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章五十七 鲜血染夜衣

夜色中,剑光闪动,比阵阵吹来的寒风更加刺痛地让人无法呼吸。不过片刻,文府守夜的门房就听见了动静,角门被缓缓拉开了一个缝。

柳芙的后背紧紧贴在文府的大门上,正想先回到府中躲避,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他们是漠北蛮夷派来的刺客,非普通家丁可以对抗,快关上门!”只差一步,柳芙眼看角门被一个身上绣有“影”字的红衣侍卫一脚给踢地关上,只好又气又急地朝说话之人看去。

一身绛红色的劲装裹身,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寒冰般锋利的双眼,姬无殇手提长剑,正与黑衣刺客们纠缠厮杀着。与此同时,他还不忘回望柳芙一眼,目中毫无半分情绪流露,只瞬间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下一刻,正与他过手的刺客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鲜血飞溅,横尸当场。

柳芙被眼前的混乱局面给惊住了,刺目的剑光,浓烈的血腥味儿,还有阵阵呼啸而过的冬夜寒风…只能紧紧地靠在文府的大门前,将披风紧紧地裹住自己,连呼吸也几近屏住,一动也不敢动,希望不会被无辜殃及才好。

幸而这场混战并未持续太久,不一会儿,行刺的黑衣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还剩两三个在作困兽之斗。眼见没有希望逃生,最后两个黑衣人才齐齐咬破了牙中藏好的毒药,自尽而亡,不留下任何痕迹。

眼看局势已经明了,柳芙才长出了口气。可面对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任她再有异于常人坚毅的心性,也免不了双腿一软,挨着大门几乎瘫软了在地。

太子身边带的侍卫也受伤的受伤,殉职的殉职,同样没剩几个。若非影卫明显武功高强压了刺客一头,恐怕太子今夜就要把性命交代在文府门前了。

“四弟!还好你来了!”

姬无渊也吓得脸色苍白,看到一切虽然结束,但刚刚还护住自己的侍卫却死的死伤的伤,不由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幸而今日你亲自领了影卫巡视,否则,为兄就要遭大难了。”

“太子,这么晚了你为何还在城外走动?”姬无殇一把扯下面罩,露出一张表情冷峻的脸,说话间,眼神往柳芙那边扫了过去,见文府的人已经陆续出来了,也有丫鬟将柳芙扶了起来,这才回头继续道:“北疆告急,父皇多次提醒太子不要轻易出宫。这又是冬天,天泉镇不是京城,夜里除了各家屋檐的灯笼有些光亮,连个路人都没有。北疆的刺客又不惧寒冷,最喜欢挑这种时候动手。以后太子就算要出城,也请通报臣弟一声,臣弟会安排影卫随护。”

“本宫明白,本宫明白。”太子连连点头,忙解释道:“只是今日正好替母后祈福,想着不会耽误多久。加上你们最近巡城任务繁重,所以也没通知就去了一趟龙兴寺。”

听了太子的话,姬无殇眉头皱得更深:“天泉镇并非影卫巡视范围,这几个人也是臣弟带到天泉镇执行另一桩公务的。若非恰好遇见,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若不是护送柳小姐回府,本宫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京城了…对了,柳小姐!”太子提及柳芙,这才回过神来,不再理会姬无殇,转身往柳芙的方向疾步而去:“芙妹妹,你没事儿吧?”

看到太子飞快而来,围住柳芙的丫鬟婆子纷纷闪到两边,让开了位置给他。

柳芙双手紧紧地扯住披风,见他上下不断打量着自己,表情关切神情紧张,忙道:“芙儿没事,请太子放心。”

太子语气焦急,看着柳芙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果然并无外伤,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儿,要是害你受连累,本宫岂不要后悔一辈子!”

