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是好人吗?”柳芙反问常胜,脸上挂着简单的疑惑表情。

常胜却语气坚决地道:“身为下属,不好妄议主人。总之,柳小姐记住,裕王殿下并非坏人就是了。”说完,又向着柳芙行了一礼,这才关门离开了。

对于常胜的话柳芙并未放在心上,前生姬无殇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太过强烈,可不是旁人三两句就能化解的。

感觉屋中极为温暖,柳芙卸下了披风,环顾四周,发觉此处并非是卧房。看样子,应该是属于隔壁书房的一个侧屋,专供姬无殇处理公事的间隙拿来小憩的。因为房中并无床榻,只有一个铺满了雪白羊羔毛的美人榻,和一个用来遮挡更衣的桃木五幅屏风。

无论是之前参加拈花会,还是之后与姬无殇周旋了整整一夜,都让柳芙感觉身心俱疲,没工夫去挑剔睡觉的环境。

虽然知道姬无殇在隔壁并未休息,柳芙也只得自顾走到美人榻上,拖来一件薄棉的锦被盖住身体,准备先捱过这一夜再说。

卷一 章四十七 寒夜不能寐

盏盏灯烛被门缝窗隙间透过的丝丝寒风吹闪烁不停,将书房内气氛也渲染的有些晦暗不明。

姬无殇立在书案边,低首翻动着影阁送报的文书,也不抬头,只冷声道:“常胜,你为什么要多嘴?”

闻言,常胜立即便双膝跪地,俯身不起:“属下知罪。”

“你是同情那丫头了?”姬无殇微眯着眼,觉得不应该这样。

常胜是自己从影阁年轻一代里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跟着自己快一年了。虽然他的年纪不过也才十七岁而已,但忠心耿耿,为人持重,性格慎密,堪当大任。按理,他不应该会对柳芙说出那样的话来才对。

常胜知道自己不解释不行:“属下只是觉得,柳小姐和主人之间没有必要存在任何误会。”

姬无殇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用着几分戏谑的语气道:“那小丫头,竟惹得你为之操心,真是难得了。”

常胜被姬无殇这样说,脸上略有尴尬之色:“属下承认先前是有些冲动和越矩了。但在属下看来,柳小姐是文先生的干孙女,身份上和主人并无冲突。况且,她年纪尚小,为人虽然有几分聪慧,可对主人来说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所以属下才…”

“好了,你今夜话多了,去门口吹吹风,好生冷静想想吧。”姬无殇挥手打断了常胜的话,脸上露出几分不耐来。

“是,属下告退。”

常胜听见姬无殇要自己去外面吹冷风,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从地上起身便转而出去了。

目光回到书案上,姬无殇用笔头镶嵌的玉珠挑了挑灯芯,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柳芙一张绝艳娇丽的小脸和她先前对自己说的话来。

“梦境!”姬无殇勾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我却还真信了那丫头三分,真是白活了这十五年!”

甩甩头,继续落笔批写文书,姬无殇伸手取了煨在暖炉上的参茶,刚喝了一口就听得门响:“主人,淮王府连夜送来了您的两箱子东西,可要现在就拿进来?”

“进来吧”。姬无殇放下笔,走到屋中,看着常胜指挥了两个家丁抬着箱子进屋,便道:“放那边,退下吧。”

“是”。常胜行了礼又悄然带着两个家丁退了出去,顺手将屋门紧闭。

目光扫过两个箱子,姬无殇突然觉得有些不妥,随即放下笔就走了过去,一把将箱盖打开。

一个箱子内的书籍仍旧整齐地码放着,另一个箱子里的衣物却显然是被人动过的,有些边角凌乱地叠放在一起。

姬无殇拨开了最上面那件衣裳,从箱内取了一件东西出来。

“簪子!”

蹙着眉,姬无殇看着手中的玉簪,是紫玉的质地,簪头简简单单的雕琢着一朵半开的玉兰花。拿到鼻端轻嗅,一股子淡淡的馨香钻入鼻息之间,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伸手在箱内翻找起来。

“这丫头,怪不得我看她身上的裙衫有些眼熟。”如预期的那样,姬无殇没有找到箱内那件自己在夏天时候常穿的月白披衫,脸上表情错愕中带着些苦笑不得的意味:“原来是她拿去做成了衣裙!”

