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芙发问,刘老头赶紧点点头:“小姐的话句句有理。开茶楼,茶叶的供给十分要紧。咱们有自家的茶园,上等的白牡丹和一些南方茶叶都能保证茶楼所需。另外,因为茶园地处北方,每年冬天有白雪覆盖。若是将雪采来封入瓮中,来年取其为泡茶之水,配合同一颗树出产的茶叶,那滋味,绝非凡品啊别家茶楼,就是想竞争也没有办法。”

“这么说,此计可行咯?”

柳芙见刘老头说的眉飞色舞,心里也更加有底了:“接下来,就看陈大哥你有没有信心做好这茶楼掌柜的了。”

陈澜其实在刘老头和柳芙交谈时已经在仔细思考了,见柳芙眼神真诚,更是没有了丝毫的犹豫,只长吸了口气,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当即便一下子跪倒在了柳芙的面前:“小姐如此看重小人,小人若是推辞就太没有道理了。小人可以向小姐保证,一定拼死将茶楼做起来,绝不让小姐失望”

“你有信心,有毅力就行了,性命嘛,还是自己留着比较好。”柳芙含笑扶了陈澜起来,目光中充满了信任:“趁着茶园冬歇,你和刘爷爷去京城的茶楼多走动走动,看需要些什么,仔细琢磨好。至于挑选茶楼的位置,租赁铺面的事儿,我会让李先生多费心的。”

“小姐,还有一事。”刘老头眼看着自己徒弟终于有了机会走出去见世面做大事,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却想到茶园会无人打理,直言道:“陈澜若是去打理茶楼,这茶园的活计老奴一人恐怕做不过来。小姐得考虑一下找个合适的人选做老奴的帮手才行。”

“别了。就我吧”冯妈突然开了口:“小姐的生意不能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免得传出去不好。”

“冯妈妈,你可承受的了这些重活儿?”柳芙却露出的担心的神色,毕竟冯妈年纪不小了。

冯妈却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背脊,拍拍胸脯:“小姐,老妇人虽说赶不上陈澜,可身子骨比起刘老头总硬朗些。再说,咱们茶树不算多,这些年来我也耳濡目染知道些采茶制茶的技巧。而且茶园的活计大多集中在春夏两季,秋冬都闲着。两个人做这些活儿,也不算太累。”

“这…”柳芙有些犹豫。

“小姐,若是冯姨帮忙,倒真能解了燃眉之急。但长期下去,还是得有个年富力强的人才行。”刘老头被冯眼神相逼,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相帮:“老奴想,咱们不如去人牙子那儿买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回来,从小教起。既能保持咱们茶园的隐秘,又能保证三年五年后有劳动力做事儿,岂不两全。”

“也好,只有暂时委屈冯妈妈你了。”柳芙上前拉着冯手,轻轻拍了拍:“挑选人手的事儿,你们二老就一并操心了吧。所需的花费银子,直接从我这儿取便是。”

“老妇人只是吃闲饭,这下有了用处,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委屈呢。”冯妈脸色中透露出一丝兴奋:“小姐您就放心吧”

柳芙点点头,朝刘老头和冯妈俱感激一笑,这才朗声道:“那好,争取明年的三月,咱们的茶楼就开张大吉”

听得柳芙这样一说,就连神色懒懒的暖儿和一向文静的真儿都有些兴奋起来。暖儿更是拍了拍手,嚷道:“开张大吉多多赚钱”

“怎么如此热闹”

一声沉稳的男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暖儿,也让众人的眼神都落到了被缓缓推开的屋门口。

半旧的青布棉衫,高束的黑发,儒雅俊朗的李墨含笑地看着柳芙,不等其他人反映,已经迈步进屋:“见过小姐。在下就知道小姐会过来扶柳院,所以直接找来了。”

没料到两人分开才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又相见了,柳芙虽然有些意外,却已然对李墨前来找寻自己有了底,只点头笑笑:“李先生不用多礼。”