“您千万别这么说。”柳芙勉强地笑笑。毕竟刚刚最危险的时候他并未顾得上自己,反而姬无殇似有若无地将冲向文府这边的刺客挡杀住了。

“裕王,您受伤了吗?”想到此,柳芙的目光顺着太子的肩头扫过他身后的姬无殇,却被一片刺目的鲜红所惊。

太子听见柳芙惊呼,也赶紧回过头去。借着文府房檐上的灯笼,发现姬无殇的右臂几乎被鲜血给完全浸湿了,衣袖紧贴在臂上。

因为姬无殇身着绛红色的劲装,加上正值夜晚,大家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抵挡刺客上,所以其他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手上了。

只有柳芙,看到了姬无殇所站的位置,脚边的石板路上已经蔓延开了一滩滴落的鲜血。

“刘妈,赶紧把街头那家医馆的刘大夫请过来!”柳芙见姬无殇脸色已经有些过分地苍白,赶紧吩咐身边的刘婆子,又吩咐暖儿:“你赶快进去让管家收拾一间房出来给裕亲王疗伤。”

姬无殇被柳芙一惊一乍地提醒,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拒绝道:“这点皮外伤不算什么,本王回宫再让御医处理。”

“主人!”一旁的影卫上前替姬无殇查看伤势,一把扯下了腰带为其将伤口上部扎紧暂时止血:“您的伤口不算浅,此处离京城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不如就暂时在文府将伤口处理了再走吧。北疆刺客都是多人一起行动,说不定路上还会碰到另外一拨,若您带伤,到时候恐怕会很麻烦!”

“四弟,文从征先生是你的老师,你也别太客套了,快些进去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吧。”太子也赶忙开口相劝。

“也罢,大家都先简单包扎一下伤口再回城吧。”姬无殇见太子也发了话,而身边影卫和太子的亲卫或多或少都“戴红挂彩”,只好妥协地点了点头,随即向柳芙道:“只是,要惊扰文府上下了。”

“若非与王殿下带人及时赶到,或许芙儿也会性命不保,又何须说这些客套话呢。”柳芙说着已经让开了身后的大门,与姬无殇目光相碰,不知怎么,语气莫名有些冷硬。

于是,太子一行人在柳芙的带领下齐齐进入了文府,只留下两个没有受伤的影卫去联系天泉镇地方府衙,负责处理黑衣人的尸首。

文从征接到文来通知,赶忙亲自去了前厅接人,吩咐下人将养心堂旁边的静室单独给姬无殇用,其余受伤的人都安排在前院的会客室。

不一会儿,文府街口医馆的刘大夫就带着两个弟子匆匆赶来,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倒也熟练的很。

文从征陪着太子在养心堂,上了茶给他压惊,一边客气地感谢他送柳芙回府,顺带问一些关于刺客行刺之事。柳芙则早就回到了流月百汇堂,免得让等门的母亲担心。

“芙儿,你怎么才回来!”

沈氏还在就着烛灯做针线活儿,看到女儿终于回来了,丢下绣蓝就迎了上去:“先前文管家把刘妈和暖儿都叫走了,害的为娘担心死了。怎么,前头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柳芙早就从文管家哪里知道母亲并不知情,她也极同意不让母亲白担心,便甜甜一下,卸下披风:“没什么,太子送女儿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上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醉鬼,发生了些不愉快而已。如今文爷爷正在前头陪着太子吃压惊茶呢,女儿就赶回来看母亲了,怕你久了没看到我担心呢。”

“芙儿,你怎么和太子爷扯上关系了?”

沈氏看着女儿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神情有些疲倦之外并无其他大碍,便问出了先前揣摩已久的疑问:“太子竟然派人通知我,让我先行离开,说等你们用完素斋之后他会亲自送你回府。为娘本不想丢下你一个人,可他是太子,他的吩咐虽不是圣旨,却不容我违背。但为娘想不通,太子怎么会请你一起用斋饭?你们之前应该是素未谋面吧!”

