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露看了看他的伤势,没有去拔箭。这支短箭刺入极深,位置又靠近心肺,若是拔出,恐怕归北景会死得更快。她只得道:“这种毒药很一般,我可以解……”

归北景反而淡淡地道:“不错,只是,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云秋露眼中似有迷蒙的雾气,反复道:“师兄,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

归北景惨然一笑,道:“我没有时间了,帮我把夏宣清找来吧,但愿这孩子……”说着,他又咯出一口血,叹了口气道,“但愿这孩子别再固执了。”

十四 雨夜惊变

更新时间2009-12-16 0:29:34 字数:12308

 环碧小筑的菜色不算奢华,却绝对精致,再加上叶瀚飞那些海外奇闻,可算是裴荫有生以来吃得最为活色生香的一顿饭了。散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叶瀚扬的两个堂哥和两个堂妹都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只有叶瀚飞留了下来,因为回去四老爷的庭院稍远了些。

——环碧小筑是一个范围非常大的地方,这座湖心岛的老宅里,只住着掌门一家。

裴荫躺在宽宽的雕花木床上,感觉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放松了下来。她一边嗅着床单上淡淡的皂角香味儿,一边回想着跟夏宣清下山以来的种种变故。

她想象中的这趟江湖生涯,应该是到达金陵后才开始的,而且也不过是与各门各派的高手互相切磋技艺。她一直在用心准备着如何应对演武场上的各种状况,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全都用不上了。她的江湖生涯,从一下山就急急忙忙的开始了。

她回想起在白镇认识了沈烨轩和中州二侠,遇到了九色山庄的战深锐,在破庙里见识了雪山派的雪域三怪和一夜倾城杭语薇,在滁州城焦急等待了一天一夜,现在又舒舒服服的在武林第一世家环碧小筑雅致的客房里,这一切简直就像在做梦。

至于她的师兄夏宣清先是被战深锐打成重伤,又糊里糊涂得到了神龙血和千年冰芝,被一个神秘门派的掌门归北景要求做下一任掌门,就更像是天方夜谭了。

也许在老江湖眼中,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但在裴荫心中,却实在不能不算是天翻地覆般的变故。

——然而她若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遇到的变故,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屋顶的瓦片“咔咔”地响了两声。

这是有夜行人经过的声音。

裴荫感觉全身的血液突然汹涌了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暗忖道:“什么人这样大胆,竟然敢夜探环碧小筑么!”她一边想着,一边拿起佩剑,轻轻地推门出去,看到一个人影在屋檐处一闪即没。

月光斜斜地打在那人影上,可以清晰得看到那人身材消瘦,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裴荫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发现这人的武功并没有她想象中高,充其量也不过是与她旗鼓相当而已。发现了这一点,她突然信心大增,脚下更快,心中只想着将此人擒下。

然而这人似乎对环碧小筑的地形极为熟悉,几个闪纵间已经将裴荫甩开一段距离。却突然身子一歪,一头扎进了第一进院子的西厢房。

裴荫心道:“这不是女下人们住的地方么!”她来不及多想,就要跟进去,却听一个纤细的声音尖叫道:“什么人!”紧接着“哗啦”一阵响,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裴荫藏在屋顶上,只见那个瓜子脸的少女正在死死缠着那黑衣人。屋里的灯纷纷亮了起来,东厢房那边也有了响动。

那黑衣人用得是一柄短刀,刀法竟不似中原路数。他不肯恋战,几招过后便纵身跃上屋顶,想要朝另一个方向逃去。却不知裴荫刚好藏在屋顶。他上来正好撞上裴荫的剑尖。

“哧”的一声,剑锋没入他的前心。

黑衣人哼都没有哼一声,便从屋顶跌了下去。

同时,院门大开,叶云和叶风带着两个下人,举着火把进来了。叶风俯身下去,扯开黑衣人的蒙面巾,不由“呀”了一声。

这个人,居然是那个圆脸杏眼的少女。她嘴角泌出一缕鲜血,已经没了呼吸。

裴荫没有想到自己会杀人,更没想到杀的竟然是刚刚认识的朋友,即使这个朋友很可疑。想到这里,她不禁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云拍拍她的肩,低声道:“别哭了。”

叶风道:“纤纤,究竟怎么回事?”他问的是那瓜子脸的少女。

纤纤也是一脸的不解,道:“我在院子里锁门的时候,看到这个人翻墙进来,就动起了手。”一顿,又道,“天哪,我怎么知道她是圆圆啊!”

