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姐竟然也回来了。”

“出这么大的事,是老太太请她回来的吧?”

“君小姐回来就好了,有君小姐坐镇,事情肯定能顺利解决。”

站在街角听到民众这种议论的林主簿心里忍不住呸了声。

这些愚众啊,还真把这君小姐当菩萨了,还让她来主持公道,这一切都是她搞出来的。

真是…

林主簿摇头看向那女子消失在大街上背影,又几分羡慕。

所以说这名声都是强者自己谱写的,她为强,她则为王,哪怕做的都是阎罗事,她也是圣人是神仙是救世救难的菩萨。

方家大宅里比先前还要安静。

见到久别的儿子,方大太太没有预想中的欢喜,反而面色沉沉。

“是不是你搞的鬼?”她低声喝道,看着沉着脸径直进去谢绝她们跟随的方老太太。

方承宇嘻嘻笑。

“不算是吧。”他说道,“鬼都被你们猜出来了,还算什么鬼。”

方大太太呸了声。

“你把你姐姐们名声都败坏了。”她说道。

方承宇肃容。

“母亲,姐姐们的名声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败坏呢?再者说,我们方家人的名声,何须他人评议。”他说道,微微抬着下巴。

方大太太吐口气,正要说话,却见君小姐走进来,她吓了一跳,旋即又恍然。

“原来你…”她说道。

君小姐对方大太太施礼。

“舅母受惊了,详细的事我过后跟您说。”她说道,“我先去看看外祖母。”

方大太太神情复杂没有再说话看着君小姐向内去了,她又看了看身旁又笑嘻嘻的儿子。

“我不管了。”她说道,伸手按着额头转身也离开了。

待方大太太离开,方承宇刚要走,有一个小丫头从一旁钻出来。

“少爷,少爷,二小姐少爷别只顾着表姐就忘了姐姐。”她怯怯说道,又大着胆子模仿着方玉绣的语气,“别的不说,先送些上好的吃喝来。”

方承宇哈哈笑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去看看姐姐们。”他说道。

方承宇走向方云绣玉绣的所在,君小姐也迈进了方老太太的屋子,外边的丫头仆妇虽然试图阻拦,但又哪里拦得住。

方老太太躺在摇椅上似是累极闭目睡着了。

“我知道外祖母很累,然而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君小姐在一旁坐下来说道,“外祖母,你说的不对。”

方老太太笑了笑没有睁眼。

“我没有说我说的对。”她说道,“这只是我的信念,你认为我不对,我认为我对,争论也没什么意义,就跟那些读书人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君小姐摇摇头。

“不,我的意思不是说外祖母你的信念对错。”她说道。

方老太太眉头微微皱,但并没有睁开眼。

“我是说,你信奉的这个君是错的。”君小姐接着说道。

信奉的这个君?

方老太太睁开了眼,带着几分犀利看向君小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沉声说道。

“我知道。”君小姐看着她,“我之所以说危险,就是这个意思。”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请听我说

方老太太的屋子里陷入安静。

“你的胆子的确大。”方老太太忽的笑了笑说道,“怪不得敢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君小姐也笑了笑。

“不过是求个公道而已。”她说道。

方老太太点点头。

“所谓公道,也就是有得有失,说起来你曾外祖父不过是一介白身平民,土里刨食做个小买卖,东奔西跑也不一定能吃饱,遇到灾年荒年家里的孩子都养不过来,你曾外祖母就是病了请不起大夫吃不起药挺死的。”她说道,坐直了身子伸手环指四周,“再看看如今,这家里任何一件摆设拿出去就能抵过一个穷人家一年甚至一辈子的吃喝。”

她又看向外边。

“吃香喝辣穿金戴金,在这阳城在这山西,如今又在这天下都是威名赫赫无人敢惹。”

她嘴角含笑看向君小姐。

“蓁蓁,这是不是公道?我不觉得这个君有什么错,这是方家自己选择的路。“说到这里她的神情渐渐凝重。

“就是死路,也要走下去。”

她的神情坚决,但君小姐又在其中看出一丝绝望,是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尝不是一种绝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君要置你与死地,你又怎么能逃脱。

与其无谓的挣扎带累晚辈,还不如自己决然选择去死,也许这样还能保的子孙后辈一条生路。

她有些错怪方老太太了,君小姐眼微微酸涩。

“外祖母,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她说道,“我是说你信奉的那位君不是现在这个君,你忘了,这个圣旨是先帝给的。”

方老太太看向她。

“是啊,是先帝给的,但都是君,有什么分别?”她说道。

“当然有区别,君也不是一个人,我不认为先帝的意思是让做事的臣死。”君小姐说道,“如今这个君做出的事,是违背先帝意思的,所以我才说你信奉错了。”

这样吗?

