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殇却蹙了蹙眉,抬眼望向对面的柳娴:“柳小姐,怎么,令尊难道也喜欢养些瘦马在家中,闲时听曲看舞赏那红颜绝色不成?”

“啊…”柳娴没想到姬无殇会突然和自己说话,愣了愣。玩笑,柳娴可不是傻的!父亲身为朝中二品吏部侍郎,最忌讳的就是酒色犬马。况且母亲平素里治家十分严厉,身边除开一个生了庶子却一心礼佛侍婢之外,连个妾或通房也没有。朝中上下可是颇具清名的!随即赶紧摆摆手:“没有啊!”

“裕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胡清漪挑挑眉,对于这个裕王,其他贵夫人们当他作金龟婿地贡着,自己却没有太放在心上。虽然他年纪轻轻就掌管影阁,的确值得称赞。但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罢了。和将来要登基称帝的太子姬无渊相比,还真是差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所以她语气上也并未带有太多的恭敬,只是略显得客气几分罢了。

姬无殇则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却只是转瞬而逝,话音平淡地道:“若非如此,以柳夫人闺阁妇人的身份,怎么会见识过烟花场所出来的瘦马呢?”

“我…”胡清漪被姬无殇一句话说得毫无招架之力,只睁大了眼,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哦!”姬无殇却并未就此放过她,伸出指头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咄咄”的闷响声来:“本王倒是忘记了,柳夫人出身国舅府。国舅爷可是个闲不住的,闲暇时听听小曲儿放松放松也是常事。想来柳夫人未出嫁之时,没有少和那些女子们打交道吧?不然,您这穿衣打扮的本事,难不成是从令堂那儿学来的?”

京中之人都知道胡蒙之喜好女色,虽然其妻早已一心向佛不问世事,但胡蒙之身为国舅,怎么也不至于大胆到在家中圈养歌姬舞妓的地步。

姬无殇这得巧妙,明里暗中带着几分挑衅,惹得胡清漪额上青筋直冒:“裕王殿下,怎么说你也是胡皇后亲生的儿子,难道我父亲就不是你外公了吗?你说这些话之前,可曾想过后果?”

“哎…”

眼看好戏就要上演,周围桌的注意力也都被胡清漪这一声厉色饱含的话语给吸引了拉过来,姬无殇却以手扶额,脸上露出了一丝疲累的表情来:“这金华酒虽好,温过之后却极易上头,我还是喜欢冷着喝。看来,我还不如诸位夫人小姐们酒量好啊!”

说着,姬无殇仿佛根本就无视对面还涨红着脸的胡清漪。直起身来,对着素妃拱了拱手“娘娘,若我再喝下去,恐怕酒后失态。府里还有些事需要我回去处理,这就告辞了吧!”

素妃当然知道姬无殇的用意,知道这个时候他离开是最好的方法,转念一想,侧眼看着身边埋头不语的柳芙,笑道:“芙儿,你脸色有些不好,恐怕也有些醉了。正好裕王要回府,不如,就让他送你一程吧。”

“不用!”赶紧抬眼起来,柳芙直摆手。她虽然不明白为何姬无殇要在言语上帮自己对付胡清漪,但要他送自己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姬无殇倒是对素妃的议题很感兴趣,点点头:“对啊,柳小姐可是住在天泉镇的文家吧!此时已过宵禁,没有令牌,禁卫军是不会放行的。正好本王顺路,倒是可以送小姐一程,帮你向守城的官兵说明情况。”

“瞧我,竟忘了今日是十五!”身为主人的胡清涵这时插了话,对着柳芙抱歉一笑:“这席间的宾客俱是住在城内的,我倒忘记了柳小姐是从天泉镇而来。每逢初一十五,京城过了傍晚都要宵禁,若是没有令牌,那些禁卫军可不会随便放行的。正好裕王在,柳小姐,你若是拒绝了,可就得在京城里住下,明儿个才能回家呢!”

