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得到她?那么当日为何把她送进宫?

她望着黑暗中某一个地方,沙哑地说:“裕羲,我是你的棋子,这我从来都明白。”

他把笑容隐去,让她进宫,或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为了弥补这个过错,他注定要一生活在痛苦煎熬中。

他没有任何理由让她原谅,更罔论让她爱他。

她的爱,对于他,是池水中倒映的明月,尽管明亮皎洁,可是一触即碎。

慕决在黑暗中凄然笑起来:“裕羲,我说过总有一天要杀你报仇,你若是后悔,就趁现在杀了我,否则,将来有一天,你必定要死在我手上!”

“我不杀你,这我早说过。”裕羲道。

慕决轻轻抚着小腹,动作温柔,这个孩子,是宬佑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如果她将来不能保护他,那她宁愿这个孩子从来不曾来过这世上。

裕羲的目光如炬,停留在她轻抚的小腹上,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

怀仁七年秋,经过摄政王与群臣的商议,将驻守西北的平王世子宗旭过继给淑德皇后,登基为帝。

年仅六岁的宗旭,是平王的长子,因为乖巧懂事甚得平王喜爱。

八月末,宗旭进宫,由宗室长老举行过继仪式,宗旭在历代天朔帝王灵位前跪下,认淑德皇后为母。

“母后。”宗旭的声音清脆。

“好孩子。”慕决轻轻抚摸着宗旭的头顶,给他戴上金锁和玉佩。

太后看着,恍惚也看到很多年以前,宬佑也是这么跪在自己面前,乖巧温顺地叫她一声‘母后’。

一瞬间,泪水就浸湿了眼眶,才不过短短几年,宬佑就已经没了,另一个同样乖巧的孩子顶替了他的位置,而尚不知这个孩子的命运会怎样?

消失的守宫砂 (1)

慕决拉着宗旭的手站起来,慢慢走到摄政王面前,宗旭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皇叔!”扬起笑脸。

裕羲后退三步,跪下去,身后众臣也跟着跪下。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裕羲的声音一声声传递下去,文武百官跟着呼喊,在整个祠堂上空,整个皇宫上空,整个日曜城上空,整个天朔皇朝上空回转不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决握着宗旭的手,身子隐隐发抖。

她现在也是太后了,十五岁的太后,心里迷茫着,忐忑着。

她很怕,未来的日子里,究竟会发生多少事,谁也不知道。

新皇的登基大典在十日之后,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整整庆贺了七个昼夜。

“真不敢相信,天朔的皇帝才六岁。”飒蓝公主望着天上绽放的烟火,脸上一片绚烂的光。

“皇上幼年登基,在我朝有很多先例,宗旭六岁,也不算小了。”被尊为太皇太后的商清影回头望了一眼坐在龙椅上兴致勃勃看烟火的小皇帝,“四百多年前,定宗登基时才一岁,在位六十五年,开疆辟土,是我朝颇有作为的一位帝王。”

飒蓝道:“一岁登基,在我们卑焽,肯定被人暗杀了!就算有六岁,也不可能长久。我们卑焽要靠力量决定王位继承,在嫡亲皇族之间举行比武,胜者为王!”

慕决插进来说:“天朔的帝王很少有靠武力登基的,天朔治国是以德服人,崇尚武力,只会留下千古骂名。”

坐在皇帝身边的裕羲向她们这边望了一眼,慕决也正好把目光投向他,目光中带有强烈的警告,裕羲却假装看不懂,向她举了举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母后!您看,那朵烟花好大好漂亮啊!”宗旭指着正在绽放的烟花给慕决看,笑得一脸纯真。

“是啊。”慕决笑着说,忽然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她慌忙站起来,没想到起来得太急,一时头晕,眼前模模糊糊,突然向后栽倒。

“母后!”宗旭大叫,一张小脸摇摇晃晃…

一双手伸出来接住她,免她跌倒受伤….之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一轮明月挂在夜幕上,皎洁的光芒遍地挥洒。

慕决挣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眼皮,喉咙里干得冒火,隐约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就本能地伸手去抓:“…水…。”

那人轻轻拂开她的手,他的手指很凉,她又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倒了一杯茶水来,扶起她,让她喝下去。

喉咙里终于好受了些,慕决才抬起头去看喂她喝水的人,这一看,她所有感激的心情都淹没在仇恨中。

“你又来干什么?”

消失的守宫砂 (2)

“太后有孕在身,生气是会动胎气的。”他冷冷哼了一声,“恭喜太后为天朔江山留了一条血脉。”

慕决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淡褪,犹如一张未着墨的宣纸。

这么说,他知道了…

“这是我的孩子…。”咽了一口口水,她低声说,“你,你不能伤害他。”

他完全没有听进她的话,一门心思只在于慢慢挽起她的袖口,白皙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隐隐散发着珠玉般的光泽。

裕羲的目光犹如利剑,定定地盯着那个原本有一颗朱砂痣的地方。

白如玉璧,却没有原先那让他心里像孩童一般高兴的朱砂痣——她的守宫砂!

