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皇帝在他眼里都是坏人,坏人做出坏事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真是直白到残忍,君小姐明白的他的意思。

朱瓒的声音又缓了几分。

“而你,那是你祖父,那是你曾祖父,是你叔叔,在你心里是亲人,亲人这般冷酷无情生死相搏,的确很难可怕很难接受。”

君小姐垂目,忽的又笑了笑。

“真是的,这种可怕的事,怎么被你这样么一说,倒像是我大惊小怪无理取闹了。”她说道。

“要不然呢,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替你祖父自尽谢罪与天吗?”朱瓒摊手说道。

君小姐看了他一眼。

“当初,如果赎金给足的话,且不说仁孝皇帝生死,战事大概不会如此得惨烈持续十几年吧?”她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朱瓒就竖眉。

“你这话真荒唐。”他沉声说道,“赎回?且不说金贼破我城屠我民占我地,就说这一个赎字,就是耻辱,这种耻辱,只有用血战来洗刷,那个时候,或许先帝是真心议和,但金人绝对贼心不死,赎金不足还是足对于他们来说都一样,不足更让他们借机闹罢了,就算给足,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

他神情傲然又愤怒。

“而且我父亲等官兵与金人鏖战,难道仅仅是为了仁孝皇帝被害吗?就算他们归还了仁孝皇帝,那我数十万百姓的血仇呢?那他们侵占的我国土呢?你现在说出这种话,对得起征战十几年,无数牺牲的官兵们吗?”

君小姐掀开被子坐正身子。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发什么脾气啊。”她说道。

“这种事,随口一说也不能。”朱瓒沉脸说道。

君小姐哦了声。

“我错了。”她整容说道。

朱瓒哼了声转过身。

“我这不是觉得羞愧嘛。”君小姐接着说道。

听到这话朱瓒再次转过身。

“你羞愧什么?”他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

“我一直认为我能活过来是天道公平,可是现在看来…”她说道。

“现在怎么了?现在这不更印证了?”朱瓒打断她说道,“你曾祖父为私欲置父亲和弟弟于不顾,你皇叔则杀兄逼死父亲夺位,这不正是天道轮回报应吗?多公平多公道啊。”

君小姐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啊。”朱瓒抱着胳膊抬着头居高临下说道。

“这明明是挺悲伤的事,你一说,就有点儿戏和可笑啊。”君小姐说道。

朱瓒没有羞恼,笑了笑。

“这世间的事或许本来就是可笑。”他淡淡说道,“我们笑他人,他人笑我们,我们笑前人,后人笑我们,谁是谁非,人有无愧于心,天有公道。”

君小姐没有说话。

“不管你皇祖父做过什么,这都不是你父亲该被你皇叔杀的理由。”朱瓒说道,“而更与你为父报仇没有任何关系。”

君小姐哦了声,看着朱瓒。

朱瓒也看着她。

二人谁也没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说话,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四目相对,气氛忽的变得有些怪异。

君小姐先笑了,朱瓒顿时没有先前的肃然,颇不自在的扭开视线。

“怪可笑的是,我现在自己要推翻自己策划的这一切,不仅不能阻止,还要说服方老太太把这些银子让那些人拿走。”君小姐说道。

她说着话一手解开散乱的发鬓,简单的重新挽好,一面下床。

因为没有脱衣在被子里睡了一夜,衣衫有些凌乱,君小姐低下头整理,朱瓒翻个白眼转开视线。

“那是当然,这毕竟是皇家丑事,怪不得方家要被暗害意图灭口,虽然太炎三年的官银是秘密制造的,知道的人不多,但铸银这么大的事都有记载必然有人知道,一旦泄露,那可就…”他说道,话音未落君小姐忽的走过来伸手抱住他。

“谢谢。”她低声说道。

这不是她第一次抱住,更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动手动脚,说谢谢,好像是第一次吧,朱瓒僵硬着身子脑子有些混乱的想着。

