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不懂事可不是看怎么说的,而是要看怎么做。”她说道。

方大太太应声是,看着那丫头。

“去吧,好好当差,君小姐要问什么你们只管说,不要顶撞她,也不要瞒着她。”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刚退出去,有仆妇急急进来了。

“老太太,太太,君小姐又找人问事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微微皱眉。

“我不是吩咐过,问就回就是了。”她说道。

仆妇神情迟疑。

“可是,太太,君小姐这次问的是票号的管事。”她说道。

第十七章 闲谈趣事

票号?

方老太太从摇椅上睁开眼。

“她要干什么?”方锦绣的声音从内传来,伴着刷拉珠帘响人也走出来,“一天到晚的折腾人还不够,又想折腾我们家的生意吗?”

“怎么会,蓁蓁她最不喜欢生意了。”方大太太说道。

自持清高的官宦小姐,最恨方家的生意带累她的身份。

方锦绣哼了声。

“所以她想干什么?”她说道。

君小姐并不是特意找票号的管事问话的,她是无意中遇到这个管事的。

她在院子里闷了一天便出来走动,从自己的住处一路走来竟然一个仆妇丫头都没看到,不知道是没有安排人伺候还是见到她就躲了。

应该是后者。

君小姐接近二门的时候,看到花墙后扯着扫帚急急跑的两三个仆妇。

“算她们跑的快,没碍了小姐的眼。”柳儿哼声说道。

君小姐失笑。

这孩子,哪里像个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简直就是个人人避之的纨绔子弟。

“不过,小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柳儿又想到了,“我去叫她们出来,问清楚这方家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龌龊事。”

君小姐摇头制止。

方家的事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一个诅咒一个男丁接连不幸已经让她清楚方家的境地了。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外院,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正由仆妇引着进门,路上的小厮仆妇丫头们都态度恭敬。

方家老中青三代男丁已亡,家里唯一的男丁是个瘫子,弟兄们都被赶回山东,老太太曹氏娘家那边因为当初争产算计估计也不亲近,这上门的男人是什么人?

君小姐就随口问了句,柳儿则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人直接叫了过来。

这个姓高的年近五十的管事并不是家里的管事,而是票号的管事。

“君小姐有什么吩咐?”他恭敬的问道,很显然还知道君小姐在方家的规矩,并没有称呼表小姐,也是跟家里人一样称呼君小姐。

君小姐原本没什么可问的,但当听到他说是德胜昌的管事,就又改了主意。

“德胜昌票号南北皆有吧?”她问道。

君小姐竟然会过问生意,这跟大家传说的不一样啊,高管事心里想到,面上自然不显。

“是。”他恭敬又仔细的答道,“票号为的就是通商方便,所以生意能做到哪里,咱…我们的票号就开到哪里。”

高管事到底第一次见君小姐,差点错了规矩。

虽然很多人巴不得跟德胜昌成咱们,但君小姐肯定不愿意,要是跟她论咱们,说不定会被啐一脸。

君小姐似乎若有所思,没有注意他小小的口误。

“那京城也有吧?”她问道。

“京城当然也有。”高管事含笑说道。

他不敢直视这位小姐,视线半垂,正好看到这小姐端在身前的双手,手被阔袖挡住,看不出在内的动作,耳边听得那小姐轻轻柔柔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声音落下。

“京城,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两个仆妇停下脚,迎来的仆妇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君小姐和高管事在亭子里。”她低声说道。

外院和内院的隔断处有一处小园景,引了一条浅水,建了一个小亭子,布置着花草鸟鱼,但现在是冬天,花草鸟鱼都不在,小亭子便布置成暖阁,装了围挡,烧了地龙,供等候回话的来客们的管事随从歇脚。

此时君小姐和高管事对坐其中正说话。

“哎呦,我没看错吧,君小姐在笑呢。”一个仆妇说道,神情惊讶。

君小姐以往见了方家的人都懒得多看一眼,高管事这个外边票号的管事在她眼里更是低贱吧。

“高管事挺能耐啊,竟然逗的君小姐这般高兴。”另一个仆妇则说道。

二人继续疾步向这边走来。

高管事伸手端起矮几上的茶,润了润嗓子。

“然后呢?”站在君小姐身后的柳儿忙催促问道,“他们真的写了吗?”

