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悠香赶忙拔腿就往柳娴所居的院落而去。
一路上，悠香的脸色同样带着难色和几分担忧。
她奉命守在门口，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屋子，同样的，她也将屋中夫人和老爷对话听得几乎是一清二楚。
伺候胡氏这么些年，悠香对自己这个主子是再了解不过的。表面不饶人，和老爷争锋相对，究其原因，根本不是对地位身份的在乎，而是胡氏乃真心喜欢老爷。是嫉妒和不甘让她一步步地泥足深陷，无法自拔，逐渐地也使其性格变得偏激起来。
可是这些话悠香身为婢女，偏偏又不能越过规矩对老爷言明，于是心里也存下了难以排解的抑郁…
匆匆找到柳娴，悠香侧面透露了几句胡氏心情不好，让她多劝劝的话便不再多言了。
“娘，女儿等会儿要去锦鸿记挑东西呢，不如您一起吧。”柳娴兴致颇高，直接掀帘而进，也不等悠香进去通报一声。
“看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知道规矩。”
胡氏心疼自己的女儿，只言语上数落了两句，脸色却比之前和柳冠杰在一起是要缓和了许多：“过来坐，正好娘想问问你元宵夜宴的事儿。”
“大小姐请用茶。”悠香上前斟好茶水，便又默默退到了门外。
柳娴喝了口茶，这才一脸得意地道：“娘，我听说锦鸿记从海外购回来一个宝灯，是用五彩石镶嵌而成，点上主灯之后极为华美瑰丽呢。咱们等会儿去买了回来，到时候灯节夺魁岂不容易”
“恐怕你口中的这个宝灯不便宜吧”胡清漪见女儿眉飞色舞，却泼了冷水：“而且这宝灯要独一无二才行，不然，到时候你一盏她一盏的，谁还能脱颖而出夺魁呢？”
“这个嘛…”柳娴想了想，认真道：“宝灯要价几许女儿还不清楚，是否只有那一盏更是不了解。所以还是得请娘陪女儿亲自走一趟啊”
胡清漪本来就是想和女儿商量宫里头元宵夜宴的事儿，正好此时也想出去散散心，透透气，便起身道：“好好好，咱们这就走。”
…
柳府的马车一路行至天泉镇，等到了锦鸿记总店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胡清漪下车后觉得头有些晕，柳娴赶紧上前扶了她：“娘，这宝贝只有总店才有，累着您了。咱们先进去休息休息吧。”
“嗯。”胡清漪脸色发白，被冷风一吹更觉得头疼，赶紧和女儿在小厮的引领下步入了店中。
年节将近，锦鸿记因为经营丝绸布料和珍宝首饰，此时店中倒也热闹。好些个装扮华贵的妇人都带着女儿们来挑选衣裳和首饰。
引路的小厮将胡氏和柳娴带到了店中一旁专供客人休息的侧屋，恭敬地道：“这位夫人，小姐，您先在这边坐下休息片刻，小人这就奉茶。”
“要白牡丹，茶温即可，不能太热。”悠香适时地对着小厮嘱咐完，又来到胡氏身边，伸手替她轻轻揉起了额旁穴位。
“我来吧。”柳娴见母亲不适，上前替换了悠香，轻轻替胡氏按压穴位：“都怪女儿，想要早些定下夜宴送选的花灯，让娘受累了。”
胡氏叹了口气，轻轻拍拍柳娴的手：“乖女儿，你着急之事本就是我着急的，我头疼不怨你，别担心了。”
母女两正说着话，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店外渡步而进。刚刚接待两人的那个小厮更是满脸堆笑，赶忙就凑上了前去，也不顾手中还端着为胡氏母女奉的茶，殷勤地道：“柳小姐，您怎么从店堂这边进来，真是小的们失礼了。”
柳芙一身胭脂红的裙衫，裙摆上层层渐染了白色的羽花纹样，看起来既有年节的喜庆又不是清新雅致，让人很难忽略那一抹婀娜的姿态。
“侧门关着呢，也不见个人守着。”暖儿倒是有些不乐意，嘟囔了起来。
“没关系，这临近春节，店里忙，或许陈掌柜有事儿吧。”柳芙却没有介意，只柔声淡淡地化解了那小厮的尴尬。
“哟，这是谁啊？”
一声充满了惊讶，又犹带几分刺耳的声音响起，正是看到柳芙入内后脸色不佳的柳娴：“你们锦鸿记就是这样待客的吗？放着要奉茶的客人不管不问，却和其他人闲扯起来，真真是店大欺客呀”
柳娴这一闹，店里的客人都纷纷把目光聚拢了过来，瞧向柳娴和柳芙。
“这位小姐，请别见怪，只因柳小姐并非客人，乃是我们掌柜的相请，所以小人见了便上前招呼一下。茶已备好，这就给夫人奉上。”这小厮见状，赶紧伏低做小，想大事化了。
