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便将金啸晨等人如何赌钱,输光后又如何借钱的事情说了一遍。

彭四海边听边捋着胡子道:“呵呵,几个后生跟江湖第一美女赌钱,这事情有点意思!”

他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彭人玉却听得心里一寒,不知道自己欠下的那几十万两银子该如何了账。

谁知赵松山偏偏冲着他挤了挤眼睛,接着将金啸晨等人如何买凶劫钱抢人,他们与彭人玉如何追到金家别院,彭人玉如何被灌下了春药,众人又如何被寒毒宫的蛇阵逼到了石头城痛痛快快地讲了一遍,最后还狠狠地道:“老子本以为,这世上无耻小人我见得多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真是他妈的叫老子大开眼界了!”

金镇南、范孤风和唐独鹤听到这里已经脸色铁青,而唐潇早就把头低得快要贴到胸口上了。只有白剑犀,虽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是身为一派之主,还是坐得直挺挺的。

彭四海瞪着唐潇,接着一拍着彭人玉的肩头,面带笑意地道:“好小子,没给你爹我丢人!”

钟小鱼打趣道:“彭小妹向来是很乖很乖的,见了漂亮女人简直都说不出话的!”

彭人玉满脸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副狼狈的模样惹得钟小鱼咯咯笑出了声。

突然吴家寨不知是谁冷冷地说了句“我们少寨主是如何死的?”,犹如迎头浇了众人一盆冷水,却解救了尴尬无比的唐潇和白剑犀。因为他俩知道,接下来,无耻的便不是他们,而是金啸晨和范天成了。

赵松山道:“你们想知道,就得做好离开英雄山庄的准备!”他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给人发问的机会,便自顾自地将后来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幸好沈烨轩够机灵,带着我们避到了城墙的藏兵洞里,否则即使再来个钟大鱼,也救不了我们的命!”

他并不知道,真正救了他们的人,是杭语薇。抑或说,乐清遥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们死。

然而吴家寨的人脸色却变了,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瞪着金镇南。他们虽然不说话,却使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为首的一人突然拱手道:“金老爷子,这件事情虽说与您无关,与英雄山庄无关,但是我吴家寨却决不能继续留在此地。请恕我们要带少寨主先行一步了!”说完,他们几个人便径直走到停放着吴子晗尸体的灵台前,抬起便向门外走去。

金镇南一句话也不说,他听完赵松山的讲述,便知道吴家寨不来找他寻仇便是万幸了,所以根本没想要劝阻他们。英雄山庄自有谈剑大会以来,还没有被人如此驳过面子。可是如今他只能忍着气,对叶瀚扬道:“你可追到了青龙会的人?”

叶瀚扬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温和,道:“追到了,但却被他们的土遁阵所阻。青龙会赖以立威的五行大阵,我已见识过两次了。”

金镇南沉吟道:“莫非青龙会也与叶家有隙?”

叶瀚扬还未说话,叶云边哼道:“嫌隙倒是没有,只不过想要我家少爷的青竹剑而已!”

钟小鱼紧接着道:“你说杭语薇此时把青竹剑怎么样了?”她既像在问叶云,又像在自言自语。

叶瀚扬的眼皮似乎跳了一下。现在他大概最不希望别人问起这件事情。青竹剑虽说本不是叶家的东西,但是叶瀚扬这一生用过的剑却也只有这一把而已,很多人早就将它与环碧小筑等同起来。

钟小鱼尴尬地笑笑,自言自语地道:“这个世上啊,美女总是被人惦记着,无论男人女人,得到没得到,都喜欢惦记着!”钟小鱼似乎很喜欢给别人难堪,她这话说得可轻可重,可大可小,因为唐潇、白剑犀他们的脸上都有些不太自然。

