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谁为解棋人

他怎么能解开了棋局,这简直不可思议。

疑问的显然不是宁云钊一个,此时围起来的众人喧哗都是在质询。

“我怎么不可能?”田三喊道,虽然是阳城有名的闲汉,各种难看的嘴脸都见过,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很紧张。

大概是因为怀里抱着的钱的缘故。

那么多钱,很多人这辈子都见不到的这么多钱,现在都在他怀里。

“你怎么解开的?”

“你会下棋吗?”

“你怎么走的这一步?”

四周的话如雨般砸过来。

“我不会下棋。”田三喊道,梗着脖子,“但我就是解开了,不能吗?”

他这样坦诚到让围观的人愣住了,喧哗声小下去。

“你不会下棋你怎么解啊?那么多人都解不开。”有人皱眉问道。

看到这话果然让民众不再吵闹,田三眼中露出喜色,腰背便稍微挺直。

也只是稍微挺直,怀里抱着那么多钱,腰背实在无法挺直。

“别人解不开我就不能解吗?我就是随手走了一个子,谁知道它就解开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哼声说道。

什么?竟然是蒙的?

这话让四周的人再次喧哗。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可能?反正灯亮了,怪我吗?”田三也嚷道,“你们干什么不问棋盘去!”

围观的人哑口无言。

田三更加理直气壮,转头看看灯人。

“喂,我到底能不能拿着钱走?你们说的话还算不算数?难道你们说只让会下棋的人来吗?不会下棋说不出个道道就不算数吗?”他喊道。

看灯人神情木然。

“钱你不是已经拿着了吗?”他说道,“要是不算数,我怎么会让你拿到钱。”

围观的人到底是忍不住这口气。

“那就真算他赢了啊?他可不会下棋。”

看灯人挑眉哼了声。

“上边人吩咐我只要点亮灯,就算赢,钱就给人家,至于会不会下棋,可没说这个要求。”他说道,一面挥舞着手里的棍子赶开围观的人群。“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走了别挡路。”

人群忙躲避,看灯人果然扬长而去。

“让开让开。”田三喊着,趁机也跟着跑了,留下一群愕然的围观者。

“这叫什么事啊!”

观者纷纷说道。

“我看这就是骗子。”

“没错。这就是他们自己串通起来的。”

“对,用钱引着大家下场,然后敛财的差不多了,自己用机关打开灯。”

“这种把戏赌场里常有。”

“别说赌场了,庙会上那些猜豆子的也是这样。”

议论纷纷中围观的人们恍然又愤愤。很多人泄愤的踹了花灯一脚,自认倒霉而去。

这些都是不懂棋的人以及棋艺一般的人,还有一些人若有所思眉头深锁旁观不语。

“难道真是串通起来的?”一个年轻人问道。

“可是这棋局真的是很厉害。”另一个皱眉说道。

“但布置这个棋局的人当然知道怎么解局,所以他安排田三来做这件事。”宁云钊说道。

这样田三自然能解开。

的确如此,同伴们点点头。

看来只能这么解释。

“但也有可能田三说的是真的。”宁云钊又说道。

什么真的?

“这不是棋局人的安排,是田三自己蒙的。”宁云钊说道。

这怎么可能,同伴们再次摇头。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就跟小孩打倒大汉一样,棋局并非像人一样能灵活应对,它就有一个正确的走步。而田三就是恰好走对了这一步。”宁云钊说道。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这太荒唐也太可笑了。

“史书上记载的荒唐可笑不可能,但偏偏发生的事也不少。”宁云钊笑道,“既然敢玩就敢输,说白了这就是赌嘛。”

那倒也是,同伴们都笑了,他们不会在意扔掉的十两银子,也不会以为没得到五千两银子的彩头而愤愤不平。

这本就是个游戏。

“不过这个棋局挺有意思,咱们回去研究研究。”大家笑着说道,向前走去。

宁云钊跟随其中。忍不住看了眼身后。

那女孩子还在哭吧,要是告诉她这棋局被一个闲汉蒙对了,应该会让她不那么赌气委屈难过了。

这萍水相逢的,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不过那女孩子这么在意这棋局。一定会打听的,这些事她肯定会很快知道的。

