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过了十一年,您的冤情终于得以昭雪!

报完大仇又怎样?仇人身死又怎样?如果不能为爹正名,如何对得起含恨而去的爹娘?

而如今…

“柳大人的案子我一直想翻出来处理,只是证据不足。如今证据齐了,我终于能为柳大人正名…”他忽然停住了——缘由我太激动张开双臂扑到他怀里。

一时间,忘记了男女之别,忘记了身份限制,满心想着爹的案子平反,于是开心得像小时候那般,跟他相拥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染夕…”他的声音低了积分,飘渺难寻。

我忽然醒神,意识到跟前的他不再是宫中那小小的受益了,而我也不再是可以肆无忌惮叫他“小受哥哥”的小女孩了,于是尴尬地松开他,退了两步,抬眼便看见他双臂悬在空中,像是正要收拢。

我低咳一声,低头屈膝一礼:“染夕逾越了。”

赵祯收手尴尬挠了挠后颈,“染夕开心就好。”

气氛微微僵硬…

卓逸在一边低声提醒:“主子,七夕。”

赵祯醒神,“对,七夕。再过几天就是七夕了,各大未婚的官员及其子女,都会被邀请参加七夕宴会。”说完他充满希冀的眼神看过来。

只是我这榆木脑袋硬是没看出他的眼神意味何在…“然后?”小受哥哥,你该不会是要给我相亲吧?

“染夕要去么?小时候你曾经说也很想穿着漂亮衣服,参加七夕乞巧宴会的。这宴会被母后废了好些年了,今年重开一定会很热闹。你若去,我马上命裁缝赶制衣服给你。”

他一说,我印象中的确有这么回事,只是当时被爹说我年纪小,不被允许参与。那会儿七夕乞巧对我的唯一意义就是穿漂亮衣服,看漂亮的哥哥姐姐。

现如今,意义早就不同了,更何况宛宛都那么大一坨了,我怎么着也算不上“黄花闺女”了。

不是黄花,还去凑什么热闹?

正想开口拒绝,却听赵祯又道:“这次七夕宴会,算是为了圆染夕你的一个心愿了吧。”说完又用方才的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我…

呃…小受哥哥你这么一说,让我万分不好拒绝啊!

抵唇低咳一声,我郑重问道:“被邀请的都是未婚嫁之人?那有婚约之人呢?”

赵祯一愣,半晌扯开一僵硬的笑:“邀请柬是两个月前散出去的,收到柬之人都是被邀请的。若有心,都会来的。”

若有心…

唐介有心会来,兰姝也会吧?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真正有心这次七夕宴会的,却另有其人。

所以,当只是身着淡绿色襦裙的我在宴会上忽然被封为“淮南郡君”时,我当场懵了。

当然,也不是就这么平白地诰封,名头一为我爹柳三饮含冤十多年,朝廷为补偿,特封其女为郡君。其实,爹在世时的官职也轮不上让其女享受诰封。

名头二,便是我,淮南郡君柳氏,曾救当今圣上于刺客中脱险。

至于怎么救的,圣上又是为何遭到刺客袭击,我又为何会在其身边,当场宣读的圣旨并未提及,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顶着众人细碎的眼神与窃窃私语,我木讷地下跪接旨,当赵祯走至我跟前扶我起来的时候,我苦笑低声道:“皇上,你这又是何苦?”

赵祯扶我,垂眸浅笑:“我只是想给柳大人一个交待。”

只是交待么?

可,小受哥哥,就算你如此说服我,亦或者说服自己,又怎能说服得了悠悠众口。

郡君,自古或是大官的母亲或者妻子的诰封,或是皇室宗亲女子称号,又或是…后宫的女人的封号。

然而,它被放在今天这个场合来宣读,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很一致地认定,是最后一种。

小受哥哥,皇上,有心的…原来是你。

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的。不论是真的进宫,还是被误会与你有情,我都是不愿意的。但,你还是做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圣旨一下,我又如何能够拒绝?

当年儒雅温柔,处处为人着想的少年,如今轻易…便可将我逼到死角了。

再也,回不去了。

朝中任中大夫、大将军、团练使、杂学士等以上的官员之母封为郡君,也是低级妃嫔位号之一。

至于淮南这个名号,只是因为碧染娘家寿州在当时的淮南西路管辖内。历史上并不存在淮南郡君这个人物。

(八十一)七夕斗绝

还未被他完全扶起,我便直起身子退后一步:“妾身,谢主隆恩。”

“妾身”二字一出,在场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

我既自称“妾身”,摆明了我已婚女子的事实。但又不是“臣妾”,即可说明我与圣上并无私情。

“染夕,你这又是何苦?”他低声,问了一遍方才我问他的问题。

我按照他回答的形式浅笑回过去:“妾身只是想给儿子一个交待。”声音不够大,但足够周围的人听清。

赵祯抿着唇定定看着我,眼神悠远而复杂。半晌过后,他才意识到因为刚刚宣旨周围跪着一地人,这才抬袖:“平身。七夕赏花赏月赏才子佳人,接下来各位随意。”