杭语薇掉到河里的时候,也在惦记着叶瀚扬。

乐清遥和陆浩谦,或者说乐公子与陆浩谦的明争暗斗已经开始了,她却还没等到自己师父阴寒枫的指令。当初阴寒枫要她顺其自然,现在看来,她却不能继续被动下去,因为在这个名门世家云集的金陵城,她这样出名的邪派中人实在太危险了。或许下一次她就没有这么幸运能保住命,所以她一定要权衡利弊,为自己找一条最好的出路。

叶瀚扬为什么会用如此珍贵的青竹剑来救自己?虽然她想用他珍爱自己超过青竹剑来解释,但是却明白自己不该这样自作多情。

杭语薇平日里是个很自恋的人,但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她却一点也不自恋,甚至会有些自卑。正因为如此,以她这么差的武功,才可以在江湖上混得逍遥快活。

——永远不要以为别人有多么器重自己,只有如此,才不容易犯一些低级的错误。

所以她宁愿认为叶瀚扬是在试探自己,虽然这样连她自己也很无奈。

从她认识叶瀚扬开始,虽然她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假话,却总是被他优先怀疑,到现在,她几乎都要习惯这种无止境的怀疑和试探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怪他。只因她的内心里,也从来没有决定过要站在哪一边。

她总想做得既让阴寒枫满意,又不致失去沈烨轩、叶瀚扬甚至夏宣清的感情。可惜在敌对的人之间想要做到两面讨好,几乎比让他们和好还要难。她这样摇摆不定情绪,一旦遇事,便会造成完全相反的结果,也就无怪叶瀚扬一直没法对她完全放心。

可是这次叶瀚扬用青竹剑做试探,代价未免太大。若不是他心中对杭语薇已经相信了大半,谁会如此去赌,谁敢如此去赌?

——有些时候,试探非但不是怀疑,恰恰是一种信任,一种无论以何等珍贵的东西为代价,都相信对方不会出卖自己的信任。

所以当她手里拿着叶瀚扬救她的青竹剑的时候,心里却在狠狠地叹息。

“叶瀚扬啊叶瀚扬,你把青竹剑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我,难道不怕它真的被别人抢了去?”

她打定主意,决不辜负他的怀疑和信任,就算日后自己决定站在师父那一边,这一次也要将青竹剑完璧归赵。

接下来,她脑子里便飞快地转着,把其他的事情思索了一遍。

现在陆浩谦一定很生乐清遥的气,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陆浩谦不过是希望做现时中原武林的控制者,那乐公子却要毁掉现时的门派,重新创造一个完全属于他的江湖。相比之下,那个乐公子的想法更疯狂,几乎可算得千古一人了。

而阴寒枫、钟雪霄两个人,只不过是希望得到青竹剑,进而成为凌曦天境的掌门而已。杭语薇突然觉得,和弟子辈们比起来,他们的眼界未免太窄了。

其实她不明白,人一旦青春不在,心境也会变得莫名局限起来,就好比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或许会想着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年老了却最多只想着在江湖有点名气,有份不错的家业而已。

人们在拼命追逐那个自己梦想中的第一的时候会渐渐发现,有太多的人想要做第一,可惜第一只有一个,却偏偏不是自己。

自觉自愿地忘记自己的梦想,是不是也是一种很无奈、很残忍的事情?

杭语薇不知游出了多远,才浮上水面吐了一口气。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两岸人家的屋顶升起了袅袅炊烟,一条小船慢慢从河东岸划了过来,船上的一个扎着两根冲天小辫的渔家少女,赤着双脚在水面踢出一阵阵涟漪,正在认真地剥莲蓬。

杭语薇见到了,才觉得腹内空空。她记得自己上次吃饭,还是昨日正午的事情,之后发生一系列的变故,她不仅饿着肚子,还流了那么多的血。想到这里,她真恨不得将手中沉甸甸的青竹剑扔掉,把那少女手中的莲蓬抢过来。

