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山,嶂青山。

妇人身形停顿一刻,但下一刻还是抬脚走向屋内。

“我会在这里等到你看为止。”君小姐说道。

妇人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关上了屋门。

日光渐亮又流转倾斜,屋子里的女孩子站在窗边悄悄的用手扒开一道缝,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君小姐。

快要一天了,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妇人进进出出,纺织晾晒衣衫,她没有再上前,只是捧着那本手札安静的站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听话不服气

秋日的京城也是最美的时节,米粮瓜果,肉蛋鸟渔堆满了集市,到处繁华热闹。

对于位于城外的牧监司的马厂来说,也是一车车牧草饲料囤积的时候,只不过相比于往年的快速,这次的车队在马厂外排起了长队。

“怎么回事?”

“还没完吗?”

“牧草还要查吗?”

“以前不查呀。”

送货的人们互相询问着,秋日里虽然凉爽但日光还是很毒辣,再加上马厂里散发的臭气,令等候的人们变的焦虑恼火。

“到底怎么回事啊?干什么啊?是不是要收钱索贿啊?这都几天了,磨磨唧唧的没完没了。”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扯开衣裳,露出毛绒绒的胸膛喊道,“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在场的人都认得他是牧监司判官的亲戚,绰号万七,这里一多半的牧草都是他送来的。

以往他过来马场里的小吏们都会前来迎接,这一次却只有万七怒气冲冲的冲进去,众人忙探头目送,很快就听到马场里一阵嘈杂,旋即一声惨叫。

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小吏被打了,这万七小时候是泼皮,练的一身横肉。

念头闪过,就见有几个小吏扯着一人扔了出来,众人忙围上去,看清地上躺着的万七再次哗然。

万七早已不是刚才那凶狠的样子,脸上被打的红肿,两只眼都看不清了,更恶心的是被塞了一嘴的马粪。

谁啊这么狠?

有人推着空车从内出来,看到这一幕撇撇嘴缩缩头,带着几分后怕。

“都老实点吧。”他低声说道,“现在管事的可是成国公世子。”

成国公世子?

众人惊讶的对视一眼。

成国公世子不是被罚来养马,怎么成了管事的了?

啪的一声响。

一束草被摔在桌子上。

“我为什么要查你们这牧草?”

马场草房前搭着的棚子下,朱瓒坐在椅子上,双脚搭在桌子上,让身子摇摇晃晃。

他腿长手长,让椅子只有两只脚挨地,随着摇晃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倒下,但偏偏又不倒下,让人心提着。

“我是奉旨来养马的。”他说道,“知道什么叫奉旨吗?”

奉旨他们的确知道,但是您老人家不是被罚来养马的吗?

这罚和奉旨是一个意思吗?

但这种疑问可没有人敢问,两边站着的一溜小吏纷纷点头赔笑应声是。

“我既然奉旨来养马,养不好马,不就是抗旨吗?”朱瓒甩着牧草说道,看着四周的人,“你们敢抗旨吗?”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抗旨了,但他们的确不敢!

四周的人纷纷摇头。

“所以,马怎么才能养好,关键是吃草。”朱瓒说道,将手里的牧草扔在桌子上,指着面前站着的一个商户,“这牧草,你拉回去先喂你家猪,别说喂半年,喂一个月你家的猪不死,你所有的牧草我就都要了。”

商户脸上一层汗,在适才看到朱瓒一拳打飞万七,又塞了他一嘴马粪后,他半点不满也不敢显露。

“是,是,小的错了。”他连声说道,“小的牧草不好,立刻去找好的来。”

朱瓒撇了他一眼。

“算你有自知之明。”他说道,“滚。”

这不客气的话却让商户如蒙大赦。

“谢世子爷。”他高兴的施礼,冲伙计们摆手,飞也似的带着车跑了。

朱瓒脚一蹬,人随着椅子就向后倒去,两边站着的小吏吓的失声惊呼,抢着要来搀扶,却见朱瓒一个仰身后翻,人已经站稳在地上,手也扶住了椅子,要倒下的椅子再次恢复了平稳。

小吏们顿时都夸张的舒口气,有人给朱瓒捧来手巾,有人在一旁摇着扇子,还有人端上热茶。

“世子爷,您歇息下。”

“世子爷您受累了。”

大家乱哄哄的恭维着,朱瓒摇摇晃晃迈步,接过毛巾擦手,接过茶喝了口。

“看他这幅大爷样子。”站在不远处的江百户抱臂挑眉,“这监马场也成他天下了,这人怎么就没一点脸皮呢?他明明是被罚来的,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的当大爷了?”

