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女儿终于回来看你们了。”

刘娥一死,关于李氏的种种消息就浮出来了。

历史记载,刘娥并没有对李氏下毒手,反而封其为崇阳县君,更在其弥留之际,封了李宸妃。

李宸妃死的时候,那会儿刘娥还掌着权,每天上朝听政,吕夷简大人在朝上忽然问:“听说后宫死了位妃子?(聞有宮嬪亡者)”

刘娥下来之后斥责吕大人离间他们母子(卿何閒我母子也!),毕竟东窗事发后,刘娥与皇帝铁定闹僵,大宋朝也没她的戏了。

吕大人却叫她为自己的家族着想(太后他日不欲全刘氏乎?)。事实证明吕大人是对的。

刘娥听了吕夷简的话,给李宸妃穿了太后的冕服,泡在水银里面以太后的仪式下葬,也保得之后她刘氏一家在宋仁宗知道真相后平安无事。

结果也因为吕夷简跟刘太后走得近,被定为刘太后一党,在刘娥死后,吕大人被宋仁宗微笑…送走!

直到半年后,宋仁宗得知自己的生母遗体得以完好保存并且是以太后仪式下葬,完全归功于吕夷简,这才把他接回京城。

至于这李宸妃一事到底是谁捅出来的,众说纷纭,比较多的一种说法就是八王爷捅出来的。

毕竟这八王跟刘娥,这仇,还真不是一点点。

(四十五)重返陈家

“爹,黄峰已经死了,是女儿插手害死的。史官并未将当年的事情,还有您的名字记载下来,请您安息吧。”

“娘,哥哥与我都很好,我不久前生了一个女儿,叫梅弄…”吞下一口泪水,我哽咽,“但是她死了。弄儿死了,娘,我害死了她…”

“娘,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好难受…我的女儿死了,因为我死了…我不是称职的娘亲…”

“爹,你能不能帮我在那边找到我的女儿,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有外公在不怕…”

“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抹了一把泪,我终于将心里的感觉坦白,“可是,他骗了我。他利用了我,我却傻傻地以为可以嫁给他!”

“我怎么这么傻呢?他是京城里面的大人,又相貌出众,数不尽的名门大小姐会上门求亲,前途无量,又怎会看上我这样的女子…”

“或许,他已经成亲了也说不定。娘,你的笨女儿傻傻地差点去当人家的妾…”

“娘,心里好空落。一天之内,女儿没了,心上人也没了。什么都好像是梦一样…我却不知道是入梦了,还是梦醒了。”

“我却宁愿是梦醒了,睁开眼睛,你们还在,和哥哥一起向我微笑,告诉我只是做了场噩梦…”

最终,我诺诺细语:“爹娘,我想你们了…”

眼睛哭过之后酸痛肿胀,眼皮越来越重,就快搭下的一瞬间,不远处响起一个怯怯的不确定的…甚至带着三分胆寒的声音——

“大小姐?”

我一个激灵,抹了抹泪痕,寻着声音回过头,只见一个满脸褶皱的老人目瞪口呆活见鬼一般盯着我。

那种神情,再晚一刻,即使多出一声“闹鬼了!”的尖叫也不为过。

果然,老者向后一缩,战栗问道:“你…是人是鬼?”难得他一把年纪,没有被吓走,还敢站这里质问我这个“鬼”。

我注视了他半晌,开口一笑,“阿伯。不认得我了?”

老者一听我这“阿伯”,顿时向后一坐,忙不迭举手投降状:“大小姐,老头子我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半点没有亏待过你。你大人今天返魂,可千千万万别照老头的麻烦!”

把一个老人吓成这样,我深觉罪过。但是,当年随娘亲返娘家的时候,娘亲就叫我与她一起叫他“阿伯”,说这是家里做了几十年的下人,忠心耿耿的,要我尊敬他。于是我便也记住这个老者了。

十几年过去了,阿伯除了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其他倒是没怎么变。

我苦笑不得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见他更加恐慌地后退,唯恐我吃了他一样。“阿伯,你与十几年前比起来,没怎么变啊…”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味。他既然已经根深蒂固我是我娘亲这个事实,我这么提起十几年前,岂不是在说我返魂…果然见老人家一脸酱紫,连忙磕头道:“大小姐,我对陈家忠心耿耿,丝毫不敢懈怠了自己!”