听见小厮言称“夫人”，柳芙顺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一身泥枣金绣白蝶飞舞锦裙的胡氏端坐在那边，正一脸冷意地盯着自己看。
卷一 章二百一十二 真意换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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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一十二 真意换真心
既然来了龙兴寺，柳芙自不会放过去温泉庄子察看的机会。
和以往不同，温泉庄子已经被纳入了长公主府名下，乃是属于她所有的皇庄，自然无需介意被人知晓行踪。
此时正值深秋初冬，温泉庄子比起山下的天泉镇和京城都要温暖许多，问过沈氏的意思，柳芙准备在此小住一段时间，以打发闲暇的时光。
而姬无殇的筹划此时也进入了关键的时候，自己躲开远远的，也方便他行事。再说，此地离得京城皇宫不远，就算有什么变故，也能及早得知。
温泉庄子经过姬无渊亲自监督修建，且不说美轮美奂，却足够精致瑰丽，处处着皇家的富贵，以及姬无渊自身所带出的优雅气质。行走其间，无论沈氏也好，柳芙也好，甚至是惦记着丈夫的真儿和没心没肺的暖儿也好，都觉得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因为温泉庄子有温泉眼，所以使得此处成为了一座天然的暖房。许多夏季过后就会凋谢的时令鲜花都任然绽放吐艳，处处弥漫醉人的香气。
姬无渊有心，更是让人开辟出一块小田，栽种了些瓜果蔬菜，虽然量不多，但足够居住在此的人享用，显得此处甚具世外桃源的风骨意味。
加上可以随时泡入温热的汤泉，这样舒服惬意的日子让沈氏几乎不想离开，拖着柳芙说一定要在此长住直到寒冬过去，春暖将至。
如此倒是提醒了柳芙。母亲喜欢此处，不如留了她在此，反正有龙兴寺罩着，母亲在这儿绝对安全，更无人打扰。借着这段时间，自己也能先回公主府，把该了断的事情都了断了，也免得母亲经历一些不愉快的场景。
但沈氏不放心柳芙一人回府，左右不愿同意。好说歹说，只借口回去收拾在此长住的行礼，柳芙总算让沈氏妥协，答应放自己“暂时”离开。
所以大概在此盘桓了小半个月后，柳芙便带着归家心切的真儿提前离开了温泉庄子。临走时还特意留下了一张银票，拜托広真好好照顾母亲沈氏。
只是柳芙前脚刚踏出寺里回到长公主府，后脚一位老相识便登门求见来了。
让巧红奉茶，柳芙示意她先退出去，好让自己单独与这位“访客”说话。
“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柳芙示意对方坐下，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来。
“你也是。”
一身紫绸长袍的姬无渊看起来意气风发，长发束冠，更显得精神爽攫：“比起以前的清瘦，我更喜欢你现在略显丰腴红润的样子。”
摸了摸微微有些双下巴的脸颊，柳芙眼底略有异色，只笑着转了话题：“你如今监国呢，应该很忙才对。而且南宫姐姐就快临盆，你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无殇抱病快两个月了，也是时候了…”
姬无渊并不避讳，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要禅位，可我却不想接。做了二十年的太子，我一直用很多规矩，很多条条框框来束缚着自己，虽然当初被无殇抢了储位，我心有埋怨。但事实是，回过头看我这几年过得很轻松，很自由。我可以钟情于自己喜欢的园林建造，和妻子平安度日，没有其他怀着功利心的女子来打扰。那种心无旁骛，一身轻松的感觉，实在是比那个‘皇位’诱人的多。”
“可你却是一个比他更适合做皇帝的姬家后人。”柳芙看着姬无渊说话，却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丝情绪。这种情绪很微妙，虽然很隐蔽，却还是被柳芙读懂了：“无殇的性子，于乱世之中打天下还可以。但于和平之中守天下，却不如你。”
