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囊里,是一张薄如蝉翼白丝绢帕,一层层将折叠之处展开来,足有三尺见方。

柳芙借着月色,只看了一眼这丝帕上的内容,就已经惊讶地合不拢嘴了:“这…民女若是没有看错,这是皇宫的地图”

“不然还有什么。”

姬无殇挑挑眉,对柳芙这样大惊小怪并不意外,唇角微扬:“有了这张地图,你就能在后宫穿梭无虞。不用害怕被守卫和过往的太监宫女发现踪迹。”

“天哪,这上面连东宫的每一道门,每一间房屋都标注地清清楚楚”柳芙伸手指着丝帕上的某一处,脸上显出了一抹疑惑之色:“裕王,您执掌的影阁高手如云。有了这个地图,东宫不被您掘地三尺,也能被翻个底朝天吧只是找一个火龙朱果而已,不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吗?”

“你以为太子东宫是我姬无殇的后花园,可随意进出践踏?”姬无殇冷冷一笑,似乎很是不满的感觉:“东宫防卫森严,甚至比父皇的正仪殿更甚。若只有几个高手,本王到不惧。可你知道吗?胡家为了保全太子安危,足足派了四十多个高手驻扎在东宫。甚至连守门的太监和伺候的宫女,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练家子。铁通一般的防卫,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太子信得过的人,和胡皇后本人,连靠近东宫十丈之内都不可能。”

“原来如此。”柳芙点了点头,睨了一眼姬无殇:“所以,民女必须先取得太子的信任,有了进入东宫的资格之后,才能图谋盗取火龙朱果之事?”

“本王相信以你的心智,完成此任务应该不成问题。”姬无殇点点头,表情收敛,变得严肃起来:“太子东宫本王花费了三年时间好不容易安插了一个人进去。你不需要知道是谁,如果你遇到了危险,他会通知本王,本王会亲自来救你。你放心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担心我的安危…”低低的,柳芙自语着,声音极小。

可以姬无殇的耳力,又是会武之人,自然听得是一清二楚。

但面对柳芙,他无法表达出任何其他的情绪或者情感出来,只能听了便放在一旁,尽量让自己保持无所谓的态度,不介怀,不上心。

“好了,若无其他吩咐,民女也该告退了,不然暖儿会担心的。”柳芙见他并无任何触动,知道自己也越界了,再多说更是无益,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姬无殇牵动了唇角,却还是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在夜风中飘然而动,只冷着脸将肩头的披风取了下来:“你穿回去吧,春寒极伤身体,你要是在入宫之前病了,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原本已经转身要走,没想到他会主动给自己披风,还说出了这样一句“嘘寒问暖”的话,柳芙只能停步,回头朝姬无殇笑了笑:“我没事儿,站了这么久,若是春寒料峭不能抵挡,这时候再穿上裕王您的披风也没什么大用了。”

说完,柳芙便提了裙角,准备离开。可刚一动步子,却觉得肩头一沉,下一刻,一股带着熟悉味道的温热感觉便包围了全身。

面对姬无殇执意要为自己穿上披风的行为,柳芙没有再拒绝,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哪怕是“谢谢”两个字。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柳芙轻轻扯了扯肩头的系带,就那样一步一步的,踏着月色,仍厚厚的披风将自己完全罩住,渐渐消失在了山腰细长蜿蜒的小道尽头。

看着柳芙的背影逐渐被夜色所吞噬淹没,姬无殇也做出了柳芙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长长的舒了一口。

两人自从相识,每一次的相处都犹如箭在弦上,那种紧绷感,那种莫名而生躁动感,姬无殇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会过。

如今,柳芙将走上一条连自己这个亲王,这个男人都不敢想象的艰难之路,不知不觉的,姬无殇竟有了一丝不舍,和淡淡的心痛。

卷一 章一百三十二 心若已倦了

章一百三十二 心若已倦了

独自走在夜色之中,山里初春的寒冷空气迎面而来,刺得肌肤生疼,也让柳芙彻底地清醒了。

泪痕犹在,泪水却已经被夜风带走。柳芙很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却始终无法去仔细地回想着五年来和他相处的画面。

在他面前,自己始终顺从地扮演着棋子的角色,去做着一些对他有利的事情。他看中自己,不过也是因为自己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而自己呢?

他何曾知道,她是重生而来,掌握了未来的走向,她帮他,同样的,更是在帮着自己。

利用,与被利用。两人之间应该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应该只止于交易和买卖才对

可事实呢?