柳芙听得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知道若是不答应让姬无殇送,一来会惹人生疑,二来,自己恐怕真的要困在这京中一夜,只好乖乖的点头道:“那就劳烦裕王殿下了!”

“走吧!”

姬无殇咧嘴一笑,也不知为什么,想着要和这个小妮子一块儿走,心里虽然别扭,但却带着几丝期待。对他来说,这柳芙就好像一个亟待解开的谜语,总是让自己有种想要一探究竟的迫切感。

卷一 章四十四 芒刺如在背

当夜晚肆虐的寒风夹杂着些许的潮湿拂过面颊时,柳芙只觉得脑子一阵轰鸣,原本就不胜酒力的自己更是差些呕吐了起来。

比起立在寒风中醉意上头的不舒服,这看似温暖的车厢却更加让柳芙觉得难受。因为对面端坐着的,是正睁着一双黑眸死死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的姬无殇。

柳芙实在不懂,他明明就是个亲王,却出门不乘车!还厚颜无耻地鸠占鹊巢!

当时刚从王府出来,姬无殇抬眼望了望天,只嘟囔了一句:“冷!”然后就让随行的侍卫牵了马在后面跟着,本人则直接登上了文府的车撵。

最让柳芙气急的是,姬无殇另一个随行的侍卫先是赶了老张头下车,又把守在车边的暖儿刘妈撵开,随即还看了一眼车厢中的自己。亏得姬无殇摇头,示意不用,不然她也得到外面吹冷风去。

忍下心中的不悦和对姬无殇的恐惧,柳芙只得闭上眼睛当他不存在。今晚还得靠着他帮忙通关出城,轻易得罪不得。自己除了将车上预备的一些衣物给了老张头还有暖儿和刘妈,让他们裹得厚厚的御寒之外,根本没有能力再做什么说什么了。

于是,柳芙和姬无殇坐在车撵之中,老张头还有暖儿和刘妈则按照姬无殇的吩咐,与他带来的另一个侍卫隔开十步的距离,一起跟着马车在后面步行。

对!就是步行!

姬无殇上车之前就吩咐了代替老张头驾车的侍卫,说他饮酒之后身子不适,切记不能将马车跑起来,只能以步行的速度驾车前行。

感觉马车轻微地摇晃着,仿佛没有移动,柳芙估摸着以如此龟速,等自己回家恐怕天都亮了。但虽然焦急,但柳芙知道总比被困在京中好。这天寒地冻的,又是宵禁之夜,城里的客栈酒肆都紧闭着大门,街上除了零星的几个打更者,一个人也没有。

要是今夜自己不能出城,恐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想到此,柳芙也只好忍住酒意上头的难受,暂时与姬无殇共处在这狭小的车厢内。

“小家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怕我?”

姬无殇可没有打算就此放过柳芙,即便对面的小姑娘闭着眼睛倚在那儿的样子十分乖巧可人,他也不能忽略她给自己带来的困惑和疑虑。

无奈地睁开眼,柳芙小心翼翼继续颔着首,轻声道:“王爷是尊贵的裕亲王,民女心怀敬畏,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样的以问代答,姬无殇更加觉得此女不如表面那么天真简单,于是冷冷地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敢睁眼看我?还浑身上下筛糠似地抖呢?”

“我…”柳芙只好抬眼,冲姬无殇咧嘴一笑:“民女只是先前饮了酒,这会儿酒意上头,难受的很。”

“难受吗?”姬无殇一边说,一边突然伸出了长臂将柳芙从车厢边缘一把拽了过来:“本王略懂医术,帮你把把脉吧。”

还未来得及惊呼,柳芙的肩颈和下巴已经被姬无殇的臂膀从背后给拢住,根本一点儿声音也发布出来,只得下意识地挥动手臂想要逃开对方的钳制。

“别着急,我只是给你把把脉而已。”感觉怀中的小人儿动的厉害,姬无殇低首在柳芙耳边用着沉缓的声音道:“你若是乖乖的,本王就松开你。”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柳芙勉强地点了点头,感觉姬无殇果然放松了些,不知为什么,柳芙只觉得心底一团火气突然就冲上了头。于是连想也没想就张开了嘴,死死地咬住了眼前那只还未来得及拿开的手。

“你!”