船尾划船的是个年纪稍大的姑娘,一边划,一边轻轻唱道: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

这是梁武帝《河中之水歌》中的诗句。说的是金陵水西门外桥西的莫愁湖的来历。

六朝时,莫愁湖还是长江的一部分,唐时名横塘,亦称石城湖,后来由于长江和秦淮河的河道变迁而逐渐形成了湖泊。传说中的莫愁是一位勤劳,善良,美丽,聪明的河南洛阳贫家女子。十五岁远嫁石城湖边卢家。不久,丈夫应征戌边,一别十载杳无音讯。纯朴的莫愁把心思寄托在帮助邻里扶危济难的善行之中,深受邻里称颂。但遭公公反对,莫愁不堪诬陷ling辱,投石城湖而死,以示反抗。后人怀念莫愁,便把他住过的地方和石城湖改称莫愁湖。

但是杭语薇并不喜欢这个故事。她更相信另一个说法。

《太平寰宇记》中说“莫愁湖在三山门外,昔有妓卢莫愁家此,故名。”这里便将卢莫愁说成是南齐时善歌《石城乐》的歌妓了。

杭语薇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对于历史上的奇女子的掌故,却总是过目不忘。她深知道历代文人个个都喜欢自命风liu,以狎妓为乐,就像那奉旨填词的柳三变,绝少去记叙什么良家淑女。即使是那忧国忧民的杜工部,笔下也不乏青楼女子的身影。所以她固执地认为,凡是文人墨客肯动笔记叙的女子,绝大部分即便不是名妓,也属艳倒一方的美貌女人。否则,那些自视甚高又自命清高的男人们凭什么去记录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她正在胡思乱想,那小船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她。掌船的女子高声道:“姑娘,你是不是失足落了水?”说着,小船加快速度向她靠了过来。

杭语薇心中暗喜,默念道:“难道自己开始转运了?”

那剥莲蓬的少女将她拉上了船,皱了皱眉道:“姐姐你受的剑伤怎么这么多?”

杭语薇却一下子警觉起来。这渔家少女,怎么只用一眼便看出自己身上的伤是剑伤呢?

年纪少长的女子拉了一下她的衣角,眼睛却看着杭语薇手中的青竹剑,若无其事地道:“这位姑娘,你要到哪里去?若是恰巧顺路,我们姐妹便送你一程。”

杭语薇心念转动,不假思索地道:“莫愁湖。”

她方才听了那首《河中之水歌》,心绪还一直没有收回来。

年纪少长的女子似是怔了一怔,失笑道:“正巧我们也要去莫愁湖的。”她又看了看青竹剑,道,“我家恰好有医伤的草药,你的运气可真好。”说完,她便自顾自地去撑船。

杭语薇也傻傻地应道:“是啊,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好。”心里却一面想着那清香四溢的莲蓬,一面想着何时抽身溜走。

一路无话。小船沿着河道走了一程,便折向西拐入了一条窄窄的水道,不消多时,波光粼粼的莫愁湖便出现在眼前。

此时正值盛夏,莫愁湖的十里莲花正在用力地绽放,好像要将最后一丝生命力释放殆尽,然后灿烂地死去才肯甘心。整个湖面翠盖红花,香风阵阵,数不清的采莲少女撑着小舟,穿梭在花丛水上,欢歌笑语不断。湖岸芳草茵茵,垂柳成行,犹如一道浓翠烟云,将天与地紧紧相接。太阳已经变成了一面耀眼的镜子,投影在湖心,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却又反射出一片炫目的白光,水面上什么也看不清。

小船正向着那湖心的而去。走得近了,才发觉那是一座小岛。

莫愁湖有两个湖心岛,一名莫愁,一名采桑。靠近北岸的这个是采桑岛。

杭语薇对那剥莲蓬的少女道:“小妹妹,你们住在岛上吗?”

少女笑容可掬地道:“以前不是,现在也只是暂时住在这里。”

杭语薇道:“那为什么要搬来这里呢?”

少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听姐姐们说,是有事要办。”

杭语薇道:“姐姐们?你有几个姐姐?”