腊八节施粥那天,他宁愿以身挡箭,也要忍着重伤将自己救走,毫不顾忌自己染上了寒毒。

在锦鸿记总店的大堂中,面对胡氏和柳娴的欺压,他竟当着所有人的面为自己出头,毫不避讳流言的接踵而来。

他让自己取得太子信任,花费力气夺得元宵夜宴的灯魁,最后却反悔不让她去和其他女子争太子妃之位,毫不考虑这会让大家之前的努力变得白费。

还有今天,他竟然将皇宫的地图拱手送上。虽然自己只是一介女流,但手握内宫详细地图,无疑是一个可以反手就倾覆掉大周皇朝的极大威胁。可他,却只是想要自己凭借此图在太子东宫可以轻易进出

若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用得着如此费心吗?甚至不求考虑这份地图流出市井会带来的致命威胁?

而白日里她与他达成的交易…他明知自己会北上和亲,这份地图给了自己,万一被北蛮得到…

他到底,还是不是自己所知的那个姬无殇啊那个精明,冷静,毫无人情味可言,将一切都算计于心的未来天子,又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

柳芙走着,脚步不由得放缓了,思绪却飞快地转着,想要找出所有问题的答案在哪里。

但无论怎么想,怎么计算,姬无殇今夜所举,都无法用任何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唯一的…只有他对自己动了心,才能成为一切疑问的最好答案。

可是他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吗?

柳芙脸上浮起了一抹苦笑,是啊,就算他一时间迷失了,对自己动了心,可最后的结果任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还是会成为大周皇朝未来的国君,带着一颗无法冰裂的心去巩固自己的统治,去扫平胡家的余孽,去踏平曾经进犯过天朝威严的外族侵略者…又哪里会有一丁点儿心思,去爱上任何一个女子呢?

算了吧,看清楚他的心,好好约束自己的心,将来才不会被伤心。至少,这是自己能做到的。其余,还是等自己能平平安安从北疆回到中原之后,再说吧。

找一个敬重自己,爱护自己的夫君,平静无波地度过一生,这才是重生后自己应该追求的。任何波澜,任何诡谲,自己都应该努力地去远离才对。

想到此,柳芙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明起来,娇颜之上,神情也愈发地坚毅如冰,坚韧如蒲,坚硬如石。

伸手轻轻拉紧了肩头的披风,这最后的温暖,也成为了她和他之间最后的一点残留的联系。

过了今晚,疑惑不在,有的,只能是一颗毫无破绽的心。否则,这重生后的一切又算什么呢?有了再活一次的机会,无论面临怎样的艰难,她都必须更加的坚强,战胜曾经打败过自己的命运才行。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倦了,累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将来要面对的考验和艰难还有太多太对,再考虑感情,恐怕对自己来说实在太过奢侈和无妄吧。

“小姐您可回来了奴婢担心死了,又不敢去找您”

一直守在院落门口的暖儿,远远看到柳芙渡步而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直接就冲了上去。

耳边突然响起了暖儿又惊又急的声音,柳芙收回神思,朝她安慰地一笑:“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小姐,你嘴唇怎么肿肿的?”暖儿仔细看着柳芙,发觉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其余并无什么异样,赶紧扶住她。

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之色,柳芙摆摆手,略侧了侧脸避过暖儿的目光:“走吧,我累了,早些沐浴,早些休息,明儿个一早还得回府去。”

“奴婢这五年里,还从未见过裕王殿下发那么大的火。”

似乎是想起之前的情形,暖儿还有些心有余悸,吞了吞口水,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怕被姬无殇听到:“小姐您不知道,您之前和住持在屋里,奴婢一个人在外头守着的时候,裕王殿下的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火来了。若是眼神能杀死人,奴婢恐怕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吧。天哪,奴婢之前还在夫人跟前说好话,说裕王殿下为人谦和有礼,又是锦鸿记背后的东家,身份地位不说,还很有钱。说得夫人心花怒放想要撮合小姐和他呢。看来,奴婢这没读过书的果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晚总算见识了裕王的真身,小姐,以后咱们还是退避三舍比较好,不然哪天引火烧身了,哭都来不及呢…”