方老太太坐直身子看着她,几分审视。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她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因为现在这个皇帝是戕兄逼死先帝夺位的。

“因为他是个坏人。”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失笑。

“你可真…”她说道。

那句孩子气到底没有说出来。

这个姑娘做了这么多事,哪里真能是孩子气,她在京城时日久,又跟皇帝多次打交道,或许有什么事让她有这样的认知吧。

“蓁蓁…”她神情缓和几分坐直身子,“这件事…”

“外祖母,方家这票号是替先帝开的是不是?”君小姐接过她的话,直接问道,“你们是替先帝在做生意。”

这句话终于挑明了。

虽然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

方老太太默然。

“这不是你告诉我的,这是我猜的,这很容易猜,有先帝的圣旨,有你们二十年前突然发家。”君小姐也没有要方老太太回答,直接继续说道。

是啊,拿出圣旨方家的秘密就暴露了一半,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一直珍藏从不外露,直到为了找君蓁蓁。

方老太太笑了笑。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外祖父大舅舅承宇接连遇害才显得奇怪。”君小姐说道,看着方老太太,“外祖母你甚至根本就不会想是君要你们死,因为这是不合情也不合理的。”

是啊,方老太太眼神怅然。

“所以,外祖母,我不是说君要臣死臣坚决不死,我们可以死,但至少得死的明白。”君小姐靠近扶住方老太太的膝头,神情恳切的看着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知道谁要我们死,不能糊里糊涂,这样不一定是忠君,反而极有可能是违背了君命,先帝的君命。”

方老太太看着她,神情终于几分缓和。

“蓁蓁,可是如今先帝已经不在了。”她说道。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就算先帝不在,也不是现在的皇帝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君小姐说道。

又说孩子气的话了,方老太太再次苦笑。

“可不是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又能如何?”她说道。

“当然能如何,如果不是对你们有畏惧,他何必小心翼翼鬼鬼祟祟行事?”君小姐说道,“费尽心机要走了圣旨,又这样小心翼翼的来让你开天字库,很明显是在畏惧什么。”

方老太太神情变幻一刻。

“那,又该如何?”她说道。

“别的事暂时不知道,就目前来说,他们要的东西一定不能给。”君小姐说道,握紧方老太太的手。

这样啊,方老太太沉吟。

“就算用争家产来拖,这也拖不了多久。”她迟疑一下说道。

终于松口了,君小姐忍不住松口气,脸上浮现笑意。

“能拖一时是一时,而且这拖着或许会逼迫他们做出其他的事,露出更多的马脚。”她说道,“总之如今我们在暗,他们在明,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方老太太叹口气没有再说话。

“还有,外祖母。”君小姐再次握住她的手,“我不问你不可言与人的当初的事是怎么回事,我能看看天字库吗?”

方老太太面色微变,被她握住的手也攥起来。

君小姐没有松手,再靠近方老太太。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这么急这么小心的要拿走什么。”她说道,“而这个也正是我们能威胁他们的。”

方老太太默然一刻,笑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猜到的那些。”她说道,“当初说的是,方家只能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我死的时候才能告诉承宇。”

她说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解下一串钥匙,看向君小姐。

“你不是方家的人。”

夜色降临,方家的灯火有些比以往暗淡,就如同这几日方家人的心情。

一家兄弟姐妹争家产总是让人感觉很不好的事。

东跨院这边更是不见人影,灯火都似乎没有,但这里却是戒备最严的地方,没有人能轻易的接近,因为这里就是天字库入口所在。

火把在院落里陡然亮起,油脂发出滋滋的燃烧声,照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其实这也是我第二次进这个库。”方老太太说道,火把照耀下神情带着追忆,“第一次是你外祖父临死的时候。”

