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威胁恐吓吧。”掌柜的说道。

君小姐冷笑。

“以江山黎民为要挟,他这是吓唬人还是自己作死?”她说道,“如果皇祖…先帝还在,当朝就能斩了这来使,将头颅扔回金贼所在。”

不像皇叔,一向做出仁善的模样。

掌柜的点点头。

“是啊,就算再来五万,怎么就笃定自己会赢。”他说道,“不过是战事更激烈一些,时间更久一些罢了。”

君小姐站起来。

“久又如何,当初成国公等人用了将近十年驱逐了金人夺回北地,大不了再来一个十年罢。”她说道,“谁又怕谁。”

明明不是什么好消息,掌柜的却忍不住笑了。

“君小姐一个女子家都不怕,我们这些男儿们当然就更不怕了。”他笑道。

“成国公更不会怕。”君小姐说道,“你们且安心。”

掌柜的哈哈笑了。

“这话本要我给小姐说的。”他笑道,随着这一番说笑,接到消息时的紧张也散去了。

“路上还是不太平,有什么事掌柜的你不要来回跑,我去你哪里就可以。”君小姐再次叮嘱,“你们毕竟是平民百姓。”

我们是平民百姓?那你们呢?掌柜的怔了怔,难道是官兵吗?

“是。”他躬身应声。

打开门走到院子里,笑声更加扑来,还有两个妇人看到他,将一个盒子捧来。

“新打的糕,掌柜的拿去尝尝。”她们笑道。

掌柜的也没有客气,笑着接过,视线忍不住看了眼坐在正屋门前晒太阳的妇人。

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是个陌生妇人。

见他看过来,那妇人也看过来,对他微微颔首。

掌柜的下意识的忙低头施礼,施礼完毕才有些懵,自己这反映好像是本能,因为这妇人的气势吗?

虽然穿着村里妇人们穿的那种有些土气的花袄棉裙,但格外的气势不凡。

这人是谁?

他正犹豫要不要问,就见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君小姐。”这个瘦小的村民,声音清脆,手里捏着一只竹筒,“城里的信。”

这是信鸽传递的信。

掌柜的有些惊讶,自己前脚出门家里就传来信了?应该是刚收到的。

又有什么新消息吗?

君小姐接过信筒拆开,只看一眼神情大变。

“荒唐!”她喝道,将手里的信筒信纸狠狠的摔在地上。

院子里的说笑声顿消,所有人都看过来,神情惊讶旋即不安。

这位小姐,第一次这样生气。

出什么事了?

第五章 有人怕了

君小姐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双手握着身前,要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吓坏了。

自认识这女孩子以来,见过她哭见过她笑,更多的是见她神情温和,唯独没有见过她生气愤怒。

就连遇到那些匪贼也没有这样。

“小姐,怎么了?”柳儿跳过来激动的喊道,“谁惹你生气了?”

君小姐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答她的话,只是一脸愤怒的来回走动。

“小姐…”柳儿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跟着愤怒。

村妇们不敢说话也不敢劝,德盛昌掌柜看着扔在地上的信纸和竹筒也不敢捡,柳儿问都不理会,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院子里年糕的香气四散,村子里的笑声此起彼伏传来,更显得这边气氛凝滞。

“君小姐啊,过来。”妇人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拒绝。

君小姐看她一眼,却没有依言过去。

这女孩子眼睛瞪圆,就像一头愤怒的小兽。

这样的孩子定然从小就是个骄傲倔强又极有主意的。

郁夫人看着她。

“摔摔打打的有什么用。”她说道,“不想看就烧掉。”

咿,这是在教训我家小姐?柳儿瞪眼看她。

你谁呀你。

她要说什么,却见君小姐吐口气,俯身将竹筒和信条捡起来。

“出了点事。”她抬起身对院子里的妇人们说道,“婶子们年糕等一等再做吧。”

妇人们松口气。

“好的好的,我们先去把做好的分了。”她们说道。

她们说着便利索的将东西收拾,忙而不乱。

已经退到郁夫人身边的年轻男人看的神情惊讶,他跟着这些妇人们混了两天了,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这些妇人都是很常见很普通的村妇,但这一刻看着这些妇人整齐划一的动作,他莫名的想到了遇到劫匪时那些男人们的动作。

这些妇人手里拿的锅碗瓢盆案板,如果换成长矛大刀似乎比那些男人也不差。

几乎是一眨眼间,这些妇人已经收拾好离开了院子。

院子里再次陷入安静。

郁夫人没有再说话,扶住年轻男子的胳膊就要进去。

“皇帝。”君小姐忽的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显然竭力的忍着情绪,“要跟金人议和。”

掌柜的啊了声,神情震惊,郁夫人站住了脚,挺拔的身形微微一僵。

只有柳儿挺高兴,小姐肯说话了,至于说的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议和?”掌柜的急急问道。

他根本就顾不得院子里还有一个陌生妇人在场,更何况小姐也没避开她。

“难道是真的,真的要按照金人的条件…”掌柜的接着说道。

君小姐将手里的字条狠狠的撕烂。

“是啊。”她愤怒的喊道,“是啊,那个废物啊。”

她说着眼泪有些模糊的眼。

不是挺厉害的吗?杀了兄长,逼死父皇,夺了江山。

不是挺厉害的吗?为了这江山,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畜生一般的事都做得出来,怎别人来抢他的江山了,他就要议和了?