听着暖儿在耳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柳芙却笑了。

暖儿虽然啰嗦,一字一句却是大实话。

对于普通人来说,姬无殇这样表面温和内心冰冷无情的人,敬而远之才是最好的相处办法吧。

也是自己不对,为了自保,竟冒险虎口拔牙,去和他周旋。现在想来,自己也是有些胆大妄为啊

“小姐,您这披风?”暖儿这才察觉到柳芙身上的穿着有些不对:“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夜冷,风大,裕王怕我着凉,借给我穿一下的。”柳芙语气很是随意,不想让暖儿误会什么。

“嘘寒问暖,这倒是有些君子风度的。”暖儿嘟着嘴,似乎在仔细考虑该如何看待姬无殇对待自家主子的态度,脸上很是摇摆不定:“难道,之前裕王那样生气,是因为嫉妒小姐和住持单独呆在一起?”

“好了,你别瞎猜了。裕王殿下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他不过是体谅一下我罢了。”柳芙打断了暖儿的猜度,也加快了步子,只想早些回到屋子里,赶紧将身上的披风卸下来。毕竟,那浓浓的,属于姬无殇特有的男子气息实在太过霸道,至今还残留在自己的一呼一吸之间,难以抹去。

卷一 章一百三十三 依依情难舍

章一百三十三 依依情难舍

离开龙兴寺之时,柳芙终于得到了広真的回话。不出意外,他默许了自己的提议,也唱着“阿弥陀佛”有些忐忑不安地收下了装有银票的荷囊。

短短两天时间,先后安排好了茶楼和茶园,还有修建温泉庄子之事,柳芙突然觉得肩头上背负的包袱轻了不少,面对即将入宫后的风波诡谲,也多了几分把握和底气。再加上姬无殇也愿意主动去文府,给沈氏吃一颗定心丸,承诺三年之内助她回到京城,这唯一心中的挂念也释然了许多。

回到文府,柳芙先回房间更衣,之后才去见了沈氏。

按照柳芙的请求,沈氏这三天来全部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帮她准备入宫的行李。

满满三口大箱子,装的全是顶级衣料裁制各色衣裳衫子,以及珠宝首饰,还有些金银裸子,打造成了小花生,小南瓜,小果子等各色样式。这种裸子既体面,又有趣,是富贵人家专门打赏用的。

看着母亲事无巨细,办的极为妥协,柳芙有些心酸:“娘,难为您三天时间就要帮女儿准备好这些东西。肯定又没来得及休息吧”说着,亲手斟了茶递给沈氏。

沈氏却摆摆手,脸上有些复杂的神色:“娘本不想让你为难,但一想到你有可能会被选中北上和亲,娘心里就发慌。所以,这三口箱子里的东西,就当了嫁妆在为你准备。芙儿,你答应娘,能不去,就不去,咱们回头找一个老实的人家嫁了,也别多想其他的,好吗”

“娘,明日女儿一旦入宫,万事就非女儿所愿能如意的了。”柳芙勉强一笑,知道这个时候劝什么,身为母亲的沈氏还是会担心,不如实话实说让她能早有心里准备更好:“这中间,有些隐秘,有些玄机,并非以女儿一人之力可以对抗的。所以…”

故作轻松,心底却满是不舍,柳芙语气极是柔和:“娘,如果女儿果真被选中北上和亲,您答应女儿,一定不要胡思乱想。反过来,女儿也答应你,三年之内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好不好?”

“娘不信你,却还是信裕王殿下的。”沈氏抬手抹了抹眼,不愿让女儿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

“裕王都来了?”柳芙有些惊讶,本想今天收拾停当等他过来,好和母亲见面。却没想,他已经来过了。

“一大早,天不亮就来了,细细和我说了话,连早饭也没有吃一口就又走了。”沈氏点点头,语气很是惋惜:“那样好的一个人,芙儿,你若是嫁给裕王为妻,也不至于…”

“娘,”柳芙打断了沈氏,走过去轻轻挽着她,将头顺势靠在了她的肩上:“我和裕王缘分未到,感情一事,却是强求不来的。”

“可为娘看他提起你时候的语气…”沈氏叹息着,表情满是惋惜:“分明,对你亦是关心。女儿,若有可能,也考虑一下吧。”

不想让沈氏太过操心,柳芙只能愣了愣之后,低声答应道:“女儿答应娘,无论将来面对任何一种选择,女儿都会让自己幸福地生活下去,绝不委屈,绝不受伤,好吗?”

