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色的身影如烈火从门外冲进来,抓住了正要落下的一棍,挡在梅铭身后,抬头看着三公子撕心裂肺地吼道:“三公子,不要打了!”

正是那大家闺秀,端庄温柔的管初雪!原来为了心爱之人,大家闺秀也有奔放不拘小节的时候!

这管小姐来得真及时啊!早一刻,梅铭还没挨棍子,晚一刻,梅铭就该吐血了。

不得不说,就这美女救英雄的时机,管小姐掐得真真的好!

三公子本来绷得紧紧的神色在听到管初雪这一声大吼之后,柔了下来,好声道:“初雪妹妹怎么来了?”

这一声初雪妹妹,唤得颇是温柔,刹那间将管初雪的身份托高。

他一声“初雪妹妹”,管初雪也不跟他客套了,柔着美眸哀求道:“三哥哥,我求你别打了。有什么话,咱好好说可以么…”

“好、好。”三公子满脸堆笑,使了个眼色给架着梅铭的侍卫,两名侍卫立刻退开,留梅铭一人趴在地上,狼狈至极。

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他被打得如此狼狈了。上次是在开张之日,他吃了霸王餐被秀水楼的打手打出来,那时的我,是心烦。而此时,他又一次被几棍子打趴在地上,我却是…心疼。

抬眼,我不懂为何三公子会对管初雪言听计从,我也不想去管,心心念念的,是地上的梅铭疼不疼,有没有伤到筋骨,家里的伤药还剩没有…

“梅夫人。”三公子一敛脸上笑容,板着张脸看着我:“本少爷言尽于此,夫人好自为之。”

又是好自为之?怎样才算好自为之呢?

目送王府一行人散去,我木讷地上前,扶起梅铭,不等他说什么,张臂拥住他,不经意碰到他挨打的地方,只听他痛楚的抽息一声,“夕,我没事。”

我没有放开他,下巴抵在他肩上,低着嗓音喃喃道:“是不是你不出来,就不会挨打了呢?”

你为什么要出来呢?

感觉手下的铭身子一僵,语气扯淡道:“对啊,我不出来,挨打的肯定不是夕嘛。”

“为什么…要刺激他?”我低声问。

耳边听梅铭“呵呵”一笑,“不引开他注意,难道让他一直瞧着我家美貌如花的夫人看?”

原来是这样!他引三公子发怒,原来是想引开他的注意,让他忘却我这号人物。

眼睛忽然有些湿润,我将鼻子抵在他肩头,低喃:“笨…蛋。”

他的臂膀不够强大,没有能够对抗巨大势力的气量,但是…当他义无反顾挡在我身前直面三公子时,却让人莫名地放心与依赖。

昨晚就发现了,梅铭的身上有一股清冽的味道,好似那寒冬腊月傲雪枝头的梅花气息,让人心神宁静。

本来孕妇就多睡,经此惊心动魄一事,我也累了,于是伏在他肩头,不自觉地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我已身在自己的寝房,身上盖了层薄被,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昏黑。

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悄悄推开门,探进一个头。我低眼一瞥,碧蜓小丫头可爱的小脸映入眼帘。

小丫头见我醒来,不再轻手轻脚,几步飞快向我跑来,扑到我身上,“姐姐你还好吧?”

“没事。”我摸摸她的头,想起睡前靠的那个肩膀,不禁问道:“梅铭呢?”

“公子应该在房里。哦,对了…”碧蜓忽然抬头,转身跑出来,然后端进来一个小碗,飘进一股熟悉的味道。

小丫头将碗端近我跟前,乖巧道:“梅公子说,今天的鱼汤还没喝。姐姐若是醒了,要我一定及时端给你。”

我低头接过汤碗,借着夜色,依旧可见这碗汤不同于以往,没有青葱与鱼渣漂浮。喝一口,清香与鲜味共存,美味至极。于是我多心问了句:“这碗汤…是蜻蜓熬的?”

