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天亮。次日清晨,天气清爽,蓝天白云朵朵飘,之前郁结的心情一扫而空,当真是孕妇情绪反复无常。我闲适地拉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顺带…

斧头迎着阳光闪闪发光,刀刃朝下,挥下去,快而狠!

柴块裂了条小口子。

梅铭直起身,双手举斧,连带着柴块,在空中一晃,重重敲下去。

那条口子延长,蜿蜒了整个柴块大半个身子。

我坐在椅子上,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一斧一斧地劈,直到整个柴块被劈成了两半。

毫无取巧,无任何用武功的迹象。

回想他到我这里来的点点滴滴,砍柴挑水修屋顶,他样样都是扎扎实实地做,不快不慢,找不出不寻常之处。

真的不会武功?

那昨夜锁好的大门怎会被打开?洗澡之前还好好的门栓,自梅铭冲进来后就掉在了地上,之后我穿好衣服检查过,木栓分明是因剧烈撞击之后裂开了才会滑落在地上!

一个书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震裂一个木头,没有点内力怎么办到?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又抬头盯向梅铭。

他直起身子,擦了擦汗,别过头来看我,扯唇不自然一笑:“夕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我望着他的眼睛瞎扯。

“…”梅铭嘴角微抽,苦笑:“夕,你这么一直看着我,我不自在。”

“尘,你昨晚看我的时候就很自在?”我反讽,“我倒是自在的很。不就被看一下,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呃…”梅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面色微红,在日光下风姿卓绝。

“既然尘你可以破门而进大大方方地看…”我死咬了“大大方方”四字,“我不过就坐在自己院子里赏赏风景,尘你不必太在意。”

梅铭很快恢复镇定,解释道:“我昨晚只是路过时想起你已泡了半个时辰,敲门询问,你没答。我以为你出了意外,才闯进去的…”

他敲过门了?哦,估计那会我泡水里没听见吧。后来桶壁那刹那的震动估计就是缘于他闯门的一瞬间。

“请问尘是用撞的还是踢的?好大的阵势!”不知不觉,我开始套话。

“我?”梅铭一怔,眼眸斜转,抬头望天,“我是踢的还是撞的来着…当时急于进去,倒没注意。”

我顺着他的语气点点头,“看来这人的潜力真是无限。”随后撑起身来,几步走到他跟前,“借斧头使使。”

“做什么?”梅铭皱眉问道,手却已将斧头递至我手中。

我掂了掂,是普通的斧头。转头对他一笑:“看看能不能激发潜力。”至于是谁的潜力…

我扬斧,作势要劈下去。只不过…

我故意扬得过头,那快速挥过去的斧背向背后梅铭的额头飞去。

会武功的人,不论怎么隐藏身手与内力,有些本能在关键时刻便可以出卖所有。

我赌,赌他梅铭有这种本能!

眼看着锋利的斧背就要劈上梅铭的额头,他却睁大眼睛立在原地像是无法反应过来。

要劈下去么?万一他真的不会武功怎办?

我犹豫了。

就在快发生流血事件的一瞬间,一个突发的事情,让在发力的我忽然失去平衡,身子一仰,斧头“哐当”落地!

在我倒地的前一刻,身后的梅铭似乎也因为下意识想要躲避我的斧头,身子向后一跌,先我一步屁股着地,恰好在背后“接”住了我。

咳咳,也可以说,我恰好压了上去!

至于到底是何突发事件…

缘由肚里这孩子,早不踢晚不踢,翩翩在这时来了气动山河的一脚,怀了娘亲我的好事!

我仰躺在梅铭怀中,眼中所见均是天空朵朵白云,耳中所听是他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心跳声,莫名的心安。

“夕…”身后的梅铭搂着我的腰,声音颤抖:“为夫昨晚也就看了你那么一眼,你也不至于谋杀亲夫啊!”

谋杀亲夫?我眼角抽搐。

“我…痛…”我无病呻吟,想将这段失败的经历抹过去。

“痛?”梅铭搂在腰间的手一紧,将我撑起,上下着急打量:“哪里痛?”