高管事吃了口茶。

“写了,来了四个秀才呢。”他笑道,“写了满满的两页书记下了这次杀猪匠雪夜围炉乐事。”

柳儿咯咯笑了,又呸了声。

“真是有辱斯文。”她说道。

“卖酸文嘛。”君小姐含笑说道,“各得其乐。”

“小姐说的对,就是这个称呼。”高管事恭维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君小姐竟然说对了京城人对这种事的称呼,而且也不像小丫头这般大惊小怪,看起来倒是知道的。

君小姐喜欢跟城里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们来往,大概是听她们说的吧。

“还有什么稀奇事?”君小姐问道,伸手端起茶杯,紧紧的握住,带着几分不经意,“比如皇宫里有什么新鲜事?”

皇宫里?

这些小姐们大概聚在一起也喜欢议论皇家的事,不过才登基三年的皇帝因为牵涉了一些秘事,可不是可以随意议论的。

这个君小姐又是个脑子缺根弦的,惹得麻烦本来就不少了。

高管事做出一副思索样子

“朝廷的事有什么新鲜的。”他做出想不出来的样子,“横竖都是那些官员们来来去去,咱们做生意的可不管那些,官老爷也不跟咱们打交道。”

做生意的不跟官员的打交道才是难混吧。

君小姐抿了抿嘴吃了口茶,没有戳破高管事的话。

“那怀王府…”她慢慢说道。

话音未落,高管事手不由一抖,茶杯被放倒在矮几上,幸亏茶水已经喝完了没有泼洒一片。

君小姐的话便停下了,而两个仆妇也站在了亭子外。

“君小姐,老太太那边等着高管事对账。”一个仆妇说道。

高管事忙起身。

“君小姐,您看,我先去回老太太话。”他陪笑说道。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正事要紧,你去吧。”她说道。

仆妇和高管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再说话施礼走开了。

走出去一段后高管事忍不住回头,见那君小姐还坐在亭子里。

“君小姐性子挺好。”他忍不住说道。

两个仆妇哼了声。

“你才见了几次。”她们没好气的说道。

高管事嘿嘿笑了。

“虽然说日久见人心,但有些人见一面就知道性子什么样了。”他说道,“别的且不说,君小姐很沉稳啊。”

沉稳?

要真沉稳也不会做出上吊的把戏了。

仆妇们嗤鼻。

“没在君小姐跟前,不用说好听话了。”她们说道,“快些吧,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等着你呢。”

方老太太等着高管事本来是要说生意的事,但现在屋子里的人第一句问的就是君小姐和他说了什么。

高管事将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复述一遍。

“听京城的稀罕事?”方大太太说道,看方老太太,“这是在家太闷了?”

方老太太皱眉,一旁站着的方锦绣哼了声。

“都这样了,还打算去那群小姐们面前显摆呢。”她说道,“我可真是服了她的脸皮了。”

阳城年轻的官宦小姐们无所事事,真正懂得诗画的也没多少,聚在一起说是谈诗论画,其实大多数都是谈天说地,君小姐一向不甘人后,一心要配上宁十公子,事事要争先,肯定要多打听一些谈资,免得接不上别人的话。

“她要是真再出门,也说明是真的想开了。”方大太太说道,“这是好事,总好过一辈子就此郁郁。”

方玉绣也点点头。

“是啊,君小姐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当是我辈敬仰。”她细声细语说道。

方云绣笑出来,又忙忍住,用胳膊杵了她一下。

方老太太睁开眼,看到高管事欲言又止。

“她还问了什么?”她问道。

高管事看了眼屋子里,方大太太领会让仆妇带着丫头都下去了。

“年轻小姐们喜欢谈些新鲜事也不为怪。”高管事斟酌一下开口说道,“只是有些事能谈有些事可不敢谈,年轻人不知分寸,被人抓住把柄可就后悔莫及了。”

“高二爷,你就有话直说吧,不用捎带教训我们。”方锦绣说道,“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我看君小姐要问的趣事,并不是仅仅是京城的趣事,她其实要问的是皇家的。”高管事说道,一向笑眯眯的脸上也浮现几分肃重,“大东家,你也知道,如今皇家的事可不是能当趣事来谈说的。”

大周立朝百年,传承大统至今的皇帝,是第一个取代有子嗣的太子登基的亲王,三年前被锦衣卫杖杀在宫城门外议论皇家事的大臣们渗透在地上的血还没冲洗干净。

第十八章 有些事不能问

那是太康元年的事,阳城方家的妇孺们虽然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也都听说了。

太子自幼病弱,三年前病突发而亡,皇帝悲伤过度也病倒了,当时正好进京给皇后拜寿的齐王在,皇帝便在病榻上宣诏齐王为太子,替代太子承继大统。

当时事发突然满朝哗然。

一是为太子的突然离世,不过太子离世也并不是太过突然,太子生下来有隐疾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当初立为太子时就争执过,但皇帝力排众议,以应允先皇后以及太子嫡长子为由,坚持立其为太子,这么多年太子身子一直不好,但在众多御医的养护下倒也平安无事,不过到底是病身,过世虽然令人惊讶但也并非惊吓。

