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拦在冷玉容前面,不让她过身。

冷玉容平生都没受过这样的威逼,她肺都快气炸,却还是强忍了下来,无奈地向绯云道:“方才我是跟你开玩笑,你莫要当真,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莫要计较。”

这算是赔礼道歉了。

绯云心之差不多就该见好就收了,再把冷玉容逼急了也不好。

刚要说话,墨竹扯过她问:“你心情可好些了?”

绯云忙郑重点头。

“那就回去吧。”墨竹拉着绯云扬长而去。

留下冷玉容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发呆。

绯云有些心神不属,进了宁墨轩也是一言不发,默默地回自个儿的小偏房。

绯玉偷偷溜进来,一把抓住她:“小云,怎么办,夫人肯定恨你入骨。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跟夜公子离开?”

“离得开么?”绯云有些挫败。

“你去求二爷啊,这一次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二爷一定会帮你的。”绯玉着急道。

绯云没说话,只是无奈地看着窗外,宁墨轩里种了很多奇花异草,有些花她在前世也是没有见过的,正是早春三月,花开的季节,满园秀色,真是关也关不住。

关不住又如何?就算有一两枝大胆的,敢越过墙去,根却被牢牢困锁在这高墙之内,就如她自己,一张卖身契,不过几贯钱的价值,却是她身上沉重的枷锁。

“姐,我走了,你怎么办?”

“二爷会护着我的,再说了,夫人也没那么恨我,走,我带你去求二爷。”绯玉说着就拉绯云走,绯云却不动,“姐,世子爷才去了,府里这两天乱得很,估计这会子夫人也没功夫理我,二爷也没心情,过两天再说吧。”

绯玉听了这才作罢。

绯玉走后,绯云越发担心起来,起身往书房去。

刚到门口,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不由顿住。

“爷,绯云还是留在浣衣房么?”是红梅的声音。

“你看着办法,这种事情无须问我。”懒懒的声音仍是漫不经心,绯云能想象到那个人,这会子怕正没骨头一样歪在软榻里。

“是,爷,不过奴婢想送她到寿安院去,有老太太护着,夫人和国公爷想来也不会对她如何,到底她还是立了功的…”

“不必了,她一不会做饭,二不会女红,就是洗两件衣服也是不干不净的,送寿安院只会给老祖宗添累赘,还是留在宁墨轩吧,哦,对了,以后我的衣服就由她洗得了。”

说得她一无是处,妈蛋,姐在你眼里就是个废物点心么?

绯云心头一火,推门走了进去。

“爷,奴婢有事相求。”

红梅一脸诧异地看着绯云。

绯云感激地对红梅笑笑,回头认真地看着冷奕勋,这厮回来就换了一身宽大绯色长袍,和衣歪在软榻上,丝质的袍袖轻软地坠在榻边,衬得他如玉的俊脸越发清俊飘逸,整个人象卧在云朵上的谪仙。

他手里正捧着一本书,见她行礼,眼皮都没抬。

“你的管事是红梅,有事可以找她。”他明显有些不耐,浓丽的长眉轻拢。

“红梅姐姐怕是做不得主,还得请爷示下。”绯云不理会红梅的暗示,固执地站着。

“你且说说。”冷奕勋仍是眉眼不抬。

绯云想了想,斟酌了一番才道:“若非奴婢坚持剥尸查究真相,世子爷也不会死,国公夫人定是恨死奴婢…”

“你后悔了?”不等绯云说完,冷奕勋打断她的话。

后悔?不,就算得罪的那个人是天皇老子也不会后悔,这是浸入骨髓的正义感与职业道德。

绯云摇头。

“那你是做错了?”冷奕勋问得轻描淡写。

“没有,奴婢没做错。”追查真相怎么会错。

“那你还啰啰嗦嗦做什么?退下。”冷奕勋不耐的扔了书,头懒懒向后一靠,一副再不理人的样子。

红梅见此扯了绯云就往外拉。

“可是二爷,奴婢没错,不代表不会遭到报复,奴婢害怕…”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绯云挣扎着扭头说道。

“所以呢?”绯云的话再一次被打断,只见一片绯色闪动,下一秒,下巴被他捏住,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带着冷然。

绯云吓住,猛然抬眼,就触到那双深不见底的两汪清泉,带着潜底的旋涡,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所以你是想去靖北侯府吗?”他脸上仍带着浅淡疏懒的微笑,语气也是轻飘飘的,可绯云却感觉冷嗖嗖的有小刀在空气中乱飞。

下巴被捏住,她做不得声,清灵的大眼里布满惊慌。

她的神情似乎惹恼了他,浓丽的俊眉半扬,鼻间冷哼:“夜安离人长得不错,家世又好,又肯护你一生安稳无忧,侯夫人也是喜欢你的,保不齐去了还能给你抬个姨娘的位份,你的心是不是早就飞走了?嗯!”