这话身边的锦衣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告诉陛下让陛下斥责他?”他问道。

“斥责什么,现在整个北地都靠着他爹呢。”江百户说道。

看着被一群小吏拥簇着大摇大摆,纵然穿着养马服也一副大爷样子的朱瓒。

“真是有个好爹。”他哼声说道。

这边正说话,就见又有两人走到朱瓒面前。

江百户再次挑眉。

“这不是邓侍制家的人吗?”他说道。

作为锦衣卫对京中官员的随从下人也是耳熟能详的。

邓待制是御史台的重要官员,在朝中很有地位不容小觑,御史台这些年对成国公是不遗余力的弹劾,怎么会来找朱瓒?

江百户看着那两个随从对朱瓒恭敬的施礼,朱瓒神情带着几分不耐烦,离得远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见那两个随从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更恭敬,拿出几件文书递给朱瓒。

江百户抬了抬下巴,身边锦衣卫低头退开了。

江百户没有再说话,看着朱瓒接过文书看了,又说了什么,那两人再次拿出一张文书,朱瓒这才点点头,转身迈步,那二人高高兴兴的跟上去。

片刻之后,打探消息的锦衣卫回来了。

“是来给邓侍制要马的。”他说道。

朝廷官员到了一定职位,都是有官府配备马匹随从,邓侍制的身份自然也够资格。

不过,江百户皱眉。

“牧草他管,领马他也管吗?”他说道。

“这个他原本是不管的。”锦衣卫说道,“只是大家都喜欢找他来挑选马匹,说世子爷挑的马又听话又健壮。”

这小子,真有这本事?不是大家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故意追捧他?江百户皱眉。

有锦衣卫从一旁走来了。

“大人,北地那边的消息来了。”他施礼说道。

江百户看了眼监马场。

“你们盯好他,倘若出京城界一步。”他说道,“杀无赦。”

两个锦衣卫低头应声是。

江百户回到北镇抚司,独坐在室内的陆云旗正拿着一封信在看。

“对成国公核查的情况怎么样?”江百户迫切的问道。

陆云旗哦了声,微微抬了抬下巴。

“不知道,还没看,你看看吧。”他说道。

江百户愣了下,竟然还没看吗?这么要紧的…他的视线落在陆云旗手里拿着的信上,那是更要紧的消息吧?

他拿起桌上的信拆去火印打开,一目扫过脸上浮现惊讶。

“真是见鬼了。”他说道,“这些人怎么都说成国公的好话?”

第一百六十七章 厉害的她

成国公的好话?

陆云旗看了眼江百户。

“他们说,这河北西路还有河北东路问到的知府们,好些都说成国公勤勉敬业。”江百户看着信念道,“其他的最多不说话,并没有人说成国公不好。”

“那是我们蠢笨?”陆云旗说道。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江百户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以前那边锦衣卫传来的消息都是官员们尤其是文官们,对成国公极其不满,无奈一直慑于淫威,又为了顾全北地大局隐忍不语。

如今北地接连两次受到侵袭,对于大家来说是一次机会,锦衣卫和监察使也肯定明里暗里对官员们提醒,这次对成国公是要恩威并施。

威需要成国公罪名成立,只有错被认定,皇帝才能施恩,也才能立威。

这自然就要大家一致说成国公的过错,最少被询问时保持沉默。

锦衣卫和御史们从来不怕人沉默,沉默对他们来说就是默认,他们可以将沉默演化出各种证据。

但现在怎么回事?沉默的有,开口的也有,但开口的确都是夸赞成国公的,这沉默就不好演化了。

难道他们的信息错了?北地的官员们对成国公根本就没有不满?

