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慕决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明明没有受伤,却在人前装作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让人看着都不舒服!

她一有这样的想法,裕羲便偏头看她一眼,眼睛里尽是笑意。

宬佑之死 (1)

“快开始了,看,皇上已经下去了。”太后指着下面骑马慢慢走出来的队伍,皇上领头在最前面,穿上行猎的装束,手持弓箭,显得英姿勃发。

慕决立刻望下去,神色里的欣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裕羲心里微微晃荡了一下,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骑马在宬佑右侧的是禁军统领卓扬,他负责保护皇上的安全,骑马出来的时候,他抬起头朝摄政王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蕴藏了什么。

红喜蓦地抓住慕决的手臂,她常年跟在不会言语的慕决身边,找到了从眼神中读出讯息的诀窍,慕决想说的话只要红喜望着她的眼睛,就能明白。因此,对于刚才卓扬那看似淡淡的一瞥,红喜却看出不同的味道了。

那是很危险的讯息,仿佛在传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一个暗号什么的。

红喜整颗心都提起来,卓将军就在皇上身边,又和摄政王传递了那样一个眼神。不详的预感慢慢爬上她的身体。

慕决感受到她的异样,回过头看着她。

不不,这只是猜测而已,事实上,她只能读出小姐的想法,卓将军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就被看透,红喜在心里安慰自己,仰起脸对慕决一笑:“小姐希望皇上大显身手吧!”

慕决羞涩地别过脸去,暂时把红喜的不自然放在一边。

号角声吹响,浩大的队伍立刻冲出去,皇上一马当先,弯弓,搭箭,动作都很熟稔。第一箭射出去,队伍里欢呼起来。

太监顺宝小跑着上来报讯:“万岁爷射中第一头猎物,是一只成年的鹿。”

“好啊!”太皇太后抚掌微笑,“从小的箭术都没白学。”

太后听了这话,心中却有些黯然:宬佑感兴趣的,也只有这些了。

队伍冲进了树林子,书上的鸟被惊动,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去了。灰尘漫天扬起,有些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了。

恍惚声高昂地响着。

宫女在后面小心扇着扇子,却半点儿都不能减少盛夏的酷热。

看台上的人开始渐渐躁动起来,有些女眷受不住热,差侍女上来禀报一声,自下去避暑了。

太皇太后也渐渐撑不住,看见太后和皇后都兴致昂扬,毕竟是年轻人,她轻轻叹息一声,正想下去,忽然听见林子那边暴动起来。

皇上的马撒开蹄子在林子里乱跑,疯了一般,全然没有平日的样子。

宬佑有些不能驾驭,暗自着急,这马出了问题!

可是自己好胜心切,和护驾的大臣离得太远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忽然从一个地方射出一支箭,嗖嗖划破空气,宬佑警觉俯下身躲过,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宬佑之死 (2)

有刺客!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不同的地方就开始射出冷箭,宬佑左躲右闪,口里大呼:“救驾!救驾!”

烈马已经疯了,完全不由他控制,想逃也逃不了,腿上忽然中了一箭,他疼得险些栽下马去!

冷汗湿透了衣服,冷箭从四面八方,不见减少。

该死!宬佑忍着痛狠狠在马肚子上踢了一脚,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猛冲,宬佑伏在马背上,沿途的枝叶刮破了衣服,划伤了皮肤。

这个时候仅仅是害怕已经不能形容,宬佑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腿上的伤钻心的痛,箭矢破空的声音密集紧凑,宬佑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月老祠里看见慕决的时候,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从那个时候,自己就沦陷了吧…

后背上一阵剧痛,肌肉被撕裂的声音让人颤抖,疯狂的马儿完全不知方向地乱跑,宬佑握紧缰绳,迫使马儿朝高台的方向冲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太皇太后看着那边,好像很多人骑马狂奔的样子,和往常的畋猎有些不同,似乎更加激烈。

“看来今年的畋猎很精彩呢?猎物肯定会很多很多的。”裕羲轻轻抿了一口茶,抬起头对着太皇太后微微一笑。

太皇太后慌乱地转过头去:“是啊,很精彩呢。”

埋伏在高台四周的刺客,怎么还不动手?太皇太后焦躁地看高台上守卫的人,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受伤的裕羲在,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怕是永远都赶不上了!

骄阳似火

连风都是热的。

太皇太后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快看!皇上出来了!”随着一个太监的叫唤,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下去,看见碧绿的林子里,冲出一匹黑色的骏马,驮着他的主人四处狂奔。

不好!那匹马疯了!