姬无殇左手吃痛,右手赶紧一把又重新将柳芙抱住:“你再闹,本王就不客气了!要是被人看到,吃亏的可不是我!”

柳芙是气急,可却并不笨。两人如此情形,虽然自己还是个八九岁的女童,但毕竟男女有别,要是被人看到,就算有理也说不清!再说,老张头他们全是老弱妇孺,就算向他们求救也毫无用处,说不定还会连累无辜…无可奈何之际,柳芙只好松了口。

眼看着姬无殇细白纤长的手指上赫然印了几颗齿痕,不知为何,柳芙竟觉得心里头很舒服,原本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渐渐缓和了下来。

推开了姬无殇的钳制,抬起头,柳芙似笑非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裕王殿下,您在京中百姓的口里可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谦和有礼。怎么私下行事却如此唐突,如此地不合时宜呢!”

“你不是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吗?”姬无殇微眯了眯眼:“难道我还需要在你面前装下去吗?”

“你…”

柳芙被姬无殇突然反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环住身体:“我没有…王爷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糊涂,本王倒想剖开你挖出心来看看。”姬无殇眼底闪过一抹决绝和残忍,看样子,并不像简单的威胁或者玩笑。

冷意,从头顶直贯而下!柳芙脑中闪过了前生中和姬无殇仅有过的几次见面。那时候的他,根本毫无一丁点儿现在温和亲王的影子。

身为帝王,贵为天子,他总是高高在上,目光犀利,神情淡漠。即便是在笑,那薄唇微扬间的表情却让人如坠冰窟,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令你不得不向他臣服…

“就是这种表情!”

眯起了眼,姬无殇向前倾了倾身子,鹰一般锋利的眼神不放过柳芙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感觉仿佛有一把利刃在脸上一片一片地剜着自己的肉,那种压抑和刺痛感让柳芙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能将视线聚在那张越来越靠近的俊颜之上,用着发颤的声音,强迫自己解释道:“王爷真的误会民女了。”

几乎将舌头咬破,口中的腥甜也让柳芙慢慢镇静了下来。

眼前的男子将来会是大周皇朝的天子,也是自己必须要示好的人。说不定,将来还得依靠他来改变命运!所以一定不能让两人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一定要改变这样难堪的局面!

于是,柳芙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尚未褪去的酒意,大着胆子在脸上露出了一抹无辜的表情,泪滴也随即滑下脸孔:“王爷这样凶民女,民女当然害怕了。民女和母亲从蜀中山村来京投亲,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村丫头罢了,初见王爷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自然会自卑,不敢直视。再见,更是觉得王爷气势如山,自己太过卑微,无法厚颜攀谈。若是因为此民女冒犯了王爷,那民女保证,下次再见,一定不会再那样了。”

“蜀中山村的小姑娘,又怎么会伶俐机敏如此?”姬无殇可不会被一个小丫头的眼泪所蒙蔽心智,他从来都看人极准。

面对柳芙,他总觉得自己修炼了近十年的假面孔好像不起作用似的。她那双晶莹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就像影阁大牢之内关押的那些被自己亲自神问过的死囚一样。同样用着无比恐惧的眼神在看着自己,看着真实而不掩饰残酷冷漠心性的自己。

面对姬无殇的步步逼近,柳芙已经无法再直视那双如狼般的双眸,只得别开眼,语带哭腔地道:“王爷什么意思,民女真的不懂。”

“你不用懂,更不用辩解什么。”

突然间,姬无殇竟收起了外露的锋芒,随即冷笑了起来,眼中却仍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阴寒:“那时在文府,本想放过你。可惜,你不愿告诉我你为什么怕本王,本王又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所以…将来你我应该有的是机会再见面。终有一天,我会搞清楚你这个小脑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然后再慢慢决定该怎么处置你。”

随着姬无殇话音落下,柳芙几乎已经瘫软了在车中,垂着头,根本无力再和他周旋哪怕一句话。可理智却告诉柳芙,不能就此仍姬无殇对自己产生怀疑,只得再次缓缓抬起了双眼,启唇道:“若民女告诉王爷真正害怕你的原因呢?王爷可愿意放过米女?”