抬眼望了望隔壁房间的位置,姬无殇甩甩头,一把关上箱盖,回到书案后顺手将玉簪收到了抽屉里:“小丫头,以后再慢慢找你讨回来!”

说话间,那表情里竟有几分轻松和明显的兴致勃勃。

此时此刻,柳芙像个小猫似的蜷缩在美人榻上,想着姬无殇就在隔壁屋子,心境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可以想见,这间屋子是姬无殇平日常来的,无论是薄被上还是雪白的羊羔绒垫子上,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有着陈年檀木熏香的味道,沉稳中透着一丝舒缓,和他那张透着锋利冷漠的面孔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深吸了口气,柳芙对自己翻了个白眼,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去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姬无殇对“梦境”的说辞,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只当个玩笑,还是会对自己更加留意,柳芙单从表面看,根本不敢确定。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少眼下,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丢了她在此处过夜,明日也会让常胜送她回天泉镇去。之后,除了每个月在文府与其打个照面,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焦急了。

或许,自己早前的计划需要改变一下。

当初她想着能在姬无殇登基成为新皇之前,就早早与其交好,以备将来有需要求他的时候方便行事。

但是,姬无殇的个性实在难以捉摸。虽然他现在不过才十五岁,还是个少年人,与自己前生印象中那个冷酷帝王还不太一样。可他温文尔雅谦虚有礼的外表下,柳芙却清楚明白的知道,他本性中有着无法改变的冷漠和残忍,根本毫无人情味可言。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自己将来有求于他,他难道就会帮助自己?想想都不太可能!这个城府极深的“狐狸”,即便是两世为人的自己,恐怕与其周旋也还显得嫩了些。

“哎!”想到此,重重地叹息声从唇边溢出,柳芙一张稚嫩的娇颜上带着一抹“老气横秋”的愁苦相,只喃地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明哲保身,远离祸害吧。”

心中有了决断,睡意便如潮水般袭来了,柳芙合上眼,将被子拉紧,在淡淡檀香的包围中,渐渐睡去了。

殊不知,此时在隔壁的姬无殇却耳廓一动,将柳芙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这丫头,没有缘由地叹什么气,又不是老太婆!”眼前浮现出她那张娇嫩白皙的小脸,姬无殇只觉得有些好笑:“什么叫做‘明哲保身远离祸害’?难道在她眼里,我是‘祸害’,她是‘明哲’?小小年纪,怎么鬼心思如此之多,真是个小狐狸。”

闷哼一声,姬无殇心意一动,将抽屉打开,看着放在里面的玉簪,不自觉地想:这样一个小狐狸,恐怕将来会长成个狐狸精吧!也不知道谁会倒霉娶了她,那才是惹上一身骚!

思绪至此,姬无殇眼睛盯在玉簪上,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会如此在意那个小丫头看自己的眼神,在意她面对自己时,为何会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害的他从与其初次见面后就一直心中有结,想要解开。

事实证明,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而已,只是因为一个梦,才产生了对自己害怕的情绪。说到底,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只是她的那个梦境…姬无殇习惯性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半躺在书案后的广椅上,仔细一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父皇力排众议,将大内防卫最核心的影阁交给了自己,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更好地辅佐太子?自己生下来就被带离母后身边,被父皇以恐怕娇惯而由放在身边亲自教养,难道仅仅是流于表面的那个说辞?那为什么身为太子的二哥却能留在母后身边,享尽天伦呢?按说,他需要承担的责任比自己应该大的多才对,为何父皇却对他如此宽容,甚至有些放任呢?父皇总是告诫自己要和胡家保持距离,却对太子和胡家来往过密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疑惑一一在脑中闪过,再联想到这些年父皇暗中让影阁去摸清胡家的钱财来源,不断收拢兵权,还有对母后越来越冷落,甚至初一十五的例行日都不见其一面。再结合柳芙所讲述的那个梦境…姬无殇突然从椅背上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愕然和惊异!