北地的锦衣卫已经蠢笨到这种地步了?这都能搞错?

“不可能啊。”江百户摇头说道,看着手里的信,“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想了想。

“不如我们做些手脚?”

陆云旗摇摇头。

“不管我们的事。”他说道,再次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信。

那就是不管了?江百户看看手里的信,虽然现在皇帝还要靠着成国公保平安,不会对成国公怎么样,但至少也是削弱成国公在北地一手遮天的机会。

他的视线落在陆云旗手里拿着的信上。

莫非有更重要的事?

陆云旗忽的笑了笑,盯着他的江百户吓了一跳。

“被山贼捉去了。”陆云旗说道。

江百户再次吓了一跳。

“谁?”他问道。

陆云旗看他一眼,江百户脑子里一灵光恍然。

“君小姐。”他说道,神情顿时紧张又愤怒,“金十八这废物还不如山贼吗?君小姐怎么样?”

“她把山贼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陆云旗说道,嘴角一丝笑意,将信扔到桌子上。

被山贼捉了,又把山贼变成救命恩人?这什么意思?江百户觉得听不懂,他伸手拿起信看了一遍,神情惊讶不已。

竟然还能这样?

当然,君小姐给官兵们说的什么被山贼捉了是这些山民救了她,这种鬼话他自然不信。

“那这君小姐还真厉害。”他说道,“她用什么办法笼络住这些山贼的?”

陆云旗没有说话。

如果她想笼络的一个人的话,总归是能做到的。

她,有没有想笼络自己呢?

如果她想的话,会不会更像九龄?

陆云旗放在桌子上的手绷紧,瘦长的手上青筋暴起。

“大人。”

江百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云旗回过神看向他。

只要涉及到这位君小姐,大人总会显得古怪,江百户松口气。

“这上面说君小姐留在那山村了。”他说道,“金十八也跟着呢,这算是行踪暴露了,要不然就干脆以保护君小姐的名义,让他们把君小姐带回来。”

陆云旗再次笑了。

“她连山贼都能笼络住,你觉得她会乖乖的让他们把她带走?”他说道。

是啊,看看听说她被山贼绑了,庆源府掀起的热闹,简直如果再晚一天,不用官府出面,庆源府的民众都能把那什么山平了。

江百户看着信也笑了。

“君小姐,还真是,挺厉害的。”他说道。

陆云旗收起嘴角的笑意,站起身来。

“我去河北西路。”他说道。

江百户愕然。

“大人,这,这不行。”他说道。

陆云旗看向他。

陆千户想做的事哪有不行的。

“不是,我是说这太危险了。”江百户忙改口说道。

陆云旗在京城还基本是昼伏夜出,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这要是离开京城,跋涉那么远去不太平的北地,那可真是太危险了,且不说不可能所有的锦衣卫都跟着,就算是所有的锦衣卫跟着,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万无一失。

毕竟想要陆云旗死的人太多了,一旦离开京城,肯定如同蝗虫般扑来。

陆云旗笑了笑,向外大步而去。

这是不肯定听了,江百户追上去。

“而且,陛下不会同意的。”他又急急说道,“你是为陛下分忧的,可不能离开陛下身边。”

陆云旗就犹如皇帝的眼和手,替他看着他看不到的地方,替他在不能出手的地方出手。

手和眼怎么能放其离开。

“你说得对,我是为陛下分忧的。”陆云旗说道,“现在成国公赞誉有加,我不该去替陛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吗?”

这个也行,江百户愣了愣,不过…

“大人,让小的去吧,小的一定把君小姐带回来。”他追上再次说道。

陆云旗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理会,径直前行。

京郊马场里,送牧草的领马的人都被赶走了,朱瓒靠在拴马桩上正看一封信。

“伯父说什么?”张宝塘忍不住催问道,“是不是被刁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