“是什么时候?”他低声咆哮,隐隐有汹涌澎湃的波涛之感。

“什么?我听不懂!你放开我!”她用力把手臂抽出来,却不小心一巴掌落在他脸颊上,她吓呆了,她真的没想打他,而且打得这么重!“我…。”

他眼底忽然飞旋旋转起一个黑色危险的漩涡,疯狂地旋转着,越转越快…

慕决从他身体的一侧跳下床,准备离他远远的,这个样子的裕羲,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你想去哪儿?”裕羲凝声问,“想逃?”

“不必逃!这是我的鸾合宫,我哪儿也不用逃!”

“鸾合宫?”裕羲抬头看了一眼四周,“鸾凤和鸣,就是在这里吗?”

慕决脸上烧红起来,想起那个夜。

裕羲遽然转身,眼眸里的漩涡已经停止了转动,而瞳孔的颜色却变成滴血一般的深红:“慕决,这是你自找的!”

流产(1)

什么?她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他用力拽回去,粗暴地扔在床上,那股重大的冲击让她的小腹收缩了一下,泛起细细的疼痛。

“裕羲!你想干什么?”她害怕了,小腹的疼痛让她浑身上下都恐惧地颤抖,“裕羲!”

他单手按住她的小腹,用力按下去:“痛不痛?”

“啊——痛!”她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巨大的恐惧压迫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她慌乱地踢打他,双手用力想移开他的手,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按住他能给她腹中的生命致命的打击!

“痛?”他的神情和疯狂没有两样,忽然他抓起她,从床上扔下去,“如果你现在感受到痛,你就会知道我心里和你一样痛!”

“啊——”她凄声尖叫,用手肘和膝部着地,保护自己的小腹,他的力量太大,手和腿犹如立刻折断一样,疼得撕心裂肺!

“裕羲,裕羲,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她拖着疼痛的身子不断往后缩,往后缩,眼泪什么时候流出来也不知道,“我求求你,只要你放过我的孩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就算你让我去死…。”

“我要那个该死的野种去死!”他上前一步,从桌上端起一只细瓷碗,碗里还有微弱的热气冒着,“喝了它。”

“是,是什么?”她嘴唇发青,浑身颤抖。

“御医开的堕胎药,喝了它,让那个孩子死掉。”裕羲把她逼到墙角,“喝。”

“不!”慕决大喊,“我不喝!你杀了我我也不喝!”她紧紧护着小腹,瞪着他,“裕羲,我会恨死你的,我真的会恨死你的!”

他冷笑:“我知道你有多恨我!”他捏住她的下颚,欺身上前,把她困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所以我不在乎再多加这个孩子的罪孽!”

“这是宬佑唯一留下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求求你了…唔唔…唔唔唔…。”

那碗药的味道很苦很苦,他捏住她的脸,狠狠灌进去,一点空隙都不留,药汁经过喉咙的时候,她还想呕吐,还想咳嗽,把它们都吐出来,可是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手脚断了一般使不上力,一碗药汁,她也许喝了半碗下去…眼泪不断流出来,混合着药汁,一起流进她的肚子里,变成毒杀她孩子的凶手…

啪!

瓷碗被扔在地上,顿时碎成无数…

流产(2)

慕决狠命地咬住他的手臂,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就像她咬死那头饿了三天三夜的猛兽!她要咬死他!就算手脚不能动,她还有嘴巴,还有牙齿…

他没有任何反抗,对于手臂上的疼痛不屑一顾,她咬她的时候,他却把她抱在怀里。

这就是伤害,这就是他的爱。

越是伤害,越是爱…

鲜血透过衣服渗进口腔里,她的小腹绞痛,下体慢慢流出温热的液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好疼,真的好疼啊…

像被千万把钢刀一起插进腹部,然后一起翻搅,她疼得反胃,松开他的手臂,弓着身子剧烈地呕吐。

她始终没能咬死他,看着红色的血从自己下体流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裘衣,视线尽管模糊,可是她看得很明白。

她要永远记住这一刻,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在几年之后,她也用同样的方法,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杀死他们的孩子!

疼痛袭来,她几乎在下一秒便失去知觉。

脸色惨白地躺在他怀里,裕羲很小心地抬手触碰一下她的脸,滚烫滚烫,他把手缩回来,把她重新抱回床上。

“御医!”低沉的嗓音从他口中发出。

屏风后战战兢兢走出一个浑身颤抖的中年男人,穿着御医的官服,低着头不敢和摄政王的目光接触。

他刚才看到的一幕太可怕。

谋杀先皇仅存的血脉…这样的大罪,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太后拼命的求饶,哭泣,可是摄政王没有半点儿心软,把堕胎药灌进她的嘴巴里,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也许正因为这样果决的摄政王,才让天朔变得如此强大。

“她不能有事。”裕羲冷静地开口,“她如果出事,你明白本王的手段。”

“王爷放心,下臣开的药绝对没事。”御医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跪下去,替慕决把了脉,然后重新开了药方子,“一日三次,连续吃七天便可康复了。”

裕羲接过药方:“下去吧。”

御医几乎是逃命似的逃回家的,夜深人静,他老婆和孩子都在被窝里睡得沉沉的,他跌跌撞撞进了家门,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额头上的汗水像雨水一样不停滑落。

“哎,造孽啊…。”他心里难受极了,自己那一张药方,就生生断了先皇的血脉,这让他有何颜面下去见先皇啊!