六郡,多大的疆域,多少的子民,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就不要了?

那是十年征战夺回来的,多少将士的血换来的,那是十年苦寒驻守抵御换来休养生息,养起来的富足子民。

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怎么说的出来?”君小姐看向德盛昌的掌柜,“他怎么说得出口?”

掌柜的看着她,摇摇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这个问题他答不了,他也不知道。

怎么就要议和了?

还没看到十万金兵集结呢,还没打呢,这就议和了?那岂不是怕了?

“国公爷没败啊。”他只能说道,“来再多的金贼,国公爷不会败啊,三万,五万,十万,国公爷不会怕啊,怎么就…”

前方的将士还不怕死呢,他们在后方安坐,怕什么?

“他们怕什么?”君小姐看向柳儿。

“对啊。”虽然不知道小姐说的什么,但柳儿立刻跟着愤怒的喊道,“他们怕什么?我们都不怕。”

君小姐看着她噗嗤笑了,笑又有点想哭。

“对啊,我们都不怕,他怕什么?”她说道,看向院子里另外一个人。

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扶着年轻人已经转过身来,听着她说话。

她的神情肃正沉静,年轻人已经明显的震惊以及愤怒,脸上青筋暴起。

君小姐看着他。

“这个年轻人,现在我给你一把刀说去杀金贼,你可敢?”她说道。

年轻人不到二十岁,是个很腼腆害羞的人,来这里两天还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当然敢!”他此时立刻喊道。

“是啊,我们都敢,他为什么不敢?”君小姐问道。

这孩子是真的要问个答案。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畏惧的。”郁夫人说道,冲君小姐招招手,“好了,孩子,不要想不开了,有时候不能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不是这么用的吧?就跟先前那两句怀念亲人离散的诗词一般。

这个夫人真是…

君小姐又忍不住笑,抬手揉了揉鼻子扁嘴。

这一打岔她的情绪也些许平复了。

是啊,不能以己度人,她敢的,不一定别人就必须敢。

“等具体消息吧。”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掌柜的。

消息紧急,只有先信鸽送来最关键的,细节肯定在后快马传递。

掌柜的点点头。

“我这就回去。”他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离开站在院子里未动。

或许是妇人们已经将这边的事传开了,村子里原本的笑声已经消失,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比往日更安静,连牛羊的叫声都没了。

“我做梦也想不到。”君小姐自言自语说道。

想他是个狠毒无耻的,想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想他是个畜生,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是个这样的色厉内荏的废物。

所谓的狠所谓的奸诈,原来都只用在自己亲人身上,用在没有防备他的人身上。

“小姐,你想什么?”柳儿在一旁问道。

君小姐看着前方。

“我想骂脏话。”她说道。

“我太祖祖宗姥姥!”

一人从石头上跳起来,口中大骂着,将手里的信扔在地上,牛皮靴子狠狠的踩上去。

因为动作太猛,原本半挂在耳朵上一圈络腮胡也掉下来。

“大哥。”在一旁闻声看过来的一个男人提醒一声,“胡子掉了。”

被唤作大哥的人转过头,露出朱瓒干干净净棱角分明的脸。

第六章 明知而为之

朱瓒没有再跳脚,将地上的信和胡子都捡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出什么事了?”适才的男人走过来问道。

“黄诚这老不死的,说动了皇上接受议和。”朱瓒冷笑说道。

男人神情惊讶。

“他疯了?”他问道。

朱瓒在石头上重新坐下来。

“开互市,割六郡,在我们没有败绩的状况下,能说出这话的都是疯了。”他说道,“可笑的是天下的疯子有这么多。”

男人拍了拍朱瓒的肩头。

“这些远在朝堂的人,太害怕战争了,解决害怕的手段就是让战争停下来,但他们却不知道让战争停下来的不是不战,而是战。”他说道。

朱瓒冷笑。

“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不关他们的事罢了。”他说道,“对有些人来说,割了地舍了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依旧富贵权盛。”

朝堂上的事太高远了,男人觉得自己评价不了,也左右不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那就做自己能左右的事吧。

朱瓒看着信一刻。

“议和。”他说道,“朝廷里肯定有很多人不同意,北地民众不同意,北地的将官们不会同意。”

他说着将胡子带上站起来。

“我们也不同意。”

说罢向前大步而去。

男人对四周打个招呼,很多人跟上来向北疾行。

“真是荒唐又可笑。”

夜色沉沉,宁炎的书房里还灯火明亮。

“什么兵将微少,民困国乏。”

宁炎比起前些日子更显得憔悴,身上的官袍还没换下,坐在书案前神情愤怒。

“我大周国库匮乏,说是因为成国公军资耗费,真是胡说八道。”

“这国库匮乏,应该问他黄诚,他掌管国库,把钱都弄哪里去了?”

书案被拍响,茶杯也被震的晃动。

坐在对面的宁云钊伸手扶着。

“叔父,先换了衣裳吧。”他轻声说道,将手里搭着的家常棉袍展开。

更衣这件事都是丫头们做的,但宁炎怒气冲冲下了朝的进门,不说一句话就进了书房,关到这么晚不让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