宁云钊松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灯。

这个花灯节还蛮有意思的。

这个花灯节还蛮有意思的,今晚这样想的人很多。

民众们看到了有名的瘫子少爷,方家的人让自己家的少爷赏了花灯,有人被各式花灯而愉悦。有人因为玩乐杂耍而开心,也有人因为意外之财而激动。

不管是激动还是开心,时间还是稳稳的流淌,夜色慢慢褪去,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君小姐也如往常的时刻醒来,但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昨晚的事到底还是让她受了影响。

虽然愿赌服输,君小姐也并不怨恨埋怨那个赢了她的人,但想到这件事,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就是老话常说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有些蠢。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年纪还不大,虽然多披了一层皮,脸皮还是有点薄。

君小姐在床上磨磨蹭蹭一刻才起身。

“我今天有些累了,不去打拳走步了。”她对柳儿说道。

柳儿并没有察觉到小姐的不自在,打着哈欠点点头。

本来就不该去,花灯节就该彻夜狂欢,第二天就该赖床不起,小姐起这么早已经够可以了,还去锻炼什么啊。

“家里的人有没有说我什么?”君小姐一边吃饭一边似是不经意的问。

“说什么?”柳儿立刻竖起耳朵,“谁说小姐什么了吗?”

看她一副要与人打一架的样子,君小姐将要她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人议论昨晚五千两彩头被人赢去的念头压下。

既然做了,就不能怕被人议论,否则更落下成。

她要做的事太难,要为此努力的时间太紧迫,所以不能这样悲春伤秋,君小姐收拾了心情吃过饭准备去花园完成未完成的锻炼时,丫头回禀说高管事求见。

花灯的事是交给他负责,现在花灯节已经结束,高管事自然是要来见一见,尤其是还涉及到五千两银子的彩头。

君小姐点头来到客厅。

高管事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正是昨晚那个看灯人。

双方一说话,君小姐才知道昨晚解开棋局的竟然是个乞丐闲汉,而且这个闲汉还是蒙对的,虽然很惊讶,但她并没有因此多了几分郁闷,愿赌服输,不管是靠着才学赢了她,还是靠着运气,总之赢了就是赢了。

“所以昨晚的事反而没传开。”高管事说道,“五千两彩头为点花灯对弈,最后却是一个乞丐赢了,大家都认为这是我们串通好的一个骗局。”

就跟花灯节上摆的猜豆子套圈游戏一样,愤愤的骂几声骗子之后也就扔来不再提了。

“这样啊,也好。”君小姐笑了笑说道。

“不过,这当然不是我们串通好的骗局。”高管事接着说道,“但我猜这是那闲汉跟别人串通好的。”

君小姐听了这句话立刻就明白了,皱了皱眉。

“他也许不是蒙的,而是有人告诉了他让他去解局。”高管事说道,看了眼看灯人。

“我昨晚完了工去喝酒。”看灯人领会开口说道。

完了工,自然是指看花灯这件事。

“…喝完酒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田三,”他垂着头说道,“他雇车出城。”

第六十一章 这个结果很圆满

昨晚花灯节,为了方便阳城人赏灯,城门不关闭,所以夜里可以出城。

对于这个乞丐闲汉田三来说,赢了那么多钱,他又无权无势,曾经熟悉的地方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趁着消息还没传开,离开阳城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也是很合情合理的做法。

但是,君小姐皱皱眉。

“你跟踪他了?”她问道。

看灯人摇头。

“高管事并没有吩咐我做这个。”他说道。

“是啊,我也没有吩咐高管事做这个。”君小姐眉头抚平,点点头也说道。

看灯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将头更低几分掩饰过去。

小姐说的啥意思?问错话了吧?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跟别人串通的?你看到吗?”柳儿忍不住问道。

看灯人再次摇头。

“他是一个人。”他说道,略停顿,“但他只穿了一只鞋。”

一只鞋?

