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咱们能说的吗?”她说道。

定远侯夫人显然也知道,垂下视线。

“我只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怪可怜的。”她低声说道。

“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又能怎么样?”定远侯老夫人说道,“太医们都不肯踏着浑水,何苦拉别人。”

定远侯夫人听到这句话心跳了两跳。

这么说…

定远侯老夫人却闭上眼不再说话了,定远侯夫人也不敢再询问,将被子盖好,吩咐丫头们守好自己退了出去。

帐子里定远侯老夫人又睁开眼,眼神黯然。

“可怜,可怜,活着也是可怜,还不如早点解脱,下辈子别再托生这帝王家了。”她喃喃几句再次闭上眼。

她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君小姐在街上疾步而行,丝毫感觉不到阴冷。

她谢绝了定远侯家的马车相送,她能稳步的走出定远侯府已经是不容易了,现在她必须走一走,让冷风吹一吹,要不然她坐在马车上一定会疯。

自从那日离开陆宅的胡同,她一直想办法打听,但怀王府在京城是个被遗忘的禁忌,怀王府的事更是半点传不出来,根本就无从下手。

还好有这些已经熟悉的高门权贵的内宅,她借着回访复诊接连走了几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定远侯府听到只言片语了。

就算是只言片语,也足够确定九褣是出事了。

病了?

那些妇人说病了?

是真病了,还是只是个由头?

紧闭的怀王府的大门,怀王的身份隔绝了一切消息,别说她的身份没办法打听,就算去打听,也没有人会告诉她。

君小姐看着前方怀王府所在的街道站住脚,按着身侧背着的药箱。

如果自己现在去怀王府门口摇铃铛说有凶兆,被请进去的机会有多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里之外有尽心

以现在九龄堂和陆云旗的过节,被当场砍死在怀王府外的机会倒是很大。君小姐握紧了药箱站了一刻转过身离开了。

看到她进来,柳儿忙将热腾腾的药茶捧来。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很多人都伤风发寒,君小姐便配了一味药茶让大家煮来喝,自己更是不忘喝,尤其是从外边回来后。

她务必不能让自己病了。

谁都可以病,她不能。

“这么冷,还每天都出去,出去也就罢了,怎么不让马车送回来。”方锦绣皱眉说道,“你要是病了,可没人让你看病。”

柳儿听了立刻不高兴了。

“干吗咒我家小姐生病?”她说道。

“生病可不是别人咒的,都是自己的事。”方锦绣亦是不客气的说道。

听着两人拌嘴,君小姐将一大碗药茶一口气喝完了,额头上冒出汗,脸颊变得红扑扑的。

“好,我知道,我有分寸。”她看着方锦绣说道。

方锦绣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伸手接过药茶碗要进去,有人带着一身寒意闯进来。

“君小姐,少爷的信。”来人没有客套急急说道,将手里的信捧过来。

他穿着厚实,风尘仆仆,脸上手上都有冻伤,说话口音浓浓,很明显不是京城德盛昌的伙计,而是从阳城赶来的。

以往来往的信件都是票号传递过来的,怎么这次竟然让家里人直接递来了?

看样子还很急。

“小莫。”方锦绣认出来人,这是原来票号的伙计,被方承宇选为近身使唤人,很受器重。

看到他竟然来了,方锦绣的面色不由紧张。

“承宇还好吧?”她脱口问道。

“少爷很好。”小莫对她憨憨一笑。

君小姐已经接过信打开,只看了一眼面色就微变,转身疾步向内。

方锦绣和柳儿都没反应过来,君小姐走到门口又停下脚。

“柳儿给小莫煮茶,给他擦伤冻伤膏,安排他歇息。”她回头说道。

柳儿应声是,小莫忙道谢,君小姐已经进去了。

落下的门脸挡住了视线,方锦绣神情复杂。

君小姐坐到屋子里看着手里的信,神情也很是复杂,这封信按理说应该迫不及待的打开看,因为适才她一眼扫过其中提到了怀王,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有些不敢打开。

远在阳城的方承宇怎么会提到怀王?

还是在这么巧的时候?

君小姐深吸一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不看就不存在了吗?她打开信认真的看去。

方承宇的确是说怀王的事。

而且开头便点明,怀王病了,且很棘手。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是通过看账册。

京城的账册因为君小姐的到来,被要求十天提供一次,当君小姐开了医馆后,方承宇的要求又多了两条,一个是京城大夫们在票号的动态,一个是药商们的动态,都要详细的注意标记。

就在十天前方承宇如常接到了京城的账册的,看到了几笔入账出账。

这是几个太医局大夫的银票,数额很大,就好像把全部家产都入账,管事跟其中一个太医很熟,虽然他们行规不过问客人任何事,但这个太医主动感叹京城可能待不下去了,因为接诊了一个比较棘手的病人,管事的旁敲侧击几句,就得知了病的极可能是怀王。

怀王,的确是一个很棘手的存在。

而更棘手的是,君小姐提到过怀王。

“九龄,我记得你提过怀王府。”

看到方承宇信上这句话,君小姐微微皱眉。

他记得吗?可是她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重生以来她只提过一次怀王府这个名字…

“…你不在家,我闲闲无事,便喜欢听大家说你曾经的旧事…”

“…你曾经问高管事京城事,还提到了怀王,当时把祖母和母亲吓了坏了…”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说一件事。

方承宇坐在几案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屋子里温暖如春,他坐的地方就是当初君小姐的书房,现在被他当做书房。