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还七弯八拐的转了十几个弯。

第二十二章:刘美人之死2

绯云的脖子缩到衣领子里去了,红梅没义气的早走了,只留下她独自面对这个琢磨不透的男人,刚升起的勇气一下子泄了,她没骨气的就只想逃,偏下巴被人掐着,逃不了,只得可怜巴巴的皱着小脸,也不敢与他对视,眼神四处乱飘,不知落在何处。

“看着我,不让你去靖北侯府你就这么难受吗?”他的声音越发沉冷起来。

绯云眼圈都红了,大力挣扎起来,小手攀着他的手臂,只想掰开后逃走。

他突然就松了手,绯云以为终于自由了,下一瞬,他双手捧住她的头,那张美得倾国倾城的俊脸就缓缓附了下来,绯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突然脑子一激灵,大喊:

“我没想去…”

他的脸就停在离她不到半寸的地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唇边细细的小绒毛,清新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柠蒙的清香,还有那双如羽扇一样微微翘着的睫毛,差点就扫着她的鼻尖,绯云的脸腾地如火灼般烧热起来,红晕瞬间爬满脸颊。

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里的冰川瞬间融化,脸上又挂上疏懒的笑意,潇洒的直起身,懒懒地又歪回软榻上去。

一切正常,仿佛刚才发生的事,都只是绯云的幻觉。

绯云捂着仍扑通乱跳的小心脏,长舒一口气,很庆幸刚才急中生智喊了那一嗓子,不然,真怀疑他会咬她一口。

“那你说一大堆有的没的做什么?”他又捡起书,眼睛却停在某一行字上没动。

“奴婢得罪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再留在府里定是惹他们心烦,奴婢是想…”绯云这回学乖了,边说话边盯着他的表情,眼见着他又要皱眉,忙道:“奴婢如何倒不要紧,想着爷会护着奴婢,就是奴婢的姐姐…”

“我在城东有处宅子,那边正缺个管事的人,让红梅安排她明儿就过去吧。”他眉目果然舒展开来,懒懒地说道。

绯云原本是想求他放绯玉出府,给她个自由之身,可转念一想,得了自由的绯玉没钱没势,自保都难,不见得在府外就能安稳,暂时由他庇护着也不错,便谢恩退出。

也不知红梅怎么说服的绯玉,第二天,她便眼泪巴巴的拉扯着绯云嘱咐了好一阵子才走了。

理国公夫人自昨天晕过去后,一直病着,顾清雪也正伤心当中,不愿意出来理事,冷书宁的后事就由二太太宁氏来操办。

理国公府对外称世子是暴病而死,前来吊香的亲族只觉得奇怪,但合府上下嘴都很紧,只说世子爷是得了急症,心脏猝停而亡。

世子没有子嗣,世子之位便悬空,许多人便盯着世子之位,包括二房的嫡长子冷世轩。

冷书宁下葬之后,国公爷也没向皇上奏书由谁来继承爵位。

绯云并不关心世子之位由谁继承,她正头疼地洗着衣服。

要说起来,前世用惯了洗衣机,除了贴身内衣外,她也没洗过几件衣服,先前在洗衣房洗的是下人粗布衣服,干不干净的,那些小厮马夫们也不会太在意,后来洗了两天红梅几个的衣服,她们几个都是爱洁之人,要紧的衣服也不放心让别人洗,只给了她几件外衣,倒也不难。

如今这位祖宗的衣服全是白色,一点印痕也不能有,今儿上午她这是洗第五遍了,这位爷就是不满意,看她晾上衣杆子就扯下来扔地上,还不忘踩两脚弄得更脏。

绯云只好又乖乖地捡起来再洗,恼恨这位就没别的事干,专盯着这件袍子了?

看着一盆泥浆子,白衣服让她洗成了灰色,绯云泄气地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呆。

墨竹端了甜汤进来,见她发呆愣道:“还不快洗,不怕二爷生气?”