然后又紧张地喃喃自语:“莫不是动了胎气?”

梅铭,别咒我!

“扶我起来…”继续装病,我“颤抖”地抬起右手,指着院中椅子道:“扶我过去。”

梅铭小心翼翼将我扶起,我刚想向前一步,脚下一空,整个身子被人捞起!

我惊愕地侧目,梅铭鼓着腮帮子红涨着一张脸,将我横抱起,一步一步稳健地向椅子走去。

“夕,你可知道…”梅铭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嗯?”我侧首靠在他胸前,静静等着他的下文。觉得这一刻,天蓝云白,宁静和谐。

“你真的…很重!”吐完最后一个“重”字,梅铭将我轻轻放在椅子上,末了在一边喘气。

和谐一瞬被打破,我额头青筋直冒,没好气道:“废话,那是我跟我女儿两个人加起来的重量!”

“女儿?”梅铭喘气间诧异抬头,“夕怎么知道是女儿?”

“她必须是女儿!”否则荷姿会虐待他。

“万一不巧是个儿子呢?”

“那就把他变成女儿!”我握拳,说得斩钉截铁。咳咳,跟荷姿呆久了,语言也跟着豪放了。宝宝不要介意哦,即使你真的不幸是儿子,娘亲也不会嫌弃你的…

眼角瞥见那边的梅铭似乎抖了一抖,半晌才道:“那一定是女儿了…”

我挑眉:“你又怎知道?”外人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梅铭直起身来,忽然洒出一抹高深的笑:“她既然是…”顿了一顿,才继续:“…你的女儿,自然要听你的。”

但愿如此。

其实,哪怕荷姿不说,我也知道生女儿的重要性。若这个孩子是个女孩儿,我可以带她上碧阁,从此安家碧门,受其庇护。但若是儿子…我便只得留在外面抚养他。

“姐姐!”碧蜓远远地飞奔过来,抓住我的手急急道:“前厅…前厅来了好多人。”

我回握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一旁的梅铭开口询问:“都是些什么来头?”平日里见的人还不少么?能让小丫头如此紧张,必有来头!

(三十三)三少闹事

碧蜓侧过头去,望着梅铭答道:“好像…是王府的三公子。”

王府的三公子?我松口气,瞥了一眼梅铭,讪笑道:“王府梅公子,找你的。”

“不…”碧蜓抓着我的手,怯生生道:“他们说是找姐姐你的…”

找我的?我与王府公子无冤无仇,素无来往,他来找我…想必是来找我做生意的?

借着碧蜓的手,我撑起身,正要向前跨一步,却听背后梅铭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来者不善。”

我与碧蜓齐齐看向他,一脸不知所云。

只听梅铭娓娓道来:“王府三公子,王爷的第三个儿子赵允迪,性狂妄,重排场,每每出行必是百名仆从侍卫随行。还…好色。虚岁十九,已有姬妾不下二十名,光是来这杭州城半年,便强娶八名女子,其中还有两名是有夫之妇。”

呃!我吓得一缩头,本要踏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怀着一丝侥幸,我小声道:“他…他应该不会对孕妇…”

梅铭没有答我的话,继续介绍着王府三公子的光辉事迹,“这两名有夫之妇,其中一名是喝下了落子汤后进的花轿。”

我第一反应是死死抱着隆起来的肚子,向后退了一步。

第二举动是将碧蜓一拉,捧着她的脸蛋细瞧。天啊,我家小丫头长得这么精致可爱,

刚刚那一见,万一被那淫贼看上了怎办?

然后才愤愤一拍椅子扶手,力重了,拍得我手掌发疼,嘴上气势却不减,“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在杭州城的各种憋屈积累,一直没有发泄,其实我一直想这么来一句,今日终于让我吼出来了,末了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八王在杭州只手遮天,跟他论王法?呵!

被吓得缩到我怀里的碧蜓泪巴巴望着我,诺诺问道:“姐姐,怎么办…他们已经进来了。”

怎么办?