随即,柳芙转而向冯妈打了个眼色,吩咐道:“今日人齐,又临近年节,还请冯妈妈准备一顿晚膳,咱们聚聚。”说着又看向真儿:“恐冯妈妈一个人准备这么多的吃食忙不过来,真儿,你去帮着打打下手吧,有暖儿在此守着就行了。”

“是”真儿乖巧地行了礼,这便跟到了冯妈身边。

“那老奴等也退下了。”刘老头也赶紧拉了陈澜,行礼一并随着冯妈都除了屋子。

柳芙见其余人都退下了,给暖儿使了个眼色:“暖儿,给李先生奉茶。”

身为柳芙的贴身婢女,暖儿自然清楚李墨和自己主子之间的真实关系。不过之前在书院的花园子,暖儿并未跟去,所以对柳芙和李墨之间已经解除了主仆约定的事情并不知晓。此时听得柳芙并未直呼李墨之名,反而尊称其为“李先生”,神色间不免有些茫然:“小姐,这…”

“暖儿,奉茶之后去门边守着吧,我有话要和李先生单独说。”柳芙并不急着解释什么,只对着暖儿点了点头。

“可是”暖儿却有些犹豫,看了看李墨,咬咬牙:“小姐,您和李先生?怎么…”

“你先退下吧,之后我会解释的。”柳芙摆摆手哦,示意暖儿不用多问。

“哦。”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暖儿也不能违背柳芙的吩咐,只得警惕地又看了看李墨,拿起厚厚的棉斗篷裹在身上,这才乖乖退到了屋门外。不过她并未闭门,只留了个缝儿,仿佛随时准备进去“护主”似的。

李墨看着柳芙一脸如常的表情,不觉得苦笑了起来:“看来小姐早就知道在下会跟来扶柳院吧。”

“先生是性情中人,想来不会在乎那些凡俗之礼吧。”柳芙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渣子,也不抬眼,只轻啜了一口,语气柔和,似兰花吐绽般。

目光停驻在柳芙的侧颜之上,李墨不觉再次地叹了口气:“在下若能被小姐引为知己,只能说三生有幸,哪里会有丝毫拒绝的心思呢。只是还请小姐千万不要误会。”

“相交多年,先生的为人我还算清楚,何来误会之有?”柳芙示意李墨坐下,可对方却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柳芙只得起身来,渡步走到李墨的面前:“先生能这么快就下决定,我并未真的料到。”

“小姐从来料事如神,怎么这次却不那么确定了吗?”甩甩头,李墨的言辞里有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因为世俗。”柳芙语气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你为男,我为女。你为师,我为生。你年长,我年轻…我只怕,先生以为我只是想继续利用你帮我做事儿,而拒绝我。”

柳芙略微颔首,语气柔缓,神色微黯,看在李墨眼里只觉得有些不忍,忙道:“其实,这几年在下得到的远比付出的多。小姐给予在下的,也比索取的多。算起来,是在下欠小姐的。小姐愿意给在下自由,在下感激不尽。就算小姐将来有需要,只吩咐一声,在下也会鞍前马后,绝不怠慢。所以,小姐本不需要提出那样的…建议。”

有了李墨的这些话,柳芙心里就更加清明了,脸上浮起了轻松明媚的笑容:“先生豁达,且才华横溢,品行更是高洁,有知己如此,我可不愿轻易就错过。”

鲜少见得柳芙如此语调调侃,表情轻松,李墨也渐渐放松起来,自嘲得小小:“若论豁达,在下这个大男人还真是不如小姐一介女子啊。若说从前在街上做中人,见过的市井商贩也好,富甲权贵也好,几乎找不出几个能与小姐比肩之人。认小姐为主,虽说是被您提出的条件所诱惑,但心底里若没有对您的几分佩服,那也是不可能的。”

说着说着,李墨竟有些感慨起来,看向柳芙一双如清泉流淌洗涤心灵的明眸,不觉间便放开了心怀:“在下以读书人自居,虽家中贫寒,却是个彻底的硬骨头。做中人的时候,不是没有机会向上爬,却实在无法让在下去妥协。直到遇见了小姐。小姐您所许下的条件,直入我心,难以拔出,相信天底下任何一个读书人都不会拒绝。若您是个成人,或许在下会考量您的用心,为自保而怀疑您,进而拒绝。可偏偏您当年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稚童您叫在下如何能抗拒的了那明媚如耀眼彩虹般的笑容呢。后来渐渐的在下才发现,您的深谋远虑,比起几十岁的认来说都丝毫不为过,也让在下有了一丝戒备。”