微眯了眯眼,姬无殇又靠回了原来的位置,略微思考了一下,淡淡道:“那要看你的解释是否能让本王信服了。”说着,右手轻轻转动着佩戴在大拇指的白玉扳指,锋利的眼神像一张大网,将柳芙死死地罩在了里面,不放过她表情上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卷一 章四十五 对面不识君

冬天的夜晚极冷,也极静。

除了车轱辘滚动在石地上发出的“哐哐”,便是打更人偶尔敲响的铜锣声,在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千家万户,渲染着宵禁之夜的紧张和不安。

“主人,到城西白虎门了。”

侍卫的声音打破了夜间的沉默,却同样没有丝毫温度:“今日守城的乃是梅将军,可能有些麻烦。”

“梅松武?”掀开车帘,姬无殇抬眼看了看白虎门便扬起的一番军旗,殷红的锦缎上绣了一个黑色的“梅”字,正迎着夜风烈烈招展着。

“让他过来。”姬无殇唇边掠过一抹冷笑:“告诉他,本王要送人去趟龙兴寺,赶紧打开城门。”

“属下遵命!”

侍卫领了吩咐就转身往立在城门下的守军而去,亮出了身份。不一会儿,一阵重靴落地的声音“哒哒”而来。

“末将梅松武,见过裕王殿下!”

来者的声音浑厚有力,犹若老木落潭,直入人心:“今日乃是宵禁之夜,还请王爷就此返回。”

“裕王要护送一位重要客人去往龙兴寺,梅将军能否通融一二。”不用姬无殇出面,侍卫开始与梅松武交涉起来。

梅松武却用着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漠北战事已起,北军接获密报,有不少的敌方探子企图潜入京城。皇上下令每逢初一十五为宵禁夜,城中百姓不得出城,城外之人更是不得入内。裕亲王身为影阁主人,统管军情探查,更应该知道此事的关系厉害。还请恕末将不敬之罪,不能破这个例。”

“你放本王出城而已,又不是放探子入城。梅将军,这点浅显的道理,不用本王交给你吧。”

姬无殇端坐在车撵之中,和阴冷表情的面孔不同,略带笑意的温和嗓音传了出来。

“军令如山,不敢违抗!”梅松武没有就此妥协,只回了这八个字,当即就抱拳单膝跪在了地上:“还请裕王体谅,不要为难属下。”

“小家伙,你说怎么办?”

姬无殇没有理会梅松武,冷笑着看了看眼前神情忐忑的柳芙:“你要本王送你回文府之后才愿意开口。可眼前这情况,怕是你今夜回不去了。不如你就此把答案告知本王,或许,本王可以让你在裕王府落落脚,住上一夜,明日再送你回去。”

伸出小手撩开车帘,柳芙看了一眼跪在车前的梅松武,见其丝毫不动的样子,知道即便依靠姬无殇也不可能出城了,只好泄气地坐回车内,冲对方点点头:“那就只有叨扰裕王一晚了,明日一早,民女走之前会把您要的答案写告诉您的。”

“好吧,饶你一夜也无妨。”姬无殇对柳芙耍的小心眼儿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转而对着驾车的侍卫道:“让梅将军起来吧,既然无法送人出城,就只有劳烦梅将军派人去一趟天泉镇的文府。告诉文大人,他的干孙女要在裕王府暂住一夜,明日本王会亲自送了柳小姐回去的。”

跪在车外的梅松武自然将姬无殇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就拱手谢礼,起身道:“末将遵命!”说完,又踩着重靴,“哒哒”地转身回到了城门之下的军栈。