“洗不干净,他爱气不气。”绯云赌气地抠着指甲。

墨竹噗呲一笑,挨她边上坐了,抓把瓜子塞她手里,两人一起磕瓜子。

“你说爷以前也不这样啊,你是哪里得罪他了?”

“一大早我去清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地就不高兴了,真难侍候。”绯云奥恼地说道。

“你姐姐走的时候你说什么了?”墨竹似笑非笑地提醒。

“没说什么呀。”绯云努力回忆,当时绯玉哭得厉害,她一个劲的安慰,说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想法子离开理国公府,到时候,她会把姐姐也赎出来…

“小云,你很想赎身吗?”墨竹见她还是一脸懵,叹口气问道。

当然,谁愿意一辈子为奴为婢低人一等,过得连尊严都没有。

“你的身契倒是在二爷手里,不过,你想赎身,只怕难。”

“为什么?”赎身当个自由人是绯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当主子的都喜欢下人对自个忠心耿耿,谁愿意要个成天想赎身自立门户的奴才?”墨竹语重心长地说道。

原来就因为这个,所以他才刻意为难她的么?

原来,她只是想当个平常的人也不行么,莫非她只能一辈子是奴才?

绯云的心情立即低落起来,半晌没有作声。

墨竹拍拍她的肩,起身走了。

绯云心中有气,衣服懒得洗了,就这么灰不溜湫湿搭搭地晾在杆子上,回屋蒙头就睡。

原以为冷奕勋又要大发脾气,等了半晌也没见有动静,结果一觉睡到天黑才醒。

晚上墨竹端了一大碗混饨来,她呼哧呼哧吃了,却再也睡不着,心虚地溜进院子,就见上午洗的衣服早被收了,正房门也是虚掩着的,屋里亮着灯,可见那位爷还没睡,正要偷偷溜回去,就听见国公爷的声音。

“你一定要护着那个丫头吗?一点也不体谅你娘的心情?”

绯云心中一凛,果然来了。

也不知二少爷会如何应对,会不会把她交出去?

“她做错什么了?”就听冷奕勋漫不经心地问。

“你…!”理国公似乎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若不是因为她多事,你大哥又怎么会自杀…”

“大哥自己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她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爹杀她岂非太不讲理?”

“呯!”一声脆响,应该是理国公砸碎了花瓶什么的。

“这些年我真是太纵容你了,以至你心里不念半点亲情,你哥哥死了,你可曾流过一滴眼泪?为了个贱丫头,你就公然气你娘亲和为父,我…我真的想…”

“想打死我么?爹爹尽管动手好了,看二叔是不是会睡着了笑醒。”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

“你…你别以为,你大哥不在了,你就可以得到世子之位,我就是让这爵位废了,也不给你。”理国公怒气冲冲道。

第二十三章:刘美人之死3

“让爵位废了?你舍得?当年费了多少心思才得到的东西,这些年,荣华富贵尽享,爹爹靠的不就是理国公的爵位么?”话语中充满讥讽,一点也不象对父亲的语气。

“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理国公的语气满是惊惶和意外。

“没说什么,只是提醒爹爹,你看重的东西,我未必在意,但我看重的东西,谁也别轻动,否则,后果未必是你们能承受得住的。”冷奕勋的语气变得沉冷。

“奕儿…”理国公的语气带着苍桑和无奈:“爹刚才说的都是气话,爹如今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你喜欢就留着吧,只是,世子之位,绝不能让二房得了去,爹明天就上奏皇上,指定你为世子好不好?”

理国公这个弯转得太大,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不象是父亲对儿子的语气,倒象是在讨好冷奕勋。

“没兴趣,爹还是留着吧。”谁知冷奕勋却冷冷回绝。

“奕勋,不给你爹还能留给谁?”

“爹正当壮年,也不是不能再有子嗣,彩霞能怀上孩子,别的丫头一样也能怀上,爹你说是吗?”冷奕勋的语气里满是讥诮。

绯云心头一怔,莫非,彩霞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理国公的?

怪不得理国公夫人那么看重那个孩子,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也怪不得冷书宁那么恨那个孩子,亲弟弟要当成儿子养,他心里怎么受得了?