“你…果真如此认为？”姬无渊眼神透出些茫然：“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皇帝？”
“你宽厚，谦和，仁慈，也兼具治国之君的谋略和才智。”柳芙表情很认真，并不像是恭维：“只因你身上沾染了胡氏的血脉，这才让先帝不得已选择了无殇来代替你。但先帝已逝，你也应该从那段‘父子关系’里挣脱出来了，不是吗？”
脸上浮现出了苦涩的笑意，姬无渊甩了甩头：“为什么最了解我的人，只有你？”
“别这样说。”柳芙懂姬无渊的意思，摇头：“无殇的举动，一部分是为了我，可更大的理由，你我他都心知肚明。他夹在先帝和你之间，不得已只有选择强硬而冷血地挑起大任。但如今大周皇朝已经归于平静，既无内忧，更无外患，他也知道，是时候该把皇位交还给你了，不是吗？”
“你知道吗？”姬无渊听着柳芙安静平和的话语，心底没来由一阵暖意流淌，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情思：“我宁愿身处无殇的境地，放弃江山，放弃皇位，只为一个懂自己，可以陪自己走完下半生旅程的好女子。”
“你身边不是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女子吗？”
柳芙站起身来，素白的水温裙摆划过青石地面，像浪花翻起在水波之上，柔美动人的一如她脸上此时此刻的表情：“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怀有你的孩儿。你们已是一体，她为你生儿育女，她会安静地倾听你所有烦恼，她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任何决定，最重要的是，她会不离不弃地陪你走完下半生。”
看着覆盖在自己手背的纤纤玉指，姬无渊觉得很奇妙。抬眼，身前的女子前一刻还是自己心底的那一抹朱砂痣，欲得而不能，让他极度的想要争取。可下一刻，当她用手轻轻触碰自己的时候，之前的所有欲念，妄想，竟然都化作了一汪清水，虽然流淌过心田，却已然涤荡了所有的邪思，只留下了无比安逸清然的感受。
缓缓起身，姬无渊低首凝视着柳芙那张过分娇美的容颜，知道这一辈子和她只能仅于此了，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话音也恢复了平常的淡然和优雅：“江山美人，于男人是永远的难题。可任何男子遇到你，难题都不复存在，因为拥有你，就等于拥有了一切。”
说完这句话，姬无渊放开了柳芙的柔荑，转身走到门口，停住了身形，只背对她，朗声道：“等一下我便入宫，告诉无殇，我答应他。却不是为他，而是为你…”
目中有着一抹愧色，但柳芙却更多的是喜悦。有了姬无渊这句话，将来即便她和无殇离开，也没有了任何的后顾之忧。
卷一 章二百一十三 李已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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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一十三 李已代桃僵
冬梅初绽，一点幽香盈盈不散，最是耐人寻味。
柳芙此时身披雪狐裘袄，神色沉静地立在窗前，却不惧冷，任其大大敞开。
“主子，您担心为何不入宫去探望一下皇上呢？”巧红拖着冒热气的大枣蜜茶进了屋，见柳芙立在窗前吹冷风，赶紧上前取了手炉奉上。
接过手炉，目光一动未动，柳芙只看着院中芳香独具的腊梅，淡淡一笑：“连太医也回天乏术，我去探望皇上又有何用呢？”
“瞧主子说的，皇上一见了您，保准什么病都全好了呢”巧红掩口一笑，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开起了玩笑。
“不日就要入宫，也不慌在这一时。”说着，柳芙回过头，将手炉放下，并不介意巧红在自己面前的随便，反而喜欢她这种天性。只取了茶盅在手，轻啜着温暖甜蜜的大枣茶，语气有些平淡，却音调微扬：“倒是近日宫里头传出消息，说胡氏一脉谋反的案子已经落定，但凡胡氏九族之内，女的统统充作贱籍为婢，男的统统发配边疆为奴，使得淮王府闹得个不清净，扰了我的睡眠呢。”
