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她微微抬着头。

里面有人走出来,抱着剑的裕瑾看了她一眼,引着她进去。

裕羲坐在外厅喝茶,一派悠闲的样子。

凤血之躯(1)

“素问仙子,好久不见了。”他假意寒暄,“仙子比本王预料的速度还快。”

“清影呢?”素问仙子开门见山地问,她来只为了商清影。

“仙子怎会知道她在本王这儿?”裕羲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素问仙子摘了面纱,一张年轻美丽的脸露出来,肤如凝脂赛雪,她手指挑着面纱,柔柔的笑容犹如潋滟的波光:“难道不在王爷这儿?那恕老朽打扰了。”

“哈哈哈。”裕羲大声笑起来,气势如虹,让素问仙子也微微一怔,她一直都知道清影爱他爱的死心塌地,这个男人有种让人忽视不了的气势,的确让人心折。

“仙子冰雪聪明,本王失礼了。”裕羲站起来,对着站立一旁的裕瑾使了一个眼色,裕瑾走进内室,把一个红衣女子带出来。

“清影!”素问仙子再冷静,看到清影出来也忍不住惊呼。

清影看着她,默默忍着泪水:“婆婆…。”想不到婆婆会这么快就赶到,婆婆虽然身怀绝世医术,可是她自己也只是肉体凡胎。

“好孩子。”素问仙子见她没事,心里也宽松了,转头看向裕羲,“王爷不惜以清影为珥诱老朽出来,不知有何事?”

她的话刚说完,清影就扑过来,拉着她的衣裳哭起来:“婆婆,请您救救决儿!”

素问仙子立刻明白过来:“淑德太后终究是没能逃脱啊。”她已经了然,便起身和清影一起走进内室。

闻到那奇特的药香,素问仙子便道:“这是解毒香,她是中了剧毒吧。”

不愧是素问仙子,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却是剧毒。”裕羲说,忽然抬起手,阻止了要尾随一同进入内室的裕瑾,“瑾,你在外面等着。”

裕羲说那句话的时候语调平淡,却让裕瑾心里跳了一下,想起在深谷里对慕决做的事,整张脸烧红起来,马上停止脚步不再前进。

裕羲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裕瑾忐忑不安,大哥不会知道那件事吧?那天大哥并没有在,而且他相信卓扬也不会说出去。

素问仙子查看了慕决的脉象和眼球,再翻看那个使她后背一小片区域变成黑色的伤口。

“伤口不深,毒液渗透也很慢。”素问仙子说,“可是她身子虚,加上…。”她看了裕羲一眼,“王妃头上有伤,淤血不清,压迫着几根重要的神经脉络,”她继续把着脉,忽然,她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清影抱着的药箱,噼里啪啦一大堆银针,药瓶掉出来。

“婆婆,你怎么了?”清影担心,顾不上捡东西,上前拉着素问仙子的手,不解她脸上凝重的表情。

“她是凤血之躯…。”素问仙子喃喃地说,怪不得剧毒入体,都没有立即要了她的命,原来她竟然是凤血之躯。

凤血之躯(2)

她的话,让裕羲保持的冷静疏离的表情立刻瓦解,他盯着素问仙子,凌厉地问:“你说什么?”

素问仙子整理好刚才被震惊扰乱的情绪,说:“王爷想必听说过碧罗国的‘凤血之躯,神鸟之祭,亡国之恨’吧。”

“那,那又如何?”裕羲嗓音紧绷,清影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从出生起就注定,能操控神鸟凤凰的女祭司,身体里流动着凤凰之血。”素问仙子想起很久以前在碧罗国游历的经历,当时,满城关于‘凤血之躯’的流言沸沸扬扬,“可是最后一任凤血之躯的继承人却是碧罗国的诅咒,她是碧罗国的‘亡国之恨’。”

裕羲眼神一阵一阵发黑,天旋地转,仿佛看到很多很多白色的翅膀在眼前伸展,挥动…

“不可能…。”他一直在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素问仙子看向她:“王爷认为她不是碧罗国的公主?”她有些疑惑,裕羲的表情完全不对,那么痛苦,像在极力抵挡着什么,可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凤血之躯已经死了…。”裕羲指着床上昏睡不醒的慕决,“她不是!”