让一个老人家如此惊恐,实乃罪过。

“阿伯…”我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我与我娘亲十几年前来过,当时我水土不服全身长疹子,哭闹着不想喝苦药。你便去给我买了串冰糖葫芦,我一直记着你的好呢…”

老人家听我这一席话,终于醒神,半晌才试探般唤道:“小小姐?”

我掩嘴一笑,“小小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跟着阿伯到处转的小丫头了。”

老者如释重负,站起来弓着腰上前,看清我的长相,唏嘘道:“哎哟我的妈呀,小小姐你跟大小姐那可真是…”末了想起什么,欢喜道:“小小姐快跟阿伯回家,老爷这段时间一直念叨大小姐,情绪一直不好,小小姐你去了准让他高兴!”

老爷?哦,我的外公陈镇宜,一个大茶商,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外公除了我娘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据说我的舅舅也经商有道,家里的大事他能一担子挑起。家里面有了舅舅这样的顶梁柱,我娘便可无忧无虑,传说娘亲因为从小生得机灵可爱,很是讨外公的欢心,于是一股脑地给她请先生,给她最好的吃穿。娘亲也没有辜负他,熏陶了一身的才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以相貌出色性格温婉而闻名,一时间被人传颂,被各家媒婆踏破了家里的门槛。

可娘,最后选了默默无闻的爹。

他们如何相遇相爱不得而知。人生,本来就充满着未知的奇迹。

一踏进院子,阿伯一个老人家,在前面跑得飞快,边跑边大喊:“老爷,小小姐回来啦!”我一个人落在后面,慢慢走着,接受到院子里下人或惊异或惊恐或茫然的目光,并望着亭台楼阁,试图在脑子里勾勒出十年前的回忆。

这里也变得陌生了呢。

“什么小小姐?”一个体态龙钟的老者略显憔悴的坐在大堂中央,听了阿伯的话,先是皱眉,然后目光缓缓抬起,在见了我之后,猛地一颤,张大了嘴巴呈惊愕状。

“如儿?”老泪纵横的老者试探唤了声。

我可以在他脸上窥见欣喜的模样,奈何我的回答注定令他失望:“外公…是我,染夕。”

“染夕?”外公回忆了半天才眼睛一亮,站起身急步上前抓住我的双肩颤抖道:“如儿的女儿染夕…?还活着?”

“嗯!”我点头。

“老天保佑!让如儿的女儿活下来了。”老者望天虔诚道,“当年听说你们出事的时候,我便派人去寻你们,结果却被人先一步劫走。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们。这下好了…我这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日后去地下见如儿的时候,我也有个交代了…”

“外公…”

“来来,外公好好瞧瞧,这么些年没见了,我的小染夕出落得如此标致了…就像当年你娘一样…”外公说着暗自又抹了把泪,拉着我坐下,转眼欢喜道:“这么些年过得还好?”

“嗯,”我点了点头,不方便将碧门的事情抖出,光捡好的说。

“开铺子了?”外公错愕,然后“哈哈”一笑:“不愧是我陈镇宜的外孙女!果然是有几分经商才华!叫什么名字,改日外公去给当地的朋友提一提,叫他们关照关照!”

“不用了,只是小铺子…叫‘碧染夕尘’。”

“‘碧染夕尘’?”外公一怔,顿了一下才道:“这名儿我似乎听嘉南的几个小妾说起过。”嘉南是我的舅舅,娘的哥哥陈嘉南。

“几个舅娘知道这样的小铺子,那是染夕的福气。”我谦虚道。

“染夕啊,你就莫要谦虚了。”外公笑道:“我陈镇宜的外孙女,就是该有这般出息的。不像偏房出的那个陈梅儿,嫁进了王府给人当小妾就耀武扬威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仰人鼻息。哼!”

陈梅儿?嫁进王府?

我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去王府时,见到的与娘亲有几分相似的陈夫人。果真是陈家的人?

呵,八王爷,你这番又何苦?

我又将铺子的诸多事宜对外公一说,不免又得他一番赞美,直说陈家之后果然不同凡响,夸了我,也把他自个儿夸了进去,全然一副骄傲满足的老人模样。

见他如此,我很欣慰。

外公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一缓,变得慈祥,“你爹娘的事…哎。你这么些年也没人为你打理些什么。我陈镇宜的外孙女生得如此好看,又恁地才华,该是说一门好亲事的。改日外公找些青年俊生来给你瞧瞧…莫要耽误了。”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颤,垂眸挤出一丝笑容:“外公,我已经嫁过人了…”

外公一听,连忙抓着我的手询问:“是哪家俊才?怎没将姑爷一起带来?”