这怎么了?柳儿更加糊涂。

君小姐没有说话看着看灯人若有所思。

“我听到车夫问他是不是丢了一只鞋,田三说不是,说这是别人的鞋。”看灯人说道,“车夫问他怎么穿别人一只鞋,田三说别小看这一只鞋,换来一辈子富贵路走。”

他的话音落屋子里沉默下来。

柳儿瞪着眼等了半天不见这看灯人说话。

“完了?”她这才反应过来问道。

看灯人点点头。

“说完了。”他说道。

柳儿瞪眼。

“这就怎么了?”她问道。

“这就可以猜测,田三与某个人遇到,那个人就是他穿的这只鞋子的主人,至于为什么只有一只鞋,就不清楚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田三说有了这只鞋,才换来一辈子的富贵,什么叫一辈子的富贵呢,自然就是田三从咱们花灯这里拿到的那么多银子。”高管事说道,“而这富贵是靠这只鞋,也就是鞋的主人带来的。”

柳儿哦了声。

“你们生意人想的可真多。”她撇撇嘴说道。

高管事不会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闻言含笑不语。

君小姐放下手里的茶杯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这么说解开这个棋局并不是靠运气。而是靠真本事。”她含笑说道,“多谢高管事,这对我来说是个安慰。”

高管事眼神微闪。

“我也觉得是。这要说运气也太巧合了。”他含笑说道,“那么多人解不开,既然是另有高人,那也不辜负小姐你的棋局了。”

君小姐笑着点点头。

柳儿在一旁想要说话。被君小姐一眼扫到又不敢说。

“虽然被民众误会是一场把戏,但其实到底不负英雄相惜。也不枉小姐做花灯,这件事真是圆满了。”高管事接着笑道。

至于是不是真的圆满,这正是高管事想要问君小姐的。

如果知道五千两彩头点花灯是真的话,满城都要掀翻了。君小姐的身份肯定瞒不住,这种既豪爽又雅致的轶事县志上也肯定要记上一笔。

按照他的理解,这君小姐费心思做出这样的花灯又拿出这么大的彩头。肯定是为了扬名,就跟千金买马骨一般。到时候既能显示她的本事大,又能显示出手阔绰。

这样做虽然不能立刻得到好名声,但至少能消弱先前的烂名声,为以后打造更好的名声铺路。

但现在却因为这个不露面的人推出什么都不是的田三出头,而被民众认为这五千两彩头是骗人的,误会是一场戏,只是用来捞钱。

毕竟受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也就不会被人当趣事来宣扬,最多私下骂几句,如果有心人再打听出是君小姐做的,那就更没好话了。

这个结果说白了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于君小姐此时还能坐着含笑,高管事心里忍不住赞叹。

就说了她是个很沉稳的,虽然心里可能已经气的吐血。

当然这件事也不是无解,只要找到那个背后主使的人,让他出来作证,事情就能挽回。

只不过当时君小姐并没有下令让看灯人对田三进行盘问,且也转头跑了。

好吧,小孩子年纪轻没经过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方家找人去了吧。

但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来,一打听竟然是回家歇息了。

这不靠谱的孩子!

幸好当时自己在一旁看着,高管事只得自己亲自安排,让人守住四个城门,知道这田三肯定要连夜跑,虽然并没有见到幕后主使,但也多少确认了猜测有了眉目。

一直等到天亮也等不了君小姐的询问指使,方老太太也没有安排,想到这个君小姐行事不靠谱,高管事干脆送佛送到西,亲自来请示了。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看君小姐怎么说了。

高管事看着君小姐。

君小姐点点头。

“是,很圆满。”她说道。

似乎眼里还闪过一丝小庆幸。

小庆幸?庆幸什么?

高管事愣了下,这意思是真的圆满?就这样了?是不是自己话说的还不够明白。

“君小姐,要不要找一找这位高人,再谈论切磋下棋艺?”他问道。

君小姐摇摇头,没有一丝犹豫。

“不用了。”她说道,“我是为花灯节做的花灯,不是为了什么棋艺,花灯节过了也就结束了。”

她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想了想。

“这样挺好的。”她说道点点头。

她说的是真的。

高管事张张口又合上。

那好吧。

在君小姐拿出五千两做彩头的时候,他已经请示过方老太太了,方老太太说那是她的钱,随她去。

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去吧,反正该说的该提醒的他都说了,路怎么走都是人自己选择的。

