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回到地面上,狠狠地喘了两分钟的气,这才慢慢镇静下来,重新回到了地下室,继续翻看冯琦州留下的资料。接下来的是一份公安局审讯记录的复印件,嫌疑人名叫翟建国,家庭住址在东北的某座小城,而审讯的时间…正好是自己出生那一年,而且刚好是生日的第二天!

冯斯觉得心里一阵寒意上涌。毫无疑问,父亲留下这份发生在特殊时间的审讯记录,也是想要说明,这件案子和冯斯的身世有关。但是他从来不认识,也未曾听父母提起过这个名叫翟建国的人。真是奇怪了,他想着,家乡在西南,这座城市在东北,我的身世怎么会和一座东北小城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挂上钩呢?又或者说…我本来就是从那座城市被带到这里来的?

他正准备接着往下翻要看个究竟,瞧瞧这个翟建国到底犯了什么罪,又是怎么和他关联起来的,但忽然之间,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浑身一紧,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逼近。

背后有人!

他急忙试图转过身去,但只转到一半,刚好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人影,一个粗壮的身影,然后他的头上就挨了重重一击,被打倒在地上。但这一次,他尽管被打得眼冒金星,却并没有晕过去。倒在地上的他,隐隐看见那个袭击他的人伸手把父亲留下的那包东西一股脑全拿走了。

冯斯十分着急,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脚踝,但对方狠狠地一跺脚,踩中了他的手指。十指连心,他疼得不得不缩手,而那人已经飞快地跑了出去。

冯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脑袋像要裂开一样地疼,拖着蹒跚的脚步一摇一晃地奔出门去。上到地面时,那人早已在小区的楼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单元楼门口,一阵阵怒火在心里升腾,却又不知道该向何处发泄。

父亲留下的资料很厚,除了自己已经看过的两张血型化验单,以及刚看了开头的审讯记录之外,剩下的还有一大摞,里面一定还包含着许多重要信息。虽然父亲临死前说,他对冯斯真正的身世还不是很清楚,但结合这些资料,至少能找到一个查证的方向。可现在,大部分的资料都消失了。

冯斯揉着疼痛难忍的脑袋,回想着自己刚才挨那一记重拳的情景。作为街头打架的常客,他即便没有受过专业的搏击训练,在面对危险时的反应也比一般人快,否则凌晨的时候不会那么快就解决掉那只凶猛的泼猴。而他的听力也不错,按理说不会被人欺近到身边才发现。但是刚才偷袭他的那人,从进门到一直走到背后他都完全没有捕捉到任何响动,可见对方的脚步十分轻,多半也像那天晚上的六个杀手一样,是受过特训的。

说不定这家伙和那只猴子是一拨的,冯斯想,猴子或许就是被派来找地下室钥匙的。他进一步想到,这应该和那六个杀手不是一路的,因为那六人显然是想把自己抓走,而这个人只是想要抢走资料,目的大概是…不要自己知道真相。

看来我还真是值钱啊,冯斯苦笑一声。现在已经至少有两批人盯上自己了,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却还依然毫无头绪。

冯斯重新回到地下室,不甘心地把黑色柜子仔细翻检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看来父亲确实只是留下了那一包重要资料,却在顷刻间又被人抢走。

他长叹一声,正想关灯离开,兜里的钥匙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弯下腰捡钥匙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柜底有一张纸,可能是刚才资料被抢走时不小心掉落了的。那么厚的一沓,少一张对方也未必会注意到。

尽管只是一张纸,但总算是聊胜于无。冯斯找到一根母亲当年用过的毛线针,把那张纸扒拉出来,发现那是一封信的最后一页纸,信纸上的字数很少,但这些字所传达的内容却让冯斯惊讶不已。

“…所以,我未完成之事,只能交给你来完成了,我的儿子。记住,这并不是什么个人的事业、个人的成败荣辱,而是守望千年的家族使命,是冯家的祖辈世世代代试图完成却始终难以如愿的心结。现在我老了,把这个重担交给你,希望你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父字

于病榻中

19××年×月×日”

“儿子?冯家?”冯斯皱起眉头,“这难道是…爷爷写给爸爸的?”

冯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都告诉他,他们不是在这座城市出生和长大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已经去世,家里的亲戚也大多断了联系。所以逢年过节的时候,别人都是走亲戚,父母却只能拜会朋友。过去冯斯并没有仔细去思量这件事,如今想起来,才觉得其中有问题。

“但是爷爷奶奶为什么连照片都没有?”冯斯小时候曾经问过冯琦州,“我连他们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当时冯琦州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了。而后来又有一次,在语文课上学习了“故土”的概念之后,冯斯问父亲:“你的故土到底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呢?”