少女正要答话,那撑船的少女已经沉声道:“可儿,你的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

叫可儿的少女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杭语薇心里却已明白了七八分。这两个女子绝对不是普通的渔家人。冲她们看着青竹剑的神情,便可肯定她们也是江湖中人,而且,是认得青竹剑的江湖中人。她心中踌躇起来,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这时船已到了岸边,岸边泊着几条条一模一样的小舟,十几个蓝衣少女正在刷洗着什么。她们挽着高高的、一模一样的发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草清香。

杭语薇一下子想起来,这些女子,都是名花谷的人。她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她曾经一刀刺伤练青虹,而且,伤得很重。难道她竟然这么倒霉,居然在金陵也会碰到她么?

她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歪便滑入了水中。身后立刻传来一阵“唰唰唰”的极轻微的入水声,伴有几声女孩子的轻笑。她回头一看,身后是一张巨大的渔网,正铺天盖地地向她漫过来。

杭语薇不是鱼,她是比鱼大得多的人,所以用这种精致的细目渔网捕起她来要比捕鱼容易得多。她现在就像一条大鱼一样被渔网一层层裹了起来,拖到了岛上。

那是几个蓝衣少女将她围拢起来,突听一人道:“杭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二十六 风月无痕

更新时间2009-12-31 8:15:43 字数:10612

 杭语薇一抬头,便看到了柳凝霜。她果然没猜错,这些女子是名花谷的人。她居然笑了笑,道:“名花谷怎么也跟到金陵来了?”

柳凝霜板着脸道:“难道你不知道,名花谷也接到了英雄山庄的请柬么!”

杭语薇心里一惊,不觉哑然。名花谷与寒毒宫、星河派、青龙会和雪山派不同,它一贯是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出现在江湖中,得到谈剑大会的邀约也并不奇怪。她瞪着划船载她过来的两个女子,道:“你们是故意将我骗来这里的?”

她二人不说话,柳凝霜已开口道:“我们不是金陵的那些少爷,对你没有兴趣。”

杭语薇偷笑道:“为何名花谷的人总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她扫视着周身的这些年轻女子,道,“难道你们都以为自己是天上的仙女,觉得没有男人配得上你们,所以总要拒男人于千里之外么?”

这些女子纷纷低下头去,柳凝霜瞪着眼睛道:“带她去见谷主。”

立刻有两个女子过来扶起杭语薇。然而杭语薇的身子稍稍直立,身上的渔网便突然断落,她就像蜕皮的蛇一样,从一堆破烂的渔网中腾身而起,“呛”地一声长剑出鞘,直奔柳凝霜刺来。

原来她方才不停地与柳凝霜讲话,就是在争取时间,将青竹剑拔出一小截来割破身上的渔网。

柳凝霜与她相距实在太近,而她也深知青竹剑的厉害,立刻疾退八步,道:“抓住她!”

其他的女子听了,长剑纷纷出鞘。然而这些寻常兵器怎么抵得上青竹剑。杭语薇只是随手削去,她们的剑身便应声而断,眨眼间剑尖再度指向了柳凝霜。

柳凝霜自知用剑无益,却也不惧,袖中突然飞出两道白绫,向杭语薇的腰际缠去。杭语薇将剑身一横,“哧”地一声划破她的白绫,没想到这时所有的少女都将袖中的白绫抽出,组成一张大网向她盖了过来。

杭语薇身子一转,使出了分波剑法,青竹剑登时舞出一片炫目的光彩,将那些白绫割成了碎片。她的身子趁着这个空挡鱼跃而起,向泊在岸边的一条小船掠去。

突然她觉得腰间一紧,低头看时,只见一条白绫不知何时竟缠在了自己腰间。她想用青竹剑去削,那白绫却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突然松了下去。她一怔的功夫,那白绫又蛇一般缚住了她握着剑的手腕。她只觉得一股绵绵的内力自手腕上传来,将她的伤口又震出了血。她没力气再去挥剑,那白绫上的力道突然加大,一把将她拉回了岛上,越过那十几个少女,“噗通”一下摔在树林里。