小丫头摇摇头,“是公子亲自熬的,我在一旁学着,明天就熬一碗一模一样的给他看!”

梅铭熬的?他不是伤着么?

我将汤碗递给碧蜓,掀开被子下床,冲到梅铭房门前,一掌劈开房门。里面的男子原本是□着上身,是被我这一掌弄得措手不及,七手八脚抓了一件外衫披上,才微笑道:“夕怎么不敲门?”

我见他脸色红润,稍稍安了心,叉腰调侃道:“不就是看一下么,尘不用慌张,你看一下我看一下大家就扯平了。

梅铭左眉一挑,将外衫又拢了拢,一脸看色狼的模样看着我。

目光略略扫了一眼房里的物品,我淡淡问道:“上药了么?”

梅铭从床头摸出一个药品,晃了晃,“蜻蜓姑娘已经给我了,正要上,夕就进来了…”

怪不得没穿上衣。

“你伤的的腰背,自己恐怕不方便吧。”我上前一步,伸出手,“把药给我,我给你上。”

只见梅铭身子缩了缩,往床头靠去,面上笑得难看。

此场景,让我联想起采花贼进姑娘房间时的一幕,只不过此时,我是那色胆包天的采花大盗,而梅铭,却是那朵可怜的花朵…

“你怕什么?”我颦眉,很是不满自己的联想,“怕我非礼你不成?”

没想到梅铭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的。”停顿了一下,又道:“夕的眼神好像势在必得,令人背脊生寒。”

我…我好冤…我就想看看他背上伤得如何,好平复我罪恶而内疚的心情,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就真跟色女一样…

“尘,你这么怕被我看到…”我扯出一抹笑,调侃:“该不会是背上刻了什么藏宝图或者那个叛逆组织的暗号吧?”激将法!

梅铭也扯开一抹笑,邪邪的坏笑,此笑一出,我顿觉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果然,只听他悠悠道:“夕这么想看…该不会心疼,想以身相许吧?”

“我的确是心疼…”顺着他的话,我意料之中地看见了他脸上诧异的神情,又接着道:“…心疼我家蜻蜓丫头在你受伤了之后,又要接过挑水砍柴的工作了。”

梅铭身子微微一颤,眼中浮出一丝黯然,“我的伤不至于影响到我砍柴挑水,你尽可放心。”

见他左推右推不肯,藏藏掖掖,再联想到他平日里没事调戏两句的痞子性格,不像是迂腐守礼之人,我好奇心大盛,铁了心地非看到不可了!更是下定决心,如果他死活不肯,我就用强压倒他!

咳咳,好像奔放了点…我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就在房中对视,沉寂了不知多久,梅铭终于吃不住叹了口气,撑起身将伤药递给我,然后背对着我,逆着光,将外衫解下。

若忽视那两道的红痕,梅铭的背白皙健硕,倒不像我所想象的读书人柔弱模样。棍伤集中在背部,视线向下,我没来由地浑身一震,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的腰椎处,有一条横贯的伤疤,约莫三四寸长,依稀可见当时伤口极深。

“夕?”见我久久没有动作,梅铭出声提醒。

我回过神来,手抖到几近拿不稳手里的药瓶,不敢靠近他,稍许平复了心情后才问道:“腰上的伤…哪里来的?”

虽然是问他的私事,我却问得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梅铭淡淡道:“一年前上杭州来的路上,遇到山贼。就因此,我又回家躺了几个月。否则,早在大半年前,我就该来杭州了。”

山贼砍的?一年前?

我不自觉地将手指触上那道疤痕,指下的梅铭身子一颤,我没有在意,指尖沿着伤疤滑过,心驰百念。

这样的伤,再深一寸,梅铭就永生无法站立。若真是山贼拦路抢劫,一刀捅向心脏岂不更好?为何偏偏要找死不了的地方开刀?

山贼何时也这么讲情调了?