柳芙见母亲一脸担忧,只好强忍着疲倦细细解释了起来:“不是单独和太子用饭,只因那日在拈花会相熟的敏慧郡主也在,芙儿只是作为陪客罢了。之后太子也只是顺路送芙儿回镇上,仅此而已。母亲,你放心,他可是太子呢,芙儿并无非分之想的。”

沈氏听了,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笑容回到了脸上,将柳芙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乖女儿,你应该听清楚母亲之前的意思了吧。母亲要让你今后生活无忧,找个好归宿,却并不盲目。嫁给太子,今后太子继位后你就会面对的争宠…那种日子,不是人过的。所以,母亲一定要确定你不会和太子有什么关系才行。”

“母亲,你放心吧。芙儿明白的。”柳芙喃喃地吐出了这句话后,只觉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疲惫不堪,便窝在沈氏的怀里闭上眼睡去了。

感受到女儿均匀的呼吸,沈氏知道她肯定是累极了,也不叫醒,只任由其趴在自己的膝上,伸手拉过了她先前脱在一旁的披风替她又盖上了,目光中透出几分不确定来。

卷一 章五十八 无故起争执

今夜,柳芙是在沈氏的房间里睡的。

来自母亲的温暖让她暂时忘却了刚刚经历的刺客事件。这一夜,出奇的,柳芙睡得很安稳,很踏实,甚至没有翻过一次身,就在沈氏的怀抱中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沈氏就亲手熬了白粥,配上腌制的红萝卜还有豇豆等小菜,直接端到了床上给柳芙用。

难得享受母亲的亲自照料,柳芙心情也好了起来。毕竟昨夜那场变故来的太快,一时间实在难以消化。即便现在想来,那一幕幕血腥而残酷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令人心有余悸。

沈氏看着女儿吃的极香,笑着替她夹菜添粥:“芙儿,刚刚文管家过来,说太子今天专门托了东宫的一位内侍送来一些压惊的补品,另外内侍还有话要替太子转达。你用好早膳就梳洗打扮了去前厅吧。”

“太子派的人?”

柳芙眨眨眼,咧嘴一笑:“也不知道补品值不值钱呢。我不需要压惊,咱们收好。这宫里送来的肯定是好东西,回头去当铺当了。”

“小财迷!”沈氏哭笑不得,伸指戳了戳柳芙的前额:“宫里的东西可都是御制,即便是补品药材也有归档存库的,哪里能随意倒卖。要是被人发现,那可是欺君之罪呢!”

眼见母亲被自己逗得眉开眼笑,柳芙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就这么一说嘛。”

“好了,别让太子的人等久了。”沈氏见柳芙也用得差不多了,端开炕桌:“娘这就让暖儿拿了你的衣裳过来。”

柳芙撒娇地挂住沈氏的手臂,甜滋滋地道:“谢谢娘。”

“乖。”沈氏心里也像是灌了蜜一样,脸上带着无比柔软的微笑轻轻抱了抱柳芙:“别赖在床上了,你文爷爷今日和淮王下棋,让你见了太子的人过去陪他说话呢。”

“知道!”柳芙立马就不撒娇了,从床上跳下来。

她哪里不知道,文从征肯定是要详细询问自己昨夜刺客的事儿。想来昨夜他和太子已经谈过了,姬无殇作为他的弟子,多半也简单告诉了他。自己这边,看来安抚居多,而淮王嘛,只是给沈氏的一个借口和掩护。

想着想着,柳芙已经在暖儿的伺候下更衣完毕,只一身枣红底儿绣白蓝蝶的半旧夹棉衫子,也来不及装扮,只在头上佩了一对宝蓝的蝴蝶流苏,就这样急急去了前厅。

却没想,前厅之中除了身着太监常服,手托礼盒的一个内侍之外,还有个熟人。

“民女见过裕王殿下。”

收起意外的神色,柳芙只得先来到姬无殇面前行了礼:“不知裕王您也在场,民女唐突了。”

“呵呵,裕王也是经过镇上,顺道过来一下。老夫之前都不知道。”文从征刚好迈步而进,笑着将柳芙召到身边:“来,先见过太子东宫的主事,冷公公。”