众人悉悉索索起身,四下散开来,三两成对,畅谈花鸟,吟诗作对。“七夕赏花赏月赏才子佳人”,这一句话,很快被当成了今天的上联,据说对出下联者,可获得向心仪之人表露心意的机会。

不时有人上来搭理我,甚至问起我的背景,我都从善如流作答:已有一儿一女,丧夫寡居中。

听者要么唏嘘我命苦,要么嘴皮子上不留情嘲笑我不甘寂寞勾搭上了皇帝。

我一一微笑回去,不怒不驳。

对于这群人,许久不用的忍功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只是,当我第…不知道多少次说出我丈夫已故这个事实的时候,忽听身后“哼”一笑,回头一瞧,唐御史大人负手站在日光下,天青色的锦衫与身前那一池碧色荷叶,娇粉荷花相映衬,仿佛他屹立于荷花之中,高洁不染一尘。

我站在荷塘这头,他站在那侧,中间隔着一池碧波。

身边众女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半晌挪不开。

我心虚挪开目光。咳咳,丧夫丧的是黄大富…又没有说他的事。

只不过,正好可以趁此时将玉佩的事解释一下。

我正要朝他走过去,身前艳红丽影一闪,紧接着一股微微有些刺鼻的桂花香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抬头,一身着红色宫装的丽人站在我跟前。再仔细打量:发挽贵妃髻,带金步摇,眉描翠色,颊扑红霞,朱唇点艳。

目光微微朝下,嗯…脖子上带的玉石应该相当值钱。

“放肆,见着娘娘不赶紧行礼!竟敢如此打量娘娘!”丽人身边仆从尖声尖气道。

娘娘?

低头细想,的确,在场的女子多半是带着丫鬟,又有哪个是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太监衣服的…再看那一身宫装,红如火,丽人仰着脸,轻蔑地看着我。

总之,是位娘娘就是了。所谓七夕宴会,其实是赵祯一手捣鼓出来的,他的妃子也出来凑热闹,七夕节恩爱恩爱也未尝不可以。

能有这么大排场的,品阶绝对比我这个“郡君”高。小女子我得罪不起!

我屈膝行礼:“见过…这位娘娘?”到底是哪位,不知道。

另外一名太监细声道:“莫要以为封个‘郡君’就不晓得女主人是谁了!你面前这位,正是尚美人娘娘!”

目前中宫位缺,怎么说,面前这位也还轮不到称自己是“女主人”吧,这位小兄,出口太大气会被拉出去砍头的…

尚娘娘…

上次郭后被废,引子貌似就是一个姓“尚”的美人吧?据说郭后娘娘看不惯这尚美人,当着赵祯的面扇她耳光,结果被赵祯挡下,演变成了郭后误伤帝君,坐实了“妒妇”一称。

说郭后被废是此女一手导致也不为过啊…

目前后宫,姓尚的美人该就只有我眼前这位吧?

不得不说,一个品阶不咋样的美人居然能扳倒皇后,她在历代后宫史里,绝对是杰出的女人之一。

也难怪她能如此底气十足,耀武扬威了。

我等拜服。

还未等我倾述一番膜拜之意,正主先开口了:“本宫听闻夫人救驾有功,夺了个‘淮南郡君’之名,本宫在这里恭喜夫人了。“

话是好话,只是这个“夺”字用在这里着实让我觉得这句话梗得慌。

又不是我乐意当这郡君的!

见我不怎么说话,只一个劲谦虚地笑,她又与我寒暄了几句,话语中带着深浅不一地试探。

我一个劲往最无关紧要地答。

“咦?”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看向我头发,“夫人这头饰好别致。”

别致?不就两条碧丝?宫中珠宝银饰琳琅满目,尚美人莫不是忽然返璞归看上了我这普通的碧丝带了吧?

等等…她的手,怎么伸过来像是要…

我往后退的念头才刚生出就被压了下去。后退就是违逆她,目前我还不想惹麻烦。

只见她抬手,抽出我一直带在头上用来装饰和防身的冰莲的遗物——那双小刀中的一柄…

“啊!”她忽然尖叫了一声,退后,手一颤,小刀“噗通”掉入水中。

我的心仿佛也随着那声“噗通”一起沉入水里…

那是冰莲的遗物!

我隐有怒意地瞪向罪魁祸首,只见她捂着唇站在几步之远的距离,颤颤看着我,断断续续大声道:“你竟敢带利器来?难道想刺杀皇上?”

