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关系,唐介自然也懂,连忙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你立了此功,却不能留名升官。你希望朕赏你什么?”因为不能留名,便少了加官进爵的名头,能赏赐的,终究只能是物质上的东西。

只见唐介垂眸,目中闪过一丝精光,“微臣求陛下一卷婚旨!”

赵祯忽的了然。唐介冒险查案,立功,想必为的就是这赐婚旨!

“爱卿看上了那家的千金?”赵祯负手背过身子,悠悠问道。

唐介抬眼,正色一字一句道:“柳三饮之女,染夕!”

赵祯闭上眼,背着身子在唐介看不到的角度拧眉。“朕知道了。爱卿旅途奔波,想必一定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唐介告退后,他一直就这个姿势,背着案几,闭眼沉思。

他终于明白,唐介拒绝了京城各家小姐提亲的原因,亦大概明了他一直不答复吕相提亲的理由——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立功求赐婚旨的时机。

若是皇帝赐婚,丞相的提亲自然也就做不得数,靠边站了。

唐介就这么轻松将惹不起的人物推到了皇帝陛下面前。恰好,吕相爷,如果可以的话,他赵祯也不想惹,不想拂其面子得罪之。

更何况,这赐婚旨上另外一个是…染夕!

他十年来朝思暮想终于见到了的染夕!

于是,仁厚君子的皇帝陛下,人生中第一次,小人了一回——“拟旨,吕相千金贤良淑德,监察御史唐介少年英才,乃天作之合…”

边拟边嘲笑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为了一个人,不折手段。

只是唐介,抱歉了,卑鄙也好,滥用权力也罢。染夕…朕是万万不会让给你的。

之后,卓逸回宫,告诉他似乎有人想要染夕的命,他当即便对卓逸下达了命令,务必将染夕带进宫,他赵祯亲自保护!

而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带染夕去见最尊敬的姑姑,算是正式介绍给长辈。

为她亲自准备了离自己最近的偏殿,胭脂水粉穿戴洗漱皆有自己过目才能摆放进去。

七夕宴会当众封她为“淮南郡君”,向众人宣告她的身份,在他心中的身份。只是,染夕一句“妾身”,拒绝了他。

她的眼神和话语都在告诉他,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他又怎能逼她?怎好逼她?

但,染夕,你可知,寻到你,与你厮守一生是支撑我多年的信念,你让我如何放弃?

你又可知,当我在远方注视你与唐介遥遥相望时,我甚至羡慕他,羡慕他不用受皇位的束缚,羡慕他在你心中占着重要的位子。

而我,即便伸手…也把握不了。

(终章)洞房花烛

碧蜓走了,带着她单纯无虑的笑,走得云淡风轻。

饶是我百般挽留,她还是走了。

我知道,我留不住她。

幸好,跟她一起走的,还有卓逸。

回想当时,情势汹涌,我与卓逸轮流给碧蜓输内力维持她的心脉,磨到了御医赶来,稳住了毒。这边情况一缓,我连忙快马出京城把刚走不久的辛夷给追了回来,拉进宫来给碧蜓解毒,这才让小丫头又活蹦乱跳了。

而卓逸,也兑现了他的诺言,跟碧蜓说要娶她。

然而,碧蜓是不能待在京城的,离赵祯近的地方,源源不断会有人暗中逼她。到头来,小丫头会活得更辛苦。

所以,卓逸带她离开了。

情与义,卓逸终于放下了后者,选择了碧蜓,想来是经历了一次死别,大彻大悟,终于迈过了自己心头的一道坎。

据说他带着碧蜓回了蜀山,从此不会有人再逼碧蜓做什么了,他会保护她。

离京的时候,他带着碧蜓来跟我道别,小丫头一如往常扑到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舍不得跟我分开,最后还是乐颠颠被卓逸牵着走了。我这当姐姐的只能叹一声:“女生外向!”

卓逸临走时说,是我提醒了他,想要守护赵祯,就不能仅仅只在他的身边。他虽然走了,但他会在更广阔的地方,替赵祯守护住他想守住的东西——江山。

一年后,他兑现了他的这个诺言,建立了“逸水山庄”,得赵祯亲自题字:护国护家护百姓。从此声名远扬,外加卓逸独创“逸水剑”出神入化,山庄渐渐坐大,成为江湖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也同时是江湖与朝廷重要的纽带。

而我,在卓逸带走蜻蜓的次日,离开了皇宫。

小受哥哥,他终究还是放我走了。

——“梦,该醒来了。”送我的路上,他如是叹息。

是啊,该醒了。朝廷因为废后与立后之事元气大伤,如今该是他扬手挺胸,控制全局的时候了。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想要的而拼搏,对抗朝臣,或许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