“乖女儿,娘知道你主意大,和其他屋里的闺女不太一样,有些事娘也插不上手。”沈氏叹了口气,抬手反过来轻轻摩挲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儿:“原本,娘是不想让你和那些太子王爷什么的牵扯上任何关系。但人心不足,现在看来,总比北上嫁给北蛮子要好太多。所以,你若是真想让娘放心送你入宫,你就答应娘,真有北上和亲的那一天,一定要回来,让娘再看你一眼。好么…”

说着,沈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正好滑在柳芙的鼻尖。顺势而下,柳芙口中便感到了淡淡的咸味儿。

心酸地难以抑制,柳芙却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哭,更不能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意,只有在母亲面前坚强,才能让她放心地送自己离开。

于是深吸了口气,柳芙扬头,脸上的笑容虽然是挤出来的,却十分温和,十分柔缓:“娘,您这样,岂不是让女儿进宫了也担心家里么”

“乖女儿,娘不是想让你担心,只是…舍不得你啊…”掏出手绢,沈氏用力地擦着眼睛,大口的喘着气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女儿知道,女儿知道”赶紧站起来,反手将沈氏牢牢地保住,柳芙死死咬着唇,感觉到怀中母亲的抽泣,脑子里却已经将这笔账算在了胡家人的身上。还有,那个已经在自己记忆中几乎被遗忘的生父,柳冠杰。

若不是柳冠杰贪恋权势,弃糟糠之妻如敝帚,娶了国舅之女胡氏,母亲又怎么可能独自带着自己充满了希望入京寻亲,又带着绝望和不解留在了这片伤心地呢?若不是胡家人想要和姬家夺取天下,自己又怎会成为一颗棋子,再一次面对北上和亲的绝境呢?

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前生未曾了却的仇怨。今生,自己不得不亲手将这罪恶的轮回给了断,所有,才能归于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柳芙穿戴一新,和文从征还有沈氏磕过头,告过别,便带着三口箱子独自一人登上了宫中前来接引的马车。

于此同时,十二辆相同的马车也从京城不同的方向齐齐出发,最后汇集到了皇城宫门外。

透过窗隙,柳芙看到了那一扇恢弘的大红朱门,门上,被摩挲地发亮的铜钉几乎比一个人的脑袋还要大。在清晨冲出薄雾的阳光照耀之下,反射出了极为刺目的光芒。

最终,还是走上了这一条相同的道路啊…

柳芙闭上眼,心底却是暗暗地发誓。虽然自己还会再一次面临曾经的艰难困境。但重生之后的她,已非前生那个懦弱可欺的乡村稚女,是困境,还是机会,只有勇敢地去面对挑战,最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结果,不是吗?

再次睁开眼,柳芙脸上的表情愈发显得坚毅和沉稳起来。似乎这是上天有意要给自己一个考验,那考验之后呢?咱们走着瞧吧

卷一 章一百三十四 来之即安之

章一百三十四 来之即安之

大周皇朝建国三百余年,皇宫几经修缮,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恢弘大气,富丽堂皇,实则许多宫殿因无主,常年不曾有人居住,反而十分老旧,比之京中许多富庶人家的宅院来还不如。

当柳芙带着行李进入这常挽殿的时候,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虽然墙面是刚粉过的,但薄薄一层白灰下仍旧可见早先的斑驳和潮湿。立柱的红漆犹在,却毫无光泽,晦暗蒙尘。里头的家居摆设也透着一股淡淡的霉气,显得很是阴冷。那淡黄挑水绿纹的幔帘更是看不出原有的颜色,风一吹,竟还有细细的灰尘扬起在空中,透过射入的阳光一照,是那么的分明,那么的密密如集。

“柳小姐可别嫌弃,如今宫里能够一人独居一殿的,除了素妃娘娘几个妃位的主子,其余小主们都还挤着,好几人住一个院子呢。”

说话的是一个老年太监,看服色,那鲜亮的锦兰袍子,挑高的苍青色顶冠,应该是副总管一级的。

他侧面打量着柳芙,见她眉头微蹙,自知是不满意此处的环境,所以脸上堆了些笑容,解释起来:“若非您出手阔绰,老奴还真不敢应下来您这差事儿。十二个闺秀,若人人都通关系想要单独住,宫里也没那么多地方安置不是还好老奴想起这常挽殿还空着。但有些话得给柳小姐说明白。”