她一句“刺杀皇上”仿佛点醒了所有人,侍卫来了,在场女客尖叫声此起彼伏,四下逃窜,一时间,我四周围了一圈剑弓弩张对着我的侍卫。

然而,我所有的意念都凝在那一池碧水里。

冰莲的小刀…不能任它永沉水底。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弓羽刀剑俱齐的紧张场面,毫不犹豫一头栽进水里。

还好池水不深,加上今天天色放晴,水底一览无余,很容易便在荷叶底下找到了那柄小刀。

心头的大石头顿时落地。

正要探出水面,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我回头一望,顿时吓得呛了口水。

被人一带,与他一起上浮,终于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后,我猛烈地咳嗽,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带我出水之人。

“咳、咳咳…唐介,你你…”半天咳不出话来。

他将我一抬,放在岸上,自个儿才跳上岸,“上一次,你落水我没能来得及救你。这一次,我又岂会眼睁睁放任你扎入池塘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水滴顺着发际滴到睫毛上,然后顺着脸颊流下,显得他的表情异常认真。

我空出一双眼睛打量周围情景,侍卫不见了,赵祯正一脸担心朝我走来。

视线被天青色布料一挡,我回神转眼,唐介正将他干外衫裹在我身上,然后将我横抱而起,向前走去。

“这样不太好吧?”我低头埋在他裹在我身上的外衫里,嘀咕。他有婚约在身的人,今日的行为,实在很拂吕相大人的面子。

“你不好,别人也别想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倏地一寒。

于是,我迎着被众女杀死的眼神腻在唐介怀里被他抱着走向赵祯。

赵祯担忧而自责问道:“染夕没事吧?”

还未等我答话,唐介抢先道:“夫人没事。”他咬重了“夫人”二字。“恐怕需要换身干净衣服静养。”

赵祯连忙点头,“那是自然,来人…”

“臣可以送一程,”唐介不卑不吭道,“请陛下恕臣无礼,臣的衣服也湿了,送完夫人,臣恐怕也得回去换身衣服,喝碗姜汤。”

“准。”

“容臣告退。”说着他捞着我躬身行礼,然后退后几步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站着咬唇而立的尚美人。

经过她的时候,唐介止步,微微点头,算是行礼。

“她…”尚美人楚楚可怜看着唐介,再转眼看他怀中的我时,眼中多了几分不解气的怨恨。

她果然是故意的!

“娘娘,今日宴会陛下出上联一副,谓之‘七夕赏花赏月赏才子佳人’,臣不才,方才想到下联,望娘娘笑纳。”他无头无脑忽然道。

周围的人提气屏息,等他的下联。

尚美人脸色不好,“你…说。”

“‘七夕赏花赏月赏才子佳人’,才子佳人聚在一团赏景作诗,是为大宋一盛世美景。然而娘娘您…‘三载斗智斗狠斗君心美色’。郭后的事儿,臣与御史台,并未罢休。”最后一句,唐介压低了声音,故意只让尚美人一人听到。

当然,在他怀里的我不巧听到,可算作没有听到。

尚美人脸色一青,花容惨淡。

“臣告退。”说罢,唐介便领着我走了。

据说,那下联,因着针对之人为后宫嫔妃,未被朝廷所认可。但当场所有的人都将那副对子当做“绝对”供了起来,传唱了开来。

尚美人,一“斗”成名!

然而,此时我并不知晓这副对子的影响力,也不想去管身后之事,任由他将我安置在马车里,出了宫。

赵祯那句“来人”,是想把我送回宫中住处,结果被唐介一堵,又不能当场说出我住在宫里的事实,只得任由他将我运出去。

倒不失为一个出宫的好办法。

夏日的马车车厢里面异常闷热,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又被他的外衫裹得死死的,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将他的外衫掀开,任湿衣服上的水散透出来,须臾便觉得凉爽多了。

然而,在这凉爽之间,忽然多了一股火辣辣的…我抬头,只见他正看着我,目光从上往下将我扫了个遍,然后别过眸子,抿唇道:“你还是…稍微遮一下。”

嗯?我低头,这才发现湿透的薄衫贴在肌肤上,将身线完整勾勒出来,布料也变得半透明,隐约透出兜衣的颜色…

手忙脚乱遮起来,半晌过后才想,总之已经被看了…这么热的天啊…

于是,我手一挥,外衫离身,成功罩在他的头上。

“遮人不如遮己。子方,你就委屈一下吧。”

尚美人这辈子,虽从未登上过后位,却一直拿自己当这天下的女主人,这一点令某小苹果敬佩。

首先,她干政,郭后一废,仁宗将他宠上了天,或多或少给了尚美人“皇帝最大我第二”的错觉,某天居然派出亲信太监到开封府一游,下“旨”将开封城内一些工人的租税免除。可惜这等千古贤后该做的事由她一个宠妾来做着实不合适。亲信太监当即被开封府的判官庞籍痛打之,理由是干扰国家税务体制。从此,开封府不得接受后宫妃子的任何命令。

(八十二)片刻宁馨

他直接将我送回了他家,一进门便吩咐帮佣的婆子烧水。

婆子收到吩咐,先是一愣,又看看他身后披着他外衫的我,暧昧了然一笑,欢快地烧水去了。

她误会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