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梅铭收回汤匙,又是一勺,“不难喝的对不?”

我一愣,才意识到我刚刚喝下的是什么。

可惜此时此刻争锋相对的一幕,在外人眼里,俨然一副琴瑟和鸣的模样。管初雪一双美目波光粼粼,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染尘,你就这样的讨厌我?”

管小姐,好样的!

就该这样!你一定得当面与你心上人好好理论,万万不可与我过不去!

“管小姐。”梅铭端着碗侧过身去,沉声道:“梅某这一生,只会娶这一位妻子。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在下…高攀不起。”

我无法想象一心爱慕梅铭的管初雪此刻心里面是怎样的冰天雪地,但这样的话,听在我耳里,却甚是悦耳,甚是…暖心。

哪怕我十分清楚,他不过是拿我挡事。

哪怕我真的奢望过,有这样一名男子,肯一生一世只娶我一个,只爱我一人。

哪怕他是平民,无权无势无身家,我也甘之如饴。

终究,只能是奢望吧。

(三十一)沐浴强吻

我垂眸。管初雪捂面夺门而去,奴仆也跟着散了。

梅铭与王府之间,在这事儿上,算是彻底扯破脸皮,僵了。

碧蜓将没喝完的鱼汤悄悄收走,屋内顿时只剩我与梅铭两人。

“抱歉。”梅铭背对着我,轻道,“让你受委屈了。”

我浅笑,“我又不是你真正的娘子,受什么委屈?”话是这么说,我此刻的确没有受委屈,却可预见日后的委屈那是滚滚向我奔来…

梅铭转过身来,看着我,“夕的脸色看上去很委屈。”

有么?

或许有一点吧。与管初雪的梁子,我算是因为梅铭间接结上了!到头来,这杭州,我最终待不下去的。

我委屈难道招惹到你了?!

火气一来,我不怒,反而勾起一抹笑,揶揄道:“尘,管小姐一片真情,又是大家闺秀,才貌双全。若是人家小姐说愿意抛弃身份跟随你,你可愿意娶?”

梅铭皱眉,急问:“她对你说了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你只管答我便是。”

“不愿。”梅铭答得干脆。

“为什么?”

“管小姐乃王爷义女,我一介书生…”

“我不是管小姐身边的人,”我打断,他无非是想说配不起之类的话,“我看你梅公子眼高于顶,不见得是害怕高攀之人。对着我,用不着说这么体面的话。”

“夕想听实话?”

我撇了他眼,“否则我问你做什么?”

“因为…”梅铭一顿,眼睛注视着我,沉吟:“我不爱。”

“若娶了一位女子,势必得对她负责。我不爱她,自然不是心甘情愿去负责。”

“我只想对我爱的女子负责。”

梅铭目光灼灼,语气是我从未见过的郑重,我一时无言以对。只见他忽然洒出一丝微笑:“这个答案,夕可满意?”

我木讷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那好,该我问了。”梅铭语调一变,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我若不及时赶回来,夕可是打算一点头就将我卖了?”

他倒识相,用了“卖”一字。

见话题又回来了,我心虚一笑,佯装高深:“你也说了,我从不做亏本生意。”

“那不知在夕的心中,怎样的生意才算盈利?”梅铭反问。

我思索一下,才答:“不点头。”沉默着等对方加价。

梅铭眼中闪过一光:“哦?”

“拽在手里,等着升值。只不过…”我话音一转,沉声道:“也不知梅公子是亏本生意还是赚钱生意。”

梅铭神色一黯,“若不巧是亏本生意呢?”

我耸肩一笑:“既然已经决定不点头,再是亏本,也得紧紧拽手里了。”

看他一脸黯然,我揶揄:“梅公子有意见?”

“夕,”梅铭抬眼看我,苦涩一笑:“我在你心里,当真好比货物一般?”

“哈,”我哂笑,“我以为,梅公子应该很欢喜我们之间的关系。毕竟,我既可以帮你挡桃花,又是一个你不用负责的女子,何乐不为呢?”我就说他当初怎么挑上了我,原来只是因为我不比身家清白的女子,清誉会因此毁于一旦,也因此日后没有理由纠缠着他要他负责。

“夕,我…”梅铭欲言又止。

我抬手打住,继续道:“妾身就说梅公子你当初怎么挑上妾身这样的‘货色’,原来是瞅上这点了,妾身心领神会。不过还请梅公子记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的麻烦,请不要加注于我身上!”