接下来,又是一路的沉默。

柳芙闭着眼,借口酒意上头斜斜地靠在车厢边上,和姬无殇努力地保持着距离,不敢再多说一句、多看一眼,脑子里却转的飞快,想着怎么样才能给姬无殇一个圆满的解释。

谎言,恐怕是不能再选择了。姬无殇这样心思通透的人,若自己撒了一个谎,必然要用更多的谎言来掩饰。到时候,破绽百出,姬无殇就绝不可能再放过自己。

想想她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而已,身为亲王的他都不愿放过。若是被他发觉自己只是在糊弄他,恐怕迎接自己的不仅仅会是言语间的威胁,还会引上杀身之祸。

历尽艰辛,死后重生,还好柳芙对姬无殇有着些许的了解,也知道他未来将会成为大周皇朝的天子。或许凭借着这点对未来的预知,自己能够打动姬无殇,让他不要把自己看做敌人,而是看做能够帮助他的朋友也说不定。

想到此,柳芙略微将眼皮打开了一丝缝隙。

或许真的是有些不胜酒力,姬无殇此时竟也闭着眼,仰头靠在车厢壁上,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借着挂在车檐上晃晃悠悠的马灯,柳芙双目微聚,带着几分忐忑地看向了自己从来不曾,也不敢正眼相看的他。

如果不是怀着对姬无殇深深的怨念和恐惧,或许柳芙就不会忽略他有着一张俊美容颜的事实。闭着眼的他锋芒收敛,虽然紧抿的薄唇和唇角微微下扬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本性的清冷淡漠,但这样安静没有逼迫感的姬无殇,总算能让柳芙可以正视了。

若说重生前,当自己面对二十多岁已是成年男子的姬无殇时,柳芙脑子里只留下了那双充满狼性的嗜血和锋利的眼神,还有他唇角弧度中含着的难以磨灭的冰冷和淡漠。此时此刻,那眼前不过是少年郎的姬无殇,却给了她全然不同的感觉。

异常挺直的鼻梁,有些紧绷的下颌,勾略微蹙起的眉头,勒出姬无殇棱角分明,却又邪逸魅惑的侧面…不自觉地,柳芙渐渐将眼睛睁大,目光也从姬无殇的眉眼开始到移向全身,放开了顾忌,只仔细地、认真地看着眼前卸下一切伪装和面具的男子。

与脸上难以掩饰的阴沉和冰冷相比,他的一双手,却完全呈现出另一种状态来。

白皙的肌肤,纤长的手指,略微凸起的关节…即便是在如此晦暗不明的灯烛之下,柳芙也能看清他的指甲上带着淡淡的粉红颜色,极为干净,显得一丝不苟。

而他的身量,即便是坐着,头也已经几乎碰到了车厢的顶棚,可见不是一般的修长和挺拔。但他却不是那种北方男子普遍的魁梧和高壮。隔着衣裳,柳芙也能想见他有些偏瘦,却极为结实的身子…若是穿上甲胄军装,应该会显得英姿勃勃意气风发吧!

看着看着,不禁耳畔微微扬起了一丝红晕,柳芙咬着唇,使劲儿甩了甩头。

她怎么对着姬无殇幻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场景来!他可是没有丝毫人情味儿的冷酷帝王,岂能仍由自己去随意地怀想!

“怎么,看够了吗?”