大臣们争相举荐,最后为他安排了名将曹彬的孙女,不日便会完婚。

听着他悠悠的叹息,我仿佛看见这个心疼的儒雅少年被黄金的枷锁禁锢在闪耀的龙椅上,左右动弹不得,只能任下面对他俯首恭敬的大臣们安排他的一生。

“染夕,”他回过头来看着身侧的我,“趁着能够把握,一定…要幸福。”

“我会的。”我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宫门。

从此,咫尺天涯。我或许再不会来见他打扰他的生活了。

赵祯在京城的繁华之地盖了一间铺子送给我,作为占了我杭州铺子的偿还。又以“救命之恩”为由,升淮南郡君为陈国夫人,这一次,朝臣们都没意见了,各自忙着皇后的册封大典。

京城的“碧染夕尘”开张时,他派人送来了“画龙点睛”的匾额。从此京城…不,天下人皆知,碧染夕尘的背后有皇帝撑腰,来者谁也不敢闹事。

开张第二天,我收到了请柬,唐介的请柬。

三日之后,他将迎娶吕氏千金。

抓着那火红的请柬,上面烫金字仿佛要跳出来,金闪闪刺痛了我的眼睛。

也不知,送我请柬的是他,还是兰姝,亦或者是…吕相?

总之,有人非常非常想我去,不知是怀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心思还是别的什么。

而我恰好也非常非常想去,但绝不会是去看热闹。

小道消息称,吕家小姐前段时间忽然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十几日,还咳出了许多血让人怀疑她命不久矣。这会儿大病初愈,脸上却长了红苞,终日蒙着面纱见人。

于是我也蒙面了。

成亲的当日的清晨,相府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要混进去十分的容易,我蒙了面潜进兰姝的房间,在房梁上蹲着果然见一蒙着粉色面纱的女子进屋,坐在了梳妆柜前。

或许是因为成亲的关系,影三并未跟在她身边。我估摸着是个好机会,提气跃下,箭步上前一记手刀下去劈昏了她。

同时纳闷,兰姝再是受了重伤,也不至于反应如此迟钝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吧?

将趴在地上的女子一翻身,扯开面纱我才发现,她并不是兰姝。

我一个激灵迅速提高警觉,四下打量,并未发现任何埋伏,反倒在桌上看见了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谨启淮南郡君。

是谁…知道我要来?

我犹豫了一下,打开信封,摊开信纸:淮南郡君,你能看见这封信,就表示你已经来了。嫁衣凤冠都在床上,胭脂水粉抽屉里面应有尽有。本相为保证今日的典礼顺利进行,不论是谁,以新娘的面目出现嫁给唐子方之人,便是吕氏千金。望郡君好好珍惜。

他这话的意思…新娘不见了?

我若不来,今日便是躺在地上这丫头嫁给唐介?

这么一想,我无比庆幸自个儿头脑发热,最终鼓起勇气来了。

只不过,没想到我第一次嫁人是代嫁,嫁第二次…还是代嫁!

涂脂抹粉,穿上嫁衣,凤冠上头。这一套时隔两年第二次操作,倒也熟练了。

但不同于两年前的云淡风轻,伺机而动的心情,此时的我,紧张中带着一丝期待与激动。当然这都不是最大的不同,最让我觉得不适应的是这嫁衣的质地与华丽程序,让我觉得上次穿的嫁衣就像是小孩儿尿布,而凤冠更是比上次重了许多!让我产生了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再看镜中的自己,再次看见抹得恁地通红的自己,第一反应:时下媒婆的打扮越来越像新娘了…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我挫败地低头。果然,新娘妆不该这么上么?

媒婆复媒婆…我柳染夕这辈子的新娘妆,终究只能在媒婆妆上原地打转么?

两年了…怎么都没个长进?说出去没的丢我碧染夕尘的脸!

拍拍自己的胸顺了顺气,安慰自己:今儿个不是来成亲的,我就是来当媒婆的!

如此一想,我瞬间觉着我这妆还是挺喜庆的,至少我如此颤抖的手竟然能描出柳眉的形状也颇不容易…

颤抖,是的…我全身都在抖,脑中不停闪过各种念头和调侃自己的话,忍不住地紧张。

我承认我对不住黄大富,同样是嫁人,嫁他,我像是在看笑事。嫁唐介,该有的新娘心情我却都有了。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一会儿要露出马脚。深呼吸…

仔细想想,唐介卡在兰姝重伤时下聘,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这样大咧咧不知会他一声把新娘给换了,会不会破坏了他的计划?

要是他到时候让我把新娘给换回去,我上哪里给他找兰姝去?

等会儿兰姝会不会卡在夫妻对拜的时候,忽然出现来抢亲呢?

不对不对,她那不叫抢,本来就是她的成亲大典,她能将唐介抢去哪里?