“这次我们谁都不会死。”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笑,弯身将钥匙在大青石上转动几下,伸手抓住大青石上雕刻的狮子口中衔着的绣球用力的一按。

大青石陡然陷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口,其内并不是黑黝黝的,视线触及竟然有弱弱的光亮。

“来吧。”方老太太说道,自己先扶着两边慢慢的滑下去。

方家的秘密啊,终于能看到了,不,确切的说皇祖父的秘密,齐王的秘密,如果不是重生,她还真不知道在这么远的地方,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家会跟皇家有关系。

君小姐举着火把利索的跳了进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请跟我来看

咚的一声,君小姐踩到了地面。

洞口距离地库并不深,也就一人多高,脚下是平整的石板。

“这边。”方老太太在一步之外,正伸手推动一块雕花镂空的石板,幽幽的光亮就是从其后透出。

石板被推开,便是台阶,君小姐举着火把,跟着方老太太走下去。

台阶之后便再没有什么格挡机关,直接就是摆着架子的库房。

“要什么机关啊,就是个库房,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神秘。”方老太太笑道,一面站在一个木架前,拉开抽屉很满意的取出一把拂尘,“这个还是我上次来放进去的,还想着下次再来时清扫一下。”

她说着在木架上挥动一下,尘土飞扬,让她不由咳嗽几声。

君小姐正看着四周墙壁上镶嵌的如同繁星般遍布的夜明珠,这满库的幽光就是它们发出的,听到咳嗽转过头看方老太太。

“外祖母,你一个人清扫不来。”她说道。

方老太太当然也知道,将拂尘重新放回去。

“清扫也没必要。”她说道,“没有人嫌弃银子脏。”

君小姐视线扫视内里,是啊,纵然蒙尘,这些摆在架子上一层层的银锭银砖银球也令人心跳加速。

不过,她对银子没什么兴趣。

“在那边。”方老太太说道,伸手指着西南角。

君小姐没有迟疑走过去,整个西南角摆放的都是银锭,一层层一摞摞看不出什么分别。

方老太太走过来,伸手从中间的格子上拿起一块银锭,翻过来。

银锭底子上印着一块方章。

“德盛昌。”君小姐接过念道。

每一家票号的银锭自然都有自己的印记,印记,君小姐神情微微一怔,秘密就在印记上?

她伸手也从格子上拿起银锭,一个德盛昌,两个德盛昌…

方老太太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作,只是安静的看着。

不知道翻到第几个,君小姐的手停下来,依旧是银锭,底部依旧有印章,只是这印章与先前的德盛昌铭文不同,字数有些多。

“内承运库。”她念道,“大炎三年八月五十两。”

官银,确切的说内库银,皇家内库,虽然内库银听起来来头很大,但既然是官银的一种,票号里收藏也是很正常。

这也值得如此小心翼翼的鬼鬼祟祟的?

“所以说这些东西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秘密。”方老太太说道。

而真正的秘密是这些银子背后的故事,单单靠银子并不能说明什么。

君小姐也想到这一点,有些失望的将银子放回去。

“所以除了圣旨,另一件就是这些官银?”她问道。

方老太太哦了声。

“还有一个帖子。”她说道,“跟圣旨的意义差不多,可以请官府兵马调动,不过那个只能用一次。”

君小姐想起来了,就是从汝南回阳城途中伏击那些原本伏击他们的官兵的时候。

她接着在架子上翻动了一刻,这些官银夹在德盛昌的银锭中数量不少。

“原本比这个还要多。”方老太太说道,“一开始用去的多,到后来生意做大就不需要了。”

也就是说官银化作私银,钱生钱,钱滚钱,这么多年之后,调动兵马的帖子,圣旨都已经收回,余下的这些官银再收回,方家和皇家的关系也就彻底的消除了痕迹,等方老太太一死,这个秘密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纵然这些银子不算什么证据,也不能给他们。”君小姐放下手里的银锭,神情坚定的说道,“总之坏人想要的就不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