突然间,原本还呼吸平稳看似睡着了的姬无殇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幽深地眸子透出一抹精光,将正在肆意打量自己的柳芙抓个正着。

“裕王恕罪,民女不是有意的。”

柳芙被姬无殇吓了一跳,哪敢继续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解释着便赶紧别过眼,却不小心将外罩的白狐毛裘披风给弄得滑落下来,露出了内里极为轻薄的裙衫,还有那如玉般晶莹的修长颈间。

半露的香肩和一抹玉色滑嫩的颈间肌肤…若非眼前的人儿太过年幼,姬无殇几乎都要以为柳芙是在色诱自己了。

不过姬无殇倒是不难在柳芙稚嫩的面孔中看出,最多三五年之内,她一定会出落得倾城绝色,让人一眼难忘吧。

想到此,姬无殇竟有些哑然失笑起来,自嘲他堂堂一个裕亲王竟会对一个年幼的小姑娘产生这些遐想,于是扬起手,指了指柳芙:“你这个小脑袋瓜里,到底想的什么?本王真想像切西瓜那样切开来,直接自己找答案。也免得被你一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

言及“耍得团团转”这几个字之时,姬无殇收敛了笑容,略眯着眼盯住柳芙,那模样,像是威胁,又像是警告,让柳芙不敢不正视:“先前裕王不是想让民女说出答案吗?民女想通了,与其拖延,不如现在趁着有空闲系数告知,尚能博得裕王殿下您的一丝谅解。”

“哦?”姬无殇斜睨着柳芙,“你想通了?”

点头,柳芙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不是想通了,是不敢再对裕王您有所隐瞒。”

姬无殇双手抱胸,略动了动换成更加舒服的姿势:“好吧,若你的话能让本王信服,本王就饶过你。”

一抹柔和的笑意绽放在柳芙的脸上,虽然内心忐忑,但她却努力保持着面上如常的表情:“裕王殿下,您相信先知吗?”

“先知?”

姬无殇露出了难得的愕然表情,一愣之后,随即仰头大笑起来:“小丫头,你不会告诉我你就是先知吧?”

“我不是。”柳芙摇摇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起来倒是不想假装。

姬无殇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情感:“那你最好下一句话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永远也不用再开口了。”

卷一 章四十六 侥幸来周旋

三刻钟之后,文府的马车来到了裕王府邸的大门口。

姬无殇让王府管家安排了文府随行的仆人去杂院休息,自己则亲自带着柳芙,像拎小鸡似的,将她“丢”进了书房。

屏退左右,姬无殇一把扯开外罩的灰鼠毛披风,露出绛红色的薄锦长袍,指了指面前的炕桌:“坐下吧,现在可以说了。”

书房不大,整整两面墙都是码放的书籍,还有一面是门,另一面则是面前的长炕了。因为身量娇小,柳芙勉强才爬上了炕,感觉的身下热乎乎的,可心里却七上八下直发慌。

带着三分小心,七分忐忑,偷偷瞄了一眼姬无殇,见他并未有任何反感的表情,柳芙埋头道:“不管裕王您是否相信民女先前说的话,民女已经没有更多的解释了。”

什么叫“多说多错”柳芙还是知道的,先前在车厢内,自己将酝酿好的解释刚一股脑地说出口,竟当场就被姬无殇给喝住了。

那时他的脸色白中泛青,青中泛黑,相不相信她的“说辞”还是两说之事。现在,柳芙觉得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闭上嘴,什么都不要再说。要是被姬无殇嗅出哪里不对劲儿,到时候自己可就不仅仅是被拎脖子,而是被抹脖子了。

姬无殇却并未就此罢休,看着柳芙像个小兔子似的缩在炕桌对面的角落里,冷哼一声,“你先前告诉本王,说你自从半年前入京投亲,差些因为发烧而病死,之后就一直做着同一个梦,这个梦还是关于本王的?”

看来不继续“圆谎”是不可能的了,柳芙只好点点头,咽了咽口水想要纾缓自己紧张的情绪:“所以,民女第一眼见到裕王之时就被吓到了。因为在民女的梦中,您是高高在上万人仰视的天子呢。”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抗拒柳芙口中描述的场景,虽然柳芙的话听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但姬无殇还是耐着性子,想要从她的嘴里多套出些话来,于是眉头深蹙道:“别告诉只因为一个梦境,你就这样害怕本王。”

“怎么不害怕!”柳芙嘟起粉唇,厚着脸皮像个真正的八九岁小姑娘那样撒起了娇来:“民女虽然年纪小,但还不至于不知道咱们大周皇朝的国君是个半百的老伯。以前一直以为不过是个梦罢了,可没想到那天在文府竟然遇上了您。您可是民女梦里头的人呢,突然出现,当时就吓了民女个半死。后来知道了您竟是尊贵的裕王殿下,您说,民女岂不是更要怕的躲着您吗?”