一抹邪魅的笑意蔓延在俊颜之上,姬无殇侧头望向了隔壁,沉声缓缓道:“小丫头,看来我不能轻易就放过你了。所谓先知,不管这世界上有没有,你也只能被我掌控在手心里才行!”

卷一 章四十八 心机被识破

“柳小姐,奴婢进来为您梳洗了。”

耳边传来一声脆嫩的叫唤,柳芙缓缓睁开了眼,才发觉自己竟然在此处睡着了,还睡得挺沉。

隔壁就是姬无殇的书房,自己还能如此安睡,柳芙都有点儿佩服她自个儿了,于是赶紧翻身下床,趁那丫鬟没进来之前伸了个懒腰:“请进。”

门打开,迎面而进一个亭亭玉立的俏丫头,十七八岁的年纪,高挑的身子上裹着柳绿的薄棉夹袄,鹦哥儿黄的百褶幅群,额上还捋了一圈儿雪白的兔毛抹额扎住两个盘花髻,耳垂上一边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珍珠坠子,通身看起来清爽可人,明媚柔朗。

“奴婢名唤雪娥,奉裕王之命前来伺候姑娘更衣。”

这婢女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头,一个手上端着铜盆,正冒着白烟。一个手上拖了个红漆盘子,上面叠放整齐了一套衣裳,看样子,是要给柳芙换上的。

“我衣裳穿的好好的,不用换。”

低头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墨兰裙衫,柳芙还有些舍不得换下来呢。虽然现在天气寒冷,但来年春天再穿正好合适。

“裕王吩咐了,说小姐身上这身乃是借用,需要归还。”雪娥说着,和两个小丫头已经鱼贯而入,一个丫头当即放了铜盆就开始拧帕子上前给她梳洗,一个丫头放了衣裳就开始动手帮她更衣起来。

而此时的柳芙已经顾不得像个木偶般被人随意摆弄了,只因为雪娥的那句“乃是借用,需要归还”,她脸上愕然的表情还未来得及褪去。

等回过神来,身上原本的墨兰裙衫已经被换成了藕荷色的锦缎夹棉薄袄。上面用着银丝线与大红锦线绣了石榴花串儿的图案,既柔和妩媚,又不失精致华丽,将柳芙一张雪白的小脸更是衬得晶莹如玉般细滑娇嫩了。

可柳芙根本来不及欣赏镜中的那个“自己”,反手轻轻拉了雪娥的衣袖,心里还怀着一丝侥幸:“这位姐姐,你刚才说裕王殿下的吩咐,是什么意思呀?”

“嗯,裕王说那件裙衫可以借给您暂时穿穿,但过了拈花会就得归还,所以才让奴婢准备了新衣裳给您换的。”

雪娥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柳芙的长发散开,拿了檀木排梳又开始替她绾发:“一大早奴婢就让管家娘子去锦鸿记的铺子买来这衣裳,柳小姐可还觉得何意?”

“倒是挺合身的。”柳芙随口敷衍着,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感情昨夜姬无殇说是去淮王府取东西,并非只是个借口!而他要取的东西,恰恰好正是她在临花阁旁边暖阁里看到的那两口箱子!

简单来说,自己昨天穿了一夜的裙衫…自己自作主张顺手牵羊的这条墨兰裙衫…竟是属于姬无殇的!

天哪,怪不得她总嗅到一股子似有若无的檀香味儿,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她睡在了姬无殇经常休息的地方,盖着姬无殇盖过的薄被,而是身上这件衣裳本身就是姬无殇穿过的!

柳芙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一颗心怦怦直跳都要提到嗓子眼儿这儿来了!