而且…是不是江湖人杀人,都爱砍人腰椎?是不是…很多人都带有这种伤?

怀着满心的疑问,我草草替他上完药,将药瓶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中间未发一语。

走至门口,我忽然止步回头,只见梅铭已将外衫披上,不禁出声道:“梅铭,你脱下裤子让我看看?”

梅铭手一抖,外衫从肩头滑落,光滑肩膀毕现。几乎是瞬间,耳根通红地回头,表情仿佛吃了苍蝇那般盯着我。

“我说着玩的,”我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就看你会不会脸红而已。”说完回头就走。

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梅铭,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证明你跟我猜想的一样。否则,我饶不了你!

原本是时刻准备着应对三公子的找茬,结果第二天,我这小铺子却蓬荜生辉迎来了个大人物——八王赵元俨!

因为首次王府不愉快的照面,八王的到来显然没有让我受宠若惊,我不冷不淡一福,“王爷大驾,小店蓬荜生辉。想必王爷是来找我家相公的,请稍等,妾身这就去…”

八王抬手打断,“不必,本王是来找你的。”

我一怔,等着他的下文。

“可否找个能说话的地儿?”

我躬身一退,“王爷请。”遂将他引入后厅,领他上座,奉茶,然后坐下等他道明来意。

“本王今日来,为两件事。”八王幽幽开口。

“王爷请说。”不安与他单独相处,我端起茶杯抿了口。

“第一,为犬子昨日生事来赔罪。”

我端杯的手一顿,没有料到他堂堂亲王竟然能够为了这等事情亲自上门赔罪。想想他这好色儿子该为他捅了多少篓子,难道他老人家就这么一家一家赔罪?!

可亲可敬的王爷呵!

“王爷费心了。”我轻轻放下茶杯,回礼,“妾身并无大碍。相公也只是皮肉之苦,也怪他冲撞了三公子,活该受罪。”总之,我受不起这王爷的道歉,总觉得他这一赔罪,后面接踵而来的事情会压死我。

后面的事情?这第一件事情该告一段落了,第二件事…想必是为梅铭而来。

其实昨日三公子一闹事,之后我恍惚猜到了几分。先前是温柔的大家闺秀管初雪上门来,管初雪能够当上八王义女,凭的应该不仅仅是她爹的那层关系,能够做出如此无分寸的事情,我早该想到有人在背后操控。她跟我晓以大义,让我松口,此为软招;然后昨日是三公子上门闹事,杖责梅铭,此为硬招。

软硬皆施,无非是让梅铭回心转意。

而今日亲自到来的八王…是威胁还是利诱?是来软还是强硬?

然而,我错了。八王是威胁还是利诱我不知道,但,却不是为梅铭。

为我。

(三十五)八王摊牌

“相公?”八王重复了下我话中的这个词,低哼一声,“怕不是吧?”

我心头一紧,面上佯装镇定轻笑:“王爷您说笑吧,尘不是我相公又是谁呢?”

八王冷笑:“你也别替他遮掩了。他梅染尘做得假,就该做好被本王查出来的准备。本王的人上报,梅染尘去年七月离家的时候,可还没有成家,这短短七个月时间,哪里钻出来的位父母之命又怀有八个月身孕的妻子?”

我当场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冷汗直冒。

被…被发现了?!未婚怀孕,欺瞒亲王的共犯…

好日子到头了!

“你先别急着慌,听本王说完。本王因为查他梅染尘,顺便也查了查掌柜的你。”八王冷冷笑了声,“你夫妻二人,果然齐心得很!”

什…什么意思…?

我哑着声音惶恐看着上座之人。只听他缓缓道:“猜本王查出什么来了?逸村百口人无一人记得冉掌柜大名!”

我强颜欢笑,解释道:“村子里面人口流动本就大…”

“大到从无一人姓冉吗?”

“…”哑口无言,心里只有埋怨荷姿没有给我托好“生”。

“大到逼迫姑娘你改姓么?柳姑娘?!”气势咄咄逼人!