卷一 章八十六 另寻蹊径行

章八十六 另寻蹊径行

垂眸,李墨有些不愿看向柳芙:“小姐的深谋远虑,比起几十岁的认来说都丝毫不为过,也让在下有了一丝戒备。”

这句话听似抗拒,但李墨的语气却平缓如斯,不见真有什么戒备之意。

“但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听懂了李墨的深意,柳芙唇角微翘,眉梢轻挑,一语间已然点出了两人相处的关键因由。

或许是相处了这些年,两人都对双方都有了相当的了解。李墨听得柳芙轻松一言,不由得收起了有些沉重的思量,抬眼与柳芙默契地一笑,进而莞尔直言:“小姐让在下成为了文先生的学生,让在下有机会入翰林院,还让在下成为了尊崇无比的皇家书院教习先生。如此大的恩惠,却唯一需要在下回报的,只是替小姐打理茶园和茶行而已。更别提您每年还抽出二百两银子作为在下的薪俸,比起皇家书院和翰林院的进项都多了不少。如此以往,这让在下也渐渐看清楚了小姐的为人,明白了小姐真正想的是什么。”

“你心里知道就行。”柳芙却有些苦涩地抿了抿唇:“我从未想要对你言明,只是有些事,你跟在我身边,瞒也瞒不住。”

稍顿了顿,柳芙转瞬间就将心情调整好,淡然地舒了口气:“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反而更加看清楚了你的为人。觉得,所谓的约定已经不重要了。君子重诺,更重情义,先生你既然已经从心底里接纳了我,那以后,咱们便是知交好友。若有缘,则可常来常往。若无缘,渐渐淡了,也无怪乎谁对谁错,只是缘分尽了而已。”

被柳芙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动容,李墨心里还有话却也忍不住道出:“小姐,难道您以后不需要在下相助吗?”

同样平静如一汪清水的笑颜,有没半点利益掺杂,与李墨眼神对视间,柳芙唇角微扬:“先生不用这样,我只想让你明白,今后,你不用事事以我为先,只努力出人头地即可。”

李墨却目色一沉,有些认真,更是有些执着:“无论小姐怎么想,怎么看,在下都不会放弃对小姐的关心。此言虽然越矩,却是在下真心。”

“你若愿意,或有空闲的时候,就多过来扶柳院走动走动,看看这茶园子,帮我出出主意。”柳芙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轻松如常:“若你忙着,那便无需挂念我这厢,只需顾得自己便可。”

刹那间,李墨仿佛读懂了柳芙话中之意,释然一笑:“小姐放心,这扶柳院已经成了在下心目中的第二个家了,怎么也不会舍弃的。”

既然两人已经开诚布公地说出了心中所想,柳芙也不再多说其他,冲李墨柔柔点头一笑,便又将话题转到了先前所思虑之事上来:“先生,我想把茶行的生意结束了,转而开茶楼。你觉得如何?”

“结束茶行?”李墨略有意外,却在片刻间就明白了:“小姐妙计”

“何妙之有?”柳芙就知道李墨并非普通人,只笑着反问。

李墨禁不住站起身,一边在屋中来回走动,一边语气飞扬地道:“在下就知道小姐不会坐以待毙,但这么快就想到应对之法,简直堪称有如神助”

“只是…”柳芙却没有之前在冯妈和陈澜等人面前表现的那样乐观,“好像北方战事已起,此时在京城开茶楼,不知会不会有风险?”

“小姐说的是,可您若细想,便会发现北边的战事反而对开茶楼极为有利。”李墨几乎连思考都没有,就上前一步,神色间透出几分兴奋:“战事一起,京城腹地的守卫必将更加森严,以防外族探子渗入。这无疑对京中的商户是个保障。而打仗的话,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市井百姓都最需要一样东西”

柳芙忍不住插言:“什么东西?”

