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南将军,许久不见了。”慕决悠然走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裕羲身边,仰起头看着高大魁梧的邶南。

邶南从没见过眼前的女孩,但是看见她身边跟着的凤凰,便猜到她是碧罗国传说的‘不祥之人’。因为带着‘亡国之恨’的诅咒,所以国君没有办法把她放在公主的位置上,只能幽居在这里,以免祸害国家。

邶贵妃已经产下皇子,等于就是王位继承人,眼前的小公主更是不足为惧,所以邶南嚣张的气焰不但没有下来,反而更加高涨。

“走开,别妨碍本将军做事!”邶南一把就推开慕决,继续让人对裕羲拳打脚踢。

慕决被叮当用翅膀挡住,才没有摔伤,她气恼地说:“邶南,本公主给你脸,你最好不要自己撕破。”

“呵,”邶南停了感到好笑,“你个毛丫头敢威胁本将军?”

“将军别忘记我还是公主!”慕决说,仿佛和邶南身高的距离一瞬间消除了,两个人是平视。慕决带着淡淡的笑,就像和他说着最平常的天气一样。

“公主?!”邶南停了大笑,身边的狗爪子也跟着大笑不止,“你也算公主?是公主就该住到皇宫去!国君没杀了你,算是心慈手软!换做是我,哼,亡国之恨!本将军肯定一刀斩杀!”

“将军太暴力了。”慕决还是在笑,躺在地上的裕羲有些不懂,她那么小,面对这么多人,不害怕吗?为何她还能笑的那么天真,和平时一样豪无所惧。

后来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气,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都能不乱分寸,动摇不了自己,你就不可能被打败!

“我姐已经生下皇子,你和你的狗屁母后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邶南说,正准备过去提起慕决也小小教训一下。之前邶氏一族忍气吞声,已经有一肚子火了!

慕决不慌不乱地站着,小小年纪,笑容却空透灵动,甚至还有一丝妖媚,她站在凤凰叮当的翅羽之间,被白色的羽毛包裹着玉羽流光,夺人眼目。

裕羲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慕决只是轻轻一抬手,叮当忽然仰天长啸,全身的白色羽毛都漂浮起来,白光旋转着,最后变成七彩的光芒,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慕决站在彩色的光线之间,笑的很天真,微带淡蓝的眼珠忽然变成了妖异的琥珀色。

妖力

她嘴里喃喃念着什么,然后邶南和他的狗爪子全身的皮肤都裂了开来,鲜血顺着一点一点浮出来,在空气里慢慢汇聚,在那团彩色的光芒里,飞速旋转。

那些人露出恐惧的神色,身体的痛远远高过一切,他们哀号嘶叫,可是血流的很快,他们慢慢变成干枯的尸体,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被榨干了,倒在地上,像一截干枯的树枝,萧瑟地遗落在秋风里。

除了邶南。

慕决有意留他一跳活命。叮当停止长鸣,收起羽毛,步态轻盈地走到裕羲面前,低下头蹭他,低声呜呜地叫,像是在和他说什么话。

可是裕羲惊呆了。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一辈子都没见过!

人就那样死了…倒在地上,流尽了所有的血…

慕决还是那样笑着,五岁的女孩,有那样的笑容是恐怖的,诡异非常,在一堆干尸中间,她还是微微仰着小脸,有些天真地问:“邶南将军,暴力是这样的,你学会了吗?”

邶南浑身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红艳艳犹如盛开的大丽花,他浑身颤抖,要不是因为完全呆住了,他早就腿软倒下去了。

好可怕,皮肤一点一点裂开,然后鲜血渗透出来的感觉…

好可怕…

“妖,妖怪…。”邶南终于颓然倒地,这不是妖怪是什么?年轻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可是嚣张的气焰已经不在了。

慕决没说话,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回转,变成她奇特的淡蓝色。她微笑着转头,看着樟树后负手走出来的男人,甜甜地一笑,扑上去:“父王!”

碧罗国君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慕决身上流转,这种力量,还是太恐怖了吗?