冯琦州沉吟了一会儿:“故土…老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又穷又破,不通公路,没什么好的。我都忘了该怎么回去啦!”

这当然又是搪塞,而后来因为母亲的去世,冯斯和父亲的关系很糟糕,对于父亲的一切都不想过问,自然也就没有再提起。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世之谜,竟然很有可能和整个家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而这个家族,用信上的语句来说,已经“守望千年”。

难道我是一具千年僵尸?冯斯气闷地想。

他郁郁地锁好地下室,爬楼回到家里,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由于遇上了意外的袭击者,剩下在他手里的线索少得可怜,但也绝非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比如,那份审讯记录自己虽然只看了开头,却记住了受审者的名字和家庭住址。尽管时隔19年,这个地址或许早已失效,但毕竟还是可以想办法查问的。

另外,得知自己的身世和父亲的家族有关,也许可以去父亲的别墅里查找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老家的所在。现在就剩这两根稻草了,无论如何也得抓一抓试试。

如果是在过去,冯琦州说要卖掉自己的别墅,恐怕会有许多有钱人来抢,以便沾上一点大师的仙气,但如今冯琦州是非正常死亡,看上去仙气也不太灵,这栋别墅就不怎么好卖了。挂牌数日无人问津,冯斯正好可以回去清理物品。

如张圣垠所言,别墅里的一应物品他都没动分毫。此外,冯琦州的卧室和书房还加上了两把锁,钥匙给了冯斯。这样正好,冯斯想,如果有什么秘密的东西,藏在卧室和书房应当是人之常情。

他先搜寻了卧室,并没有发现任何和祖父相关的物件,同时他也略有些惊讶地发现,父亲自己私藏的值钱物品少得可怜,除了平时戴出去招摇撞骗的几件饰物外,其他古玩字画、黄金珠宝一概没有。冯斯禁不住想,难道他真的是把所有钱都留给我了?

对父亲那种无法理清的复杂感情又开始在心头翻搅。他摇摇头,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些,离开卧室他打开了书房的门。冯琦州有两间书房,一间装修得富丽堂皇,专门用来见客,靠墙的三面大书柜里装满了各种书籍,既有道教经典和国学典籍,也有《时间简史》之类的正经科学书籍,甚至还有一堆纯外文的学术书籍。当然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可以显得“忘虚子”大师学贯古今中外,在唬人的时候多添加一些筹码,实际上那里的书冯琦州基本从未读过,有些书连翻都没翻开过。至于卡尔?萨根的《魔鬼出没的世界》也混在这个书柜里,和《科学风水学》做邻居,简直滑稽。

而眼下冯斯打开的是冯琦州的私人书房,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书桌、一把木椅、一个小书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个书房连冯斯都从来没有进去过。他带着好奇之心先去查看了一下书柜,这一看让他愣住了。

书柜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中国古代神话、志怪传奇、道教方术与道教史、西方神话、西方巫术传说之类的书,从古旧发黄的线装本到新近出版的精装英文原版,而且每本书都并不新,涉及道教史和神话巫术史的一些老书甚至已经被翻得卷边了。

他随手从其中抽出几本翻开,发现父亲十分小心,并没有在书上留下任何勾画标记,也没有任何折页或书签,让他完全无法找到父亲阅读的重点在哪里。

为什么父亲会对这些书有着那么浓厚的兴趣?冯斯心里疑云重重。作为一个崇尚科学的网络时代的大学生,冯斯一向对怪力乱神的东西嗤之以鼻,不过基本常识还是有的。道教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宗教,有着自己的独特神仙体系和修炼方法,和西方神话体系与魔法体系完全是两个概念。至于很多民间志怪和地方传说,甚至连宗教的边儿都挨不上,基本只属于原始崇拜的范畴,完全是愚民们编出来自己吓唬自己的。而书柜里的《世界灾难史》《世界瘟疫史》一类书,更是匪夷所思。

这些东西杂糅在一起,到底能指向什么?冯斯眉头紧皱,心中渐渐有了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神话、传说、志怪、道术、巫术、魔鬼、历史、灾难、瘟疫…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堵厚重的高墙前,努力寻找着墙上的裂缝,一旦穿越了这堵墙,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或许将是极致的黑暗、极致的恐怖。

冯斯一时也没有时间细看这些书,只能给张圣垠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晚上把这个小书房里的书都搬运到老房子里。张圣垠也不问任何原因,爽快地答应了。