“见过冷公公。”柳芙乖巧地朝那位内侍行了个礼。

这冷公公年纪有些大了,一看便知是深宫之中打滚多年的人精,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徐,语音略带几分尖细:“柳小姐不必多礼,杂家这厢前来打扰,一是代太子送上薄礼,二则,太子有几句话让杂家转述。”

“裕王,咱们不如先移步养心堂,正好淮王也在。”文从征自然能听出冷公公话中之意,准备让他单独和柳芙说话。

“冷凤,昨夜之事,本王也在场。不知太子有什么话要转告柳小姐?”姬无殇却故作疑惑地看向了冷公公。

听见姬无殇开口,柳芙暗想:原来这个太监的名字叫冷凤,还真有些不伦不类。而对于他故意想要留下的举动,柳芙看在眼里也有些动气,便道:“冷公公,有话您就直说吧,我和太子之间并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冷凤却面带几分难色:“这…”

将冷凤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姬无殇却故作不知,突然道:“既然太子有话只想单独让柳小姐听,那我们还是离开的好。”

被姬无殇这样一说,任冷凤再老道,也紧张出了一身汗来。要知道太子可是东宫之主,将来的储君。这样让他一个内侍专程带话给一个闺阁女子,说出去,可是“私相授受”的不论之罪。

原本他并未言明,想着文大人和裕王都应该是知情识趣之人,却没想,裕王只简单两句话就弄得自己进退不是,哪里还能让他们走开,忙道:“也没什么,就是太子想问问柳小姐昨夜可睡的安稳,若是她害怕,改日可一齐前往龙兴寺烧香拜佛,以求心静。”

“哦,原来是相约一起去龙兴寺上香。”姬无殇听了,笑着点点头:“冷凤,你可是父皇专门给太子安排的人,除了照顾太子的饮食起居,也要关心太子的安危才是。昨夜的事儿并非偶然,以后太子若是要出城,你都尽量劝说。若太子执意,你大可回禀父皇。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太子着想,想来你主子也不会责怪于你的。”

冷凤赶紧屈身道:“是,小人回去就劝说太子。”

文从征将姬无殇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主动打了圆场:“劳冷公公走一趟,老夫这里就不耽误冷公公回宫复命了。”

“裕王殿下、文大人、柳小姐,小人告辞了。”冷凤也不敢再多留,鞠身告退而去。

躲开姬无殇的目光,柳芙看着冷凤留下的那个大大的礼盒,上前自顾抱了起来,还挺沉,心里美滋滋的:“文爷爷,既然裕王殿下在,那芙儿就先回房去了。”

“不知道太子送了柳小姐什么好东西呢?”姬无殇一眼扫过柳芙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刺眼。

柳芙看了一眼姬无殇,只觉得他今日说话做事都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气呼呼地故意将箱子抱到他面前:“裕王您要不要亲自检查一下呢?”

皱了皱眉,姬无殇看着柳芙一副算准自己不会动手的样子,淡淡一笑:“前日西域送来几样贡品,有些还颇为珍奇,听父皇说全被太子要去了。看来,太子是转送给你了吧。”说着,竟真的伸手将礼盒的盖子给揭开了。

眼见里头不过放了几样黄精人参一类的常用补品罢了,姬无殇挑挑眉:“原来只是些普通货色,本王还以为,太子会舍得千金博一笑呢。”

柳芙虽然对姬无殇抱着本能的敌意和防备,但见他连番小气的举动,也忍不住有些生气了,用着几分讽刺的语气道:“请问裕王殿下检查完了吗?若没什么吩咐,民女就先回房去了。”

文从征却眼珠子一转,拦下了柳芙:“芙儿,你把东西给婢女吧,随爷爷一起去养心堂,淮王念叨着要见你,说是敏慧郡主有信带给你。”

“敏慧郡主吗?”