直到喜娘出现,这才终止了我的胡思乱想。

被她扶着,颤颤巍巍上了花轿,经过了人声嘈杂的大街,再被牵着走进大堂,喧闹的大堂渐渐安静下来,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仿佛震耳欲聋。

一时间听不见周围的反应,我紧张地埋头前进,从喜娘手里接过红布的一头…不好意思,上次叫它红布是因为没把成亲当回事,但此时我是真的无法在纷乱的脑子里找出它真正的名字。

姑且…还是叫它红布好了。

我牵着红布一步步向前,终于透过盖头下缘看见了另一件喜服的裙摆,一瞬间,原本纷繁的心,静了下来。

几步靠近他,却听唐介好听而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音量小到只有他身侧的我能听见,语气似乎…不满?

我果然是破坏了他的计划么?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司仪尖锐的声音响起:“一拜天地。”

一拜…二拜…

“夫妻对拜…”司仪此话一出,我愣了一下。

兰姝…应该不会出现了吧?

这一拜,我与唐介,就真的是夫妻了。

这之前,我做了许多许多的心理准备,要跟他共同面对各种阻碍。如今…竟然如此容易就嫁给他了?

恍惚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场中悉悉索索响起宾客的议论声,我这才回神,只听吕相咳了一声,沉声道:“司仪,再一次。”

司仪依言又吼了一次:“夫妻对拜。”

是了,想再多,眼前的,便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现实啊!

弯腰,对着对面我心仪的男子躬身做了最后一拜,之后的人生,我将与他携手共度。

司仪大声宣布:“礼成!”

我舒了口气,顿时觉着崩了一天的神经松了下来,转身时也没注意踩到裙角,身子失去平衡一倾…

完了,这么多人看着,新娘竟然出了这等乐子…

背后唐介的气息倏地贴近,一只手在我腰上一绕,及时稳住了我摇晃的身形!

我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抓住他搂在我腰上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草,顿时安心。

身后贴着我的身体却猛地一僵。

喜娘的手递过来:“小姐,这边请。”

我直起身子向她走了两步,不料右手忽然从后面被紧紧抓住,我回头一瞧,那手纤长好看,正是唐介的。

喜娘“嘻嘻”一笑:“大人莫急,晚间有你跟夫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宾客也附和着笑起来,打趣说唐介心急。

他紧紧抓着我,像是挣扎了一会儿,才放开。

喜娘搀着我进了喜房,开始对我传输两年前我在黄家听过的那一套。我百无聊赖闭上眼睛听她念叨注意事项,半晌她才将房间留给我。

房间流溢过静谧,隐约可听见房外杯觥交错的嘈杂声。

真好…他们有吃的。早知道早上出门前,我就先在路边小摊吃点什么了。

饿肚子的总是新娘子,两年前被这么饿过了一次,我忍了,躺下睡觉。这一次…房间里可吃喝的只有桌上那瓶铁定被掺了某种药物的合欢酒,我忍无可忍了…还是得忍!

第一次扑倒他是因为某种药,说什么我也不要再重演一次这等悲情的事了。

无计可施,只好靠在床柱上打盹,这几天忙着铺子开张,忙着愁应对这场婚事,一直没怎么睡好,这一眯眼小憩,就真的睡着了。

待我一个惊醒,察觉到身边有人时,外面的天已黑尽。

我将头离开床柱,直了直身子,还未开口,忽然觉着一双手拢过我的后颈将我往前一扯,唐介的气息扑来。接着隔着盖头唇上一热,亲昵厮磨,像是要将所有的温柔都发泄在这上面。

眼前被盖头遮着,一片漆黑。后颈本来拢着我的手缓缓向下,顺着我的后脊梁一点点滑过,引来肌肤的战栗。

我猛地醒神,推开他站起来,一把掀开盖头:“哪有人不掀盖头就开始亲的?!”

只见唐介一袭火红的喜服,衬着他脸颊透着酡红,勾唇邪魅一笑,蓦地醉人。“果然是夕。”

“是我,不好意思坏了你的计划…”我叉腰没好气道。

“你就是我计划的最终目的。”他施施然解释道,“虽然过程不尽是我计划的那样。”

“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好奇。

“很重要么?”他一步步走近,笑若春风,眸中满满的仿佛只有我的存在。“真美。”

我微微震了一下,倏地就觉得脸开始发烫。

这辈子成了两回亲,前回洞房夜被夫君嫌弃“好丑”,这一回终于嫁了个说“好美”的,我也算圆满了。

回想刚刚喜堂上他的话,我瘪了瘪嘴,“你似乎很不满我在这里。”

“我以为是兰姝。”他在咫尺间停下,凝望着我,“直到你跌倒,我搂住你的腰,才察觉是你。”

“我的腰?”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我的腰有什么特征么?”

“碰过的身体,怎么会忘记?”他话音刚落,躬身抱起我,将我放在火红的大床上,居高临下道:“让我来告诉你你的腰有什么特征吧!”

“不…不用了…”严重底气不足。

“没关系,我会很细致告诉你的。包括你身体其他地方的特征…”这边已经开动了。

“等、等等!子方,我先拍你一掌好不好?”我忽然来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