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又用手机把所有的书脊都拍了下来,然后拉开书桌的抽屉。抽屉里有一些零散的纸张,但上面大多只是记录了一些道教的咒语。此外还有一本记事本,里面记录的都是可以见光的受邀作法的日程,没有半个字提到儿子冯斯,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冯斯叹了口气,正想离开,忽然眼神扫过放在书桌上的物件,不觉微微一怔。他注意到,桌上放着毛笔和砚台,但书桌里的那些纸张和记事本,上面的字迹全部都是用钢笔写的,根本没有用到毛笔的地方。

这是父亲的私人书房,完全不同于那个用于炫耀显摆的待客书房,里面应当没有什么无用的东西才对,但为什么偏偏有没用的毛笔和砚台?

冯斯想着,试探着挪开砚台,他发现砚台下方的桌面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圆洞,配在这张陈旧的老书桌上,仿佛只是一个蛀洞。但冯斯把毛笔的笔杆插进去,才发现笔杆的直径和这个“蛀洞”契合,严丝合缝,笔杆插入后,向下滑落了两厘米左右才被挡住。

他用力把笔杆下压,体会到了一种类似弹簧的阻力,像是有什么开关被压了下去。紧接着“咯噔”一声,从书柜方向传来一声轻响。冯斯抬起头,只见书柜上层的侧板处露出了一个暗藏的夹层,但这个夹层实在是太小了,从长宽来判断,即便连一张信纸也很难塞进去。他走近前去,用钥匙串上的旅行小剪刀小心地把夹层里的东西弄出来,那是两张发黄的老照片。冯斯捏紧了拳头,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第一张照片就让他大喜过望,照片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一个微微驼背的中年人站在一起,两人的背后是一座形状有点像双峰骆驼的青山。这张照片本身没有太过特异之处,但冯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少年人正是父亲冯琦州,而中年人的相貌和冯琦州也有好几分相似,尤其是两人略带扁平的鼻梁和薄薄的上唇,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我的祖父!冯斯瞬间做出判断,随即又有些自嘲地想,冯琦州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这位中年人当然算不得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祖父。但现在找到了祖父的相片,总是一大收获,更何况照片上的两人穿着随意的背心短裤,肩膀上搭着毛巾,一看就是在家居的时候随手拍的而并非旅客在外的留影。也就是说,这张照片的背景,应该就是冯琦州的家乡。根据这张照片,完全有可能找到家乡的具体位置,找到这个背负了许多秘密的冯氏家族。

这个意外的收获让冯斯十分喜悦。他小心地收起第一张照片,然后把第二张照片拿起来。这张照片是黑白的,相纸的颜色更加古旧,而且触感明显很脆弱,显然是经受了漫长时光的无情侵蚀。而照片上的内容更是离奇,那上面有一群中国人和几个西方人,在某个庞然大物的前方合影留念。那些中国男人…一个个都梳着辫子!

这是一张清朝的照片!冯斯吃了一惊。他还记得一些历史课上的知识,黑白照相技术是在问世没过几年就传入中国的,那会儿大致是在19世纪40年代,而清朝灭亡是在1912年。也就是说,这张照片的拍摄年代也在这个区间里。

父亲为什么会如此秘藏一张清代末年的老照片?冯斯仔细地看着这张已经有些模糊的相片,辨认着人群背后的那个庞大的物体。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手一抖,照片落到了地上。

冯斯并没有急于弯腰捡起这张照片,而是像木头人一样,在原地呆立了很久,足足几分钟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怪物…”

“爸爸,你为什么会留着这张照片?”他喃喃自语着,“这个怪物…和我有关吗?”

几天之后,冯斯已经回到了北京,回到了大学宿舍。父亲冯琦州的骨灰他委托给张圣垠代为安葬了,购买墓地的费用是从冯琦州留下的卡里提出的,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动用父亲给他的那张卡里的一分钱。这些日子里,除了把网游委托朋友代管,他仍然每天定时发送胡编乱造的语录微博,还接下了两个营销广告。对他而言,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虽然已不像往日那样不堪,但丧母的愤恨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弭的。不用父亲的钱,也是他维护自尊的一种方式。

在宿舍草草地洗漱了一番后,冯斯换了件干净衣服,下楼走向校园南侧的教职工宿舍楼。那是20世纪80年代修建的老楼,和冯斯家的老房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最近几年来拆迁的传闻不绝于耳,不过因为教师抗议的声浪比较高,一直磨蹭着没有拆。