柳芙将礼盒给了身边的暖儿,示意她先行回流月百汇堂去。虽然她不愿意和姬无殇走得太近,但对于敏慧郡主竟会给自己带信,心里头很是好奇,不知她会在信上说什么。

于是绕到文从征的左边,有意和姬无殇隔开,柳芙一路无话,乖乖的跟着一道去了养心堂。

卷一 章五十九 无尘乱汝心

养心堂内起了熏炉,上面放着几枚柑橘皮,含着橘香的空气中又带着几丝书香,暖暖的,让人静心。

姬无尘一身洒金蓝的薄棉锦服,手中捏着茶盏,斜斜倚在香樟木的侧榻之上,把自己当主人一般,模样甚是悠闲自得。

看到文从征带了姬无殇和柳芙进来,他才翻身坐起,笑意如常地拱了拱手:“没想到裕亲王也来了,正好凑齐四人,不如咱们开双棋盘对战,如何?”

“见过淮王。”

柳芙对姬无尘的印象还不错,虽然他为人有些轻浮无礼,但却是皇室中少有的真性情之人。对于其父曾经唾手可得的皇位,他好像也并未太过在乎,怡然自得地安于身在闲散王的位置上。

这样看淡名利的人,在皇室中并不多见。加上他文采斐然,所以才和文从征成了忘年之交,两人以兄弟相称。

而文从征更是有意将其身世向柳芙道明,让柳芙每每与其相见都会暗自唏嘘感叹。

从文从征的讲述中,柳芙才知道,当年的夺嫡之争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姬奉天甫一登基,就暗中赐死了永亲王。对于永亲王留下唯一的血脉,他也一直用心提防。虽然姬无尘是永亲王嫡子,可袭爵亲王。但姬奉天却以削藩的名义直接收回了永亲王生前所属的大片封地,没有给姬无尘任何交代。

而姬无尘这个名字,也是当年他在为生父扶灵之后请旨更改的。

原本,他的名字应该叫做姬奉然,和姬奉天乃是同辈。可他却自降辈分用了“天”字,又取了“尘”字为名。为的,就是向姬奉天暗示,他对皇位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而那一年,他不过才九岁。对于别人来说,九岁还是个懵懂难解世间情仇的年纪,可丧父丧家的他,却懂得了该怎样自保才能安然地活下去。

这份通透,在柳芙看来,丝毫不比再世为人年仅八岁的自己差…

“淮王。”

正在柳芙思绪万千之际,姬无殇也开了口,表情淡淡的,虽然仍旧带着刻意温和的微笑,可任谁也能看出,他和淮王之间并无太深的交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于疏离。

看到两人之间的冷情关系,柳芙心里憋着有些难受。她最搞不懂的就是这些叔伯兄弟为何要为一个皇位拼得你死我活,丝毫不顾念手足情亲。眼前的这两人本应该是叔侄,可在柳芙看来,分明就像是两个世界中的人,陌生,毫无亲情可言。

可笑胡清涵身为淮王妃,还不清楚自己丈夫在大周皇朝的地位,竟想将敏慧郡主嫁给太子。就是不知淮王是否清楚自己枕边人的心思呢?毕竟敏慧郡主还小,现在提嫁人之事尚早了些。

可为什么胡家的人没有阻止呢?按理,当年胡家人助姬奉天登基,胡蒙之身为胡氏一族的族长,现任的国舅爷,应该对永亲王谋反一事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吧。当初,他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姬无尘呢?难道他不知道姬奉天对姬无尘的忌讳吗?

又或许,是姬奉天要胡家嫁一个女儿过去,帮助他监督着姬无尘,将其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心?

各种思绪如乱麻一样搅在了一起,柳芙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似乎抓住了什么,却怎么也理不清楚,弄不明白。只好暂时把疑问都放在了一边,脸上扬起柔和的笑容:“听文爷爷说,王爷这儿有敏慧郡主的信带给芙儿。”

“对,看我,老糊涂了。”姬无尘笑着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明蓝色的信封递给柳芙:“敏慧昨夜从龙兴寺回来就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说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才女呢,连佛偈经文都熟读通解。她还说啊,在同龄女子中,你算是她真正佩服的第一个人!”