“怎么说?”姬无殇唇边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冰冷中显出了几分魅惑来。

别开眼,柳芙对于姬无殇前世带给自己的印象还心有余悸,但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只得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裕王,您是真的要民女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

“你不说明白,本王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呢?”姬无殇瞳孔微缩,话音和眼神一般,透着股子冰凉的锋利感。

“裕王您身为亲王,却在民女的梦境中成为了天子。若只是一个梦,民女自然不会有所困扰。但您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那民女的梦境,是否也是一个关于未来的预言呢?”柳芙轻缓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恐惧,好像是在刻意地压制紧张的情绪:“现在,您还是裕亲王,那将来呢?您会是幸运取代太子的新任储君,还是杀父弑兄的暴君?民女不敢多想,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民女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还想好好活到嫁人的年纪呢…所以,也只能躲着您了…”

说着说着,柳芙声音越来越弱,“嘤嘤”的哭泣声代替了话语,浑身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眼前的柳芙因为裹着白狐裘披风,弱小的身子像极了无辜而又可怜的小白兔,姬无殇皱皱眉,“别哭了,本王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真的?”柳芙闻言抬眼,止住了哭泣,只是脸上布满了泪痕,红红的眼睛还真像个小兔子:“裕王您真的不会杀人灭口?”

“灭口?”姬无殇少见地翻了翻白眼,似乎很气闷:“你难道要本王去相信一个小女娃的梦是真的?不但相信了,还要杀了你灭口?”

“可是…”柳芙总觉有些不安:“民女做这样的梦,本该谨守不言的。可民女却说了出来,实在是对皇朝天子的不敬呢。裕王,您…不会告发民女吧?”

“做做梦而已,只要你不弄得满大街都传开了,本王自然不会管你。”姬无殇嗤笑了一声,似乎真的没有太放在心上。

“您放心,民女本来打死都不会说的,要不是裕王您…”柳芙说到这儿就闭嘴了,没有再继续。

“好了,你去隔壁屋休息吧。”姬无殇说着拍了拍手,书房门立刻就被打开了,正是先前驾车的那个侍卫:“好好安顿柳小姐,明天一早你亲自护送她回天泉镇。”

对侍卫吩咐了这句,姬无殇便从炕桌上起身来,走到书案边上,提了笔开始自顾做事,不再理会柳芙。

裹紧披风,柳芙从炕上小心地跳下来,咧嘴对着侍卫一笑:“劳烦了。”

“不必客气。”侍卫声音仍旧冷冷的,领了柳芙来到隔壁屋子,推开门后侧身示意其自己进去,眼看着柳芙小心地迈步而来,娇小的身子仿佛要被夜色所吞噬,于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左边书房关上的门:“柳小姐,有些话本不该在下说,但是…”

柳芙停住脚步,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脆生生地道:“但是你又不得不说,对吗?说吧,我听着呢!”

侍卫被柳芙晶亮的眸子给镇住了,只觉得这样的一双眼,若是生在一个妙龄女子身上,恐怕会惹来不知道多少麻烦。

“侍卫大哥怎么称呼?”柳芙眨眨眼,见侍卫愣愣的看着自己不说话,本来劫后余生心情就不错,便笑眯眯地道:“多谢你一路驾车护送,我还不知道您姓啥名谁呢。”

“在下常胜,小姐不用道谢。”被一个小姑娘大方的问名字,这个名叫常胜的侍卫脸上略有些尴尬,想起自己刚刚要说的话,便对着柳芙略屈了屈身:“裕王不是坏人,小姐不用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