“陛,陛下,陛下….救救臣…。”邶南无法站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挪动身体去求救。

碧罗国君看向他,威严的脸上带着怒气:“邶南,刚才的事情寡人都看到了,你竟敢对寡人的公主出言不逊!”

邶南浑身冷汗,吓得直哆嗦,忙不迭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该死…。”

“是该死。”碧罗国君毫不留情地说,“你以为邶月给寡人生了皇子就能超越到绫和决儿头上去吗?寡人告诉你!”碧罗国君是真正的生气了,凡是和皇后以及慕决扯上关系的事,都能让他震怒!慕决是他和皇后之间不敢触碰的伤口,所以更加格外小心翼翼,“寡人可以有无数皇子,但是却只会有决儿一个公主!”

唯一的公主

邶南顿时脸色苍白,一时之间,好多事情都明白了。

在慕决出生之后,有好几位妃子都产下公主,可是国君却派人送去汤药毒死,邶贵妃也产过公主,同样被毒死。人人都以为国君不喜欢公主,只想要皇子,可是邶南现在明白了。

国君对皇后的感情,果然如同传说的那样…

“请陛下饶命,请陛下饶命….。”邶南不迭地磕头求饶,国君是碧罗国有史以来最残暴的君主,想来不会手下留情,这一次,恐怕连邶贵妃都救不了他了!

“决儿,你想让他死吗?”国君低头问怀中小小的女孩,面目柔和。

慕决偏着头说:“要杀他刚才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呢。”她咯咯地笑起来。

碧罗国君笑一笑,手一挥:“滚下去,以后再敢踏入幽宫半步!寡人决不饶你!”

邶南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捡回一条命,他也再不敢放肆了。

慕决从国君怀中跳出来,跑到裕羲面前:“你,没事吧?”

裕羲斜倚着叮当的翅膀,疑惑地看着她:“没事。”

“没事就好。”慕决恢复了寻常女孩子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得一塌糊涂,圆圆的小脸总要挂着笑容,有时甚至是淡淡的红晕,让他移不开目光。

错觉间她像一个绝色的少女,可她明明只有五岁。

不知道长大之后的慕决会有多么让人惊艳。

碧罗国君走过来,淡淡看了裕羲一眼:“你好自为之,在这里,你最好安分守己。”

“父王,”慕决忽然抬起头来,“你放他走好吗?他在这里不快乐。”

碧罗国君微微蹙着眉:“决儿,这是国家大事,你还小,不懂。”

“可是父王为什么要把人关起来呢?”慕决真的不懂,露出询问的眼神。

“天朔也关了碧罗国的小王爷,被作为人质,就别想着再回家了。”碧罗国君说,又看看慕决,最后还是走了。

慕决看着他,他满身的上,却还是咬着牙挺着,被打也不吭一声,她弯起眼睛笑了:“你不痛吗?”

“这算什么…。”裕羲一哂,毫不在意,随随便便抹了抹嘴角。

“我最怕痛了。”慕决说,“如果你回家了,你还会再回来看我吗?”

裕羲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

“因为我有办法让你走啊。”慕决眨眨眼睛,表示她很厉害,顺便用下巴指指叮当,“叮当也很厉害的。”

娶你做新娘好不好

叮当拍着翅膀点了点头,它一拍翅膀,裕羲失去了支柱,就仰倒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慕决把它扶起来,埋怨地骂了叮当几句,叮当委屈极了。

“你会吗?”慕决还是眨巴着大眼睛,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

“会的。”裕羲点头,摸着眼角淤青的地方,他忽然抬起头,“慕决,等我回来之后,就娶你做新娘好不好?”

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也不明白,但就是有那么强烈的心愿,要娶她。

“好啊!”慕决一口答应,笑的灿若云霞。

裕羲怔怔的,她究竟明不明白娶她做新娘是什么意思呢?他是说真的,绝对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在开玩笑。

一个月后,碧罗国内部因为不满现任国君的暴戾统治,终于开始造反,内乱中,国君只带着皇后和幽宫中的慕决公主逃跑。

乱军已经进入都城,百姓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乱军叫嚣着要抓住碧罗国的诅咒,抓住带着‘亡国之恨‘出生的慕决公主,杀了她诅咒就永远不会实现。

慕决公主是妖怪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于是乱军更是带来大量巫师,在都城中搭好祭台要焚烧慕决公主。

碧罗国君派人去接慕决的时候,她却跑到幽宫西侧,找到裕羲。

“趁着乱,你跟着叮当快走!”慕决把他推给叮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可是——。”目前的情势,到处扬言要杀她,她不会安全,“你跟我一起走!”