“让王爷见笑了,芙儿不过是记性好,随口把书里的东西讲出来罢了。”柳芙得了信,也不当场拆开,顺而纳入怀中,向着淮王福了福礼:“母亲还等着芙儿回去呢,这厢就不作陪了,还请王爷见谅。”

“难道令堂又身体不适了?”淮王有些紧张地看着柳芙,见她摇头,这才放了心:“上回本王托文兄带了些长白山的野芝给令堂。此物切片后泡水喝最是养人。虽然味道苦涩,但习惯了反而会口中生香。芙儿,你每日监督着你母亲好好服用,不出半年应该就能使其恢复元气的。”

“多谢王爷惦念。”柳芙倒是对那野芝有几分兴趣,知道是极好东西,便也不隐瞒,直言道:“只是母亲说无功不受禄,让芙儿还给王爷呢。但芙儿知道这是王爷一片心意,所以把野芝放到了自个儿屋里,每天为母亲泡参茶的时候会放一点儿进去。快一个月了,母亲气色果然见好。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直接说明此乃王爷的…”说到后面,柳芙有些微微的脸红,神情间也颇为尴尬。

姬无尘哪里会在乎这些,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只要令堂身体康健我就放心了。”

见柳芙和姬无尘似乎极为熟稔的样子,姬无殇蹙蹙眉:“老师,既然您此处有客,学生还是不留了。改日若得闲,本王一定陪淮王下一局。”后一句话则是对姬无尘说的。

“裕亲王乃是国之栋梁,哪里有本王这样的闲工夫呢。”姬无尘对自己这个侄子好像也并不怎么上心,见他不愿亲近,只保持着如常的笑意道:“如此,就不送了。”

文从征本想做个中间人缓和一下叔侄两的关系。毕竟一边是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知交好友,一边是自己颇为欣赏和看重的宝贝学生,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让两人相处了,眼见姬无殇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姬无尘好像也不痛不痒毫不在乎,他也不想勉强:“长者为尊,无殇,老夫就不亲自送你了。芙儿,你替爷爷送一下裕王吧。”说着,又吩咐柳芙道。

虽然不愿再与姬无殇单独相处,但眼前的尴尬局面也由不得自己选择,柳芙只好冲淮王福了福礼:“芙儿先行告退,改日再陪王爷说话。”

姬无殇也略微颔首,算是告辞,也没等柳芙就直接出了养心堂。

看到姬无殇走得匆忙,柳芙也赶紧跟了上去,眼见他越走越快,只好大声道:“裕王殿下,您若是赶时间,民女就不送了。”

谁知姬无殇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柳芙:“你不是很懂得礼数吗?淮王也罢,太子也罢,你都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为何单单要刻意与本王保持距离呢?”

柳芙知道自己之前因为前生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所以在姬无殇面前表现的有些过于小心翼翼,这样反而招来了他的怀疑,害的自己被他盯上了。可对于姬无殇,柳芙总也提不起敷衍的心思,连刻意讨好都根本无从下手。

如今听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来,柳芙只好埋着头当做没听见,快步来到他的身边:“民女是怕耽误了裕王的时间。”

姬无殇看着柳芙的脑袋埋得低低的,对于她惧怕自己心里很有些不舒服,故意用着讽刺的语气道:“对啊,你腿短。本王走慢些便是,免得你跟不上。”

女孩子家被人说自己腿短,任柳芙再顾忌姬无殇的身份,此时也觉甚为羞辱,脱口而出道:“非礼勿言,裕王殿下,民女的腿是长是短,与您何干?您是男子,民女是女子,自然走的要慢些,您又何苦挖苦于我呢…”说到后来,柳芙一时竟忘了卑称“民女”,显然是气坏了。

“这就对了!”柳芙气嘟嘟的样子,看的姬无殇很满意:“昨夜见你在太子面前一副芊芊淑女的样子,本王碜得慌。还是真实的你比较让人能接受。”

“您是什么意思?”柳芙听他提及昨夜之事,很是不明所以。

“没什么。”姬无殇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伸手像拎小鸡也一样捉住了柳芙的衣领拖拽起来:“快点儿走吧,本王还有要事呢!”