冯斯走进一个单元楼,按响了302室的门铃。门很快开了,开门出来的赫然是文潇岚。文潇岚见到冯斯,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继而脸色又转为沉重。

“是不是阿姨的身体…”冯斯察言观色。

文潇岚轻轻点点头,让到了一旁。冯斯连忙快步进屋,先走入了北面的房间,房间里一股浓烈的药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斜靠在床上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昆曲。此时已经接近五月,气温并不低,她却还盖着厚厚的棉被,面色蜡黄,形容消瘦。床边放着一个医用氧气瓶,吸氧设备就在床头柜上。

“小冯?你回来了?”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看清了冯斯的样貌,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阿姨,是我!”冯斯在床边坐下,握住老妇人的手,“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老妇人低叹一声:“一天不如一天了…唉,真是麻烦你和小文了。”

“别这么说,我们应该做的。”

冯斯在父亲和学院老师面前总是一脸坏笑、玩世不恭,但在这个病弱的老妇人面前却耐心而温和。他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轻声说:“您休息吧,我去看看宁哥去。”

他走进了靠南面的房间,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张硕大的电脑桌,桌上三台显示器通过分屏程序显示着不同的画面。一个男人正在紧张地盯着屏幕,不停地敲击键盘、点击鼠标,对身后的脚步声恍如未闻。而这个房间里除了电脑桌和床之外,其他地方堆满了书,就连床上也有一半的地方被书占据着。

“喂,我回来啦!”冯斯大大咧咧地说。

对方一下子停住了动作,站起身转了过来。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一看就是很少在户外运动的。他看见冯斯,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表达出一个笑容。

“你上次要的那个新网游的外挂,我做好了,”年轻人的吐字有些僵硬,似乎是很长时间没和人说话了,“自动走位,自动补红蓝,自动捡拾装备,自动原地复活。”

“你要照看的几个手游我也每天帮你挂机,两个梅西,三个西门吹雪,两个姬野…”他把不同的游戏串在一起说,倒也丝毫不乱。

“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绝对没问题!我的饭碗全靠你啦!”冯斯重重一拍年轻人的肩膀。年轻人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欣悦和满足。

大半年之前,冯斯刚刚进入这所大学不久,有一天下午打完篮球正往宿舍走,看见主路旁边的人行道上有人摆了个旧书摊卖书。按理说这是违章占道,但几名巡逻的保安经过却也并不去管,好像是司空见惯。一旁几名校内的职工家属走过,也并不停步,眼神里既有怜悯也有嘲弄。

冯斯一时好奇,走上前去,发现书摊上摆的全都是计算机和编程方面的技术书。虽然每一本书都有些陈旧了,却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任何破损和脏污。摊主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身穿一件上了年纪的老头才穿的白色汗衫,坐在一张小圆凳上,目光呆滞,神游物外。

“这本多少钱?”冯斯拿起一本《Java编程实例》,向摊主发问道。

摊主瞥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书,想了想,摇摇头:“不卖。”

“不卖?”冯斯一愣。

“我要留着看,”摊主回答,“我舍不得。”

“你要留着看还摆摊干吗?”冯斯哭笑不得。但这时他有点明白过来了,这个摊主多半是精神有点问题,难怪保安们都不管——谁也不想去招惹一个疯子。

正在想着,远处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她满头白发,看上去甚为孱弱,满脸的皱纹却掩饰不住优雅知性的气质。她喘着气慢慢走到书摊旁,用温柔的语调说:“回去吧,儿子。”

“我不回去,”摊主说,“我要帮你赚钱,妈。”

“我们的钱够花,”老妇人依然温柔地说,“你还是安心读书最好。”

“我就是要赚钱!”摊主显得火气十足,“我要帮你!”

老妇人好说歹说,最终劝服了自己的儿子,带着他离开了。冯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他虽然总是喜欢笑,平时待人也很友善,除了无法抑制的毒舌,却并不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他一向的认知是:人世间的苦难千千万万,与其动不动就去伤感落泪却无力改变,还不如视而不见独善其身。

但这母子俩的对话,却一下子触动了他的心事,让他想起了童年时代的那段往事。当父亲出逃而母亲一天天疲于奔命赚钱还债时,他也曾经想过要到街上摆摊帮助母亲,可她却坚决制止冯斯这样做。那时候两人的对话,和眼前这母子俩的对话几乎一模一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让冯斯回忆起了早逝的母亲。

