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太笑了笑。

“我不生气。”她说道,“这点事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要是事事都生气,十八年前就气死了。”

十八年前,方老太爷方守义暴病而亡。

就是从那时起,方家的厄运开始了。

方大太太想到这些身子就忍不住绷紧。

“都十几年了,你还这么经不起。”方老太太看到了她的神情反应,皱眉说道,“要我怎么放心闭眼?”

十三年前,恩爱夫妻一别阴阳相隔,方大爷方念君因为伤重临死都没留下一句话。

方大太太眼圈微红低头应声是。

“过去的事不要想了,想也没用,往前看吧,日子怎么也得过。”方老太太说道。

说到往前看,方大太太的神情更悲戚。

唯一的儿子命不久矣,她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方老太太眼中也闪过一丝悲愤。

“前些日子有消息说张神医在岭南出现,我已经让人查找去了,只要找到张神医,承宇就还有救。”她说道。

第十九章 将她送出门

张神医来历不明,没人知道他家住何方,几十年间行踪不定,人不知其来也不知其去,偶尔有病重遇难的人遇到他得起救助,神医的名气就是这样传开的,意思是遇到张神医简直就跟遇到神仙一般,既不容易见到,见到了则能起死回生。

当初先皇曾请他给太子治病,多亏了张神医的医术,太子才能平安这么多年,只可惜当时没能把张神医留在御医院,要不然也许太子就死不了。

自从离开京城,张神医四海漂泊,这些年更是杳无音讯。

她们已经找了张神医好多年却始终不得见,如果不是那么多人真切的受过张神医的恩惠,她们都要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了。

方大太太神情依旧绝望。

“母亲,张神医真能治好承宇吗?”她喃喃说道。

“能,一定能。”方老太太断然说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话说到这里又停下来,方老太太神情有些微怔。

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不就是相信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公平吗?

她不是早就信老天爷无公平了吗?

“不,我相信老天爷是有公正的。”

她的耳边浮现那女孩子的话,旋即又嘲讽一笑。

也只有这样蠢的孩子才会相信这样的话,她怎么也跟着天真了。

“宋家叔叔请的御医不是说承宇好多了,他也见过张神医,所以说如果是张神医来肯定有办法。”她抛开这些念头,对方大太太劝慰道,“你自己要打起精神,不要在承宇面前这样,让他心里更不好受,他已经很受苦了。”

提到儿子,方大太太神情更加温柔慈爱。

“是,我知道。”她说道,“承宇他很懂事。”

很懂事这三个字让方老太太一丝苦笑,但她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当务之急是君蓁蓁。”她沉脸说道,“你也不用去跟她说这些,说了她也不懂,反而脑子不清楚的会认为能用这个来要挟咱们还去跟宁家闹。”

君小姐还真是会这样想这样做的人,方大太太想了想应声是。

“以后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家里的下人们跟她说话。”方老太太又说道。

这岂不是要把君蓁蓁软禁了?方大太太有些为难。

“蓁蓁她恐怕不愿意。”她说道。

以往在家任她随意还总是诸多不满,现在要将她软禁,这对君蓁蓁来说只怕是天大的羞辱,肯定要吵闹。

“以前是以前,以前因为信她与宁家有婚约,顾忌宁家的面子,也就罢了。”方老太太冷冷说道,“现在不需要了。”

现在君蓁蓁再无去处,只是寄养在他们方家的孤女,处置教养自然由他们做主。

方大太太抚了抚手里的茶杯。

“蓁蓁讹了宁家的事城里也有人传说了。”她忽的说道。

方老太太看向她。

“城里?”她问道。

先前那仆妇是在北留打听到宁家说君蓁蓁讹了五千两银子,不过这种事不应该这么快传开啊,除非是宁家故意。

想到这一点,方老太太的面色更阴沉,不由想到君蓁蓁说的那句话。

现在不是她想怎么样,而是宁家肯不肯放下了。

按理说既然婚事已经解了,大家都闭口不再谈,虽然难免有人议论,但双方都应该推脱解释,慢慢的这件事就压下了,但现在宁家不仅不解释,反而将君蓁蓁拿了银子的事四处宣扬。

“可见这宁家的仇是要结不肯解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默然一刻。

“母亲,蓁蓁说的也对,先前她闹得厉害,虽然现在退了婚书,但宁家不得不防。”她说道,“换做我们也是要这样做的。”

方老太太冷冷一笑。

“这是要逼人与死地了。”她说道,又带着几分悲愤,“她不过是个孤女。”

方大太太忙起身。

“母亲,我想宁家大概是误会了。”她说道,“以为蓁蓁行事是咱们方家的意思,他们对蓁蓁自然不用忌讳,但咱们方家到底也是一大家。”

方老太太默然。

“那她们想怎么样?”她冷笑说道,“还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去给他们跪下吗?”