“快去保护皇上!”太皇太后立刻下令,回头看了一眼裕羲,指尖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难道说…自己算错了一步吗?

而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深绿色枝桠间的禁军大统领,骑着黑马平静地看着自己应该保护的皇帝处于四面埋伏之中。

皇上腿上中了一箭,背上中了四箭,一箭在要害,如果没有立刻医治,恐怕很快就要了他的性命!

看着从高台上冲下来的侍卫太监,卓扬冷冷一笑,抬起手,箭袖向后退开半分,露出一段黑色的金属管。

一支银色的箭铮光一闪,晃花了人眼。

他抬起左手,并没有犹豫,眼睛瞄准,立刻就按下金属管上的机关!!

嗖!

冷箭射出,刺破了空气!

宬佑之死 (3)

隔得距离不算太远,慕决已经看到宬佑背上插着四支箭!她几乎忘记了该怎样呼吸,离开自己的座位狂奔下去。

“小姐!”红喜立刻追上去。

太皇太后颤抖着双手瘫倒在椅子上,转头看着裕羲,他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表情。

“畜生!”她已经想不出任何词来骂他。

裕羲欣然点头:“太皇太后过奖了,臣怎敢和您相比?”

太皇太后一口气缓不过来,颤抖着指着裕羲,两片嘴唇发青,晕了过去。

“老祖宗!老祖宗!”太后摇晃着昏过去的太皇太后的身体,变故来的太快,饶是她经历过无数事情,都一瞬间失去了方向。

弑君!弑君!裕羲他果然等不及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

“宬佑!!!”

围场上传来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声。

太后的声音停止,望向围场,皇上从马背上摔下来,顺台阶冲下去的慕决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那么高的台阶,没有任何凭借,侍女都来不及去救,当她滚到最后一级的时候,头上汩汩流着血。

她爬起来,用最后的意志支撑着,在那么短暂的一霎那里,她忽然让自己的声音冲破层层阻隔喊出来!

“宬佑…。”摇摇晃晃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世界…她踉跄走了两步,跌倒,然后半跪半跑去靠近那个人。

你已经是我最后的牵挂,宬佑,宬佑…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泪水模糊了视线,混着头颅上流下的那温热的液体,把她的世界染得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成无声的,静悄悄的,那些人奔跑着,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无比惊恐,可是她什么都听不到…自己歇斯底里喊出来的声音也不知消散了何方。

宬佑在发疯的马蹄下吃力地撑着身体,想爬起来,可是身体上的力气一点点消失…最后插在自己背上的箭,带着比其余四支更加猛烈的劲道插进血肉里,钻心蚀骨的疼痛。

银色的箭在染上他鲜血的一刻变成深沉的黑色。

摄政王做事从来不留余地。卓扬嘴角泛起一丝奇异的冷笑,目光被慕决那一声凄厉的声音吸引过去,心里悄悄痛了一下。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在心里说了三声对不起,却觉得什么都无法挽回。

宬佑眼里的世界是慌乱的,逐渐靠近的人影,纷乱的脚步声,刺破了耳膜,他哇地张口吐出一捧鲜血,五脏六腑像被搅碎了一般。

他奋力抬起头,视线里慕决满是鲜血的面孔那么惊恐,望着她,用目光痴缠他…

“决儿…。”一张口,鲜血又流出来,“朕…。”

宬佑之死 (4)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遥远,仿佛横亘了天上的星河,永远都无法靠近…

红喜终于追上慕决,跪下去哭道:“小姐!”

“宬佑,宬佑….。”她口中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痛苦的,彷徨的,绝望的,心酸的…一切一切,都蕴含着她倾诉不了的情愫。

红喜扶起她,一起朝皇上的方向跑去。

跑到皇帝身边的侍卫跪在皇帝面前,看到皇帝背上的毒箭都吓得面如土色。

“护驾!护驾!”