“主子，这消息来的可真是时候呢”巧红跟随柳芙多年，早已是心腹。对于沈氏和柳芙的身世来历讳莫如深，虽未言明，却是心中清明。
如今刑部将三年多的谋逆大案审定，胡氏一脉已绝无翻身之机。旁的不说，单单胡清漪作为柳冠杰的妻子，就已经板上钉钉被削去嫡妻身份，沦为贱妾。所以使得沈氏的身份问题迎刃而解，再也无法被抹黑，更无法被胡清漪当做筹码来威胁。
虽然如今沈氏贵为一品夫人，早已无人敢质疑其来历，但有了刑部官员的文书，沈氏之前的来历身份便可通过姬无殇的手段来一应补全，断了后顾之忧。而柳芙也能以嫡长女的身份入柳氏的族谱。
巧红都想得通，柳芙更是再清楚不过这胡氏一案其中的“关键”。
因为和胡氏一案定论公告天下同时发出的，还有一道“钦谕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顽疾难愈，朕有负于天下万民的厚望，难以堪当大任。与文武百官商榷，定于腊月二十八日举行禅位仪式，由郁王姬无渊接任大位，登基为新帝。朕为太上皇兄，享安成宗封号，并携皇太妃柳氏迁出皇宫，避居皇室别院。其余妃嫔因未曾召幸，特大赦其发回原籍自行婚配，终身享有皇室一品夫人供奉，以慰其功。
这圣旨看似平常，却蕴含了机妙。
且不说禅位之事，其中“皇太妃柳氏”——柳娴是柳氏，自己也是柳氏，而且是正妻沈氏嫡出的大女儿，并非贱妾胡氏庶出的二女儿。虽然这里头有着“前因后果”的关系，但外人哪里能分清楚？而且皇太妃是皇太妃，皇贵妃是皇贵妃，柳娴当初在后宫虽然张扬，却并不为他人所知。这些荣享归故的妃嫔们更不会知道陪伴太上皇兄离开的并非是柳娴，而是柳芙。
就算有人想要追查到宗族谱上，柳冠杰的嫡妻的确是沈氏，柳娴的确是嫡长女，当初的皇贵妃也的确是柳侍郎长女柳氏，那就行了
而姬无殇先使了“偷龙转凤”一计，不但解决了柳芙长期以来的“家世出身”问题，后面更是来了一计“李代桃僵”，将“长公主”这个名号所带来的掣肘系数反过来扣在了柳娴的身上。
谕诏圣旨之后，太后也下了懿旨：因皇帝染病离宫，长公主柳氏即日起搬入内宫陪伴。长公主大孝，愿落发出家为尼，替太上皇兄祈福，终身修行于宫中禅佛院，法号了俗。
如此一来二去，柳芙也终于可以和姬无殇终身厮守，再不会有任何顾忌…
“巧红，你先不忙着收拾入宫的行礼了。陪我去一趟隔壁淮王府吧。”柳芙收回了神思，脸上笑意盎然：“有个老朋友，趁着我入宫之前的空隙，还是去会一会吧。”
因为长公主府建在皇室贵戚的府邸居住区，与淮王正好毗邻。胡氏一脉落罪定案，这些日子隔壁街老是有怒骂喧嚣声传来，让人烦不甚烦。但涉及淮王家事，周围皇亲贵胄们也只有忍了。
但柳芙却不想忍，招呼了巧红给自己穿上出门会客的长公主常服，连撵车也不坐，就直接不行往淮王府而去。
那胡清漪和胡清涵两姐妹当年合谋算计自己，送了自己北上和亲。若非她再世为人，自己面对的就是一条不归的死路。
还好胡清漪追随了柳冠杰而去，她就算被充作贱籍，也没法污了自己的眼睛，也让自己没机会当面羞辱她。但她的好姐妹还在京中，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享了四年的淮王妃头衔，这个时候，若不去“落井下石”一番，哪里有乐趣可言呢？
“主子，小心脚下。”巧红看着柳芙过分沉静安逸的表情，心底只为那个被充作贱籍的淮王妃可怜。
自从柳芙北上和亲归来，她就时不时送上拜帖想要登门求见。柳芙一律不见，甚至她亲自前来，柳芙也只让门房拦住，没给她任何脸面，让整个居住在皇室宅院区范围的人都猜测，她到底什么事情得罪了长公主。
可胡清涵却有口难言，既没法子说出柳芙身世的秘密来，又没法告诉其他人当初是她们胡氏的女子一手筹划了柳芙和亲之事。加上女儿在宫里又失了神智，谁人也不识，所以这四年多的时间，日日提心吊胆，日子并不好过。
但是在巧红的眼里，柳芙让淮王妃安然无恙度过四年已是恩赐，如今反过来找上门，应该才是她噩梦的开始吧。
柳芙仰首挺胸地走着，并不知道身边婢女的想法。只是那唇边上扬中隐隐包含的微笑，那清澈眸子中所透出来的淡漠，无比昭示着曾经高高在上的胡氏姐妹，即将面对的来生，会是多么的卑贱低微，蝼蚁不如