“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理国公似乎恼羞成怒,半晌才阴冷地问。

“有些事情不用看见,也不用听到,用脑子想就能明白的,爹,你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我能想到的,二叔定然也能想到,儿子是不会对外人言起半句,别人就不好说了,大嫂差点因之没了性命也要保全的秘密,可莫要让人用它做了文章。”

“他无非就是想要这个爵位,奕儿,只有你当了世子才能绝了二房的念想。”理国公狠声道。

“我还是那句话,没兴趣,大哥也不是天生就不能人道的,我还想过几年自在日子,可不愿意因为个破爵位成天提心吊胆。”冷奕勋懒懒的回道。

“什么?你说什么?奕儿,你说清楚些。”理国公大震,声音近乎疯狂。

“我和大哥怎么说也是兄弟,年少时也同床睡过,早晨起来,男子该有的尴尬大哥也一样经历过,又岂会是不能人道的?”冷奕勋郑重地说道。

他说的是晨勃?绯云听得一身冷汗,听这话的意思,冷书宁会是被人下了药才不能人道?

这诺大个理国公府还真藏污纳垢啊,若真是如此,那下毒之人的心机也太深沉了,只怕连冷书宁的自杀也算计到了。

正暗忖时,门咣当一声打开,她吓得躲到角落里,就见理国公怒气冲冲地离开。

绯云躬身正要溜走,后领子被人拎起,就听那人似笑非笑地问:“爷的壁角好听吗?”

绯云吓得三魂去了二,仰着小脸笑得狗腿:“爷,人死了也有法子验出生前是否中毒的。”

“你又想验尸?”冷奕勋半扬了眉问。

“爷不是说,世子爷生前可能是被人下毒,才不能人道的么?这很简单,只要取一截尸骨放在大汤锅里熬煮…”’

“打住!”冷奕勋一扇子敲在绯云头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又围着绯云转了一圈:“我有时真怀疑,你真是府上的家生丫头?不会是鬼上身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被戳中心事,绯云立即一副低眉顺眼状,小声嘟嚷:“奴婢感念爷的维护,想替爷做点事。”

“这么有趣的新宠,爷怎么舍得让人给毁了,当然是要护着的。”冷奕勋唇角漾开一朵极美的笑容,用扇子挑起绯云的下巴,满眼有趣之色。

原来他当自己是宠物,刚升起的一点感激之情立即消散,打落那侮辱人的扇子,绯云转身就走。

“爷让你走了吗?”身后男人的语气带着冷气。

绯云只好认命站住。

“过来,给爷捶腿。”

清俊如玉的男子慵懒地歪在躺椅里,修长而又优美的身线,领口微敞,露出白瓷般精致的锁骨,一副邀人品尝的诱人姿态。

绯云虽然不喜欢他使唤她的语气,可秀色可餐,她也是正常人啊,心跳极快,垂眸不敢正眼看他,小声嘟嚷:“我是浣洗房的,不是贴身丫头。”

“你还敢说浣洗房?爷的衣服你洗干净了吗?”冷奕勋冷哼。

绯云想起那件灰糊隆冬的白袍,想反驳实在没底气,垂头剥指甲。

“你真是笨得可以,女红女红你不会,中馈你只会吃,洗件衣服都是不干不净,莫非就想吃干饭,让爷养废人?”

绯云看着那张莹润的红唇不停地启合,说出的话句句刺人,明明是诱人品尝的极品点心,怎么就这么毒舌呢?

“那爷把我卖了好了。”被骂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小声回道。

那人猛地坐起,双眼微眯,发出危险信号,绯云吓得冲口就道:“奴婢给爷捶腿。”

妈蛋,快变成三陪了。

冷奕勋这才冷哼一声懒懒躺回,余怒未消地斜睨着她。

边认命地捶腿,边忍受某人的各种挑剔,绯云在心里将他骂了三百遍。

“你真有法子验出死人生前否中毒?”冷奕勋闭目养神,一副享受的姿态,就在绯云以为他要睡着了时,突然问道。

“世子爷应该是中的慢性毒药,这种使人丧失性0能力的药定是循序渐进式的服用,才能在不知不觉中产生效果,药性肯定就进入了骨髓,验骨定是能查出毒性来的。”问到专业问题,绯云回答得很仔细。

“爷打算帮世子爷验骨么?”绯云有些兴奋,做自己的强项总比一直被骂废材的好。“他中不中毒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替他验骨?”冷奕勋白了她一眼,指着腰让她继续捶。

绯云愣住,那不是他的亲哥哥么?怪不得理国公说他冷情怜性,果真无情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