方大太太垂目。

“母亲,不如给蓁蓁寻个好人家成亲吧。”她说道。

话出口方老太太陡然犀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方大太太低着头没有动。

“…蓁蓁说是想开了,只是到底在一个地界,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多嘴杂,时间长了心里到底是要生积怨,早些寻个亲事,一来冲冲喜,去了这一段的晦气,二来蓁蓁也能彻底忘了宁家的事。”她柔声接着说道,“三来,宁家也能彻底的放下这件事。”

其实,最重要的是为了第三点吧。

事到如今,为了避免方家被宁家虎视眈眈的防备,她们只有表明态度了。

只不过这样的君蓁蓁要嫁个好人家就难了,且第一要满足的就是嫁的远。

这个外孙女虽然混帐荒唐,但到底是女儿留下唯一的骨肉,她不能护着还要一把推开。

方老太太放在膝头的手握紧,再看面前低着头的儿媳,神情复杂。

自己越来越老,孙子又是那般光景,这方家的显然只能再交到儿媳这个妇人手里,开着票号做着六亲不认的银钱生意,可不是容易的事,她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媳妇心慈手软性子温和,现在看来反而是她自己心太软了。

这个儿媳可是一直没有忘且提醒着大家君蓁蓁是个祸害,现在终于到了刀落剔除祸害的时候了,没有人会反对她,而且还要赞同她。

儿媳妇并非自己担忧的那般柔弱,对付自己的亲外甥女没有半点犹豫迟疑,方老太太说不上是该喜还是悲伤。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现在方家的境地实在是艰险,这个君蓁蓁也实在是不着调的让人心寒,留着她在家的确是个祸害。

为了方家,只能舍弃不是方家的人了。

方家的女人只有无情,日子才能过下去,方家也才能不倒。

“素娘,你能做到这样,我放心了。”方老太太最终叹口气,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道。

第二十章 人选已挑好

方老太太应允了方大太太的提议,二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已经决定舍弃,就不会再悲春伤秋。

这十几年在跟各种人各种事的相斗中,她们早已经掉光了眼泪,磨硬了心肠。

婆媳二人说了一些票号的事,方大太太又服侍她吃过饭,看着方老太太由丫头仆妇陪着去散步才告退。

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亮灯,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室内坐着不少人,珠光宝气花红柳绿。

随着大太太迈进去,三个小姐并两个妇人都起身迎接施礼。

“对账对的怎么样?”大太太问道,一面由两个妇人服侍着换下衣裳,净手,例行问女儿们的日常功课。

“高管事说很好。”方云绣笑着答道。

“别人说很好,自己只能听一半。”方大太太柔声说道,“切不可当真。”

“母亲放心,我们又不是君蓁蓁。”方锦绣插话说道。

“你这样说她,跟她也没什么区别。”方大太太嗔怪道。

方锦绣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对嫡母敬重应声是。

“好了,你们都辛苦一天了,回自己院子里吃自在饭吧。”方大太太笑道。

“跟母亲一起吃饭也自在。”方锦绣说道。

“母亲是说我们闹得她吃饭不自在。”方玉绣笑道。

正从方大太太手上褪下玉镯子的圆脸细眉的妇人笑了。

“二小姐不要玩笑了,快去歇息吧,临近过年这些时日你们要辛苦的多,太太是体惜你们。”她说道。

这是姨娘元氏。

方玉绣一笑没有再说话,姐妹三个对大太太再次施礼鱼贯退了出去。

“母亲,那君蓁蓁…”方锦绣问道。

“你们姐妹们做正事,她的事我来处置,你们不要担心,也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方大太太打断她说道。

站在大太太身边的另一个妇人冲方锦绣摆手,这是方锦绣的生母姨娘苏氏,与方锦绣火爆的性子相反,她木讷少言。

方锦绣没有再说话跟着姐妹走了出去。

三个小姐带着丫头走出去,屋子里便冷清了很多。

“当初母亲给老爷纳那么多妾我还不高兴,现在想想,还是后悔纳少了。”方大太太坐下来说道,“要是多纳些,生养的子女再多些,家里该多热闹。”