“那我就告退了,君小姐有什么吩咐的话,让老太太叫我便是。”高管事笑眯眯的施礼告退。

这话说的高明,既显得热情又提醒其实真要有什么吩咐她说了不算,还得让老太太开口。

君小姐也笑了笑起身,视线落在看灯人身上。

“这位叫什么?在哪里做事?”她忽的问道。

看灯人愣了下。

“他叫雷中莲。”高管事说道,“在票号看车,是个老人了。”

不知道这君小姐对票号生意有多少了解,但看车一听起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所以他又特意点出一句他是个老人。

意思是虽然地位不高,但是个经验丰富的,并不是自己随便给她找的人。

高管事说完这句话,就见君小姐嘴边浮现一丝笑意。

这笑意让人有些不自在,就好像大人看穿小孩子把戏却不说破的似的。

第六十二章 不喜欢他

高管事一瞬间的不自在,君小姐已经开口了。

“他做事很好,柳儿,赏他一些钱。”她含笑说道。

竟然是赏钱啊。

君小姐不是最厌恶方家这些生意人,对方家的这些下人更是不屑一顾。

果然是要准备做方家少奶奶了,也知道要笼络施恩了。

高管事笑着道谢。

柳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这下人钱,但对小姐的话她一向听从,既然小姐说要赏,就意味着不能吝啬。

柳儿拿出一两银子赏给了雷中莲。

雷中莲接过叩头谢礼,看到君小姐没有再有吩咐,高管事便带着他告退出去了。

走出君小姐的院子,雷中莲就将银子在手里捏了捏,对着高管事哼了声。

一个看车的对高管事如此不敬,高管事并没有沉脸,也只是哼了声。

“还说我办的差事不好,这位小姐可是觉得好呢。”雷中莲说道。

“这小姐是个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高管事说道,“说让你看灯,你还真只看灯了,谁让你灯亮了就去喝酒的?为什么不跟着田三?”

“你吩咐我看灯,并没有吩咐我看人。”雷中莲说道。

高管事抬手想打他肩头,举起来又放下。

“你他娘的还真是傻,那么多钱被田三拿走,明显就是有问题。”他咬牙骂道。

雷中莲神情木然。

“灯亮了,棋走对了,有什么问题?”他说道。

高管事伸手指着他眉头直跳。

“这位小姐适才说了,她并没有吩咐你去跟踪。”雷中莲先开口说道,“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打算要知道这人是谁。”

君小姐适才还真是说了这一句话。

高管事张张嘴。她是有意还是随口说的?

“君小姐这样做才是对的。”雷中莲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得到做得到,拿得起放得下。”

高管事瞪着他一刻呸了声。

“你懂个屁,你夸的这么好,没人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有个屁用。”他没好气的说道。

“别人知不知道。她都是这样的人。难道因为别人不知道,她就不这样做了吗?别人不知道,她就不是这种人了吗?”雷中莲说道。

高管事又是气又是好笑。看着雷中莲。

“你知道的还真多。”他说道。

雷中莲看了看手里的银子。

“这位小姐不是说了,我做事做的好,所以赏我银子,如果她是和你一般的心思。听到我说完了工就去喝酒,肯定不会觉得我做的事好。更别提赏我银子了。”他说道。

高管事看着他笑容变淡,忽的伸手拍了拍雷中莲的右手。

“老雷,你说的很好,很有道理。”他说道。“但这世上的事光靠说是没用的,还要看怎么做,以及做的结果。”

雷中莲面色微白。被高管事轻轻拍着的右手一僵,看着高管事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不平,也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高管事神情和蔼的说道,“可是这个人首先要记着自己的短,这个短不是靠着说那么多道理就能弥补的。”

他说罢再次拍了拍雷中莲的右手先一步走开了。

雷中莲站在原地僵着身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将手掌翻过来,从虎口到手腕一道深深的伤疤狰狞。

他放下手垂下头继续迈步,干瘦的身形变得佝偻几分,慢慢的走出去了。

而此时的柳儿正抓耳挠腮的在君小姐面前转。

“小姐小姐,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真不找那个赢了咱们钱的人了?”她急急的问道,“高管事适才的意思是不是要找那个人啊?”