当初在怀王府外就发过一次疯,当自己许诺她治好怀王自己就保她性命时,当然现在他已经明白她为什么那时候突然的发疯。

那是表达谢意,无法言表的谢意,现在这谢谢可以说出来了。

谢谢还好有他,可以让她肆无忌惮的说话发泄,要不然自己会憋疯了吧。

既然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不能太小气吧。

朱瓒抬手准备回礼,怀里的人却松开手站开了。

“我去做事了。”她说道,疾步向外而去。

朱瓒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喂。”他忍不住喊道。

君小姐回头看他。

“怎么?”她问道。

“就,白抱了?”朱瓒视线看向一旁说道。

君小姐笑了。

“啊,就白抱了,怎么了?”她说道。

朱瓒有些哑然。

“不怎么。”他说道,“就问问。”

君小姐抿嘴一笑转过身走了出去。

朱瓒这才看向门口,捏住了手指。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抱也抱了,不负责啊。”他嘀咕说道。

重新站到方家大宅的门外,君小姐心情复杂,脚步有些沉重,从京城归来时的志在必得已经无影无踪,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老太太。

这一刻,她也想像朱瓒得知事情之后的第一个反应那样,骂一声脏话。

这天啊,你真是以万物为刍狗啊。

(感谢楚芸哟打赏盟主

感谢秋至風露繁、南方的冰一打赏和氏璧,谢谢,谢谢大家)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尔反尔

她一夜没睡,方家的很多人必然也一夜没睡。

看着门口见到她归来松口气的管家,再看从方老太太屋子里疾步接出来的方承宇。

“吃过饭了没?”

“这么早肯定还没吃饭吧?”

方承宇笑着说道,没有问她去哪里出什么事,仿佛如常早晨醒来相见一般轻松随意,但眉宇间的一夜未眠的焦虑又怎么掩的住。

昨晚自己突然的失态离家而去一夜不归,又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他们肯定急疯了。

“对不住了,让你们担心了。”君小姐带着歉意说道。

方承宇笑的眼睛眯眯。

“哪有啊,你做事肯定没问题。”他说道,“我们相信你。”

“是的,我们相信。”方老太太坐在屋子里,听到这话说道,“但是希望你也尊重我们一下,君蓁蓁,我们是人,不是石头。”

知道怎么为你担心受怕,怎么焦虑不安,怎么想找又怕给她添麻烦不敢找,你这轻飘飘的一句抱歉就算了?

“君蓁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方老太太沉脸说道,“你太过分了,你到底把我们当什么人…”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女子忽的眼泪滴落。

方老太太吓了一跳,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方承宇更是几乎要跟着掉泪,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掉泪。

“九龄,九龄,你别难过。”他急急说道。

君小姐已经抬手拭去两滴滑落的眼泪,对着他们挤出一丝笑。

她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正颇有些感觉复杂时听到方老太太这一句把我们当成什么人,是啊,他们是什么人?君蓁蓁的亲人,靠着曾祖父买命银子发家致富的人,然而又是可怜人。

她看着方老太太,岁月在这老妇的脸上铭刻沧桑,锦衣玉食的包裹下也难掩其经历的苦难,亲人不明接连离世,子孙十年绝望等死。

她想起方老太太猜出真相说的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坚定,这种坚定是绝望也是自豪吧。

君小姐忽的想起方老太爷和方大老爷的名字,一个叫方守义,一个叫方念君,守着义,念着君上,兢兢业业全心全意,以为君上做事为荣耀吗?

可惜的是,他们拿着的君上的银子,本身是血腥的见不得人的,更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

不仅没有荣耀,还可能是助纣为虐,只有过河拆桥杀身灭口之祸。

当初方曾老太爷知道不知道这些银子的真正来历?

如果说不知道,那为什么不惜断绝一切亲缘关系,让自己这一脉变成孤家寡人,世人民众都说这是因为钱财贪婪而无情,但是不是也可以说隔断了家族血亲免得受到牵连?

曾老太爷是这样做的,方老太太是不是受到叮嘱,也这样对待自己的亲族,不惜背负六亲不认的恶名也要割舍?

他们到底知道还是不是知道?知道的话又知道多少?