此时文潇岚已经混进了学生会,她生性开朗,结交了不少学长学姐,冯斯就托她帮忙打听那对母子,很快有了答案。那位老妇人叫杨绍芬,是这所大学里一位退休的老教授,名叫宁章闻的年轻人是她的独子。宁章闻两岁的时候,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从此杨绍芬没有再嫁,独自把儿子抚养长大。

这个过程充满了艰辛,绝不仅仅是因为单身母亲所面临的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压力,还在于宁章闻一直患有轻度的自闭症。他就像人们常说的白痴天才,对于书本上的知识,尤其理工类知识有着惊人的学习能力,但在社交、生活自理等方面却一塌糊涂。而且越是不擅长和人交往,脾气就越坏,除了母亲,几乎没有人能亲近他。

十年前,宁章闻以相当高的分数考上了这所大学的计算机系。他原本可以上清华或者北大,却最终选择了低一个档次的本校,当然是杨绍芬为了方便照顾他而做出的决定。宁章闻为了让母亲高兴,使出吃奶的劲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一学期下来,尽管仍旧被全系的人都当作怪人,但居然没有惹出什么祸事,普通人和“怪人”之间至少相安无事。但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意外终于发生了。

一个同班同学求宁章闻在离散数学考试时帮他作弊,宁章闻自然知道作弊不好,但想到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尽量和同学搞好关系,同学有找你帮忙的尽量答应”,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但他作弊实在没什么天赋,第一张纸条传出去就被监考老师抓了个正着。

这所学校一向以学风严谨而著称,对作弊一贯从重处理,宁章闻和求他作弊的那个同学一起被记过处分,取消学位资格,而且与其他许多学校不一样,这个取消学位的处罚是不能撤销的。

上学半年就闯出这样的祸事,宁章闻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杨绍芬根本不敢批评他,足足劝慰了一个星期,才算勉强把他的情绪平复下来。消沉了一个寒假后,宁章闻没精打采地继续上学。有一天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正好上完体育课浑身是汗,他便索性去了学校的澡堂。

这所学校的澡堂一向以拥挤著称,每到高峰时段,无论男女都得光着屁股排队等喷头。无巧不成书,就在等喷头的时候,宁章闻听到身后有人在聊天,声音很熟悉,那是同班的两个同学。他原本没有兴趣去听别人的谈话,但他们却提到了一个让宁章闻浑身一震的名字——那个求他作弊的同学。

“贺涛真的没事儿了?”同学甲问。

“没事儿了,他姨妈是教务处的,估计这学期过了,处分就会取消,最后还是能拿到学位的。”同学乙回答。

“有关系真好,作弊都能没事儿…那宁章闻呢,也没事儿了?”

“他姨妈也不是万能的,能把他一个人捞出来就算不错了。再说了,就算能捞,贺涛也不会帮宁章闻的。”

“为什么?宁章闻不是为了帮他才作弊的吗?”

“前两天喝酒,贺涛跟我说,宁章闻那小子太笨了,连作弊都笨手笨脚,差点连累死他。他说,要给宁章闻一个教训,就是不替他撤销处分,算那个傻子活该。”

宁章闻默默地听完,默默地退出了浴室,穿好衣服回到宿舍。当天夜里,他出现在校内的一家水吧里,那个名叫贺涛的同学正和女友在那里约会。当着水吧里几十个人的面,他抄起桌上的一个玻璃烟灰缸,狠狠地砸在贺涛的头上,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被人七手八脚地拉开并死死按在地上,他都没有说过一个字,脸上的表情也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非常幸运的是,贺涛是个硬脑壳的家伙,虽然血流满面,外伤不轻,却并没有伤及大脑和神经,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杨绍芬求爷爷告奶奶,又赔了一大笔钱,才换来了贺家的不予起诉,最后宁章闻被刑拘了半个月。当然,身背处分还恶意伤人,学校的开除是免不了的。

从拘留所出来的那一天,面对着杨绍芬的嘘寒问暖,宁章闻一言不发。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刺眼的太阳看了几秒钟,嘴角绽起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从此以后的十年中,他再也没有笑过。回到家里,他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彻底和外面的社会断绝了联系。在外人眼里,宁章闻基本等同于一个疯子。

文潇岚把这母子俩的事情向冯斯说完后,充满同情地说:“我们帮帮他们吧。”

“帮?怎么帮?”冯斯斜眼看着她。

“现在杨教授年纪大了,浑身是病,但宁章闻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家里的生活很艰苦。所以我们可以先在校园内发起募捐…”文潇岚活脱脱一脸圣母的光辉。

“瞎扯淡。”冯斯只说了三个字。

“哪儿扯淡了?”文潇岚很不服气。

“首先,这个人只是自闭外加脾气古怪,并不是真正的精神分裂,更加不是白痴。”冯斯说,“他懂得摆摊卖书帮老妈赚钱,说明这是个有自尊心的人,捐款就意味着把他完全当成废物,还大张旗鼓地‘在校园内发起募捐’,当心被他砸烟灰缸。”

“说得也是。”文潇岚想了想,叹了口气。

“其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句难听点儿的,老太太迟早要归西,这位大少爷怎么办?你天天给他募捐募到他寿终正寝?还是你索性收养他当个干儿子?”