这样的桃花,挡得我心烦,还后患无穷,真是受够了!

晚饭的气氛很是诡异,便是连平日里单纯的碧蜓也察觉出不对劲,拿着碗筷,左望望梅铭,右看看我,不好下筷。

“蜻蜓姑娘,”梅铭吃了口青菜,缓缓道:“下次熬鱼汤的时候,请将浮渣捞出来。你家姐姐不爱吃葱,也一并捞出来不让她看见好了。”

碧蜓“哦”了声,看了看我,点点头。

我低头继续扒饭。

“厨房还有剩余的鱼么?”梅铭又开口问道。

“还有半条。”碧蜓一脸茫然看着梅铭:“梅公子难道要…”

海碗?!

我猛然抬头,笑得很难看:“我今天可是喝了的。”

梅铭点点头,“我不是要你喝,只是想告诉蜻蜓姑娘怎么将鱼汤熬得美味一些。”

再美味…你能让它喝起来不是鱼汤么?

我埋头吃菜,缄默不语。梅铭在那边跟碧蜓继续扯怎么熬鱼汤。

鱼汤…鱼汤…先不说汤,就这鱼,大冬天的,鱼也不好抓,十天从渔民那里买了七条鱼之后一直养在那里,每两天杀一条,午时用文火慢慢熬,每日只熬一碗,所有的精华全部浓聚在这一碗里面了。

还真是让我舍不得将它偷偷倒了!

所以我喝,也因为碧蜓希望我喝。

但是,我生个花生大小的孩子,又关他梅铭何事?他凭什么要管我衣食?

我不过就一个他不用负责的用来挡桃花的女子,他这样照顾至微,又算什么?!

心里越想越觉得憋,食欲也跟着大减,我干脆碗筷一放,沉声道:“我吃饱了。”

梅铭与碧蜓停了做鱼汤心得交流,同时转过头来望着我。

起身,我心血来潮道:“我想洗澡。”因怀了孩子,身子笨重,从去年冬月起,我就不曾沐浴了。

“夕,你现在身子不便…”梅铭劝阻。

我别过头,嘴角噙着微笑冷冷道:“梅染尘,我身子是否不便与你无关吧?”

梅铭听我叫他的字,一怔,半晌才诺诺道:“好。”

碧蜓本想说什么,见我神情,估计也是明白我心情不快,噤声不语。

我满意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去。

许久不曾发的脾气,使的性子,一下子爆发出来,其实连我自己都十分惊讶。

呵,因为管初雪闹场子么?

因为烦恼日后种种危机么?