或者并不知道什么,但如同朱瓒说的那样,臣子对帝王天生戒备,富贵险中求,有富贵必然有危险,所以才这样提前戒备,以免大祸临头合族倾覆。

还有当初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和金国和谈用的赎银,为什么又到了山东?方家是怎么被选中来做这件事的?先帝为什么又会写下那样一张圣旨?

太多细节不知道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太难明白了。

几滴冰凉的水忽的洒在脸上,夹杂着草木灰的腥气,君小姐一个机灵,看到方老太太站在面前,正将手指从一个水碗里沾了沾,然后再次弹过来。

“外祖母,你干什么?”君小姐忙躲避问道。

“驱邪。”方老太太干脆的说道,一面审视着她,“你是不是又想哭又想笑,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可能是撞邪了。”

君小姐失笑,笑的眼睛有些酸,又点点头。

“大概是吧,或许是外祖父第一次见我很开心。”她说道。

“你外祖父才不是吓唬孩子的人。”方老太太说道。

“九龄你好了吧?”方承宇急忙问道,一面对九龄使个眼色,在后靠近她低声,“快说好了,要不然就让你把这草木灰水喝了。”

君小姐笑着点头。

“好了说明管用,更得喝。”方老太太听到了冷脸说道。

君小姐笑了。

“外祖母,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嘛。”她说道,“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就是想到一些事,有些失态了,我昨晚也没有乱走,去一个朋友那里说了会儿话。”

她有朋友吗?方老太太想道,真稀罕。

方承宇则一脸的委屈,真讨厌。

“怎么拖延的事你不用上愁。”方老太太又干脆的说道,“戏台子你搭好了,接下来我们唱就是了。”

她的神情带着几分轻松,又几分骄傲。

“唱戏这种事,我们很拿手。”

说罢示意君小姐坐。

“昨晚我想好了,也跟承宇商量过了,就先继续从锦绣告状来做…”

看着方老太太兴致勃勃一副要与自己详谈怎么做的样子,君小姐有些不忍心打断,是她让方老太太一晚上想怎么做,而她则一晚上想的是不做。

“九龄,你有什么新的想法?”方承宇忽的说道,打断了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也看向她。

君小姐深吸一口气。

“我觉得还是让他们拿走吧。”她说道。

方老太太神情有些愕然。

“啊?”她似乎没听清。

“我思来想去,拖延也不是个办法。”君小姐一句话出口,也就说的利索了,“没有千日防贼,他们既然势在必得,如果拿不到肯定会恼羞成怒,反而对我们不好,不如避其锋芒吧。”

方老太太哦了声,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沉默让室内气氛有些怪异。

“是我先前没想好,虽然猜到了一些事,但真切的看到那些东西之后,我觉得我原先的考虑有些欠妥。”君小姐又接着说道,神情难掩羞愧。

这羞愧是真真切切的,但当然不是因为考虑欠妥。

室内再次沉默。

君小姐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方老太太先开口了。

“好。”她点点头,很干脆的说道。

君小姐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她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笑。

“谢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事。”她说道。

君小姐默然一刻。

“兵来将挡,接下来我们继续做我们该做的事。”她说道,又停顿下,“外祖母,你放心。”

你们放心,这个银子的来历她虽然不得不也进行掩盖,但并不代表就可以任皇帝行事。

朱瓒说得对,不管皇祖父当年做了什么事,那都不是齐王可以作恶,她父亲以及方家的这些人该白白的被害。

这依旧是公道,这世间必须有公道。

君小姐施礼告退了,看着君小姐走出去,方老太太轻叹口气。

“祖母,谢谢你啊。”方承宇也说道,“你不怪九龄她这样出尔反尔的。”

方老太太笑了笑,神情又恢复肃然。

“怪她做什么,这件事起因与她无关,结果也与她无关。”她说道,“这本就是我的事。”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看着视线里已经消失的女子的身影。

“更何况,她真的被吓到了,经过一夜做出这样决定,我想不是儿戏。”

方承宇点点头,挽住方老太太的胳膊。

“祖母,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们不怕。”他说道。

方老太太点点头。

“怕什么。”她说道,笑了笑,“她不是说过,这世上有公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个秘密送走了

三天之后,在一间客栈里带着不耐烦的生意人等来了方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