,你会期望他能够懂得什么叫‘娶妻’?对他来说,女人不过是往上爬的工具,当他不需要的时候,就会弃你如敝帚。到头来,一切情情爱爱真心实意都化为了虚空,一点儿不剩。”

“娘,芙儿一定会幸福的,芙儿保证!”安静地靠在沈氏的胸口,柳芙只觉得心酸地难以自制,多说无益,只能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去温暖母亲一颗残痕累累的心,让她走出过去,不再执迷。

先上传,等会儿空了捉虫哈

卷一 章五十二 冬意难入怀

和蜀中灰暗憋闷的冬天不同,第一次在京城过冬,让柳芙打心底里暖暖的,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自从那天沈氏将以前的事情倾诉而出,以前总是萦绕在眉宇间的丝丝愁绪竟消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柔和的微笑时时挂在脸上,让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阵阵暖意。

母亲心结已开,柳芙自然也放心了不少,开始安心静下来思考今后的打算。

抛开挣钱之事不说,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去一趟龙兴寺,先把马夫人的香油钱添上。

知道柳芙要去寺里办事,沈氏也暂时放下手里要完成的绣品,将前日里去锦鸿记交货时顺带为女儿买的新衣裳取了过来,亲手为其换上,母女俩齐齐穿戴一新出了门。

“娘,这几日雪下个不停,咱们多捐些香油钱给寺里吧,我听说每年冬天寺里的僧人都要到城中施粥济民,咱们虽然使不上什么劲儿,出这点儿力聊表心意还是可以的。”

柳芙懒懒的倚在母亲的怀中,手里还揣着一个暖炉,却还是觉得外头冷风丝丝往车厢里灌。但因为有沈氏在身边陪伴,并未觉得冷,脸上洋溢着甜丝丝的笑容。

沈氏轻轻捧着女儿的小脸,努力地用自身温度去暖和她:“放心吧,娘准备了银子的。除开给马夫人添的长明灯油钱,还余了一百两出来。算算,也足够上百人吃三日的热粥了。”

“一百两啊!”柳芙“蹭”地就从母亲怀中坐起来:“娘,咱们又不富裕,是不是捐的太多了啊?”

说着,柳芙脸上一副肉痛舍不得的样子,惹来沈氏和一旁暖儿的齐齐嗤笑。

“我说小守财奴什么时候变大方了?感情是有善心没善举呢!”沈氏一边儿打趣儿女儿,一边掩口“咯咯”笑个不停。

“娘!”柳芙先是瞪了一眼旁边仰头大笑的暖儿,随即一把钻入了沈氏的怀里,撒娇起来:“女儿才不是守财奴呢。这京里头贵人多了去,他们才是该多出些银子来做些事才对。咱们小家小户的,还是节约点儿先把自己的日子过滋润了,将来有了富余再说嘛。”

“瞧你!”沈氏揪了揪柳芙的小脸,这才实话实说道:“这一百两啊里头啊,有五十两是你文爷爷出的。他本来也想亲自去一趟寺里,可皇家书院这几日正好有事,他又走不开,所以托了我以文家的名义,一齐捐了这一百两。”

柳芙听见自家只出了一半的银子,倒是立马安心了,故作严肃地转移了话题:“啧啧啧,文爷爷可真是抠门啊,才出了五十两!回头女儿一定要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小姐,这您可误会文老爷子了。”一旁的暖儿倒是见准了时机插话道:“每年腊八的时候龙兴寺照例要施粥济民,用的银子也是香客捐的。虽说银子是多多益善,可因为龙兴寺地处京城,有钱人多的不像话。大家免不了会有互相攀比之风,暗地计较谁家捐的比较多,龙兴寺单单处理这些事情就麻烦死了。为了让大家尽心,而又不借捐钱来达到其他目的,所以寺里定了个规矩:凡捐银超过五十两的,腊八天都会被邀请到寺里,可以亲自施粥给饥民。”

“我明白了,这样一来,大家都会谨守五十两的上限了吧。毕竟名声好听是一回事儿,让那些鬼人们纡尊降贵亲自去施粥又是另一回事儿了。”柳芙听得稀奇,觉得这主意实在好。一家捐五十两,仅仅用来施粥是足够,还能免去这些权贵人家的明争暗斗,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柳芙心一动,望向了母亲:“娘,不如咱们腊八那天去寺里帮忙吧!”

“小姐!”沈氏还未开口,暖儿已经跳了起来:“您现在可是文家第三十二代的孙女儿了,怎能抛头露面亲自动手做那些事儿?况且饥民里头什么人都有,万一唐突了小姐和夫人怎么办!”

不理暖儿,柳芙只睁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娘,你怎么想?”

沈氏先是有些意外的表情,但看着柳芙的样子并非随口说说,随即便露出了笑意:“芙儿,你真的愿意亲自做这些事情?”

柳芙赶紧认真地道:“娘,我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罢了,去施粥而已,这是善举,算不得抛头露面。”

沈氏点点头:“娘虽是已婚的妇人,但并无婆家管着,去施粥倒也并非难事。既然芙儿你愿意,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我会添十两银子在咱们的份子里的。”

“夫人,小姐,你们真的想清楚了?”暖儿一脸的苦相:“那些饥民可不是简单的,里面不但混着乞丐,还有不少地痞流氓,甚至还有小偷会趁此机会来寺里摸鱼!小姐,宫里头每年这个时候甚至还要拨出一百人的禁卫军来维护寺里的安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柳芙摆摆手,示意暖儿不用再说了:“龙兴寺又不是野寺,你也说了,宫里会派兵增援的。有了官兵在,那些饥民就算乱点,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违法之举吧。到时候你可得跟着我一起去打下手,想溜的话,还是趁早打消这个注意吧!”