叶风叹了口气,道:“去通知少爷,我在这里守着。”这次,他是对叶云说的。

叶瀚扬也听到纤纤的呼声了,而且用最快的速度悄悄掠上了屋顶。

这样的事情在环碧小筑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在这个敌暗我明的地方,他做什么都尽量不被下人们发现。

他看到裴荫和她在追的人武功旗鼓相当,不由舒了一口气。以这个人的武功,即使裴荫抓不住他,他也无法走出环碧小筑。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看见一点寒光,悄无声息地射入了那黑衣人体内,他脚下一软,便跌进了西厢房的院中。

叶瀚扬顺着那点寒星射出的方向,只看见微微晃动的竹影。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追了上去。

环碧小筑的墙外是一望无际的竹林,高挑的竹子和狭长的竹叶在清冷的月光下犹如鬼怪的尖牙利爪,披着墨色的外衣。一个淡紫色的影子正在竹林中穿梭,犹如鬼怪吞吐的长舌一般。这个人身材姣好,竟然是个女人,而且轻功高得吓人。叶瀚扬已经全力施展,却还是难以靠近她的衣襟,两个人一追一逃间,已经到了后山。

后山却没有竹林,代之一片巨大的、一人多高的石笋林,斑驳的影子在月光下就像洪荒时代的巨兽的脊梁,而整个山坡就像一群巨兽休憩的软床一般。那人影慌不择路,一头撞了进去。

叶瀚扬放慢脚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却又皱了皱眉。他微笑,是因为这个石笋林暗藏了机关阵法,他皱眉,是因为没想到这个人竟不是环碧小筑的内奸,却是外贼。他掠上一根石笋的顶端,见那人影立在阵中,正在用手指丈量着什么。他知道这人必定也通晓阵法,正在计算着出阵之法,便沉声道:“朋友,即使你算得出出路,也休想走得了!”

那个人影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似乎一震,随即转过身来道:“是你!”

这声音叶瀚扬再熟悉不过了,无论是谁,只要听过她的声音,那水蜜桃般的声音,就绝不会忘记。

这是杭语薇的声音。

她笑吟吟地道:“刚刚我还发愁找不到你的住处,没想到你居然追了过来。”

叶瀚扬已经一跃而下,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是来找我的?”

杭语薇的一双眼睛像一片水云,卷着他的全身,道:“我的确不光是为了看你的。我还要来看看夏宣清死了没有,我可是押了千年冰芝在他身上的。只是,”她轻咬着下唇,语声嘤咛,“也想看看你。”

叶瀚扬不接她的话茬,问道:“你为什么暗算刚刚那个人?”

杭语薇上前几步,仰头看着他,道:“因为顺手呀,你没见裴荫就快追不上她了么!”一顿,又嗔道,“你为何变得这么冷冰冰的?为什么不像在琅琊山的时候那样喜欢跟我说话?”

叶瀚扬此时几乎是全身戒备的,他紧闭着嘴不说话,因为这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他实在猜不透杭语薇这样的女人,在笑吟吟地对别人说话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杭语薇却靠得更近,凝望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对寒毒宫的人没有好感,尤其是我刺了练青虹一刀之后。所以就算你总是对我板着脸,我也不会生你的气。”她的话说的很轻,很慢,每句话都好像落在叶瀚扬的心里。

叶瀚扬却依然面无表情,不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她的手。

杭语薇见了,将右手放在他胸前心脏的位置,轻轻地按着,道:“你这里跳得很快。”她的声音沉沉的,像沼泽里的漩涡,拖着人昏昏欲坠,“你在想什么?”

叶瀚扬眼睛看着她,身子却后退了一步,道:“摄心幻术!”

杭语薇怔了怔,但只一瞬间,她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依然是那种玫瑰色的柔柔的姿态,道:“什么摄心幻术?难道我就不能有真情流露的时候?”