“情报”李墨没有耽搁,直接给了柳芙想要的答案:“搜集情报最好的地方便是酒楼茶肆。所以小姐选择开茶楼的地方一定要在京中最繁华热闹之处,最好靠近京兆尹的府衙,那里来往的官员和百姓极多,生意一定不会差。还有,茶楼的装潢和摆设不能粗陋,大厅可简单些,楼上的包厢必须力求雅致精细。这样才能最大范围地招待不同阶层的客人…”

听得李墨细细道来,柳芙跟着不停的点头,直到他说的差不多,更是主动递上茶盏:“先生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所以您离开京城之前,恐怕还得劳烦您帮忙操心这茶楼选址之事才行呢”

李墨下意识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才发觉是柳芙亲自奉上,不觉有些失礼,赶紧放下杯盏,拱手屈身,认真地道:“小姐放心,此事包在在下身上。”

“那好,过了元宵你就多费心此事。我想在三月让茶楼开张。”柳芙起身来,虚扶了一下李墨,示意让他不必多礼。

看着只到自己胸口高,又比自己年纪小了整整十岁的柳芙,李墨却无形中觉得有些惭愧。这样一个表面上看似柔弱如水的佳人儿,却偏偏有一颗玲珑剔透犹如金玉的心,比之男儿也不遑多让。能被她委以重任,自己不但不觉得麻烦,反而有种赴汤蹈火般的冲劲儿,真真是宿命中早就注定的一样。

于是在李墨温和笑意中不免泄露了几分淡淡的涩意:“替小姐做茶行这几年,在下倒是熟悉一些京中的行情,二月初之前应该无碍。”

“我相信先生。”柳芙眨眨眼,有李墨这句话,心里也更加有底了。

“所以,劳烦先生最迟在二月初就圈定好三五个目标,咱们也好一家一家地看过去,比较优劣,好好挑选。”柳芙言语间也难免多了几分兴致勃勃,毕竟有李墨相助,很多事情也从复杂变得简单了。

“小姐,到时候安排好,在下会捎信过来。只是…”李墨看着柳芙,有些顾忌:“文老先生那边,可还需要继续相瞒?”

柳芙摆摆手,她明白李墨的担心,解释道:“文爷爷那儿不能让他老人家知道我在做什么。不过这些年我也透露了些事情给他,只让他以为我找了你相助,拿母亲的私房钱在外做些小生意,在为自己存嫁妆呢。”

“存嫁妆”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柳芙随即俏脸一红,便闭口不言了。

李墨更是面色尴尬之余,不禁觉得有些莫名的脑热起来。

这些年文老先生竟然默许让柳芙找自己相助,还是以“存嫁妆”的名义,这是否暗示着…

想到这儿,李墨脸一红,眉头却紧锁起来。

如此非分之想,岂能是自己可以染指哪怕一点儿呢

收起了心底的异样感觉,李墨看了一眼借喝茶来掩饰尴尬神情的柳芙,忙道:“小姐,今日之事咱们就说定了,若无其他吩咐,在下便告辞了。”

柳芙却没有想到那儿去,见李墨突然要走,开口相留道:“先生用过晚膳再走吧。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又是一个人,都这个时候了,恐怕不好找地方吃东西呢。”

李墨知道若是自己硬要离开,未免显得有些怪异。但继续与柳芙单独在屋中相处说话,未免太过越矩,于是回头勉强笑笑:“好不容易和刘爷爷吃个饭,在下出去看看,拎一壶好酒回来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不疑有他,柳芙也笑着上前陪李墨来到门口:“也好,有酒热闹些。只是不可多买,刘爷爷的身子骨可禁不住醉的。”

“那在下去去就来,小姐还请留步。”李墨拱手行礼,这才别过柳芙推门而出。

守在门口的暖儿见李墨离开,赶紧进屋反手关上门,卸下身上的披风,凑到了柳芙面前:“小姐,您和李先生怎么回事儿?”