眼珠子转了转,这太监几乎没歇口气,又继续说道:“此殿以前住的是一位太妃娘娘,因过世的时候有些犯忌讳,所以此殿一直没有被其他主子看上迁过来。要是柳小姐看不上,老奴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让您和另一位柳小姐还有公孙小姐她们一起住进卿荣殿。”

柳芙自然清楚明白这后宫里的猫腻。

前生里,虽然她只在这儿待了小一年,可却知道后宫之中,这些太监和宫女中的管事们才是握有实权的人,比之那些不受宠的妃嫔和一般小主可更能晓事儿。无论是后宫之人的吃穿用度,还是各类所需,都要靠他们一一经手。所以一进宫,柳芙就塞足了银子给负责安排她们这些闺秀的太监管事,让他一定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个单独的宫殿居住。

当然,她也想到了能够容自己一介平民所居的宫殿定然不会有多好。所以看着眼前的常挽殿,倒觉得除了没什么人气之外,其他还好。特别是能离得柳娴和公孙环这些千金小姐们远远的,就是再差的环境,对于柳芙来说也不算什么。

于是收起环顾打量,柳芙转而柔柔一笑:“任公公说笑了,您花费心思给我找了这样清净的地方,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呢。”说着,又顺手塞了装有金裸子的荷囊在他的手上:“多谢公公带路了,只是之后送来伺候的宫女和内侍,还请公公多费心。”

“柳小姐真是个实在人”这任公公目中精光一闪,将金子纳入袖口,连连点了头:“素妃娘娘让老奴拨出三十个宫女,二十个小太监出来伺候您和另外十一位入宫的小姐们。老奴做主,直接先带人过来给您先挑了,可好?”

“不用的。”柳芙可不想出这个风头,只摆了摆手,低声避过后面抬行李的两个小太监道:“我喜静,劳烦任公公只挑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过来伺候就行了。人吗,老实最重要,不需要太机灵的。另外,年纪不要太大,越小越好。怎样?”

听了柳芙提的需求,任公公只觉得这金子实在太好挣了,当即就应了下来,只说包在他身上。

临走,这任公公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又来到柳芙的身边低声道:“柳小姐,此处离得冷宫有些近,晚上侍卫们巡逻地也比较勤,若没有其他事儿,您还是尽量呆在殿里头,免得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

柳芙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又道了声“多谢”,便亲自送了他到殿门口。

果然有钱好办事儿,在任公公离开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来了一男一女给柳芙请安磕头。

“不必多礼。”柳芙虚扶了两人一下,“都起来吧。各自报一下名讳和年纪,还有曾经当差的地方。”

两人中那个宫女稍大些,主动上前一步,回话道:“奴婢名唤巧红,今年十二岁。之前在御花园跟着师傅专司四季牡丹。”

小太监见宫女说了话,也上前挪了挪步子,小声道:“奴才名唤小常贵,今年刚满十一岁。之前在御膳房跟着师傅专门做点心的。”

柳芙暗暗点了点头,这两人一个是伺弄花草的粗实宫女儿,一个是御膳房里做点心的底层太监,年纪小,地位差,不会含了不好的心思,更不会和宫里头任何一个主子娘娘有什么牵扯。而两人因为一个在御花园司职,所以熟悉宫里头的路,可以帮忙跑跑腿。一个又是从御膳房这个消息库里出来的,要打听什么绝对十分容易。

想到这儿,柳芙翘了翘唇角,只觉得自己银子没有白花,这个任公公办事儿极为妥帖,免去了自己许多的麻烦。

“我虽暂居此殿,但好歹与你们俩相识一场也算缘分。”柳芙和颜悦色地走向了两个矮自己小半个头的人,一人手里给塞了一个装满银裸子的荷囊:“这些小意思,你们且收下。我在宫里的这些时日,你们若尽心照顾,等我离开,也绝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捧着荷囊,巧红和小常贵都欢喜地使劲儿点头。他们之前司职之处,虽说不算太差,但毕竟没有在主子们跟前伺候,所以外水几乎没有。如今一来到常挽殿就遇上个大方的主子,哪里会不高兴呢

“好了,巧红你就跟在我身边贴身伺候生活起居。小常贵,你负责殿里的外务,一般情况下,没有我的点头,殿门不许打开,任何人都不许随意进出。且听清楚了?”