可是…柳芙想着想着就觉得没对。

按说,自己已经将这裙衫改得面目全非了,又是画墨兰,又是加腰带的,为什么姬无殇还是发现了呢?而且按照姬无殇的性格,发现自己偷偷拿了他的衣裳来改了穿在身上,应该会极为生气才是,又怎么会那么好心让丫鬟专门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衣裳过来换呢?还有,自己并不是没有可以更换的衣裳,找刘妈那儿送过来就完了,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另外,据她了解,锦鸿记京城的分店会这么早开门吗?外面的天都还只是蒙蒙亮而已呀!就算他裕王府的面子再大,别人还没开门迎客,怎么可能让管家娘子取了衣裳就走呢?

脑子里被各种各样的疑惑几乎塞满了,柳芙只觉得宿醉后的头晕根本就不算什么,身在姬无殇身边哪怕再多一刻,恐怕都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而情绪崩溃的!

并未看出柳芙的异状,雪娥利索地没几下就帮其梳好了头,笑眯眯地柔声问道:“柳小姐,您看这个穿花髻如何?奴婢用暖房送来的紫玉兰代替钗环,这样搭配您的衣裳可还好看?”

下意识地点点头,柳芙哪里听得进去雪娥说是什么,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叨扰了王府一夜,劳烦姐姐帮我通知一下文府随行的仆从,我也该回去了。”

“可是裕王吩咐了奴婢,要带小姐去暖房旁边的漱玉馆用早膳呢。时候差不多了,柳小姐,这边请!”

雪娥说着已经轻轻俯身将柳芙的手臂扶住,不等她回神,带着就往外而去。

“不用不用!”柳芙一边想要挣脱,一边头摆得像个拨浪鼓:“已经叨扰了一夜,怎敢再厚颜留下用早膳。况且文爷爷那边还等着我回家呢,天泉镇还有接近一个时辰的路途,我得赶回去配爷爷用午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雪娥却反手又将柳芙拉住,一边半拽半拖地往前而行,一边飞快地解释道:“柳小姐,裕王说您若是拒绝,就让奴婢转告您,这一顿早膳就当是您借用那件裙衫给付出的报酬。而且,您还落了东西在他那儿,除非您不要了,否则还请过去一同用过早膳。之后,他会安排常胜护送您赶回家的,一定赶在午时之前,让您不用费心。”

“落下的东西?”

柳芙刚刚问出来,下一刻就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只好硬着头皮被雪娥半架着往漱玉馆而去,彻底打消了赶紧逃离王府的念头。

先前自己还琢磨着怎么插在头上的紫玉兰钗不见了,她以为是更衣时落在了淮王府,本想回去之后让刘妈再去取的。现在看来,玉钗的确落在了淮王府,但具体的位置的却是自己翻找的那口大箱子里!想来,是之后箱子被裕王府的人抬回来,而姬无殇多半是发现了自己遗落在里面的玉簪,同时又发现不见了一件衣裳,这才猜出来她身上的裙衫是“来路不正”的吧。

又是后悔又是懊恼,柳芙越想越是气闷,不由得眉毛鼻子皱在了一起,小嘴儿也不自觉地嘟着,那脸色,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柳小姐,前头过了回廊就是漱玉馆,裕王吩咐下人们不得靠近。奴婢就送到这儿了!”

雪娥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柳芙只得收起了各种悔恨和怨念,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前行而行。

而留在原地的雪娥则是忍不住掩口,“噗嗤”一下差些笑出了声。

她十二岁就被安排到姬无殇身边伺候他的起居饮食,五六年来,眼看着曾经的小男孩渐渐长成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身边却连个通房的丫鬟也没有。身为亲王的姬无殇更是从未带过任何一个女子回府。

却没想,这一次他竟会留下这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在书房过夜。那可是整个王府的禁地啊!

雪娥倒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真是容貌绝艳,娇媚动人。可她毕竟年纪尚小,性格又一副迷糊懵懂的样子,真是弄不懂为何会让素来对女人从不上心的裕王殿下如此留意,甚至还费心地吩咐她,务必要把这个柳芙带到漱玉馆。

甩甩头,雪娥知道主人的心思并非是她一个婢女可以猜度的,目送柳芙娇小的身影确实转过了回廊去往漱玉馆,便也放心地转身离开了。

冷起来了,各位姑娘要注意保暖哦。女人一定要暖,才会美啊!