文潇岚噘起嘴:“那你说怎么办?”

“他是学计算机的,我那天看他摆的书摊上都是与计算机相关的书…”冯斯琢磨着,“我去试试吧,你就跟老太太介绍说我是学生会去帮忙的,我去试试能不能给她儿子找到一点用处,我自个儿也可以多条赚钱的路子,就不必做家教那么辛苦了。”

文潇岚警觉起来:“喂,你到底是想帮他们,还是想给自己找个廉价劳动力啊?”

“别说得那么难听,零和博弈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我追求的是双赢。”冯斯严肃地说。

一个星期之后,文潇岚实在不放心,于是敲响了杨绍芬家的大门。进门之后她就吓了一跳:那个传说中从来不和陌生人说话的怪人宁章闻,赫然正和冯斯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冯斯的手臂在空中乱舞,唾沫四溅地说着些什么,宁章闻则手里拿着记事本,一边听一边认真记录。

“不能修改数据封包,那样一旦被抓到铁定封号,”冯斯说,“重要的是实现不运行客户端的脱机功能,这样一台配置普通的电脑也能多开几十上百个号…一定要能识别自动捡拾的物品,可以自动丢弃没用的…能有这些功能就行了…”

“不难,几天就行。”宁章闻听完后说。他说起话来略有些口吃,应该是常年不怎么说话的缘故。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冯斯拍拍他的肩膀,“靠你啦兄弟!”

好家伙,这才一星期的工夫,这俩人居然开始称兄道弟了,文潇岚呆若木鸡,却也不得不佩服冯斯,这厮平时看起来嬉皮笑脸完全不靠谱,真做起事情来的确有过人之能。而她虽然不玩网游,网络时代的年轻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两人的对话里能判断出,冯斯大概是想走网游打钱的路子,而宁章闻已经成为他的技术支持。

倒还真是人尽其才,文潇岚呆呆地看着宁章闻略带兴奋的脸,忽然间明白了冯斯的用意。让宁章闻赚到钱倒在其次,他其实是在为这个孤僻的怪人营造一种被人需要、被人重视的心理氛围,其实也就是给了他自立的尊严。

这样的尊严,用金钱无法衡量。

此后的半年里,宁章闻利用他的计算机技术帮了冯斯不少忙,无论是网游外挂,还是微博刷粉、刷转发都手到擒来。这些事情说起来不太光彩,但由于十年前的那桩往事,宁章闻对于“规则”这种东西深恶痛绝,能够打破他人的规则,对他而言反而是充满快意的。这一次冯斯回老家料理父亲的后事,就把手里的网游都交给了他代管。

“这次回家,怎么样?”宁章闻问道。虽然问得有些生硬,但对这个自闭十年的怪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遇到了一些麻烦事需要处理,能帮得上忙的可能只有你了。”冯斯说。他很清楚和宁章闻说话的方式,越是把事件描述得复杂,越能让宁章闻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

果然,宁章闻眼前一亮。冯斯打开书包,抽出一本硬皮字典,从字典里拿出他在别墅里找到的两张老照片,把其中一张递给宁章闻。宁章闻拿起来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个东西…真奇怪。”宁章闻说。

他所指的“这个东西”,就是照片上人群背后那个巨大的物体。从黑白照片上来看,那似乎是一块浅色的岩石,但上面的花纹又十分古怪,看起来很像是皱纹。“岩石”上还有一个破洞,破洞里露出了一个圆溜溜的深色的球体。

“你觉得…这个东西像什么?”冯斯问,“你的直觉比一般人更加敏锐。”

宁章闻仔仔细细地审视着那块岩石状的物体,缓缓地说:“大脑。”