当然只是暂时,等她回来,他就还给她。

如果她还会回来的话。

方承宇抚了抚案头摆放的盛开的金盏玉台,这是名贵的漳州品种,在冬日的室内盛开花气清香。

他想起有那么一次,在浴室里她猛地转过身。

承宇,我想起一件事。

她说道,但后来她又咽了回去,她没有再说。

因为不能说或者说了也没用吧。

她要去京城,一直都想要去。

一直想去的地方一定是因为有牵挂的人或者事。

她开了医馆,她不为苍生治病,她宁愿传授技艺给其他大夫,也不为民众治病,一心只专精贵,一心只往那精贵的地方去。

方承宇提起笔。

“…太医说怀王的病很棘手,他们都变了家产为银票,以方便提取转走…”

他写到这里又停下来。

他想写你不要插手,但又觉得这样说很不合理,九龄堂再有名,怀王的病情也是太医院负责的,太医院可不会来找一个民间大夫,还是一个名头有些哗众取宠的女孩子大夫。

但是,如果她想要插手呢?

方承宇轻叹一口气,落笔。

“…按照太医的描述,怀王是病,原本非重病,但反复过多成为沉疾…”

笔到这句停顿下,但片刻之后带着几分决然又落下。

“…九龄,治病容易,治命难,你且小心…”

君小姐看完最后一行,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这世上怎么会有机敏近妖的孩子?又或者说,自己一直以为的稳妥其实在有心人眼里是漏洞疑问杂多吗?

她拿起信投入火盆里,看着其慢慢的化为灰烬。

惹到陆云旗多可怕,人人都知道,但他给她送来了方家保命的圣旨。

去接近怀王府多危险,人人都知道,但他给她打听了病情,只说了一句小心。

这是因你而生,所以也因你而死也不惧吗?

这个冬天很冷,但又很暖。

冬日的皇宫里更显得肃穆。

哗啦一声脆响。

让站在屋外廊下的太监们再次将头低了低。

陆云旗神情无波听着其内传出皇帝愤怒的呵斥。

“…怎么就不太好治了?不就是个风寒吗?你们这群废物连个风寒都治不好了吗?顶着太医这个名头羞不羞啊?”

皇帝一向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多么的生气和着急了。

“陛下。”江友树的声音从内传来,带着几分疲惫,“王爷如今已经不单单是风寒了,病情反复过久,如今着实难医。”

“反复,反复怨谁啊?还不是怨你们,一开始给他好好治,又怎么会成了沉疾。”皇帝气道。

“皇帝,也不能全怪大夫们。”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

这是太后。

陆云旗依旧目视前方,听着太后的声音继续。

“…小孩子本就容易得病,病了又跟大人一样,不好吃药,稍微好点就乱蹦乱跳,不懂事,今年冬天也冷,犯病的人多得很,咱们宫里好几个。”

“这些怀王府的下人们都是废物,怎么照顾怀王的?都问罪。”皇帝又说道。

“先别说问罪的事了,还是好好的治病吧。”太后说道,“发脾气有什么用,哪个大夫不想治好病人,可是有时候这病可不由人啊,皇帝你这样就苛刻了。”

也就是说治不好不能怪罪太医。

屋子里响起呼啦啦跪地的声音。

“臣有罪。”太医们的声音齐齐响起。

皇帝仁孝,对于太后的话自然不会辩驳,屋子里沉默一刻,响起一声长叹。

“你们,要记着,怀王,是先太子唯一的骨血了,你们,要尽心啊,若不然,朕有愧于先皇和太子啊。”

不知道是不是陆云旗自己的幻觉,当这句话落后,天地之间似乎静谧一刻,旋即一切又恢复如常。

耳边响起叩头声。

“臣等必当竭心尽力。”

第一百九十章 这是不治之症

陆云旗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内宅里灯火通明,但因为太过于安静而显得冷清。

他站在院门前的时候微微停顿一刻才迈进去。

屋檐下的红灯笼照着静立的九黎公主,裹着斗篷,很显然在外站了很久。

看着陆云旗走过来,她并没有失魂落魄,也没有愤怒焦急,只是上前一步。

“他怎么样了?”她问道,声音平静柔和。

陆云旗看着她。

“不太好。”他说道。

九黎公主哦了声。

“不太好啊。”她说道,像是感叹又像是怅然。

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但见惯了听惯了痛苦愤怒哀伤的陆云旗却觉得这一声感叹难以忍受。

“公主,你可以去看看王爷。”他说道。

九黎公主柔和的脸上一瞬间亮起来,她看着他再次上前一步。

“可以吗?”她问道,声音里终于有一丝激动。

陆云旗看着她点点头。

“可以。”他声音微微沙哑的说道。

九黎公主笑了。

“那太好了。”她说道,“真是多谢你了,不管怎么样,人最终都是要去一个归宿的,只是临别前能有亲人在身边相伴,总归是很幸福的。”

只要临死前能见到亲人,就是幸福的吗?

那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个人,是多么的不幸。

陆云旗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方锦绣没有听到惯常的击打木桩的声音,她起身出来看到君小姐站在木桩前。

君小姐背对而立不动,看上去像是发呆又像是冻僵了。

穿的那么少,还一大早站着不动,方锦绣的眉头皱了皱。

“累了就别打了。”她说道。

君小姐回过头对她笑了笑,抬手击打在木桩上。

如常的击打声在院子里响起。

方锦绣在院子里走动转圈,待君小姐停下她也停下,活动了下身子。

“今天还要出去吗?”她问道。

君小姐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摇摇头。

“不顺利吗?”方锦绣又问道。

不是不顺利,而是不可能。

这几日走的这些人家,虽然可以谈论几句怀王的病情,但是也仅仅是谈论几句就丢开了。

没有人会想到要推荐她给怀王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