若我现在是碧门碧染,我会正气凛然操起一把镰刀,趁它夜深人静幽黑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惜,我现在是身怀六甲的冉夕尘,一个杭州城普普通通的生意女子,做不得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咬咬牙,目光飘向一旁的梅铭,我扯开一抹微笑,道:“尘,所谓夫为天;你现在可就是妾身的天了。护不护得住我这个‘妻子’,可就全看你的了!”轻描淡写将麻烦推给了他。

梅铭挑眉,淡淡道:“三公子还收有変童数名,目前正坚持不懈地要得到‘云天’宵露。夕将我送去,可是准备守活寡了?”

娘的,连哥哥都被这人骚扰!这王府三公子彻头彻尾禽兽到这个境界,也算禽兽界的才子了!

我轻哼一声,“你在王府这么久,不也无事吗?况且…我看相公你模样生得挺安全的!”

梅铭淡淡瞥了我一眼,“王爷面前,他造势不得。但…这三公子,最爱的就是先斩后奏。王爷不在这里,等到找到王爷主持公道的时候,你相公我已经名节不保了。”

原来刚刚还低估了三公子的禽兽程度。到这般境界居然没遭天谴,看来三公子他娘生他前求了不少菩萨给过不少香火钱!

院子里面的我们三人沉默了片刻,这安静当儿,就将前厅的喧闹衬托了出来。嘈杂的人声中一个声音突兀——

“梅家小娘子,本少爷要见你,你躲着做什么?”听这口气,估计是禽兽兄三公子了。

人家点名要见我了,我惨淡地瞅了眼梅铭,叹了口气:“哎,天妒红颜啊…我去了,蜻蜓留屋里不准出去。”然后视死如归地回头,朝前厅走去。

其实三公子长得一点也不禽兽。这是我撩开前厅珠帘之后的第一念头。此人不愧是天家子孙,气质华贵,相貌堂堂,若不看那双沾染了浊气与色念的眼睛,此人倒有几分才子风范。

我瞄了一眼,低头微微一礼,“不知三公子唤妾身来,有何吩咐?”

面前投影一暗,三公子已至我跟前,做了跟他爹同样的动作——托起我的下巴细细观赏,那眼神仿似在考虑怎样将我吃下肚…

“模样生得的确不错。”三公子又说了跟他爹相似的话,不愧是父子!

回忆起当日与八王的对话,我当时是谦虚地回了句,结果后路被堵死。既然这三公子与他父亲说话做事如此相似,我客套话一出,是不是又会被堵死?

我抿唇,余光见三公子浑身穿戴华贵整洁,灵机一动,作势捂嘴难受状,退后一步。

三公子眉一挑,明显不满我此举。

我装作难受的样子,俯身侧到一边干呕,还一边呕一边虚弱道:“公子抱歉,妾身害喜害得厉害…呕…”

三公子一听如蒙强敌,向后退了十尺远,一脸嫌恶望着我。

果然,对付这种整天锦衣玉食的贵公子,留下脏乱印象才是上策!

三公子抵唇低咳一声,“梅夫人,今日本少爷是来关照你的。”

我停歇片刻,一张因难受而扭曲的脸对着他。三公子面色抽搐,咬牙道:“听说夫人手艺不错,本少爷特意想请夫人跟本少爷回府,专门为本少爷挑衣束发。”

胃口不小!可惜我进了那王府,就好比进了那虎口!

“妾身…呕…”——呕死你得了!竟然想把我当丫鬟使!

“你这可是愿意了?”三公子点头满意道。

你哪只禽兽眼睛见我是欣喜接受了?!

我正要答话,梅铭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见我俯身干呕状,赶紧过来扶我,关切道:“夫人可好?”

因为他那句第一次叫出来的“夫人”怔了一下,我抬眸死瞪了他眼,谴责他的晚到,但是再也不敢指责他“秀恩爱”了,缘由我昨天白天这么说了句,他晚上就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跟我“恩爱”了回!