这叫我怎么说?说我嫁的人已经被我坑死了?还是说我嫁的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没有抬头,低头轻语:“他…命薄。已经…”在我心中,我也只当梅铭随着我的爱恋一起死了。

但,真正死去的,却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我无法向外公述说,平白地惹老人痛心。

外公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怜的孩子…跟你娘亲一样命苦。无妨,改日外公找来几位我自认为出色的公子,若看得上眼,就嫁了吧…”

若看得上眼…到底是我看得上对方,还是对方看得上我这个“克夫克子”的寡妇呢?

他又问我是否知晓哥哥的下落,思及哥哥目前所在有点难以启齿,我只好回答说不知,又换来老人一声惋叹。

晚饭时,外公将一大家子人都招了来,特意为我接风洗尘。几桌子的人里面,认识我娘亲的无不是以一副惊愣的眼神呆呆望着我。

舅舅所出的二女一子与我坐的一桌。表姐养尊处优不屑与我说话,表哥嫉妒外公将对我娘的好全部倾注在我身上,言辞间极其不友好,表妹则问我会不会这会不会那…笑话,我又不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干嘛一定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外公的确是用培养娘亲的标准在培养她们,看外公的神色,想必是不满意的。但我柳染夕在江湖中滚爬了十年,我会的那些生存所需的东西,她们会么?

一顿饭下来,只有外公一个人热情对我好,其余人要么白眼我,要么刁难我,要么不冷不热对我。

为了外公,我却不得不挂着一张笑脸应付所有人。

外公说到他发信将舅舅召回来见我时,几房姨娘小姐少爷眼睛一亮,看我的眼神这才有所好转。

呵,我这…又到底算个什么?

累了,好累啊…我放下碗筷,敷衍了几句,就回到了外公为我安排的房间里。

据说这曾经是娘亲出嫁前的闺房,里面的摆设自从娘亲走了后一直没有变过。从桌椅家具一尘不染的情况看,外公一直有叫人打扫。

娘亲,外公真的很疼你呢…连带着,也那么疼我。

(四十六)重别受益

凉风乍起,窗户外飘来一股草木的清新。我推门走进安静的院子里,坐在石凳上,倚着石桌,静静望着星空。

一股脑地离开杭州,拼命地逃,越逃越远,直到现在,才安静下来。

当时走得急,并未知会哥哥他们,也不知荷姿和碧蜓会不会担心?明日,去碧门寿州阁发封信报个平安吧?

不过…寿州阁在哪里呢?是城里的哪个铺子哪个饭馆呢?

嗯…我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届时荷姿抓起狂来喊杀人,我也是无辜的…

院子里很静,只有清风扶叶,虫鸣吟唱。不由得,心也跟着静了。刚刚拼命想用别的事情让自己脑子注意力分散,此时静了下来,一直沉淀在心底被我死死压住的悲伤,渐渐地浮起来…

弄儿…

一滴泪落下,我抹了抹,不愿去想,闭眼,却看见了端着鱼汤对我笑得温和的梅铭。

一时间,诸多与他有关的回忆全部涌了上来,我这才得以细细琢磨与这个人相遇的全部过程。

他,真的是个很会骗人的人,且说谎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这,我一直知道。

一开始,他为了逃走,骗我说“不受嗟来之食”。

第二次见他,他是原本的面貌,受了荷姿一耳光,与我照面,装作不识我,脸不红心不跳对我友好一笑,然后擦肩而过。

第三次见他,他吃霸王餐,骗吃骗喝被打出来,我替他结了账。

第四次,是在王府,他骗八王说王妃找我,救了我一次。

第五次,他骗了杭州的民众,说我是他妻子,孩子是他的。

种种回忆,无不是他对我,或者对其他人说谎的情景。一些我原本就知道,还有一些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现在回味过来。

这么多次,我都知道他在骗人。但是我一直以为,他骗的是别人,即便骗我,我也是心知肚明的。却不想,我却连人带心,也一并给骗了去。

他可以欺骗我,如果我与他,仅仅只是路人。

如今,已经不是了,再想回到路人的身份,我也无法释怀。

记得最清晰的一次他的真话,是他说他想用我挡去与管初雪的亲事。这句话,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都是真真的,经得起琢磨。

所以才越是琢磨,越是心痛。

因为我知道,这句真话,其实代表了他对我的态度。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用来挡事不用负责的女子,这种觉悟,一开始便有。可渐渐的,却被他假意的用来迷惑众人的温柔给一并迷了双眼,居然以为,我在他心中,其实是特别的。