元氏噗嗤笑了。

“太太,你也真不心疼老爷。”她说道,“把老爷当什么了。”

方大太太一想也笑了。

“我也是说的好听,那时候老爷但凡去别人屋子里多歇一晚,我就给他几天脸色看。”她笑道,看着两个姨娘,“结果最后只有苏氏一个有生养,老爷一不在,其他人都放出去。”

说到这里又怅然。

“只留下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守着,也不知道是好命还是苦命。”

苏氏捧着厚厚的一摞账本走过来放在桌子上。

“命好命苦不是由男人决定的。”她说道,她本性不爱说话,说出这一句又停了半刻,“反正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元氏也取过算筹,展开笔墨纸砚,笑着坐下来。

“太太,这人的命天注定,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千难万难的咱们不也过来了。”她说道,“老太太说了,咱们方家的女人不能怕命苦,苦也要尝出甜来。”

说这话手中利索的摆弄算筹。

这是她们这十年来不间断的日常事,当初老爷遇袭身亡,山东族里,祁县曹家都来人闹要分家产,说她们一群女人们有什么用,只会败了家业,方老太太一拍桌子说就让他们看看女人比男人也不差,从此后家里的女人们都要学做生意学算账。

有生养的妾室方家养老送终,没有生养的给些钱放出去,归家也好再嫁一处也好,苏家一概不干预。

当然不想走的也可以不走,元氏就是选择留下来的,跟着大太太一起学账,协理着里里外外的事。

方大太太拿起账册。

“我让你找的人家可有眉目了?”她问道。

元氏放下手里的账册,脸上笑意更浓。

“太太,老太太答应了?”她问道。

苏氏也抬起头停下手。

方大太太点点头。

“这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不能怪别人不护着她。”她说道。

元氏笑意浓浓。

“护什么啊,再护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老太太不让她嫁人才是不护着呢。”她笑道,“太太吩咐我之后我就上心的挑了好些,最终选定一家。”

“说来听听。”方大太太带着兴趣问道。

“是一个赵州的读书人。”元氏说道。

赵州?

方大太太眉头微皱。

“那边不是不太平吗?”她说道。

远是够远,但却不是太平的地方,她可不想落人话柄。

赵州属于北地河北路,金人和大周交战多年,这北地来来去去的被争抢,那边的日子可不好过。

“太太,有成国公在,北地已经太平很多年了。”元氏笑道。

虽然不是北地人,但对于朝廷来说同属北方的诸人,对成国公都不陌生。

成国公朱山是从金人手中收复北地的功臣,出身武将世家,一路战功无数,深受先皇看重,晋封公爵。

如今成国公已经镇守河北路六年了,北地的确太平的很。

方大太太松开眉头。

“而且这是一个读书人。”元氏接着说道,“家中田产丰厚,只有一点,是要找续弦。”

方大太太的眉头再次皱起,抚着账册略一思索。

“这么说家中有子。”她说道。

元氏笑着点头。

“所以不在乎女方能不能持家传宗接代,只是要找个贴心可意的人。”她说道。

说白了就是要找个年轻漂亮的可供把玩的,所以对于女方的出身品行都不在乎。

嫁的远,这能够应付宁家,读书人,能够配上君蓁蓁的身份。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方大太太说道。

元氏笑着应声是,苏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话到此就打住,似乎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大家都低下头继续忙碌不再提及。

丫头们在一旁安静的侍立,偶尔过来捧茶,冬日的夜晚三个女子对坐的室内也并不显得寂寥。

君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敲定了,知道了也并不会惊讶。

对于目前的处境她心里很清楚。

二门上接到消息严防死守的仆妇们并没有等来君小姐的再次到来,君小姐的活动范围改在了后院。

花园里没有得到消息避之不及的丫头仆妇们诚惶诚恐。

君小姐并没有理会,她虽然不像君小姐那般对方家的人不屑,但她不至于见人就笑。

“小姐,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要来逛园子啊。”柳儿缩着头揣着手炉问道。

而且小姐还走得这么快,又累又冷。

因为这具身子太弱了,需要多活动让身子变的结实,就算达不到她骑马射箭的本事,至少保证能够长途跋涉。

京城离这里很远,路途也不会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