下一瞬我扯开一抹笑:“相公,三公子想请我去王府做客…”说着手掌用力,狠狠一捏他扶着我的手,暗示他代我推脱。毕竟一个家里面,到底还是要丈夫说了算,丈夫不愿意,妻子做不了主。

梅铭收到我的暗示,将我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转身挡在我身前,将我遮个严实,向三公子一礼,“公子好意,在下代拙荆谢公子美意。只是拙荆有孕在身,身体实在不太好。还请公子…”

“梅铭,我一片好意,你想拒绝?!”三公子气势压人,连带着身后百名仆从侍卫一起发力,众人瞪向梅铭,施压威胁。

梅铭却是不慌不忙低着头,镇定道:“拙荆深得王妃娘娘喜爱,公子这般强人所难,王妃娘娘想必也是不愿看到的。”

好样的!竟然拉出了王妃娘娘当盾牌!

我在这边暗暗叫好,那边三公子一听“王妃娘娘”名号,风度全无,怒了:“强人所难?!梅铭,你不过就是我王府养的一条狗!别仗着我父王对你的宠信,就给脸不要脸了!”

也难怪他生气,据说整个王府,只有世子是王妃娘娘所生,其余皆是姬妾所出,平日里估计受的打压也不少,梅铭这么一挑起,就恍若点燃了那爆竹,一下子将怒火炸开!

梅铭施施然站在原地不语,俨然一副恭敬模样。

然而这幅谦恭模样印在那三公子眼里估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否则他也不会火冒三丈大吼:“竟敢小看本少爷…来人!把这个冲撞本少爷的东西拖下去,狠狠地打!”

事情如此迅速地演发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呕”了,直起身子看着梅铭。仿佛感觉到我的注视,他回过头来,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全然一副委屈小媳妇模样。

两个侍卫听令走上来,架起他的双臂将他往地上一按,接着两个奴仆领了两根木杖走上来,立在梅铭两旁。

哟?这可是要真打了?

我本是看戏的脸一沉,敛起玩心站起来,抬眸便见盛气凌人的三公子双手交叉抱胸,瞪了一眼地上的梅铭,目光又飘过来,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

活脱脱一副“杀鸡儆猴”的神情!

我一个战栗,微微镇静下来后,心驰百念。我现在的身份是梅铭的妻子…嗯,丈夫被人压着看打,妻子该是如何表现呢?

不过,或许我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看看梅铭的身手到底如何?

还未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边已经开打了——结结实实一棍死死地落在了梅铭的背上,一声闷哼霎时从他嘴里吟出。

莫名的,我的心也跟着一抽。

不要打了…

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连我自己都是一愣。

握拳,我上前一步,正想出声,却见梅铭转过头来看着我,痛苦的脸上扯开一抹安慰的笑,嘴巴一张一合——

夕,不要看。

他如是说。

八大王赵元俨一共生子十三人,女不祥。其中大多早夭,只留四子活到成年,而这四子当中,又属这第三子赵允迪(1014-1048)在历史上留下的笔墨最多,其原因是他干了一件大事。

三公子面子不小,由太后亲自赐婚娶了太后娘家大臣钱惟演的次女钱姗为他续弦(原配夫人已经死了,算年生,太后是在赵允迪19岁的时候死的,那么他的原配夫人在这之前就死了,不可谓红颜薄命!),太后的意图是拉拢。1044年的时候,八大王死了,三公子在为他父亲守丧期间做出了那么点不人道的事情,历史记载是“允迪居父丧,命奴女日为优戏宫中”,就是成天跟妓女女奴厮混在一起,结果被他妻子告发,不仅伤风化,在那种非常时期更是大不孝!结果是赵允迪被罢黜,不得参加朝会。

三公子好色一事,由此可见。

(三十四)梅铭遭打

我鼻子一酸,抬手捂嘴,强忍着不让自己情绪过于激动。

又是一棍落下去!仿佛是打到了我心头上,身心俱痛!

“不要打了!”终于一个声音响起。却不是从我口中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