君小姐笑了。

“柳儿真聪明。”她夸赞道。

柳儿带着几分得意。

“这生意人都是满嘴油滑,但我也听得出来他的意思。”

是啊,她也听得出来高管事的意思,也知道高管事想错了。

高管事以为她做这次的事是为了求名,所以那个赢了的人很重要。

但高管事真是想多了,她做这件事真不是求名,而只是为了求财。

君蓁蓁可能需要名,但她不需要,至少目前还不需要。

结果求财落空,虽然她能放下,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好那个人搞出这把戏把这件事变成一个不值一提的骗局,民众不会再议论这件事,这件事就此了结。

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很圆满。

柳儿对小姐的话没有质疑,既然小姐不在意,她也就不在意,丢开这些心思高高兴兴的坐下来,开始摆弄皮影。

小姐说话算话,昨晚在花灯节上带着她看了皮影戏了。

昨晚的皮影戏讲的是一个书生和一个村姑的故事,书生骑着驴遇到了村姑,被村姑的美貌所吸引,便故意责怪村姑惊了他的驴而搭讪。

柳儿摆弄着皮影哼唱。

“井子里绞水桶桶里倒,我的心事妹妹可知道…”她唱出一句,忽的停下来,有个问题特别想问。

她转过头看着坐在几案前提笔写字的君小姐。

“小姐,那个赢了钱的人是阳城人吗?你真不想见见这个人吗?”说到这里小丫头又有些感叹,“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年纪多大?长得什么样?家里做什么的?

大概是因为昨晚听得皮影戏词,脑子里就不自主的冒出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想。”君小姐专注的写着小楷,记忆里师父的医论医案流畅而出。

对于那个人,她是真的不想,不是因为他赢了自己的钱,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赌气或者不满。

君小姐停下笔看了眼柳儿,小丫头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小姐委屈的意思。

“那个人,我不喜欢。”君小姐笑了笑说道。

当然,当然,肯定不喜欢,柳儿连连点头。

“不是因为他赢了这些钱,而是因为他的做法。”君小姐说道,相比于跟方老太太高管事等人,她最喜欢的还是跟这个小丫头说话。

大概是当自己在黑暗中醒来,第一眼看到便是这个哭的几乎死去的小丫头的缘故吧。

人很奇怪,往往对第一次很执拗。

第一次哭,第一次笑,见到某个人的第一眼。

一眼的欢喜甚至一辈子只有一次,所以才有那句一眼一生一世的话。

“他的做法怎么了?”柳儿歪着头问道。

“他的做法太小人心。”君小姐说道。

她设置花灯是为了敛财,但她只让高管事找来一个看灯的人,毕竟那么多银子摆着,也仅此而已。

她敛的坦然,如果没人赢,这钱她就敛了,如果有人赢,那钱她就舍了,赢了钱的人她不会阻拦也不会去追踪查看。

但这个赢钱的人却如此的藏头露尾,还搞出让别人来搅局的把戏。

她都能玩的敞亮,他却玩的这般心虚着猜忌着,真是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

“这个人我不喜欢。”君小姐再次说道。

当然那个人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毕竟高管事真的让人追查他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个人机敏又谨慎。

但那又怎么样?她就是不喜欢。

喜欢和不喜欢这种事就跟老天爷的公正公道无关了吧。

更何况,她是个女子,女子在喜欢和不喜欢这件事上任性些又怎么样。

“不过,雷中莲这个人我倒是很喜欢。”君小姐想到什么又说道,“是个可靠的人。”

这次的花灯节也不算没有收获,没了钱却认识一个可靠的人,有时候人比钱要贵重些,以后有事可以用这个人。

所以说老天爷还是公平公道的。

君小姐又高兴起来,看,喜欢和不喜欢,高兴和不高兴是很简单的,她低下头继续写字,还小声的哼唱。

“…小奴家今年一十七…”

昨晚的皮影戏小姐也喜欢看呢,柳儿忍不住咧嘴笑了,她转过身将俊俏的小书生摆出施礼的动作。

“…土疙瘩瘩开花扑来来,小哥哥你看过来…”