卷一 章四十九 梦醒心仍醉

琴音,古韵流长,宛若天边飘过了一缕霓虹,懒懒的落在了凡间,让闻着不禁失了心智,但愿沉醉在这无比舒缓柔曼的乐曲中,只期再也不要醒来…

这就是柳芙转过回廊时,脑子里闪过的唯一念头。

整片用汉白玉堆砌而成的屋墙上,镶着六扇一丈高的明蓝色琉璃门。一眼望去,透过那半透明的琉璃门,里间一抹白色的身影正席地而坐,膝上抱琴,纤指拨动着长弦,任阵阵乐音从屋中倾泻而出,将漱玉馆包裹在其间,恍若与世隔绝的一个云上仙岛。

柳芙一下子就领悟了过来,为何此处名唤“漱玉馆”。

只是,无论那晶莹的汉白玉墙,还是朦胧透光的琉璃门,都不及那屋中端坐的男子。白衣胜雪,玉面佼朗,也只有他,才能堪配这漱玉馆中的那个“玉”字。

“柳小姐,请进。”

常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见柳芙仰着小脸目色惊讶地看着姬无殇,只觉得有些好笑,便上前打断了她的发呆:“主人等候小姐多时了,在下这就吩咐厨房将早膳送过来。”

“多谢。”柳芙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常胜,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劲儿,伸手一把扯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他:“你说,里面那个抚琴之人,是你家主人?”

“正是。”常胜点点头。

“怎么可能?”柳芙咬着唇,似乎不愿意相信自己刚才竟然被姬无殇给吸引住了。他只能是自己要谨慎应对的人,而非那个可以让自己放松心境的人!他的狠辣无情,他的冷漠如冰,怎么可能化作比泉水还要柔和的琴音,让自己在一瞬间迷失了呢?难道,少年时的姬无殇是不同的?

“主人八岁学琴,技艺超然,只是从不轻易示人罢了,也难怪小姐会觉得惊讶。”常胜解释着,往后缓缓退了一步,好让柳芙的小手放开自己的衣袖:“您还是快些进去吧,主人只有在抚琴时才会稍具耐心。要是等琴音止住,柳小姐可就要好生解释一下为何姗姗来迟了。”

深吸了一口气,柳芙倒没注意常胜何时又消失不见,只有些艰难地挪着步子,伸手轻轻推开了琉璃门。

触手的冰凉让柳芙清醒了不少,心底默念着“不要怕”,强迫自己忽视眼前和印象中截然不相同的那个姬无殇,一步步地渡进了漱玉馆中。

“你来了。”

十指下压,琴声戛然而止的同时,姬无殇带着冷然静默的话音随之响起:“看来,你睡得还不错。”

“没有。”柳芙赶紧否认了,低低地埋着头,有些不敢看一身雪衣,慵懒地斜倚在竹席之上的姬无殇。

姬无殇冷哼一声,起身从竹席上离开,一边渡步一边淡淡道:“那本王怎么在书房听到隔壁屋里传来阵阵鼾声?”

“民女只是太累了。”柳芙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挖个坑就此将自己给填进去,也高过面对这“玉面狐狸”。

“嗯,这身衣裳倒是很适合你。”姬无殇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人儿。

衣裳是淡淡的藕荷色,裙幅上却绣着银红的石榴花串儿,将柳芙细弱的娇躯包裹得像是一只翩然而来的粉蝶,极为灵动跳跃,清新怡人。

怕什么来什么!被姬无殇以如此口吻提及自己偷穿他衣裳的事来,柳芙脸像是火烧似地。即便是没有照镜子,也知道现在她肯定是一副窘相。

姬无殇对柳芙的反应很满意,不自觉地唇角上扬,转身道:“过来。”