可惜,只是以为。

到头来,我于他,也不过是一个可抛可放的人,所以,老天为了嘲笑我的天真,让我一耳光揭开他的真面目。

但,我已经痛了,为何还要用梅弄的死,让我痛得如此剔骨…

痛得…如此难以忘怀。

舅舅陈嘉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几乎整个家的人都跑出去迎接他,我这个他回来的主要目的,成了那个最没事的人。

外公在饭桌子上说起舅舅在京城捐了官,建议让我过继给舅舅的时候,一桌子人全部喷了,却个个敢怒不敢言。

我知道,外公是真的很想让我与这个家再亲一点。柳家是个大家族,没人会愿意管我这个孤儿,但是陈家不同,娘亲是陈家的直系千金,外公捧在心上的宝贝。我入了陈家,他亦可以有理由代替为我张罗一切事务。望见老人那张希冀的脸,我不忍拒绝,只好点头。其实,是舅舅还是干爹,都是一样的。

舅舅向来疼我娘亲,这一见面,勾起了他对娘亲的思念,于是也很欣喜地答应了。

祠堂里,我与舅舅举行过继仪式,一家子人,没有几个是乐意的。

姨娘们觉得我这个外来人抢了她们的风头,表兄表姐们认为我抢了她们在外公心里的地位,其他亲戚们视我为隐患,随时可能会招来朝廷捉拿我的人。

舅舅与外公看我的眼神悠远,仿佛想从我身上看到别的什么人。

我知道,我与娘亲有七八分相似,他们这么疼爱我,或许不仅仅因为我是娘亲的女儿,更多的是我可以作为娘亲的替身存在着?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哪里都不是我的容身之所。

于是没停留几日,我便辞行了。外公百般挽留,希望我能一直住下来,我推脱说铺子里还有客人在等着我,我应了人的。

我知道,从商之人,最看重的是诚信,我不能失信于人。

果然,听我此言,外公也不再挽留,只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一有事情就知会他。

回到杭州时,天色阴沉,飘着江南特有的蒙蒙细雨,婉约细致,平白中添了一笔说不清的凄凉韵致。

或许,仅仅是因为我的心中凄凉?

撑着伞先去给碧萱分别报了个平安,回铺子时,远远的,两个身影从铺子的门口转身,走上大街朝我而来。

想来找我做生意的人?

带着这种好奇,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我特意地留意了一眼这两个人。原本是没有心情开铺子的,所以我也只是想看一眼,并没有多事去询问的意思。但这一眼过去,我心头忽然一震,跟着脚步一窒,踌躇了半天,才转身看向已渐渐远去的他们。

为首的衣着光鲜,锦帛暗绣,身姿笔直挺拔。后面的男子弓着身子为前面的男子撑着伞,神色恭敬,不时左右打望,吐息间俨然是一个高手。

于是,这一主一仆的关系可以确定了。

“这位公子?”我试探出声,为首的男子止步转过头来,棱角有致的脸颊上先是一怔,然后泛起极其儒雅一笑,笑容透着掩不住的气宇轩昂。

就因为他这一笑,原本带着凄清的细雨,忽然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我不禁柔声询问:“公子是想找这‘碧染夕尘’的掌柜么?”

为首的男子点点头。

“妾身便是。前些时候出了远门,实在抱歉得紧,公子可是在这里等候多时?”我撑着伞上前,立即见到那身后撑伞的男子拳头一握,整个身子蓄势待发,让我好奇面前这个男子的身份究竟是有多尊贵。

为首的公子摇摇头,温和道:“姑娘不必自责,在下也是刚到。”他叫我姑娘?现在整个杭州城都知道我早已经嫁人生女,他是外地人不知道,还是他像哥哥与梅铭那样,根本知道我没有嫁人?

雨,还在细致地飘着。

我推门,回首客气道:“外面下着雨,公子不嫌弃便进来吧,我们里面谈。”

原本以为他是来找我相物事的,却不想他的来意竟然是…

“在下只想问一句,姑娘可否出让这间房子?无论什么价钱,在下都可以接受。”

“这…”我一时语塞。房子是碧门给的,我无法自作主张。但我若说房子不是我的,他必会问起是谁的,我又该怎样回答?

“公子…为何想要这间屋子?”我反问,“这条街上,还有更好的空出来的房子。妾身还需这间铺子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