分别交代了两人简单的事项,柳芙便让两人一个帮忙整理行李,一个取了笤帚抹布开始打扫殿里。

等小常贵清扫干净屋子,巧红麻利地铺好内务府新送来的被褥床套,柳芙便梳洗更衣早早上了床休息。

而她重生后再次进入后宫的生活,也正式地宣告开启。

卷一 章一百三十五 别有无恙来

章一百三十五 别有无恙来

原本有些清冷的皇宫因为住进了十二位闺秀,突然一下变得热闹了不少,每日胡皇后都会召见以为闺秀,邀其赏赏花,吃吃茶,再叙叙话,总之气氛融洽,受邀的闺秀也兴奋地回来和大家分享着与皇后和一众公主们见面的细节。

等了接近半个月,柳芙却还是没有收到邀请。

推开窗,看着院落中悄然绽放的迎春花树,柳芙只觉得入宫这半个月来竟是自己重生后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日子。

除了跟在身边伺候的巧红和小常贵,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人前来打扰。每日睡到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再混着午膳一起饱饱地享用一顿宫中美食,下午的时候拿起笔练练字,或翻看词书打发打发时间,等黄昏的时候挑了树荫之下用晚膳,最后在附近的花园里走动走动消消食,再又早早吹灯上床…这样的清闲,这样的无忧无扰,柳芙竟有舍不得了。

“柳小姐。”

正托着腮在树下一边吃茶,一边随手翻着词书,听到耳边巧红的说话声,柳芙抬了抬眼:“算了,你告诉小常贵,红枣蜜饯糕太甜,不如昨儿个那个芙蓉桃花糕来得清甜,正好这时候桃花盛开,吃着也应景。你赶紧追上他,让他找师傅换成这个。”

巧红看着眼前慵懒的柳芙,那粉腮桃杏般的玉颜之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淡然和冷静,自个儿就不由自主地替她着急起来:“柳小姐,奴婢说句越矩的话,和您一起入宫来的十二位闺秀,有十一位都受到过皇后的帖子,每人都去坤宁殿陪了皇后娘娘一天时间。可这都十五天上了,您却迟迟未曾受到邀请。您就不担心被落下吗?”

知道这巧红是真心替自己担忧,柳芙也不怪她,只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去凑那些热闹对我来说更好。”

话虽如此,柳芙却在心底暗暗冷笑着。

若非有着前生的经历,恐怕这时候的她应该和巧红所言的差不多,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吧。

这十五天来,闺秀们一个个都去过了坤宁殿,唯独却漏了自己。要说这是胡皇后的疏忽,她绝不相信。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胡皇后想要试探一下自己。

若是沉不住气,自己就会想办法主动往坤宁殿凑,到时候,自己就成了被动的,胡皇后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自己根本没法说一个“不”字。可若是自己忍气吞声,仍由宫里的舆论欺压下来,那胡皇后再勾勾手指,自己便会感激涕零去往她跟前,任她摆布。

可笑的是,胡皇后这一招虽然有效,对付一个懵懂不知世情的十五岁少女或许有效。拿来考验自己这个死过一回,又知道未来历史走向的人却不太好使。

反正最后胡家的目的都是送自己北上和亲,那她在宫里表现的如何结果都是一样,毫无区别。

这一点,姬无殇不知道,所以被自己斩钉截铁的保证所迷惑,将信将疑,答应了配合自己的计划。这一点,胡家人同样不知道,所以她便能占得一丝先机,可以好好为自己的和亲之路盘算些筹码。比如,请旨赐封母亲沈氏为一品夫人,享受朝廷俸禄一类的。

一旁的巧红见柳芙只摆了摆手就不理自己了,水样的目光只柔柔地飘向远方,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些宫里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由得也释然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这个临时主人是个好相与的,又大方,自己还求什么呢于是巧红也不多言,乖乖地挥动着手里的团丝扇,又继续为柳芙驱赶起蚊虫来。

偏偏天不遂人愿,柳芙在宫里头的清净日子,今天也算正式到头了。因为常挽殿来了一位访客。

一身湘妃红的锦绣幅裙,外罩月牙白的掐死软缎褙子,腰系宝石蓝的团花锦带,面若芙蓉,身若杨柳的素妃娘娘步步而进,看向柳芙的表情也温暖地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辈。

“素妃娘娘,您…”

巧红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院中的人影,竟是宫中最为受宠的素妃娘娘,完全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偏远的常挽殿,一惊之下,几乎忘了行礼。

柳芙此时也看到了素妃,忙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迎了过去:“民女见过素妃娘娘,娘娘怎么有空来看望民女,真是惶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