被暖儿身上的寒气刺激,柳芙不禁鼻端发痒,赶紧推了她到屋中的火盆边取暖:“以后你对李先生尊重些,他已经不是仆从身份了。”

暖儿好像早就想到了,也不算太过惊讶,只一边伸手烤着火,一边追问道:“小姐不是说李先生将来前途无量,能有大助益吗?怎么,您就这样放弃了大好的棋子儿?”

柳芙摇摇头,看着跳跃的火光,粉唇微启:“他是个有大志之人。编书一事对他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若我将他束缚在身边为仆,恐怕对他的前程有影响。比起来,我宁愿要一个步步高升的友人,也不想要个心怀怨恨的奴仆。”

“原来是这样。”暖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就像风筝,牵着它,就算飞得高也没有用。若剪断了线,那便能任其遨游天地,广阔无限了。只是小姐不怕他飞的高飞得远了之后就不再回来,忘了您对他的恩惠了吗?”

“你这比喻倒是有几分贴切。”柳芙伸手点了点暖儿的额前,语气轻松间却不免有几分飘远怅然:“我从未奢望他能记得当年之事,只想着,他能记得这扶柳院中的人和事,那就足够了。”

卷一 章八十八 自作孽难活

章八十八 自作孽难活

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对于柳芙来说,五年过去了,她看到胡氏后却没有了重生那时的入骨的恨意,有的,只是浓浓的厌恶和挥之不去的憎烦。

五年来,对方表面上并未做出什么对自己母女不利之事,但柳芙知道,一直以来胡清漪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她斩草除根的机会。

前生的记忆从来不曾那么清晰的刻印在脑海之中,柳芙当然知道自己是被谁一手推上了那条不归路。虽然重生后一些事情渐渐偏离了轨道,但最重要的那一年,也就是自己十五岁的这一年还未来到。所以,她不得不时刻提防着,提防着心如蛇蝎不择手段的胡清漪会再次将她置于无法抽离的深渊之中

“原来是柳尚书府上的胡夫人。”

收起了心底的憎恶,也有意忽略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柳娴,柳芙看向面对的胡氏,语气上带着几分刻意的平和,却并未行礼,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冷然,比起胡清漪眼中的冷意,倒是更显得让人不寒而栗。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文家的孙小姐呢,哦,应该是干孙小姐才对。”胡氏看到柳芙,战意顿起,头也不晕了,起身缓缓步入店堂这厢,斜眼扫了扫捧着托盘的小厮,冷冷一笑:“这茶…耽搁那么久已经冷了吧?我不要了”说着,竟长袖一挥,将小厮手上的托盘直接打翻了在地,“砰”的一声响又将店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的笨手笨脚,怠慢了贵客。”

被胡清漪当做出气筒,小厮不敢露出任何不悦,只能一边道歉,一边紧张地蹲下来拾取碎瓷片。却没想手太抖,一个不小心就把指头给割了个口子。顿时鲜血流了出来,滴在白瓷之上,显得异常的刺眼和醒目。

柳芙蹙了蹙眉,只当来到跟前的胡氏不存在一样,自顾蹲了下来,掏出手绢递给小厮:“你别捡了,用笤帚扫吧。先把伤口包扎一下,找大夫买点儿止血的伤药,不然这要过年了,回家被父母看到一定心疼的。”

有柳芙给的这个“台阶”下,小厮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连连点头之后便屈身退下了。

被柳芙如此无视,胡氏原本就因为和柳冠杰整治后憋在心里的怨气更是直冲而上,眼看着她站起身来,那张越大越娇艳若花娴静似水的脸像是一根刺扎在了心里头,忍不住脑一热,扬手便是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让原本就已经十分安静的店堂之内变得几近鸦雀无声起来,甚至能听到有人倒抽了口凉气,更有胆小的姑娘赶紧倚靠在家长的身边,生怕胡清漪发飙而波及自身似的。只有柳娴,眼看着柳芙被母亲教训,心里头那个得意,使得一张原本娇艳的脸庞反而透出几抹狰狞和戾气来。

被众人用如此异样的目光看着,胡清漪却脸不变色心不跳,凤目中透出一抹得意,眉梢轻挑地睨着柳芙:“怎么,你盯着我做什么?还想把刚才那一巴掌给讨回来吗?”