素问仙子淡淡地说:“碧罗国公主名为慕决,是碧罗国慕氏皇族,而淑德太后也名为慕决,大学士慕桓十年前来到天朔,考取功名,景宣帝赏识他的才华,提拔在御书房工作,后来获封大学士。”

解开凤血之躯的身世,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有连接起来,裕羲说:“你的意思,慕桓是坤元祭司?可他们完全不像…。”

素问仙子一笑:“大祭司在天朔,自然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他带着慕决公主,更加要小心。”她疑惑地看向裕羲,“王爷见过大祭司?”

“他死了…。”裕羲说,“十年前,我以为他死了,他和慕决一起死的。”

素问仙子和清影都是一脸疑惑。

“慕决…。”裕羲忽然笑起来,“慕决,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靠近那张床,那床上的女子,被他无数次伤害….

竟是为了那一个名字,他在乎的…她在寒凝冷艳的桃花林中,在他手心里写下的名字,原来这才是他最最在乎的。

慕决,因着记忆中这一个坚不可摧的存在,在他生命中滚动了十年。

当年碧罗国伴着凤鸟来到他身边的慕决。

月老祠中轻轻抛起红色许愿带的慕决。

十年前,她对他说:“小哥哥,你回家吧,等到我长大的时候,你再来接我,娶我做新娘子。”

十年后,她含着泪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那时用生命换取他的自由,让他逃离。

而现在她嘶声哭着说恨他,永远不会原谅他…

十年生死

一切的一切,一幕幕轮回。

裕羲难受地抱着头跪在床边:“慕决…。”他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只因为这一个名字的羁绊。

他以为十年之后再次出现慕决这个名字,是对十年之前的他的诅咒。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那竟是上天再一次安排她回到他身边,可是他,愚蠢的他,却将他远远地推开,将她推给别人,让别人拥抱她,保护她…

“裕羲!”清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记忆中,只有他们初见那一次,见到和现在一样失态的裕羲,那时候他无助地哭泣,可是现在他只有压抑着痛苦地低吼…

到底怎么了?

素问仙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十年前天朔和碧罗交战,双方相持不下,只有互换人质。我记得,当年天朔送出的人质是失宠自尽的虞妃所出的六皇子,竟然就是王爷。”

清影也默默垂泪,裕羲作为人质送去碧罗国半年之后回来,那些日子她不知道他受过什么苦,因为那时她们还没有相遇。

那个时候,陪在裕羲身边的,只有拥有凤血之躯的碧罗国公主慕决。

一时之间,裕羲心底涌上无数悔恨,他不能原谅自己,永远都不能,一直那么爱她,用十年的记忆才能埋藏的她的影子,现在全都汹涌出来。

十年之间他从未遗忘。

他答应过要娶的女孩子。

十年间不管父皇和太皇太后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娶亲,他早就过了已婚的年龄,几位兄弟都做了父亲,唯独他决然一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承诺过把新娘的位置留给她。

慕决。

这是他心里从未向别人透露过的秘密,甚至相依为命的裕瑾,他也没告诉。

素问仙子轻轻走过去,白色纱衣柔柔地飘荡着,她走到床边,叹息了一口气,伸手抚过慕决耳后,手指轻轻转动,一颗小小的,类似朱砂痣的东西落在她的掌心。

“不愧是大祭司。”她说,把黑色的圆点放在裕羲面前,“这个东西封了她十年的记忆,她会失忆,也是因为这个。”

裕羲抬头看着她。

素问仙子温柔地笑着:“碧罗国和天朔数十年剑拔弩张,如今虽然不再交战,可是关系却一直僵持,一场恶战总会开始,双方都不甘心强霸一方,总有一国会入主天下,统一各国。”

素问仙子望向另一边:“王爷能不能放弃夺取天下的野心呢?”

裕羲懂了,他若放弃,天下霸主便是碧罗,他若坚持,那便说不定,以天朔目前的国势,就算碧罗和卑焽联手也不一定打得过。

“你要本王放弃整个天朔的百姓,让他国随意践踏,支配吗?”