因为屋子里面多了个仅仅只是利用我的梅铭么…

甩甩头,我暗笑自己胡思乱想给自己找堵。

一个时辰后,浴桶热水送到,我将自己整个人全部沉进了水里。

睁开眼睛,让热水进到眼里,酸胀刺痛,一些东西就从眼里淌了出来。

心中一直压抑着的东西,也随着这些东西,一并流了出来。

我摸了摸高高隆起的小腹,半眯着眼睛仰头。

宝宝,你可知道,娘亲…真的不甘心。

却不知在不甘心什么。

或许是羡慕这世间女子,虽极其幸福者少,但大多的,哪怕是嫁为人妾,也有人伴着她,对她负责。

可娘亲与你,却不会有人对我们负责了。

即便以后有人肯娶娘亲,也定会排斥宝宝你。娘亲,不愿。

不愿低声下气去当人家的小妾,不愿被人视作不干净的女子,不愿…孤独终老。

可这些不甘愿,却不得不去面对,笑着,仿似不在乎地面对。

宝宝,娘亲真的宁愿一辈子呆在这水里,静静地陪着你说话。

水里很静,很暗,水面隐隐浮动着光亮。

这一丝一丝若有若无照入水中的光,让人抓不到,够不着,却又让人不愿伸出水面去感受。

憋得久了,片刻窒息。我闭眼运气,死活不肯从水中冒出去。

也不知泡了多久,手掌起了皱也浑然不觉。

忽然整个桶身一震,我还未完全清醒,光裸的手臂徒然被人拉起,下巴被人一托,整个头被半拖着带出了水面。

还未来得及意识到当前是什么情势,后脑就被人一扣,被迫仰着头,炙热的气息贴近,唇上一片柔软。

我倏地睁眼红胀着一双眼睛,眨了眨,眼前才清晰起来,恰好对上梅铭一双深邃的眼睛。

深邃,着急慌张又带着心疼与怒火的眼睛。

冰凉的唇起初只是吸吮,渐渐的,越来越急切,带着怒火地惩罚与霸道的占有欲,又带着缠绵的心酸与怜惜,让我措手不及。

鼻子喷出来的气息火热扑面,烧红了我的脸颊,让我有些晕乎乎的不知所云。

嘴唇倏地被他一咬,我痛得抽息,意识回笼,立马想抬手推开他,他却退开,但仍旧抓着我的手臂,眉头紧锁,定定看着我。

刚刚是什么情形?!

我…被…?!

正要发作,却被人一步抢先——“我不知道你在不爽什么,但是,你能不能想想肚子里面的孩子,你要他跟你一起死吗?”

死?我大脑一时转不过来,坐在浴桶里茫然望着面前怒气冲冲的梅铭。

梅铭继续愤道:“你能不能好好将息自己?你可知,你若有一丝的闪失,有人…可是会心疼的!”

“谁?”未经大脑思考,我脱口问出。谁心疼…哦,对了,荷姿会,蜻蜓会,冰莲会,碧真会,哥哥会。除此之外,没人会。

梅铭一怔,眼底光芒闪烁,沉声道:“我,我会心疼。”

(三十二)初生怀疑

“关键是…”我头一歪,回到他上一句话:“我洗个澡会有什么闪失?惹得梅公子这般动怒?”

“你难道不是…”梅铭张口说出半句话,仿似意识到什么,忽然打住,只见他面上一僵,松开我的手臂,然后转身道:“水已经冷了,快起来吧,莫要着凉了。”说罢如风般快步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起来?我低头,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坐在浴桶里,身无寸缕。

那他、他!他刚刚…

等等…不要慌…

我起身,擦干身子开始穿衣,心思飞快运转着——

他刚刚什么意思?我会有闪失?

难道…

我回望浴桶,眼角忽的抽搐。

他刚刚该不会以为我想将自己闷死在浴桶里面吧?

“学富五车”的梅公子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种功夫叫“龟息”吗?

所以说,没武功真可怕。

没武功…

我抬手,看了一眼左臂刚刚被他抓住的位置,五根指印红通通地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煞是显眼,偏偏方才想要挣脱时,硬是没挣脱开。

现在回想起来,到底是我当时没有用全力,还是梅铭力气大呢?

一个书生,力气会这么大么?

真的没武功?

王府不会没有树敌,他虽表面上是王府棋师,但谁不知他乃八王得意谋士,出谋划策,引古推今样样在行。难道就不会有人想要去行刺?

还是说…

嘴唇被风一吹,有些干涩,我下意识舔了舔,尝到了腥味,这才发现唇角已破。想起刚刚被强吻一幕,脸颊烧红,接着额上青筋直跳,右手不自觉扶上床柱。

居然敢强吻我!我碧染好歹在碧门武功榜上前几名,算得上江湖二流高手,居然沦落到被强吻?!

可怜我的初…不对,初吻早没了,连次吻都不是了。那我在这里感慨什么?

不就是可怜兮兮没人负责么…

不就是被人怒气冲冲亲了下么…

不就是被人光明正大看光了么…

不就是莫名其妙被怒骂了一顿么…

我到底,在气什么呢?

夜色如此美丽,我扯着一脸灿烂的微笑望窗外柳条浮动,只听“卡擦”一声,右手中的床柱木材忽然裂了条大口子。

颇是无辜地收手,我摇头暗叹如今市场水货太多,连张床都恁地不结实,不禁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