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摸索上床,决定把今天的事藏在心里,任何人都不说。他老婆睡得真死,他捅了捅她的身体,让她挪一挪,否则他就只有一半身子在床上了。

“喂,动一下嘛!”他说着,又伸手去推,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大夫对于人体是非常敏感的,何况身边这身体冰冷僵硬,他摩挲进去,在床单上摸到一滩冰凉的块状的东西。

染血(1)

心里一惊!掀开被子,他老婆脸朝下,护着他们的儿子,一个大大的豁口在他老婆后背上,血已经干了。

他看得出,这是剑造成的,而且用剑之人肯定是高手,因为那个豁口一直透过他老婆的身体,再刺穿了他的儿子,还有床板…

御医咚地从床上跌下去,身体筛糠般的颤抖。

“陈御医,王爷让我感谢你。”一个森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利剑搭在他脖颈上,只见寒光一闪,陈御医的头颅便滚下来。

杀人从不给对方求饶或者反击的机会。

身穿夜行衣的杀手拉下蒙面巾,露出一张英俊的年轻脸庞,他是手握禁军的将军卓扬。

卓扬插剑入鞘,从窗户里跳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清早,红喜迷迷糊糊睡醒,昨晚她睡得太死了,一觉就到了天亮,其余宫女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从入了夜就没看见,肯定是跑去哪里偷偷看烟花了。

红喜只好自己准备洗脸水端进去。

“小姐,起床咯。”把洗脸水放在架子上,红喜掀开床帐,“小姐有没有好一些——”声音卡在喉咙里,红喜扯着床帐呆呆地站着。

怎么回事?

幻觉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她怎么会看到摄政王和小姐同床共寝?

用力摇摇头,再摇摇头,闭上眼睛,再睁开!

“啊!”红喜跌坐在地上,“摄摄…。”她语无伦次,看看摄政王,再看看小姐。

怎么会这样?

“王爷醒了?”跑进来的凝香抱着一叠衣服,“奴婢刚好赶上了呢,这是景芳姐姐为王爷备下的。”

裕羲走下床,让凝香伺候他更衣,看了一眼坐在地板上目瞪口呆的红喜,指了指桌子上一张药方:“按方子抓药,一天三次,连吃七天。”

红喜处在完全的鸿蒙中,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裕羲指了指脚凳上一堆衣服,染着怵目惊心的红色,“把这些衣服处理掉,不准让任何人看见,也不准告诉任何人。”

红喜捂着胸口,看着那些衣服…那是,小姐的衣服…染着血…她蓦地扑到床板上,这才发现慕决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儿血色,苍白得骇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不明白不明白,她昨晚睡着了,怎么小姐就变成这样了?还有那些染血的衣服是怎么回事?那些血是哪里来的?

染血(2)

凝香转过头说:“你只要按照王爷说的去做,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要多说!否则,你可就永远见不到你们小姐了。”

红喜咬着自己握起的拳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流。

摄政王已经穿好衣服,又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在慕决额头上吻了一下。

不要碰她,不要碰她!红喜双拳紧握,可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要…。”声音小得犹如蚊子说话,“别碰她…。”

裕羲直起身,又吩咐了一遍:“好好照顾她。”然后便走了。

凝香抱起那一堆染血的衣服,叹口气说:“哎,看你这样子也不会干活了,只好我去了。”

“等等!”红喜冲上去,“这些血是哪儿的?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的,”凝香说,“就是太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呗!”其实她自己都觉得惭愧,一直伺候慕决到现在,居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犹如晴朗的天空突然劈下一个霹雳,红喜眼前一片模糊,跌跌撞撞倒在地板上:“孩子…没了?”

“是啊。”凝香理所当然地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小姐平时待你也不薄,你为何见死不救?”红喜哭泣着说。

凝香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我也没办法,那是摄政王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红喜哭得声堵气噎,断断续续说不出话来,把门狠狠关起来,把凝香阻挡在外面。

“小姐,小姐,”红喜扑在床上大哭不止。

那个孩子…小姐多么珍视他啊,作为先皇和小姐梦想的承载体,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就像小姐所有的希望,唯一的支柱。

可现在孩子没了,什么都没了…

摄政王为何要这么做?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会对他有什么威胁吗?红喜实在想不通!

“咳咳咳,红喜…。”从昏迷中清醒了一些的慕决,一睁眼,就看见藕荷色的帐子,然后听见红喜凄惨的哭声。

“小姐!”红喜握住她的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