第六十三章 喜事将近

高管事把这件事自然也告诉了方老太太,毕竟是方老太太吩咐他陪同君小姐做花灯的,花灯节过去了要禀告一声。

当听到高管事说有人点亮了花灯赢走了五千两,方老太太只是笑了笑,露出一副早知道如此的神情。

她的看法高管事是一样,君蓁蓁此举不过是为了扬名,出手阔绰且举止文雅,一扫先前那破落撒泼名声。

“君小姐拿得起放得下倒也洒脱。”高管事笑道。

方老太太嗤声。

“之所以不声张不过是怕丢脸,哪里就真的洒脱了。”她说道,“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容易,天下的能人多得是,她才几斤几两。”

“母亲,母亲。”方大太太从外疾步进来,面色欢喜,“承宇多吃了半碗饭。”

在这个家里,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多吃半碗饭对大家来说竟然是欢天喜地的事,可笑也可怜。

高管事心里叹口气,堆起笑同方大太太一般欢喜。

方老太太的脸色亦是欢喜,但又僵了僵。

因为有外人在方大太太有些话没有说,但方老太太知道她其实要说的是,母亲,用了君蓁蓁的药,承宇多吃了半碗饭。

这几日方承宇的药已经添加了君蓁蓁配置的,昨晚方承宇不仅精神足够的看了半日的花灯,今日竟然还能吃下饭,要知道以前在家里多说几句话他都会疲惫不堪,因为吃药吃得多,日常饭菜也是几乎不怎么吃。

方承宇的病她们很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找的大夫也都是对症解毒,但始终没有那个大夫的药能起到这种效果。

莫非这君家真的有秘方奇药?

自己刚刚说了君蓁蓁才几斤几两。现在她就不得不掂量掂量。

高管事告退,方大太太听了方老太太说的君蓁蓁花灯五千两的事。

“这总归是好事。”方大太太说道,“人想要好名声,总比以前她不要名声要好。”

这倒也是。

方老太太笑了笑,只是想到一个猜测她的神情又有些凝重。

“有没有可能是下毒的人给她解毒的法子,辅助她做到如此?”她说道。

这么多人这么多年解不了的毒君蓁蓁竟然能解,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母亲。我们的人一直看着她。并没有任何外人可疑的人跟她接触过,更没有单独说过话。”方大太太说道。

“如果是在抚宁的时候呢?”方老太太说道。

那就真的不知道了。

要真是如此,只能说对方的安排真是筹备的太长了。

“长。从老太爷那时候算起,的确是很长很长了。”方老太太喃喃说道。

方大太太眉头一跳。

“母亲,你相信她说的父亲和老爷也是被害的吗?”她低声说道。

方老太太沉默一刻。

“我不知道。”她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本以为掌控在手里的生活和前路现在都被君蓁蓁打乱了。很多事都变的不确定。

方大太太也沉默一刻。

“我也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我确定。”她说道。神情无比的坚定,甚至有些疯狂,“我要承宇活着。”

如果承宇能活着,不管别人要什么。她都能给。

“小弟今天怎么样?”

方锦绣踏入方玉绣的房内说道。

“咱们去他那里转转吧。”

因为一家人隔了将近十年后才一起赏了花灯节,她们和小弟之间的话题多了很多,所以正月里常常去方承宇那里。

也或者是觉得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方承宇三月出生。满上就要满十四岁了,大夫说他活不过十五岁。那就是说他的生命只有这一年了。

“丫头们说,君蓁蓁去小弟那里了。”方玉绣说道。

方锦绣一怔,旋即竖眉。

“她去那里干什么?”她说道,满脸的警惕。

“不知道,祖母和母亲带她去的。”方玉绣说道,若有所思,“承宇最近身子好了很多。”

“所以又要被她气的不好吗?”方锦绣气道,转身就走,“我去看看。”

“三妹。”方云绣忙喊道。

方锦绣已经跑出去了。

君小姐坐在方承宇面前,审视着他的脸。

他们坐的很近,方承宇并没有因此而不自在,脸上带着笑意。

“我好看吗?”他甚至还问道。

“承宇别闹。”方大太太柔声说道。

“母亲,那天街上好多人夸我好看。”方承宇说道,带着几分羞涩,“我以为是真的。”

谁能苛刻一个与世隔绝那么多年才出现在人前,然后又被如此夸赞的孩子呢?