私闯我领地,该当何罪!

素问仙子把那颗黑色的小球放在他面前:“你理解那句话:凤血之躯,神鸟之祭,亡国之恨。若凤血之躯不在,她便只能做亡国之恨。”

“我不信那个诅咒?!”裕羲断然说,“我只信我自己!”

“你应该明白凤血之躯不是凭空捏造,你亲眼见过不是吗?”素问仙子笑道,“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她就在火里,可是今天还活着在你面前。”

裕羲怔住,永远都忘不了的那一幕啊!

“你来决定。”素问仙子说,“你要她做凤血之躯,或者是亡国之恨。”

凤血之躯。

亡国之恨。

前者,她是救赎。

后者,她是罪孽。

清影把裕羲从地上搀扶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裕羲紧张地看着素问仙子的一举一动,慕决的每一个反应都能牵动他的心,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茫然,恐惧,悔恨…所有的感情在他身体里交织着。

他该如何是好?

在外厅坐下来之后,清影才感受到多少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两人之间的平静。只有他们两个,静静地相对而坐。

“是慕决吧。”清影的声音低低的,嘴角边染着一抹笑意,“当年你在树下哭的时候,是因为慕决吧。”

她记得,那刚好是十年之前。

十年,听起来都觉得幸福的一个词,可是在商清影的心里,十年代表的却是一份永无绝期的禁锢。

裕羲抚着额头,略带痛苦地眯起眼睛,眼中泛出丝丝不同于往日凌厉的脆弱,像是飘摇在水面上一折既断的芦苇。

“那时候,我被送去碧罗国做人质,在那座荒凉的宫殿里,我谁也不认识,我害怕碧罗国君会杀死我,所以我格外的小心翼翼。”裕羲开始回忆,这是十年以来,他第一次打开心里那个隐秘的地方,把关于那个小女孩的一切都倾诉出来,他太渴望倾诉了,以至于语气有些急躁,他微微笑了一笑,“直到我遇见慕决——。”

时光的洪流,吞噬过往。

十年之前在碧罗国人迹罕至的幽宫里,裕羲作为人质被软禁在里面。幽宫里平时都看不见一个人,四处荒凉,杂草丛生。他在里面孤独地生活了半个月,没有人同他说一句话。

有一天,他看到外面日头好,便慢慢地在院子里踱步,他记得院子中间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樟树,枝叶繁茂,碧绿苍天,是他平时喜欢乘凉的地方。

他走过去,刚站定,呼吸着树叶间散发的淡淡清香。

就在这个时候,令他最意想不到的一件事发生了——

一个女孩忽然从树上倒挂下来,倒转的脑袋上带着大大的笑容,露出两排又白又齐的贝齿,两只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状。

“啊哈哈——我是樟树精,你私闯我的领地,该当何罪!”

“咕咕咕咕…。”

在女孩的身侧,有只很大很百的巨鸟,两只爪子抓着树枝,也倒垂下来,白色的羽毛流泻而下,像是一片隐在翠绿枝叶间的浮云。

凤凰

说实话,在那一刻,裕羲确实是吓了一跳,且不说那个女孩出其不意地挂下来,单是那只巨大的鸟就让人害怕。

他后退两步,年少的脸上带着些防备,却不说话,一双黑眸细细地盯着她的脸。

她的两根黑漆漆的辫子直直梳着,上面扎着的金铃铛随着她摇摇晃晃的身体也响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和她的笑容一样引人沉醉。

“你就是天朔的人质么?”女孩倒挂在树上,抱着双手,一派悠闲地看着他,身边的巨鸟扑棱了两下翅膀。

裕羲点了一下头,算是不太失礼的回答。他开始考虑这个女孩的身份。

“我叫慕决!这是叮当!”她指着白色巨鸟,笑意盈盈地,“她是凤凰哦,白色的凤凰,你知道凤凰吗?”