叶瀚扬答非所问,道:“你想用这手段诱我放你出去么?”

杭语薇咬着下唇不语,突然哼了一声,跳起来像八爪鱼似的将叶瀚扬抱住。叶瀚扬对敌对到下下辈子,怕也不会想到她能使出这样的“招式”,不禁“啊”了一声,两个人搅在一起,重重地跌进了石笋的阴影中。

他们所在的地方刚好有三根石笋呈品字形而立,月光照不进来。叶瀚扬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眸子,闪着慧黠的光,感觉到她温软的拥抱,听到她说“谁说我要你放我出去,我自己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

荒唐!

叶瀚扬忽然想起了这两个字。好像只要他遇见杭语薇,所经之事便会荒唐无比。杭语薇见他呆呆地出神,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紧紧抱着他宽阔的肩,把头埋在他胸前。这个时候他才一惊,猛地推开她道:“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沈兄!”

杭语薇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阴冷起来,仿佛一支娇艳的玫瑰转瞬覆上了冰雪,又像一朵盛开的牡丹整朵地从枝头凋谢。只听她恨恨地道:“沈烨轩,又是沈烨轩,难不成我卖给他了!他妈的,他喜欢我,我就不能喜欢别人了么!”她越说越气,突然将分波剑扬在手中,“我扔了这破东西!”

叶瀚扬立刻拢住她的手臂,他清楚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皱眉道:“女孩子怎么可以口出脏言?”

杭语薇瞪着他,喉咙里低低地道:“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这次叶瀚扬只剩下叹气的份儿了,道:“你究竟来环碧小筑做什么?”

杭语薇见好就收,乖乖地道:“有人告诉我,楚煦言已经投入青龙会,他很快就要对环碧小筑不利,要我来救你。”

叶瀚扬听得惊呆了,突然抓住她的肩膀,道:“谁告诉你的?”

杭语薇只觉得自己肩胛之处就快被捏碎了,不禁低呼道:“你弄疼我了!”

叶瀚扬一怔,讪讪地收手,道:“对不起。”他话音刚落,就听石笋林外传来一声轻笑,他一惊而起,朝那声音的方向急掠而去。

只见一个人影正站在林外,却是叶瀚飞。他手中挽着一个金色的酒壶,一步三摇,似是醉了,只有那双眼睛,依然亮如星月。他啜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道:“三哥,是我。”

叶瀚扬微微蹙眉,道:“你一直在跟着我?”

叶瀚飞大笑道:“三哥说笑了,以你的武功,谁能跟踪得了你!何况我现在都醉成这样了。”他的眼睛瞟了瞟方才叶瀚扬与杭语薇所在的地方,用手虚虚一指,道,“我是跟踪你那个美人儿过来的。”接着他冷笑一声,“环碧小筑若是这么容易便被生人潜进来,也没脸去金陵的谈剑大会了。”

叶瀚扬心中一动,道:“你一直跟着她,看见她做了什么么?”

叶瀚飞弯腰大笑道:“她能做什么!若非我见她什么都没做,又是个大大的美人儿,也不会容她在这里乱闯。她只不过暗算了那个黑衣人,接着就被你追到了这里。”他见叶瀚扬不语,又似自言自语般地道,“美人儿我见得多,这么美的美人儿却还是头一次见,三哥,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叶瀚扬打断他道:“你喝醉了。”

叶瀚飞顿了顿,旋即朗笑道:“不错,不错,我是醉了,我每天都喝到烂醉。”

蓦然,石笋林里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声,转瞬便消失了。叶瀚扬想也不想,当即返身入内。而叶瀚飞醉醺醺的样子也立刻消失,跟进的速度竟丝毫不比他慢。二人从林外奔回原处,不过眨眼间的事情,可是,杭语薇竟然踪影皆无了。叶瀚扬眉头紧锁,他在想着杭语薇所说的青龙会和楚煦言,又在想着叶瀚飞为何如此巧地突然出现在这里。

叶瀚飞却道:“那位姑娘好像不是自己走的。”他看着叶瀚扬,意味深长地道,“似乎是有人胁迫她走的。你不担心么?”