他在意那些夸赞的话,渴望那些话是真的,也没什么不对,这是人之常情,不是胡闹也不是讽刺。

方大太太看着他神情更加柔和。

“当然是真的。”她坚定的说道,又看向君小姐。

不用她用眼神请求,君小姐已经笑了笑。

“表弟很好看。”她说道,声音亦是认真没有丝毫的敷衍。

方承宇笑着点点头。

“表姐也很好看。”他说道。

是美还是丑在性命面前都是无所谓的事,方老太太没兴趣听这个。

“蓁蓁,这个药还要吃多久?”她急急问道。

君小姐转过身看了眼几案上摆着的一碗汤药,散发着浓烈的气味。

“吃到成亲吧。”她说道,“药量再加一半。”

“还要加啊?”方大太太问道。

这药可真不好吃,她偷偷尝了下,比方承宇这么多年吃过的药加起来还要难吃。

“当然啊。”君小姐说道,含笑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目光在他身上游移扫过,“这样成亲后才有力气。”

成亲后才有力气?

有什么力气?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不由愣了下,她们虽然都已经丧夫,但都是成过亲的人,成亲后要做什么自然也是知道的。

那件事,的确是需要些力气的。

虽然已经年纪大了,这个念头闪过,婆媳二人还是忍不住脸微微一红。

而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又看到君小姐打量方承宇视线的方锦绣却是气的涨红了脸。

她虽然还没成亲,但一向胆子大,偷看过一些不太合适的书卷,有些事朦朦胧胧的也知道。

“君蓁蓁。”她啐了口,“你真不要脸。”

君小姐被骂的皱眉有些不解,视线扫过屋中老中少三代方家的女子,看到她们难掩羞涩尴尬的神情这才恍然。

她是成过亲的人,但她可没有想到这件事上。

君小姐的视线落在没成亲的方锦绣身上,微微皱眉。

“你才是不要脸吧。”她说道。

不管要脸还是不要脸,不管方锦绣多么愤慨,都无法阻止正月结束二月到来。

虽然说二月二之前还都是过年,但方家已经没有了过年的气氛,换上了另一种喜庆。

方少爷和君小姐的成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而在北留宁家翻着历书的宁大夫人也舒了口气。

“明天君小姐就要成为方家妇了。”她说道,“又一个女孩子长大了。”

第六十四章 这边的等待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女适人也,是为嫁。

“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女子长大了,出嫁了,才是有了家。”宁大夫人说道,带着感叹,伸手抚着旁边宁云燕的肩头,“说起来也真是可悲,养了这么大,竟然不是自己家的,是给别人养,那君小姐的母亲如果还在一定会又高兴又难过的。”

宁云燕喊了声娘,拉下宁大夫人的手。

“你舍不得啊,你舍不得把她娶进来当你女儿啊。”她哼声说道。

宁大夫人嗔怪的横了她一眼。

“这女人有了家,就安生了。”她说道,“我也能安心了。”

宁云燕撇撇嘴。

“安生什么啊,成了寡妇更肆无忌惮,到时候一个寡妇闹着要进我们家们才更丢人。”她嘀咕说道。

宁大夫人拍了下桌子。

“胡说八道什么呢,哪个寡妇能进我们家门?”她拉下脸说道,“你哥哥可是说了,以后让你不许再提那姓君的。”

宁云燕嘟嘴不说话了。

宁大夫人继续翻看历书,宁云燕坐不住扭来扭去。

“母亲,那君蓁蓁都成亲了,我能出门了吧?”她转了转眼珠问道。

“出门干什么?过年亲戚姐妹们来家里不是都见了吗?”宁大夫人眼也不抬的说道。

“娘。”宁云燕拉着宁大夫人的衣袖摇,“我都两个月没出家门了。”

“你急着出门啊?”宁大夫人含笑说道,“那给你说个人家嫁出去?”

宁云燕又是羞又是恼,扑进宁大夫人怀里不依,宁大夫人笑着揽住她,侍立在外间的丫头们看着母女其乐融融的场面纷纷抿嘴笑。

“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宁大夫人伸手理了理宁云燕的头发,“只是你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犯不着去被她累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