“父王在,他会保护我的!”慕决推着他走出去,“你记得吗?你说过你会再回来的,千万不要食言。”

“慕决!”裕羲抓住她的手,可是叮当翅膀一挥,就把他带过去。叮当带着他逃跑,趁着混乱,从幽宫后的树林里一直跑。

到了城外,却看见城里火光冲天。裕羲这个时候除了惊恐,还有对慕决的牵挂,叛军都在找她,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城里的沸腾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叮当一声悲鸣,停下来。

“叮当!?”裕羲看着它。

叮当望着城池的反响,忽然嘶叫起来。

裕羲顺着目光看去——

焚妖

那个地方搭建了焚烧‘亡国之恨‘的妖女的高台,为了让所有人都看见,故意搭得高出城池。

而现在,那个高台上已经站满了跳来跳去的巫师,高台上竖起的柱子上绑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她身形很小,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隔得那么远,裕羲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慕决!

“慕决!”他大叫一声准备跑回去!

叮当用翅膀拦住他,抬起的眼睛里,一瞬间就燃起火光。

“不!!!”裕羲撕心裂肺地吼叫,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高台上的大火那么汹涌,直直冲上了天空,把整片天空都染上了艳丽的红色。

蓝天浮云都仿佛要融化。

可是慕决悲惨痛哭的叫声却在火焰中都融化不了….

裕羲俯下身,无法抑制自己从胸口用来的腥甜,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那些人…都不知道她只有五岁吗?她只是出生就被冠上一个罪名,可是她自己并不愿意承受。

从小被关在幽宫,她是孤独的,可是这些人,却还要把她当做妖怪抓起来!

只是因为那一次她帮了他,就被人当做妖怪!

亡国之恨…

烈焰熊熊…

“凭什么说她是亡国之恨…。”裕羲喃喃地说。

清影却已经泪流满面,她没有参与过他的那一段生命,所以无从得知,原来慕决是比她先一步就占据了他的心。

所以她才没有机会,她不怪任何人….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之后,是再也没有办法再容纳其他人的。

“叮当呢?”清影问。

“她说过叮当和她是共存的,她一旦死了,叮当也会消失”裕羲停下来,清影看着他,却揪紧了心,过了好一会儿,裕羲才说:“就在城外,我看着她被烧死,她惨叫的声音停止时,叮当也消失了…。”

“可是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追查——”清影停下没说,她知道裕羲一直在追查那个流传出来的消息。

“是啊,有传言说当时被烧死的不是慕决,因为火刑之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地羽毛…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所以不惜一切追查。”裕羲淡淡一笑,目光看向寝室里,“听说当年逃到天朔的坤元大法师带走了她。”

清影轻声说:“那…慕大学士就是坤元大法师?”

不会很久

“他的易容之术很厉害的。”裕羲的表情带着后悔莫及的痛苦,“我一直在期待,有一个一个女孩子会在此出现,她身边跟着白色的凤鸟…。”他一直在寻找,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容貌会变,身边跟着白色凤鸟的女孩却只有她一个,他不断寻找,却忽略了就在他眼前的慕决…

珠帘轻轻挽起,素问仙子从里面走出来。

“婆婆!”清影惊叫起来,那怎么是婆婆呢?一头青丝变成白发,清影简直不敢相信。

“她没事了,”素问仙子扶着跑过去的清影的手,浑身无力,“不愧是凤血之躯啊,毒药根本奈何不了她。”素问仙子笑笑,若是换了别人,立刻当场就死了。

“多谢仙子。”裕羲站起来拜了一礼,与往日不同,他显得温文有礼。

素问仙子看看他,对清影说:“影儿,陪陪婆婆吧。”