叶瀚扬不置可否,淡淡地道:“我跟她根本没有什么。”

叶瀚飞突然笑了,叹道:“诶,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变。”他一顿,又道,“环碧小筑,只不过是个武林中的虚名,谁会在乎盛名之下的叶家人过得如何。值得为了它,放弃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么?值得么!”

叶瀚扬什么都没说,他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前面庭院里奔过来一盏灯笼,同时有人喊道:“三少爷,三少爷,出事了!”

夏宣清到了小楼上,便看见归北景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不禁心内一酸,叫了声“前辈”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虽然他与归北景非亲非故,也没有相处多少天,但是他毕竟从凌曦神龙的嘴里救了自己。而且,夏宣清向来对江湖前辈十分敬重。

归北景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强笑道:“小子,你还不肯做老子的徒弟么?”

夏宣清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不忍拒绝,只能低头不语。

归北景缓缓道:“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你是绝对不做了?”

夏宣清恭敬而坚定地道:“是。”

归北景展颜一笑,道:“很好,很好。我那徒弟陆浩谦若有你一半正气,我也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他看着夏宣清的眼睛,继续道,“维护江湖道义的事情,你肯不肯做?”

夏宣清不知他要说什么,迟疑道:“这个自然。”

归北景轻叹道:“世上就是因为永远有你这样傻傻的年轻人,才让人觉得希望总是有的。”

夏宣清道:“您救了晚辈一命,若要晚辈替您复仇自无不可……”

归北景打断他的话道:“不,我只是告诉你该如何调息,救你的是千年冰芝,是那个臭丫头。”

夏宣清垂首道:“在晚辈心里,你们都是我的恩人,但是,晚辈万万不能接掌星河派。”

归北景道:“为何?”

夏宣清道:“晚辈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人,无论武功和见识,都无法胜任一派之主。”

归北景满意地笑了笑,道:“不卑不亢,又有自知之明,藏龙老人收到你这样的徒弟,我倒有些嫉妒他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不断地渗出血来,前襟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夏宣清赶忙替他抚着后背,同时倒了一杯水给他,道:“前辈,您不要再说话了,静养要紧。”

归北景摆摆手,又瞪了他一眼,道:“老子的伤老子难道会不清楚!这伤再怎么养也是没用的。”他直直地看着夏宣清,一字一句地道,“老子不会勉强你做我的徒弟,这跟男欢女爱一样,总要心甘情愿才好。老子现在求你做件江湖上大大的好事,不知你肯不肯?”

夏宣清怔道:“什么事?”

归北景探手入怀,从脖颈上扯下一块玉佩,托在掌心,道:“这块玉佩,是星河派掌门的信物,你不肯做星河派的掌门,我却不愿陆浩谦利用老子的徒子徒孙们做事。”

夏宣清疑惑地道:“那晚辈要怎么做?”

归北景道:“将这块玉佩带到西域星河派总坛,替老子挑个新掌门。”

夏宣清吓了一跳,道:“现在?”

归北景笑了笑,道:“不,不,现在要紧的是,记下我派的武功心法,将来传给下一任掌门。”

夏宣清迟疑道:“记下?”

归北景刚要说什么,又开始咳嗽起来。这次他咳得时间长了许多,脸色也愈发青白,嘴唇上龟裂如大旱渴雨的田野,却不再见血。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正色道:“你不要再问了,现在,用心记老子的心法,别的事情,七妹会对你说的。”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无力,语调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视死如归的战士,在高唱最后一次冲锋前的悲歌。

环碧小筑的正厅又变得灯火辉煌,仿佛刚刚的欢宴还未散场,只是气氛变得异常冷寂。

大厅正中放着死去的圆圆的尸身,纤纤正在为她整理衣装。旁边几个小丫头哭得眼睛红红。叶云和叶风立在两旁,脸上阴云密布。叶青青和裴荫挽着手,正坐在椅子上发呆。而叶瀚飞却径直半躺在椅子里,将一双脚放在另一张椅子的扶手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似是对满屋子的人都视而不见。

叶瀚扬从外面走进来,除了旁若无人的叶瀚飞,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低低说了句“三少爷”。叶瀚扬微一颔首,走到了圆圆的尸体旁边。

叶风跟过去道:“剑伤入肺而死,是裴荫姑娘误杀。”

叶瀚扬道:“真的是剑伤致死?”