“果然如此。”冯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脑上还有眼睛。”宁章闻平静地补充说。

第三章 血腥的诞辰

北京市区早就禁绝了街头卖艺,但因冯斯的学校所处地点相对偏僻,管制也松一点,所以现在这个小文化广场上挤了不少人,围观着一场猴戏。

表演的猴子是一只中国境内常见的猕猴,身上的毛掉了不少,脸上有一个赤红色的肉瘤,看外形十分丑陋。但它的身手异常灵活,借助着几根铁棍、铁环、儿童自行车之类的简单道具,表演出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精彩动作,换来了围观者们的阵阵掌声。

在一口气翻了几十个跟斗之后,猴子开始喝水进食,要休息一阵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走到场中,捧着一个铁盘向观众要钱。这个小姑娘长得很水灵,一张圆圆的苹果般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十分可爱,就算有不想掏钱的人,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眼神也会心软。

小姑娘转了一圈,铁盘里装满了零钞,其中也夹杂着几张大票子,看来收入颇丰。她正在手脚麻利地收拾钞票,人群忽然散开了,两个染着火红头发的青年人走了过来。这两人一胖一瘦,穿着印有死亡重金属图案的背心,脖子上挂着粗长的银链,右肩上都文着一只凶恶的大鹰,看来不是善茬儿,而围观的人们就像看到了信号一样,都赶紧离开了。

两个青年来到小姑娘面前,凶神恶煞地看着她。小姑娘打量了他们一下,再看看周围快速散去的人群,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这一片是我们罩着的,你在这儿卖艺,就得上供,明白吗?”胖青年恶狠狠地说。

小姑娘的手依然在往钱袋里装钱,嘴里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八十年代录像厅港片里的台词,地摊淘来的民工背心,批发市场论斤约的狗链子,街边铺子三块钱包洗剪吹的染发水平,比贴纸质量还糟糕的文身。这年头的地痞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妈妈真的很受伤…”

胖流氓勃然大怒,伸手就是一耳光向她扇了过去。但手刚刚挥到一半,一道黑影猛然从旁边蹿出,胖青年惨叫一声,收回手来,只见上面已经多了一排血肉模糊的牙印。是那只丑陋的猴子,眼见主人受到威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了过去,重重地一口咬在胖流氓的手腕上。

瘦流氓见势不妙,抬腿想要踢它,但猴子反应奇快,一下子蹿到一旁,瘦流氓踢了个空收脚不及,差点把自己的脚扭伤。他更加恼火,从腰间拔出一样东西: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虽然同样是劣质货,但这毕竟还是管制刀具,危险性不小。

猴子也看出了这把刀的厉害,它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退后,瘦流氓则和捂着手腕的胖流氓左右夹击,一步步逼了上去。小姑娘又摇了摇头:“天堂有路你们不走,我也救不了你们啦。”

她抬起头,好像是在望天,无精打采地嘟哝着:“快点动手吧,免得一会儿把警察招来…”

这句话简直是个召唤咒,两名流氓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脖子,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把他们的脑袋撞到了一起。“砰”的一声响,两人瘫软在地上,晕了过去。

小姑娘这才低下头,看着刚刚出手击倒两个流氓的人。那是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身高超过了一米九,一张脸端方忠厚,但体形魁梧得像个橄榄球运动员。他望着小姑娘,语气里充满了埋怨:“他们要钱就给他们嘛,你还真缺这点儿卖艺的钱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出门在外…”

“出门在外,千万不要惹是生非,能退让就尽量退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姑娘像背书一样一口气说了下去,“行啦行啦,区区两个小地痞,不会影响世界和平的。你那么大的个子,胆子怎么比我还小呢。”

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宽容地一笑,并没有生气。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好啦,收拾收拾快走吧,这两个小流氓应该是底层的小痞子,上头还有头目管着的,别把那帮人一窝蜂地都招来了。”

小姑娘这次顺从地点点头,转身招呼猴子,却突然间惊叫一声:“哎呀,伤口又流血了!”

果然,猴子的胸口渗出了一丝丝血液。小姑娘连忙给它涂药,口中抱怨连连:“都怪那个姓冯的!要我说,直接把他抓回去关起来不就了结了?干吗弄得那么复杂?”

年轻人摇摇头:“二叔既然那么吩咐了,就一定有他的用意。以二叔的脾气,这要放到以前,别说抓他回去,杀了他都有可能,但现在却非得留着他。照我看,恐怕是有什么大的危机临近了,二叔不敢扔掉这个保险。”

“就他那副样子,真能变成…保险?”小姑娘一脸不屑。她咬了咬嘴唇,忽然郑重地问,“会有那么糟糕吗?照你看,那个东西…真的会觉醒?”