“夫人…”暖儿见柳芙这儿无法劝说其放弃,只得“泪眼婆娑”地看向了沈氏。

沈氏倒是有些顾虑,但女儿坚持,她也相信这寺里腊八施粥也不是第一次,料想一切应该进行地仅仅有条才是,便道:“暖儿,你若是害怕,到时候留在家里就是了。”

“奴婢可不是弃主的懦夫!”暖儿当即就喊了起来,强撑着面子,极不情愿地妥协道:“而且有奴婢在,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帮小姐和夫人挡档不是吗…”

看到暖儿一副纠结的苦样,像是吞了黄连似的,柳芙和沈氏对视一眼,反而齐齐朗声笑了出来。

龙兴寺到了冬天香客已经很少了。

沈氏照例去了前头的佛堂上香祈福,顺带将捐银子的事情办妥。柳芙则找到了広真,想要询问他关于施粥的事情。

按着小和尚的指引,柳芙撇下暖儿陪伴母亲,独自一人熟门熟路地往后山而去。

据小和尚说,広真每天这个时候都在后山的药园照料草药,柳芙曾经在他的带领下去过那个药园附近,便直奔目的地而去。

身上裹着厚实的毛裘披风,手里揣着发烫的暖炉,柳芙独自行来,倒也不觉得冷,反而看着山中萧索的景致,心中别有一番感悟。

在蜀中的时候,哪怕是寒冬腊月,山里头也是一片绿色。此处却不同,树木皆是光秃秃的,都掉光了叶子,枝桠上覆着厚厚的雪层,不时地会有细枝被雪压断,“咔吱”一声发出声响,远远地回荡在山间,更显幽静和空寂。

赏着雪景,不一会儿,柳芙就来到了后山腰处,只要登上这条青石阶梯转过眼前的山壁就能看到药园所在。

石板上被寺中僧人撒上了盐,即便道路两旁堆满了积雪,也不会影响路人前行。

踏在石板上,柳芙小心翼翼地,生怕湿滑的路面让自己摔跤。身上可是穿的母亲特意从锦鸿记给自己买回来的银狐披风,不沾雪,又极贵,要是弄脏了自己得心疼死。

正想着,柳芙已经绕过了山壁,一抬眼,前方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可柳芙根本顾不得欣赏药园中难得的一片绿意,因为広真旁边端立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殿下!

卷一 章五十三 白雪相映红

龙兴寺的后山均被厚厚的落雪覆盖,一眼望过去,漫天的雪白中那片绿意盈盈药园相当惹眼。

可吸引柳芙的并非是雪中的一点翠绿,而是立在药园边的两个人。

広真仍旧一身青灰的和尚布袍,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温不火的微笑,正和对面的太子低语细说什么。

而身着明黄金龙踏云锦服,头戴金龙吐珠额冠的太子,即便是站在容颜俊美非常的広真身边,也显得神采飞扬,不容忽视。

柳芙立在当场,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踌躇间,目光却与広真不期而碰在一起。

広真脸上立即露出了微笑,扬手对柳芙打着招呼,示意她过来。

没办法,柳芙只好提起裙角,沿着青石阶梯渡步而下,含笑迎着広真和太子走了过去。

此时太子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柳芙,目光随着那一抹娇倩小巧的身子,眼底闪过了一丝意外。

娇颜胜雪的柳芙沿着蜿蜒的青石路款款而下,虽是一身雪白的银狐披风,却并未被周遭的莹白世界所淹没,反而翩然灵动地像一片轻盈雪花,让人目光流连,挪不开眼。

眼见柳芙步步而近,太子收起了眼底的惊艳,脸上的笑意颇有些不明所以:“原来是文老先生的干孙女儿,柳小姐。”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的笑容温和且毫无架子,让柳芙原本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解释道:“民女不是有意打扰太子和広真师父,若需回避,民女这就离开。”

“不用。”没等太子开口,広真却上前一步来到柳芙身边,转头对太子一笑:“太子若是无事,腊八那天再见吧。”

“広真,本宫会再来找你的。”太子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悦,语气柔和:“下一次,你可要好好和本宫解释一下你今日的态度。”

柳芙有些茫然,但敏感地嗅出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只半颔首向着太子行礼告辞。

太子却有意无意扫过了眼前的柳芙,这才挪步转身离开。

“太子哥哥!”

太子刚走到一半,一声尖细带着愉悦的叫声突然在山坳里响起,惹得枯枝上挂着的雪柱子“簌簌”直往下落。也惊动了広真和柳芙。

“太子哥哥,敏慧郡主说她想早些离开,可娴儿今日特意给母亲告了假过来赏雪景呢,这龙兴寺的素斋都还没有吃成,就这么走了,娴儿可不愿意!若是太子哥哥得闲,等会让娴儿乘了您的车驾回城,可好呀?”

语气娇嗔,甜腻柔软,说话间,一身火红裘狐披风的柳娴出现了在大家的眼前。也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被披风所映照,两颊绯红间眸子也微微闪着动人的光彩,好像是一团骄阳烈焰从天而降般,让人眼前一亮,仿佛驱散了山中久久不散的寒气。

紧随着柳娴的出现,敏慧郡主也徐徐从山壁转角处渡步而来。翠如碧玉的厚锻锦裙正好和柳娴身上的火红相映衬,显得别样端庄秀丽。只见她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随即面对太子时却扬起了柔柔的微笑:“太子哥哥,七妹妹不懂事儿,请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