卷一 章二百一十四 不速仍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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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一十四 不速仍是客
淮王府在皇室居住区里并不是最豪华的一座府邸，但门前两座青石雕的狮子却是出自名家之手，栩栩如生，乃镇宅之宝中的精品。
因为淮王无权，加上气温骤降，片片落叶卷地而过，整个宅邸都显得十分萧条零落。
“有人吗？”
因柳芙出门只带了巧红一人，所以她走到阶梯前便停住了，让巧红去叫门。
“吵什么吵，这里是你这个小姑娘能随便敲门的地方吗”
说话间，厚重的宅门开了个缝，里头一个身裹青棉衣的下人探出头来。可话音刚落，见巧红一身桃红幅裙外罩墨绿锦绣茧丝小袄，便知来人定是有几分来头，脸色一下就变了，将大门拉开来：“这位小姐姐，您有何贵干啊？”
“什么小姐姐大姐姐的”巧红打小在宫里头长大，面对一个小小的门房，自然全身上下一股子凛然之气：“长公主殿下造访，还不赶紧开门，让你们家主人前来恭迎”
“是是是是”
门房被巧红的气势给吓到了，赶紧点头，作势就要进去通传。
“不用了!”
说话间，柳芙拾阶而上，抬眼看了看有些斑驳的朱漆匾额，那淮王府三个字虽然苍劲有力，却显得有些单薄无骨，这才低首扫过一眼门房：“你家主子最近烦心事儿多，就不劳他亲自过来迎接了，你前头带路，本宫这厢前来，是专程探望你们淮王妃…哦，如今应该称呼胡氏才对。”
双膝跪地的门房顺而抬头，这才看清了眼前端立的长公主殿下。
一身雪狐裘袄，衬着不施粉黛的脸蛋愈发光洁如玉，那脸上清然淡漠的表情，那平静柔软的声音，倒叫这门房一时间呆住了
“看什么看，长公主殿下的玉容也是你能放肆打量的吗？”巧红一下子就挡在了柳芙的前面，厉声将这痴傻的门房给“喝”醒了。
连连磕头，门房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哪里经得起巧红这样的吓唬，赶紧一咬唇让自己清醒，这才将身子弓地低低地回话道：“奴才只是个门房，哪里敢给长公主殿下引路，请长公主殿下稍候，奴才这就去请管家过来”说完，逃似的一溜烟没了踪影。
“人笨，跑的倒是快”巧红看着那门房的背影，摇了摇头：“主子，咱们等么？”
“边走边说吧。”柳芙却没那个耐性，迈步就往中堂而去。
一路走来，柳芙都在默默打量这淮王府。
淮王虽然是个闲王，却风雅的很，园林庭院的建造倒是很有些幽趣，回廊阁楼也显得很精致。只是下人却没几个的样子，走了这么久，也只有几个婆子远远停住脚步往柳芙这方打量。
“奴婢淮王府外院管家白兴盛，见过长公主殿下”
倒是没过多久，一位白面的中年太监就急匆匆地赶来了，见到柳芙当即便行了大礼：“有失远迎，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起来吧，本宫今日过来也是突然兴起，叨扰了。”柳芙也淡淡的客套了一下：“不知淮王可在？”
“王爷在王妃屋子里，太医正好来给王妃看诊呢。”白兴盛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等说完这句话才脸色大变，又是一个跪礼下去：“是胡氏病了，王爷体恤，这才叫了太医帮忙诊脉开药。”
“淮王并无妾侍，看来和胡氏感情不错。”柳芙说着，往前自顾而去：“夫妻情深是好，但若让人知道淮王仍以王妃之礼待胡氏，恐怕就是欺君的大罪了。”
白兴盛赶紧跟上，脸色吓得蜡黄，大冷天额上竟出了豆大的汗珠：“长公主殿下教训的是，是奴才等口没遮拦，但淮王却是按照圣旨，去了胡氏王妃头衔的。只因胡氏突染疾病，所以未曾迁出内院正房。恰好与王爷相熟的太医过来做客，这才私下帮忙瞧瞧的。长公主殿下千万别误会”
“是么…”
柳芙语气清冷，淡淡的，不置可否，却听得这白兴盛又是一阵冷汗直冒。
“前头走廊转角便是进入内院，奴才虽是内侍，却也不能越矩。”白兴盛眼看着就要到二门，而淮王已经迎了过来，终于松了口气：“还是由王爷亲自带长公主殿下进去吧。”