这“柳姑娘”一出口,我顿时万念俱灰。连这个都被查出…我爹当年是谋反罪,我既是罪臣之女,此时被发现…

宝宝,娘亲等不到你出生了么?

我低头,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

“柳御医生的好女儿!连本姓都不认了!”

吃不住了,无路可退,我绝望闭上眼睛,淡淡道:“全凭王爷处置。”他既然支开所有人单独与我对峙,必是有事情要挟,那么我就还有希望。

八王起身,走至我跟前,托起我下巴,逼迫我与他对视,他一双眼睛闪烁着阴鸷的怒火,“因为柳三饮,本王恨不得将你丢去那千万人骑的窑子里活受罪!”

我浑身一抖。柳三饮,正是爹的名字。我不知当年爹与八王有何过节,但今日看来,简直是仇深似海!

“但…”八王眼神一柔,“为嘉如,我定护你毫发无损。”

这…反差太大了吧?着实令人受不住!

嘉如?听他语气,指的该是娘亲陈嘉如。

于是…将他前后两句话一联系,就不难猜到他与我爹是什么仇了——情敌之仇!

怪不得当日在王府他瞧我的神情,眼神悠远仿佛想瞧出别的什么人。而王妃娘娘又问我是不是寿州人氏,是不是姓陈。

果然是娘的熟识!

小时候,娘对我讲了许多故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但仍记得她告诫我的一句话:“此生绝不入帝王家!”

现在想来,能说出这话,绝不是毫无来由的。

娘与爹在大中祥符元年(注:1008年)成亲,次年生下哥哥。在成亲的时候,八王爷也该二十有三了,在皇族,这个年龄不可能没有娶妻,即便他不愿,周围的人也会逼着他娶。

娘与爹的故事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八王爷在这段佳话中,到底是路人的存在,还是…

听哥哥说,我与娘长得相似,想必八王也是从这里顺藤摸瓜查出来的吧。

想通彻了这层关系,我也胆肥了不少,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敢问王爷,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爹会谋反,我一直不信。

八王冷嗤了声,“鬼晓得当时发生了什么。本王不过进宫探望皇兄,前脚一到,后脚皇兄一命呜呼,正好是喝了你那倒霉爹的药之后才归天的。”

这么倒霉?但先皇久病不愈尽人皆知,凭什么就因为恰好喝了爹的药就定爹的罪?还是谋反罪!

八王看出了我的疑问,接着道:“皇兄刚归天,就有人指着本王说那药是本王指使毒害皇兄的!笑话!总是有人看不惯本王与皇兄兄弟情深,以为本王心怀鬼侧。”

我点了点头,大约明白了当年所发生的一些事情,方才开口:“王爷今日来,就是准备来吓我的?”

我问得一本正经,他“哈”的笑了一声,“梅染尘拒婚欺瞒我,无非想逃离我。他就不想想,初雪只是我的干女儿而已。”

“所以?”我谨慎望着他,总觉得他会说出很震撼的事情。

“我能有一个义女,难道就不能有第二个?”八王转眼看我,目光如炬。

果然一鸣惊人!

他这话…是想收我做义女?!

我张了张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拒绝?我没立场…把柄还在他手中。

同意?那不跟卖了梅铭一样?

我镇定下来,叹了口气:“同样的,梅铭公子可以拒得了王爷的第一个义女,亦可以休得了王爷的第二个义女。”

“他不会休你。”八王语气笃定。

“是,”我承认,“他没跟我拜堂,没资格休我。他只会离开我,装作休了我。”

八王摇了摇头,“他不会。”然后诡谲一笑:“他既然能够替你挡棍子,将你护得严实,就不会舍得离弃你。”

舍得?他梅铭,会有舍不得的事情?

我该说梅铭演技过好,竟然将王爷也骗过了么?

“总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八王悠悠道。

我说王爷,你能不能不要和三公子那么父子,总是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