感到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疼,柳芙却伸手拦住了想要冲上前与胡氏理论的暖儿,淡淡一笑:“看到您,我倒想起个典故来。”

“什么典故?”胡氏皱着眉,一脸的厌弃。

“大周朝开国之初,有个书生名叫孟礼。有一天他从书院出来,走到路边却不小心被一只野狗咬了一口。”

柳芙神色间掠过一抹戏谑,声量也越来越大,似乎有意让全店堂的人都听清楚似的:“旁边路人替书生不值,说不能就这么算了。书生却摆摆手,表情平淡地说,野狗伤人,是因为它失了神智,行为疯狂。而我这只是皮外伤罢了,若真与其过意不去,岂不和此狗没什么区别?总不能被野狗咬了,还要咬一口回去报仇吧。”

柳芙话音一落,顿时店堂中此起彼伏响起了阵阵的窃笑之声。稍有心思的人都能听懂柳芙话中之意,不禁将先前她被人扇耳光的事情放在了一边,都将目光聚拢在了胡清漪身上,想看看这霸道的美妇人会如何回应。

“柳芙你这张嘴可真下溅,讨打”

胡氏虽然气得不轻,却知道可一不可再。但一旁的柳娴却是火冒三丈,冲上去伸出右手,竟是想学着母亲的样子给柳芙一巴掌。

可那只高扬的玉手还未来得及落下,却被人一把钳住,根本没能沾到柳芙身上哪怕半分。

“哪个不长眼的”柳娴脱口就骂了出来,等抬眼看清楚来人,不由得脸色一变,话音中没了上一句的叫嚣,变得惊吓和哆嗦起来:“裕…裕王殿下…怎么是您…”

“裕王”胡氏也看到了捉住柳娴手的男子,没想到竟是姬无殇,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娴儿,不得无礼。”

柳娴赶紧乘机收回了手,但细腕上传来入骨的疼意却使其脸色变得十分怪异难耐。

“见过裕王殿下。”

大概众人都没有料到姬无殇会出现在锦鸿记内,包括柳芙在内,店堂中的客人都齐齐向着他所立的位置福礼问候。

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多礼,姬无殇同样选择了无视胡氏和柳娴,只转向柳芙,见她脸颊上明显的红印和淡然中一抹倔强的表情,不觉微微皱眉:“柳小姐,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柳芙好像早就知道姬无殇这个时候会出现似的,并无一丝惊讶和意外,只柔柔一笑。

在姬无殇看来,她除了一侧脸颊发红之外,好像刚刚的冲突并不存在一样,情绪平淡的让人意外。

而恰恰是柳芙这样无惊无扰的态度,却更加衬托出胡氏母女的蛮横与无理。这也让围观看客心里的秤明显偏向了一方,均对胡清漪和柳娴投去了鄙夷和轻视的目光,将欣赏和赞许留给了亭亭而立的柳芙。

“裕王殿下怎么来了这女人才喜欢流连的地方?”身为皇后母族的胡清漪从来不曾将姬无殇放在眼里,表面上的敬意不过是看在他亲王的身份罢了,所以语气间略显生硬。

柳娴更是护住被他捏伤的手腕,带着哭腔道:“裕王殿下您别误会,是这柳芙先冲撞了娘,我才一气之下想要教训她的。您可千万别给太子殿下…”

“放心”姬无殇却懒得听柳娴解释,只语气不耐道:“本王前来是有事与此间掌柜商量,没想到遇见这一出,所以干涉一下罢了。本王不会告诉太子,更不会告诉父皇说柳尚书的家人在外闹事。但这里是大街上,本王可不敢保证会有御史参柳尚书一本管教妻女不力的罪状。大过年的,本王还是劝柳夫人和柳小姐一句,都消停些吧。”

有姬无殇横插一脚,胡氏也渐渐头脑清明起来,知道和柳娴之间的事情此时还不能闹大了,得找准机会一击即中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女儿,便收起了意气,朝姬无殇福了福礼:“裕亲王说的是,大过年的,大家和气生财嘛。我也不便与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计较什么。娴儿,咱们走吧”