叶风一怔,他本是对自己的验伤手段绝对自信的,叶瀚扬从前也丝毫未怀疑过。

叶瀚飞突然懒懒地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口,那就要脱guang了看看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大厅里的女孩子们脸颊立刻飞起了红晕,只有叶青青直直地看着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的神色。

叶瀚扬却看了一眼纤纤,道:“你去吧。”

纤纤点点头,和叶云一起将圆圆的尸体抬到了屏风后,不多时叶云便闪身出来,道:“除了腿上有处被暗器打的瘀伤外,再没有别的伤口了。”

叶瀚扬似是有些意外,沉吟不语。他原先以为,阴寒枫就是云秋露要找的凌曦天境的叛徒,杭语薇出手伤了圆圆,必定是想杀人灭口。然而他的推想竟然错了。若说杭语薇算准裴荫会误杀了圆圆,也太过牵强。他的脑子一时乱了起来。

叶瀚飞却轻轻灌了一口酒,笑道:“看来人真是没法说真话了,说了也都被人当假话听。”

叶瀚扬明白他指的是杭语薇,只能当做没听到。

叶青青却道:“四哥,你说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

叶瀚飞一见是她说话,便立刻闭上了嘴,他似乎很怕这个小妹。

叶青青却不依不饶地道:“为什么四哥你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呢?”

叶瀚扬沉声道:“青青,别闹了。”

叶青青见他发话,只得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椅子里。

叶瀚扬对叶风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便一言不发地向后堂走去。穿过天井,后面是一片竹园,被几道月白色的矮墙分割开,每个矮墙中都点缀一幢小楼。他径直走到最后面的一个小园里。那是云秋露的住所。

云秋露站在小楼旁的假山前。她就是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却令人感觉月亮的清辉都照在她的身上一样,好像她无论穿什么、做什么,都是最优雅、最令人赏心悦目的。

叶瀚扬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云前辈。”

无人的时候,他都称呼云秋露为“前辈”,这倒不是他怨恨云秋露给环碧小筑带来的变故,而是二十年来,他们的关系只能用前辈和晚辈来形容。

云秋露送给他削铁如泥的青竹剑,教给他弥补叶家剑法中漏洞的方法,帮助他成为环碧小筑的掌门,成为名震江湖、人人艳羡的年轻剑客,却也丢给他环碧小筑和凌曦天境的恩恩怨怨,丢给他环碧小筑的内忧外患,丢给他作为掌门人应该夙兴夜寐的一切。

有些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云秋露的脸上还是蒙着那层面纱,只留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她看着叶瀚扬,道:“圆圆的腿上有没有我的银针伤痕?”

叶瀚扬道:“没有,只有穿胸那一剑。”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去提杭语薇。

云秋露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却没有追问什么,沉吟道:“我算她也不是。后来的那个黑衣人,武功很高,不在你之下。只不过内力比你还差一截。”

叶瀚扬道:“前辈打算怎样将这个人找出来?”

云秋露道:“我已命人守住水路的各个出口,除非这个人能够闭气三十里游出去,否则他一定还在这里。”

叶瀚扬听到这句话,心中突然又想起了杭语薇。不知她现在处境如何,那一声低低的惊呼,显然是她的声音。她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环碧小筑,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她会不会怪自己没有去救她,这些问题一时盘桓在他脑海里,以至于怔怔出神。

云秋露继续道:“他逃走的时候,腿上挨了我的银针,只要我将今天留在庄内的人统统查一遍,一定能找出这个人来。”她见叶瀚扬神情有异,问道,“你在想什么?”

叶瀚扬猛醒,尴尬地笑笑,岔开话题道:“归前辈的伤势如何?”

云秋露目光黯淡,道:“也就是几柱香的时间。”她回头看了看窗上的剪影,“夏宣清这孩子太过迂腐,无论如何都不肯拜师。要是换了别人,恐怕高兴都来不及。”

叶瀚扬道:“他是个很正派,也很单纯的人。若真是欣喜若狂,恐怕归前辈也不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