真正让朝臣哗然是,太子已经有子嗣,皇帝却舍弃皇太孙而立齐王。

当时是皇太孙三岁,皇帝说国赖长君,所以坚持要立齐王,并且宣布之后就退位让齐王承大统。

一众朝臣在皇城前恳求皇帝收回诏书,以名正道。

太上皇被气的昏厥,新帝亲自劝慰众朝臣,双方僵持不下时,锦衣卫百户陆云旗以朝臣忤逆为罪名,率锦衣卫要朝臣们退去,否则杖杀。

大周朝百年里从来都是刑不上大夫,朝官们都不信锦衣卫敢如此大胆,一时都不肯退去,结果陆云旗真的下令动手,当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虽然后来皇帝将陆云旗下天牢论罪,但一年后太上皇病故大赦天下,遗言称陆云旗忠毅而被放出来,还娶了公主,且违反常例的继续在锦衣卫,两年的功夫已经升任为北镇抚司掌刑千户。”高管事说道,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压低,“这意味着什么,天下谁人不清楚,皇帝是不允许皇家事被人议论的。”

“是啊,那个陆千户为人残暴,在他的掌控下锦衣卫遍布各地,且无孔不入,千万不能乱说话。”方大太太也压低声音,“我们方家能经得起商行的动荡,可是经不起那些人的折腾。”

高管事点点头。

“那些人碰着伤磕着死,可万万惹不得。”他郑重说道。

因为家里状况,方家三个小姐虽然是女子,并没有当做大么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教养,而是要学生意还要去票号,所以对世事也是极其明白利害。

尤其是作为一个商户,更知道破门县令灭家知府。

她们亦是形容凝重,方锦绣还带着气愤。

“她君蓁蓁自己要死就死去,休想带着我们家。”她说道。

“她不知道深浅,是为了有趣所以打听这些事,我说给她听,讲明利害。”方大太太整容说道。

高管事再次迟疑一下。

“她。”他说道,“还要问怀王…”

此言一出,方老太太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原本就紧张的人被这突然的一下吓的都不由哆嗦一下。

“这个畜生!”方老太太冷冷骂道,“还是死了干净。”

屋子里鸦雀无声,方锦绣却有些不解,怀王这两个字竟然惹老太太如此愤怒?怀王这个名字有些熟,但一时想不起,她不由看向方玉绣。

方玉绣领会。

“怀王,就是先皇太孙。”她靠近方锦绣耳边压低声音,“先太子病故后,太子妃情深自缢陪葬,他们三岁的儿子被皇帝封为怀王。”

方锦绣倒吸一口凉气。

谈论皇帝的事已经是祸事,她竟然还更大胆要去打听那个原本要做皇帝的人。

“这个畜生,她是想让我们方家也被锦衣卫活活打死满门抄斩吗?”她骂道,“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君小姐看着面前的矮几轻轻的叹口气,将握了许久的茶杯放下来,手指因为用力已经有些僵硬。

“小姐,你要问京城的趣事,咱们再去外边找人来问,票号的管事多得是呢。”柳儿说道。

君小姐摇摇头。

“不,我就是随口一问。”她说道,看着柳儿一笑,“京城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么远。”

那么远,那么远呢,又那么险,不到时候,不能轻易问,没有足够的把握,不能问。

要忍住。

这次没忍住,已经要有些麻烦了。

那倒是,京城那么远,真跟他们没关系,柳儿便丢开不问了“不过小姐,现在宁家去不得了,那咱们真要在方家了?”她说道,带着满满的忧愁,“那断子绝孙的诅咒就算是一时气话,但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也就成诅咒了,这方家可是不吉之地。”

君小姐失笑。

这小丫头说傻也傻,说聪明也聪明,就是傻和聪明总是用的地方不对。

“你还不想在这里。”她说道,“人家也不想留咱们了。”

就算是条漏风漏水的船,想要搭乘也不容易。

仆妇来报说君小姐回内院的时候,方老太太屋子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地上的茶杯碎瓷被收拾了,高管事和三个小姐已经到隔壁的书房里对账去了,方大太太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一丸药,伺候着方老太太吃了。

“母亲你别生气,蓁蓁她是不懂事不知道利害,我去与她好好说说。”她柔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