清影咬着嘴唇,点点头:“是,清影陪着您。”她转身向裕羲告辞,“保重。”

裕羲只是点头,看着她们离去后,才进入内室。

熏香已经熄灭了,剩下的淡淡幽香萦绕在空气里。

慕决脸色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在睡觉。

“没想到会等了十年,”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久违的感动又回到心里,仿佛还是在碧罗国幽宫里那棵樟树下面,他从未如此平静过。“对不起,我竟然没有认出你来…。”

“不会要很久的…我知道你会选择做凤血之躯。”裕羲轻轻吻着她的手,不断回想起在幽宫里,碧罗国君和她说话时,她脸上展露的坚毅与勇气。

她是碧罗国君都认定的统治者。

慕决昏迷中似乎留存一点点意识,在空茫茫的世界里听到有个人拉着她的手低语,只是他说什么她完全听不清楚,只知道那声音很沉痛…

沁芳宫

飒蓝公主派出去刺杀摄政王妃的人一个也没回来,那些都是卑焸国的高手,是安铁尔将军留下来保护她的人。

看来天朔的高手真是不容小觑,可是听说摄政王妃也受了很重的伤,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飒蓝还是很满意地笑了。

屏退了所有人,只有她和桑莎,两个人已经开始密谋如何再给摄政王妃最后的致命一击。

千窍玲珑(1)

桑莎压低了声音说:“中了那种毒,就算没有立刻死,也挺不过去。”

“我还是不放心。”飒蓝咬着牙说,“我一定要听到她死去的消息!”

桑莎笑起来:“现在所有情势都对公主有利。前几天太皇太后莫名失踪,至今都没有回来。等到摄政王妃死去之后,公主便能和摄政王….。”

飒蓝想到和裕羲在一起的情境,就忘情地大笑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成为摄政王妃,神气活现地,再绝美的面容,也变得有些丑恶了。

两个人都以为志在必得,笑的放肆,就在这时,沁芳宫的大门忽然被踢开,一群持刀的侍卫闯了进来,吓得侍女太监尖叫不已。

“怎么了?”飒蓝惊了一跳,有人敢对她这个卑焸的公主放肆吗?

她的话音刚落,寝宫的门被一脚踹开,继而,涌进来一大批持刀侍卫。

“大胆!竟敢私闯公主寝宫,你们不想活命了吗?”桑莎护在飒蓝面前,一脸怒容。

侍卫面无表情,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

“那本王就大胆一次吧。”随着话落,侍卫从中间分开,一个锦衣的少年站在门口,宝剑扛在肩上,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寿王!”飒蓝和桑莎同时吃了一惊。寿王裕瑾在天朔是出了名的任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摄政王谁也管不下来。现在忽然领着人闯进沁芳宫,自然也是不惧怕什么了。

两个女子同时脸色苍白。

“不知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见教?”飒蓝佯装镇定,上前施了一礼,用她的甜美嗓音说,“飒蓝不懂贵国规矩,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多担待些。”

裕瑾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就像看着空气里飞舞的尘埃,飒蓝不由地感到一阵受辱的心痛,咬紧嘴唇。

“带上来。”裕瑾说,将宝剑拄在地上,两手扶着,高高昂着头,望着飒蓝头顶的空气,目空一切。

飒蓝呼吸一滞,侍卫带上一个黑衣人,剃了髡头,是卑焸族的特征,她不由得后退一步,待看到那人抬起的脸上,血肉模糊,有无数黑色的虫子在他的血肉之间钻来钻去,而那个人竟来还没死,睁着双眼嗷嗷痛叫着,涕泪横流。

飒蓝背过身去,捂着嘴巴想吐。

“公主,公主…救救我…。”那人痛哭地低喊,全身痉挛,万虫钻身却无法死去,他连自杀都不能。

飒蓝捂着嘴巴呜呜地低泣,这个人面容模糊,可是她还是认出是自己的人,她派出去刺杀摄政王妃的杀手!

千窍玲珑(2)

裕瑾带来了这个人,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