碧罗国自称是神鸟凤凰的后裔,但那仅仅只是在传说之中,没想到真的有凤凰,还是传说里最圣洁的白色凤凰。

裕羲有些怔忡。

这时候,叮当似乎很高兴,骄傲地展开它巨大的白色翅膀挥动一下,借以向陌生人展示它的美丽。

翅膀张开的时候,恍若流云坠地,浪涛涌起,挂在树上的女孩一不小心,被翅膀拍了一下,惊叫着摔下来。

眼看着她就要坠地,脑袋砸在地板上,裕羲眼疾手快,抢上前把她接住,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他摔得很疼,可她却因为坐在他怀里而安然无恙,仍旧眨着水漾的眸子,笑嘻嘻看着他。

叮当飞下来,停在她身边,用脑袋去噌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滚开!笨蛋叮当!”

凤凰叮当像是通人性一样,听到她的责骂,委屈地走到一边,蹲下来,怯怯地望着她。

“我叫慕决!”她说,“你呢你呢?天朔的人质,我想想,你是叫什么来着?”

“裕羲。”他推开她,表情冷冷的。

“哦对了!裕羲!”慕决笑起来。

………….

“她是我在碧罗国唯一的安慰,有她在的那些日子,我不觉得离家千万里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慕决之于我,就像是久旱逢到的一滴甘露。”裕羲慢慢地抬头,让外面的蓝天映在黑色的眼睛里。

清影静静地听着。

“她经常来,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深夜。月园的时候,她和叮当一起在院子里那棵樟树下跳舞,她穿着白裙,翩翩的旋转之间,仿佛也变成白色的凤鸟。”回忆起甜美的过往,裕羲的轮廓变得柔和,恍若笼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我不知道时间流逝得有多快,我只希望慕决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不想和她分离。”

………….

幽宫

幽宫里流传着关于‘凤血之躯,神鸟之祭,亡国之恨’的流言,在幽宫里日子久了,一些宫女或太监也会对他说起这些。

碧罗国君最宠爱他的皇后,可是皇后却产下了身上流着‘凤血’的公主,全国的祭司都占卜出她的身世。

她带着‘亡国之恨’的诅咒,是不祥之人。

她会克死自己的父亲,母亲,丈夫,最后让碧罗国灭亡。

碧罗国君大惊之下,又万分痛心,无奈之下,也只能瞒着皇后把刚刚出生的公主送进幽宫。在慕决公主住进幽宫的那一天,人们看到碧罗国中传说的凤凰盘旋在幽宫的上空,有无数只,一起鸣叫着,翅膀上羽光流转,翩然不绝。

最后,天降白光,幽宫里的侍从由此就看到守护在慕决身边的白色凤鸟叮当。

裕羲和慕决相处的时间长了,也和叮当熟络起来,叮当认识他,常常瞒着慕决偷跑出来,在他的窗外唱歌,起舞。

“叮当要背叛我了。”慕决总是这样说,“叮当是雌鸟,所以喜欢雄性多一些。”

裕羲依旧冷淡沉默,可是也会被她的一些语气逗乐,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慕决就会很高兴,和叮当又蹦又跳。

“笑了笑了!”

他其实不是这么冷漠的,私心里也想过有一天慕决再来的时候要对她温柔一些,可是每次看见她,总是千言万语在心中,他有一种恐惧,怕分离和失去,所以不敢靠近。

那一天,前线传来消息,碧罗国和天朔在边境开始一场小规模的战争,两个国家似乎都忘记了当时留下人质的约定,根本不在乎人质的生死。这一战是天朔取得了胜利,挑起战端的是碧罗国的人,所以碧罗抓不住天朔的把柄再开战。

当时领兵的将军是碧罗国君一位妃子的弟弟,因为那位妃子刚刚产下一位皇子,所以格外受宠。那名将军从前线受了气回来,听说天朔的皇子在幽宫做人质,便找了上来,打算出口气。

幽宫东侧住着慕决公主,所以国君派了很多人把手幽宫,但是那将军却打伤了所有人,闯进幽宫。

动静太大,也把东侧的慕决惊动了,她虽然年纪小,却很聪明,悄悄派人传话给国君,然后自己跑去西侧找裕羲。

挑衅

她当时五岁,可是表现出的魄力却是带兵打战的将军也无法企及的。特别是跟在她身边悠闲踱步,气态高雅的仙兽凤凰,更为她增添了一种神仙的不可侵犯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