“但愿不要,”年轻人说,“它已经沉睡了那么久,还是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的好。否则的话…”

“喂!你打算睡上一年是吗?快醒醒!”文潇岚伸出手,在冯斯的耳朵上重重地拧了一下。

冯斯痛叫一声,捂着耳朵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正躺在宁章闻的床上,看样子睡了很久了,而宁章闻则坐在电脑前,双手频繁地操作着。

“让我们俩干活,你一个人享清福,倒还真美!”文潇岚一面说着,一面替宁章闻倒了一杯水。宁章闻仍然是微微一咧嘴,表示谢意。虽然他已经渐渐能和冯斯、文潇岚二人说一些话,但是笑这个表情,却始终未能恢复。

“我那是在统筹全局,你不明白。”冯斯伸了个懒腰,脸上依旧睡意正浓。

“你上次给我的那张照片,要我帮你查出背景里那座山的名称,我已经查出来了。”文潇岚说。

冯斯一下子坐了起来:“在哪儿?”

冯斯虽然没有把父亲去世那一夜的真相告诉文潇岚,但还是把父亲与祖父的合影交给了她,托她帮忙查找那座山的名称与位置。文潇岚家境不错,从小就对旅游情有独钟,也认识不少全国各地的旅游爱好者。而对于冯斯,她似乎始终带有一种宽容,总是尽量帮他的忙,不去追问太多。

“我用马甲把这张照片传到网上,就说照片是我即将死去的患老年痴呆的爷爷一直捏在手里的,我需要找出照片的所在,为他了却心愿。”文潇岚说,“这样的故事很好编,别以为就只有你会编心灵鸡汤。”

“你办事,我放心。”冯斯十分满意。

交给宁章闻的任务则复杂多了,因为那张大脑状的怪物图片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鬼知道会招来些什么。两人商量之后,决定由宁章闻利用黑客技术侵入全国各地的图书馆数据库,从中检索相关内容。这么庞大的工程量当然不可能光凭人力完成,而普通的搜索手段则会回馈大量的无效信息,所以宁章闻首先还得编写一个自动智能检索的程序。这样的挑战极大地激发了宁章闻的热情,他几乎是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我们俩都有活干,那你干什么?梦神仙姐姐?”文潇岚问。

“别说得那么庸俗,我只是在等五一长假。”冯斯说。

“五一?干什么?”文潇岚不解。

“去一趟东北。”冯斯神秘地一笑,“你们俩都有活干,我也有活干。”

“你反正天天逃课,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是长假,还装模作样地等什么五一?”文潇岚十分不屑。

冯斯一脸苦相:“线性代数的老师已经放出风来,我要是再缺她一次课,她就不让我这学期及格。老处女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恶,我在考虑要不要出卖色相求她饶我一命…”

现在已经是4月29日,第二天没课,相当于长假已经开始。冯斯早已买好了第二天的火车票,但没想到就在出发前一天,文潇岚居然已经找出了他的家乡所在。

“这座山叫双萍山,位于贵州西南的一个乡,风景一般,交通不便,所以去过的人很少,”文潇岚告诉冯斯,“你得先到贵阳,换汽车到晋安县,然后再换一次车…”

“够麻烦的,”冯斯琢磨着,“而且那种偏僻的山区,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七天时间不够,只能等到暑假再说了,我还是先去东北吧。”

“行,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把去双萍山的行程须知都帮你整理好了。”文潇岚点点头。

冯斯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不管我要做什么,你都完全不问为什么,这真不像你的性格。难道你是在表达对一个丧父丧母的穷光蛋的同情?”

“我只是觉得,你这次可能真正遇到了大麻烦,”文潇岚慢悠悠地说,“你不说,并不代表不信任我,也许只是不想把我卷进去,那反而是看重…尊重我的表现。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尽力帮你,让你早点摆脱这个麻烦。”

冯斯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我真是垃圾小说读多了,满脑子都觉得女人就是应该寻死觅活‘你必须告诉我真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就是你有别的女人了…’现实生活和八点档电视剧还是不一样的啊。”

文潇岚白了他一眼:“就你那副德行,还想有什么别的…”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微微一红,连忙咳嗽一声:“我巴不得能有个女人管管你那张破嘴。说正经的,你的事情虽然你极力想要保密,但一下子死那么多人,消息不可能不传出来,所以那天晚上的情况…我也略微知道了一点。你要小心。”

“我会的。对了,给我点零钱,暴眼儿新疆大爷的羊肉串该开卖了,我去给宁哥买点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