杭语薇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要被摔散了,她忍着痛抬头一看,只见这个垂柳环绕的小岛中心,有一座刚刚搭好的凉棚,搭凉棚的木头上还长着青绿的嫩叶。四周水气弥漫,外面的人几乎看不清岛上的情形。而守在外面的那些女子,也没有跟进来。

这里安静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练青虹正坐在凉棚里,她的身后,则站着八个俏丽的蓝衣女子。此时她已将手中的白绫松开,语气和善地道:“我却没想到,你这丫头居然真的得到了青竹剑。”

杭语薇站起来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腕,道:“是你派人去骗我来这儿的?”

练青虹摇摇头,笑道:“我见到金家别院失火了,便叫几个弟子去查看。既然她们在河中遇到了你,将你带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杭语薇看着她笑得越和善,心里就越不安。在她心目中,江湖中人要么不笑,要么便是笑里藏刀。她紧紧地握着青竹剑,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练青虹声音和蔼地道:“我知道你毒死了范天成,又砍下了金啸晨的脑袋。”一顿便又笑了笑,道,“奇怪,星河派既然已经现身,阴寒枫和钟雪霄又到哪里去了?”

杭语薇冷冷地道:“我若是知道,也不会任由别人的船载我到这里来。”她正为阴寒枫不肯联络自己而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虽然隐隐觉得练青虹不会要了自己的命,而她又是自己的师叔,却也没好脸色给她。她停了停,又冷笑道,“名花谷的弟子一直都在说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没想到原来是您对我很感兴趣。”

练青虹竟然一点也不生气,道:“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无怪我二师兄说过,杭语薇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叫人恨不起来。我原先以为,见了你,会直接还你一刀,现在看来,倒真是舍不得下手。”

杭语薇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撇嘴道:“你啰嗦这么多做什么,倒不如说你想要这把剑!”她将青竹剑在身前晃了晃,“你在非人间二十年都无法打开地宫,若说不想凑齐青竹紫电,任谁都不会相信的。”

练青虹居然点头,道:“不错,我承认我想要青竹剑,但这却不是我找你的原因。”

杭语薇一怔,狐疑地道:“你找我?找我做什么?”

练青虹上上下下打量着杭语薇,道,“以你现在的伤势,这把剑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倒是放在我这里安全些。”她将白绫慢慢卷了回去,卷到缠住杭语薇手腕的那一截的时候,目光便停顿在了那点点血迹上。

杭语薇不明白她在看什么,一手按住剑柄,准备随时出招。

练青虹将那血迹端详了一会儿,又拿到鼻子旁边嗅了嗅,盯着杭语薇道:“你七岁进的寒毒宫,今年快满二十了吧?你跟阴寒枫学的是轻功、毒道和摄心幻术,内功心法和兵器都很一般,也没有练过阵法。十六岁的时候开始行走江湖,几乎所有的男人对你都是一见便无法忘怀,你想要的东西,也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到。所以虽说你也算个老江湖了,对敌经验却不是很多,所以你很喜欢对男人用摄心幻术,也喜欢借刀杀人。四年来,毁在你手上的少年侠客也不下四五十个。我说的对不对?”

杭语薇一怔,万没想到她竟然对自己这般了解,不由自主地道:“不错。可是这关你什么事!我又没动你的男人!”