不敢违抗,柳芙只得乖乖的跟上了姬无殇,来到一个白玉石桌前。

“你伺候本王用膳。”柳芙正准备在姬无殇对面坐下,却听的耳边响起了吩咐声。

咬住唇,柳芙故作乖巧地点点头,绕过石桌来到姬无殇身后站着。

不会儿,常胜便带着几个婢女鱼贯而入,将几样简单清爽的小菜并一盅浓浓的燕窝粥放在了桌上。

回忆着前生在宫中学过的用膳礼仪,柳芙一双小手倒是极为熟练地为姬无殇布菜,添粥,没有丝毫的慌乱。

这让姬无殇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柳芙,见她小脸还是带着微微的羞赧之色,卷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藕臂,青葱纤细的十指晃动在眼前,甚至比这白玉雕琢成的桌子还要晶莹光润。

“咳咳。”

姬无殇收起了遐思,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下用膳吧。”

“是。”

柳芙心中有些懊恼姬无殇将自己当成婢女一般使唤,可眼前的燕窝粥和青绿的小菜实在诱人,加上肚子已经饿得让自己没有精力再去多想,便一把坐下,也不客气地自顾添了一大碗燕窝粥,埋头开始吃了起来。

耐着性子看柳芙一口气喝完两碗粥,又将几碟盘盏扫荡地一干二净,姬无殇这才懒懒的开口道:“你人小,胆子却是不小。”

掏出丝帕擦干净嘴角,柳芙从桌前站起身来,走到姬无殇的面前,福礼道:“民女知错了,还请裕王您大人有大量,将民女的玉簪还给我吧。”

“你这是在认错吗?”姬无殇嗤笑了一声,随即脸色一变,变得严厉起来:“大周朝刑律,偷盗之罪可判监一年,性质恶劣的可斩去左手,以示惩戒。”

被姬无殇一番威胁,柳芙虽害怕,却知道他不过是在吓唬自己,赶紧双膝跪地,做出了一副可怜的认错样子:“不知者不罪,还请裕王看在民女尚且年幼的份上,饶了民女这次吧。”

“你这错倒是认得又快又彻底。”

姬无殇低首看着匍匐在前的柳芙,话音一变,带着几分戏谑:“放心好了,你不但文师傅的干孙女儿,也算是本王的‘小师妹’,本王不会那么不近人情把你交给官府的。”

“多谢裕王殿下宽宏大量。”柳芙嘴上恭敬无比地说着这话,心里却已经将姬无殇给谴责了不下百次。自己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他都拿住不放,还言语威胁,哪里会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儿?

姬无殇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冷冷道:“你既然聪慧过人,就应该知道,本王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裕王您要民女做什么,民女都答应。”柳芙只得硬着头皮与其周旋。

“很简单。”姬无殇起身,走到柳芙的面前,伸手轻轻捏住了她尖细的下巴,迫使其抬起头来与自己直视:“以后你如果再梦到什么,必须第一时间过来告知本王。还有你之前的梦境,决不许让第三个人知道。你可能办到?”

感觉下巴的地方传来阵阵温热,柳芙侧过眼,不愿与姬无殇对视,只勉强地点了点头:“民女知道了,不过民女要给裕王您说清楚一件事。”

姬无殇扬了扬眉:“什么事?”

柳芙动也不敢动,仍由自己的脸被姬无殇钳制住,声音细弱而胆怯:“民女只在发烧的那段时间做过古怪的梦。自打见过了裕王您本人之后,就已经没有再梦到过您了。所以,恐怕民女会让您失望的。”

“柳芙。”

“嗯?”

有些意外地扭过头看向姬无殇,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一次直呼自己的闺名,柳芙脸上自然露出了几丝讶异来。

似笑非笑间,姬无殇松开了柳芙的小脸,从怀中取出了那支紫玉兰花的簪子,伸手,斜斜地簪入了她的发髻上:“你放心,从今天起,本王会再次让你梦到我的。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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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章五十 玉洁不染尘

北方的冬天只有两种颜色,属于天际那明亮耀眼的蓝,和那漫漫无期,却又让人心生欢愉,属于落雪的白。

早早地起了床,柳芙推开窗,莹白似雪的小脸上两团淡淡的红晕久久不散,水眸中倒映着连绵而去的覆雪,有种夺目的光彩流淌而出。

不知为何,自从那天离开裕王府,她的脑子里就不停地重复着姬无殇曾说过的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