侍从们慌乱地喊着。

宬佑费力动了一下头,视线好模糊啊,所有的声音都越来越远,除了…

“宬佑…。”

除了她的声音,纵使她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可是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她在叫他的名字,如此动听的声音…决儿,这样的你,朕放不下。

“皇上!皇上!”祥宝把皇帝驮上自己的背,看到侍卫的脸色,祥宝就知道那支黑色的箭肯定剧毒无比,没有思考,背起皇帝哭着去找御医。

“告诉她…朕喜欢她…朕…朕…。”宬佑伏在祥宝背上断断续续地说,“下,下辈子…朕还要…喜欢她…朕没有后悔过….。”

声音戛然而止。

宬佑的目光定格在慕决疯狂跑过来的一瞬间,她哭得好伤心,可是他…再也没办法为她拭去那泪水…

就是这样的终结,在喧天赫地的吵杂声中,悄悄断了声息…

头顶上刺眼的光线打下来,照见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漫天漫地的灰尘,充斥了天地…

祥宝低声地哭着,脚下却没有停止,背着皇帝奔跑…

远处的高台上,摄政王裕羲站在精致的木制栏杆边,风卷着尘埃,呼啸过去。

他的面容里带着一种淡定的残忍,在尘世里,波澜不惊。

他看着…这个皇朝最后的绊脚石破碎倒地。

野心,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所有的野心,都要靠鲜血来成全。

他看着…突然刮起狂风,把所有的尘埃都卷上了天空,而慕决,在终于快接近宬佑的时候,轰然倒地。

他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声音更加响,更加凄凉。

她身上流了好多血,一滴一滴,滴在沙尘里,隐没在尘埃里。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关于怀仁皇帝的一切,都结束了。

想要变得强大,就来求我吧! (1)

她记得初进皇宫的时候,宬佑在鸾合宫挂了很多很多红色的灯笼,他带着她在红灯笼里穿梭,笑声不知道传了多远…

她很开心地笑,仿佛可以忘记世间的一切烦恼。

宬佑握着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决儿,朕永远不离开你。”

可是那一天,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哀求,他都不回来…

在无数个哭泣着醒过来的黑夜里,她才真正明白了。

宬佑,是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皇上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年老加上亲孙儿驾崩的痛苦,让太皇太后一夜间崩溃。

禁军大统领卓扬亲自抓住了藏在树林里的几名刺客,当场就处死了。

天朔皇朝上下,都惶惶不安。

怀仁帝宬佑是先皇唯一的子嗣,他驾崩时才十六岁,也没有子嗣。

在皇帝的葬礼之后,朝中大臣就开始拥立摄政王登基,即使以前是太皇太后一派的,现在也不得不倒戈,没有了皇帝,太皇太后就等于失去一切,更何况她目前到了生死未知的地步。

可是摄政王裕羲却没有立刻登基,他只是以监国摄政王的身份处理政事,这样的举动多少抵消了很多人心中对他的怀疑。

“可是新皇未立,哎…。”每个人都这样叹息,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是天朔这样的大国,周边小国都在虎视眈眈。

终于,在怀仁七年的夏天,见证过皇朝四代帝王的太皇太后,病逝于建章宫的寝殿里,享年七十二岁。

皇朝上下一片悲恸,这一年太多悲喜无常,让人们看到世事轮回的沧桑。

太后和皇后主持葬礼,纤纤女子,弱质女流,成了这个皇朝风口浪尖上唯一可以抵挡风浪的壁垒。

那一年,不仅仅是二十五岁的太后尝尽了世间百态,就连刚入宫不久,年仅十五岁的皇后也恍若成长。

太多亲人的离去,已不容这样的两位女子继续软弱下去。

必须要强大起来,才足以支撑无数人人的希望。

太皇太后葬礼过后,慕决拖着沉疴的身体回到孤寂清冷的鸾合宫。孤灯飘忽,拉出她纤细的影子。

终于…可以一个人清静下来了,不用面对大臣质疑探究的目光,不用管外面的孰是孰非,在鸾合宫里,她就只是慕决,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

“小姐,歇息吧。”红喜点亮几盏灯,让屋子里更加明亮些,同时也看清楚了慕决苍白的脸色和茫然若失的眼神。

“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坐会儿。”慕决无力地扯住一个空洞的笑容,恍恍惚惚坐在床上。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还是初进宫时的样子,那时的她,红盖头遮住娇羞的面容,沉浸在一片深沉的喜庆之中,惴惴地仿佛漫步在云端。

想要变得强大,就来求我吧! (2)

年轻的帝王一杆秤杆挑起她的红盖头,从此比翼双飞,双宿双栖…可最终还是没有猜透结局。

往事思量著。

宬佑的音容笑貌,总是流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想着,不禁泪湿了脸庞。

残月疏星的夜晚,她坐在冷清的宫殿里小心翼翼地低泣,声音很小,可是每一声,都让人动容。

心魔没有声息地站在窗外,倾听里面一阵一阵从未断绝过的哭声。

他来了很久,却没有进去。

自己和里面的悲伤格格不入,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