练青虹淡淡地笑了笑,道:“小丫头,你以为男人都那么没有出息,见了美人便不顾一切了么?你可知道,在男人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女人,而是权势和声名,有了这个,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摄心幻术虽然传得神乎其技,其实也只不过是控人心智一类的旁门左道而已。譬如,你若找上少林寺的高僧,这两样你赖以成名的本事便一样也不好使。”

杭语薇听得长大了嘴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练青虹却忽然变了话题,道:“我在凌曦天境,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修习医道了,对四师兄的毒道也略有了解。自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对劲。”她看着杭语薇,一字一句地说了一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杭语薇被这个问题问得目瞪口呆,失笑道:“练……练青虹,你疯了么?谁不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

练青虹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是问你吃的什么饭,而是问你在阴寒枫手下,有没有按时、按量吃一些他给你的药。”

杭语薇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从十岁那年被阴寒枫选为入室弟子开始,一直吃的一种药粉。阴寒枫告诉她那是做入室弟子必须要吃的东西,而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都不懂,师父怎样说便怎样做。何况那药粉,甜甜的,吃起来还很舒服。那个时候寒毒宫的所有弟子都用一种嫉妒的眼光看着她吃,因为那是阴寒枫亲手调配的,而且,只给她一个人吃。长大后她已经习惯每个月吃上一包,也从来没去想过为什么要吃。如今练青虹突然问起,反倒唤起她幼年的疑惑。

是啊,为什么阴寒枫要给自己吃这种药?

紧接着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宝囊,那里面还有几个月的份量,现在大概已经被大火烧得无影无踪了。

练青虹看着她脸上神情的变化,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不紧不慢地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你的血居然可以使毒虫回避,还可以杀人?”

杭语薇心里觉得一阵阵发冷。她的确是将自己的血抹在匕首上才毒死了范天成,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血有没有毒性并无把握,只是姑且一试而已。现在听练青虹说得这样详细,不由得心生疑窦,道:“你是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的?”

练青虹笑了笑,道:“这个你不必过问。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血怎么会变成这样,想不想知道为何前人用的摄心幻术,从没有你这样无往不胜的功效?”

杭语薇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你知道?”

练青虹道:“我想我大概知道。”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凌曦天境的第四代掌门,也是个绝世美人。她心智奇高,精通医、毒两道,又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她倾注毕生的心血做出了一种药,取名叫做‘风月无痕’。”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眼睛里全是艳羡的神采,仿佛看到了那位睿智美艳的奇女子一样。

杭语薇也忍不住喃喃地道:“‘风月无痕’,这真是个令人叫绝的名字。”她想到了自己与叶瀚扬之间那种奇怪的情愫,岂非也像这毒药的名字一样,纠结易碎,而一旦破碎,正像风过月影,了无音痕。

练青虹道:“她每个月都服一剂,容颜变得越来越美,身体内也渐渐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幽香。”

杭语薇的眼睛亮了,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道:“难道说,师父给我的,就是,就是……”

练青虹点头道:“我猜你吃的便是‘风月无痕’。凌曦天境的医道手札上记载,这种药不仅可以驻颜,还可以让女人全身上下变得越来越美,身体也慢慢透出一股醉人的幽香。”

杭语薇听了不由得一阵狂喜,心想师父给自己的居然是这样神奇的东西。

练青虹却突然道:“但是这位奇女子后来却将这种药完全毁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杭语薇一怔,迟疑着道:“她不想让别的女人也像她一样漂亮?”

练青虹道:“这的确也可以算得一个理由。只不过事实却是,她不想让这种毒药留在人间。”

杭语薇道:“毒药?”

练青虹道:“因为她最后发现,这种药是有害的,一旦开始服用便不能停。若是停了下来,便会老得很快,若是长期服用,血液和体味便会发生变化,至于变成什么样子,手札上没有记叙。其实就连那股奇异的香味也是有毒的,普通人嗅得多了,会变得神智恍惚,此刻若再加上摄心幻术和一张俏脸,要控制男人的心智简直易如反掌。”

杭语薇听得全身发冷,道:“你的意思是,男人和我亲近的时候,其实已经中了迷药一般的毒?”

练青虹意味深长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事实,令你失去了对容貌的自负?”

杭语薇确实有这样的感觉,她大声道:“我不信。”

练青虹平静地道:“有一个人,可以证明我所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