“可是”柳娴还惦记着“宝灯”,有些犹豫。

胡氏却知道眼下待的越久,母女俩的脸就丢的越大,只拉了柳娴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嘱咐:“回头娘让白管家来买,一定给你卖到这宝灯就是快些走了”

眼看着胡氏母女离开锦鸿记,姬无殇这才回头看向众人,脸上笑意柔和地道:“让大家看笑话了,今日不管各位买什么东西,都记在裕王府的账上。”

“真好”

“多谢裕王殿下”

“裕王殿下英明”

“…”

此言一出,众人的注意力当即就被吸引过去,围拢在各色丝绸布匹和珠宝首饰边,脸色兴奋地开始左挑右选起来。

只有柳芙,看似平淡如常的表情,却在目送胡氏母女离开后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这才朝姬无殇道:“多谢裕王,若非您及时赶来,恐怕民女这另外半张脸就得一起遭殃了。”

柳芙自嘲的语气让姬无殇心里没来由很是憋气,蹙着眉,只低声道:“二楼说话。”

看到姬无殇已经转身往二楼而去,柳芙无奈,只得提步跟上,但前提是在小厮的引领下从店堂大门出去从侧门而上,以避开他人耳目,免得传出什么闲话。

二楼之上,陈妙生果然不在,只姬无殇立在屋中,背对门口,静待柳芙的到来。

不一会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鼻端嗅得一丝熟悉香甜味道,姬无殇便知柳芙来了,转身看向了她:“关上门,过来说话。”说着,还不经意地看了紧跟在柳芙身边的暖儿一眼。

“暖儿,你守在这儿吧。”柳芙知道姬无殇的意图是想与自己单独说话,只得侧身吩咐了暖儿一声,便独自跨步进门,伸手将屋门带过去关上。

卷一 章八十九 玉露生春潮

章八十九 玉露生春潮

因得掌柜陈妙生不在,所以锦鸿记二楼的屋子并未燃炭,房间里冷飕飕的。只是这空气中的冷意,却比不过屋中之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深寒气息。

自与柳芙相交,姬无殇原本掩饰的极好的真性情常常会不由自主表露出来。无论是朝中百官还是京中百姓,对他的印象也渐渐地从那个亲切温和裕亲王,过渡到了现在手段非常,才华干练的影阁之主上。可即便是身上散发着难以压制的冷魅气质,表上彬彬有礼的姬无殇却更加赢得了京中闺秀的追捧和欣赏。单从游园会那天女学生们的兴奋情绪中便能窥得一二。

渡步而上,柳芙看着一身绛红色锦服的姬无殇,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与其周旋比和楼下那两母女更累人。

“见过裕王殿下。”柳芙反手关上门,发觉姬无殇此时的脸色很不好,似乎比上次在游园会时那会儿更加显得苍白了些。

不由想到寒毒对他的影响,柳芙忍不住来到炭盆边,捡起一旁放置的火石,蹲下将银丝炭点燃,装作不经意间道:“裕王见谅,民女怕冷。”

姬无殇看着半蹲在面前的柳芙,玉颜之上犹带红肿,不觉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拉了起身:“本王记得陈妙生这里有些备用的伤药,你先擦一擦。”

柳芙倒不觉有什么,摇头:“没关系,也不怎么疼。”

“你难道想顶着这张脸回文府去被文先生和令堂质问担心吗?”姬无殇知道柳芙的软肋在哪里,只淡淡说了这句话便自顾去书案后的陈列架上翻找起来。

想想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芙趁着姬无殇找药的空档,自顾把屋中四角的熏炉也一并都起了火,屋中这下子才逐渐变得温暖起来。

“本王竟忘了这东西”

姬无殇突然说了句话,语气似乎有些轻松和调侃,转身向着柳芙摇了摇手中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白瓷小药瓶:“今日算你运气好,有了九花玉露,保准你在回文府之前脸上就消肿。”

“九花玉露?”柳芙一惊,忍不住上前两步:“这瓶里真是九花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