柳芙自然看到了淮王匆匆而来，一身常服，和一个普通人没两样，但有几分和姬无殇相似的面孔，傲然不凡的气度，还是透露出皇家子弟别样的体面来。
“恭迎长公主殿下”
淮王在柳芙小时候就认识她，虽然只是文府里几次偶然的见面，但心目中对其的印象却极好。小小年纪她就是京中闻名的才女，一双水眸清灵可人，气度更是娴雅大方。
直到柳芙北上和亲后回来，胡清涵屡次求见而未果，回来与他抱怨，这才生了些嫌隙。但他却一直以为，柳芙不过是骤然居于上位，不懂人情世故，有意冷落胡清涵而抬高自己的身价罢了。此等小姑娘的行为，他倒是从未放在心上过。
但此时看到柳芙亲临，那一如沉水的眸子，那和儿时并无却别的娴雅神情，淮王就知道，来着并非“不善”，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已：“只是不知本王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长公主的？”
“你我皆为邻居，虽然平日里不曾走动，但近来频频听得府上传出嚣叫声，所以特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柳芙笑了笑，柳眉微扬，却是听出了淮王话中的质疑之意：“况且，胡氏之前屡次造访，正好本宫没空。如今她生受被贬之苦，本宫过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长公主殿下客气了”
虽然将信将疑，但淮王也只能迎了柳芙入内院，并亲自带了她往正房而去：“贱内因为被削去正妃之位而抑郁成疾，若有不妥和冒犯之处，还请长公主见谅了。”
“无妨，相信我见过胡氏，她应该能好些才对。”
柳芙轻描淡写地语气，就像初冬一丝冷风，悄然灌入了屋门紧闭的王府正屋。让正在里头接受太医诊脉的胡清涵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卷一 章二百一十五 万般皆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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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一十五 万般皆是命
淮王府的正屋一排六扇门，上头雕了福禄寿双面花的窗棂，似是刚刷了红漆没多久，看起来油油的，很是鲜亮。
可再鲜亮的大门，也挡不出屋里头一阵阵飘散而出的药味儿。
“胡氏染病，长公主殿下您确定要去探望么？”淮王从柳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或破绽，闹不清她怎么就亲自来探望胡清涵，所以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小王怕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
“王爷不用这么拘谨。”柳芙停住脚步，侧眼看了看半埋着头的淮王：“况且，本宫还没听说过气出来的病还会传染的。”
被柳芙这样一说，淮王愕然，直接愣住了。等抬眼看，才发觉柳芙已经自己推门而进，赶紧收住心神跟了上去。
“王爷可否请太医出去，本宫想和胡氏单独说说话。”
“不速之客”已经进了屋，让屋中原本正在给胡清涵开方子的太医一怔。更让正在婢女服侍下喝药的胡清涵直接“咳咳咳”呛了个满脸通红。
“长公主殿下”淮王毕竟是长辈，看到柳芙似乎露出了不善的来意，当即便拒绝道：“贱内与您素来并无交往，不知您专程前来探望，到底有何深意？”
柳芙却不理会淮王，只冷眼看着斜躺在床榻上的胡清涵。
青白的脸色，瘦弱的身材，无神的双眸…再加上素净的小袄和略显凌乱的发髻，此时此刻的胡清涵哪里还有半分王府正妃的雍容之气
“王爷，你称呼胡氏什么？”柳芙看够了，这才回头望向淮王，略扬了扬头，语气不容质疑：“胡氏被贬为贱籍，你这一声‘贱妾’，前头那个字还勉强合体，后面那个字，应该改成‘婢’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