柳芙却显然不容敷衍,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过来:“难道,裕王您在太子行刺之前就…”说到此,柳芙赶紧又乖乖地闭上了嘴。

昨夜不知怎么的,或许是龙兴寺的雪景太过迷人,又或许是太子的笑容在寒夜里太过温暖,让她莫名对其产生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情愫。若非北蛮刺客突然出现搅局,她都有些忘了之前太子的手在她前额留下的微凉触感…

不经意间回头,姬无殇看到了柳芙脸上若隐若现的柔软表情。分明,那是一抹属于少女怀春时的脉脉含情!

冷意划过眼底,姬无殇一手放开了柳芙:“你走吧,本王不需要你送了。”说完,一提气,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文府的花园中。

柳芙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姬无殇就已经突然消失不见了。心中感叹着此人果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扯了扯被他刚刚拉开的后领,嘟囔着便转身往流月百汇堂回去了。

卷一 章六十 药名儿传信

流月百汇堂不过一个单进的小院落,但其庭院呈弧形,从天空看就像一个弯弯的月牙儿,故此得名。因为文府内院只文从征一人居住,平日里都在养心堂进出,为了避嫌,所以特意将远离养心堂的此处拨给了沈氏母女使用。

独自回到屋中,柳芙见暖儿正捧着盒子一脸期待,便笑道:“你比我还着急呢,放心吧,都是些常用的药材。若有好东西,我必会告诉你的。”

暖儿得了柳芙的首肯,这才将盒盖打开,一眼扫过,发觉果然只是些常用的药材,念叨了起来:“云母、珍珠、沉香、薄荷、乌头、苦参、当归、茱萸、熟地…样数倒是多,可用这么漂亮的盒子来装这样普通的东西,太子也忒小气了吧。”

“等等”柳芙听得暖儿念出几样药名儿,总觉得有些耳熟,赶紧走过去将盒子里的药材拿出来放在了桌上,对照脑中关于药材的记忆,一一识别起来:“云母、珍珠、防风、沉香、郁金、硫黄、柏叶、桂枝、苁蓉、水银、半夏、薄荷、钩藤、常山、宿沙、轻粉、独活、续断、乌头、苦参、当归、茱萸、熟地、菊花!”

在暖儿的惊讶中,柳芙将满桌的中药名一个不漏地都念了出来。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味!”柳芙脸上的表情是又惊又喜,又喜又羞,仿佛是不敢相信,又一一数了一遍,这才抬眼看着对面还瞪大眼睛当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暖儿:“太子,太子竟然给我捎来了一封情书。”

“什么!”原本暖儿已经把眼睛睁得够大了,此时听见柳芙口中吐出“情书”儿子,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夸张来形容:“太…太子,竟然给小姐写了一封情书吗?在那儿,在那儿?”说着,已经动手在空盒子里瞎摸起来。

“暖儿,不是真的信,是这二十四味药材!”柳芙拉了暖儿到一边,先将屋门给管好,免得被母亲听见她们的对话,这才指了指桌上铺得满满的药材:“这些药材正好与一首词想衬映。”

“药材?词?”暖儿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芙只好细细为暖儿道来:“前朝有位大词人,犹善用药名儿来写词。当时他就写下过一首阙名叫《满庭芳·静夜思》的词,来表达对一位女子的思念之情。”

“是吗!是吗!”暖儿听得稀奇,忙道:“是怎么写的呢?”

脑中搜索着关于那首《静夜思》的记忆,柳芙这才起唇而诵:

“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

离情抑郁,金缕织硫黄。

柏影桂枝交映,从容起,弄水银堂。

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

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