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宇坐在床边没有动。神情有些恍惚。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坐着了。

当然以前也坐着。但那都是小厮丫头们把他扶起来摆成坐着的姿势,靠自己坐起来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他能坐着了,他的腿脚能动了。

他的脚不由踩了踩脚踏。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阳城还有些寒意,所以屋子里还摆着炭盆。

脚踏硬硬的却有暖意传来。

这种触感。

方承宇像个顽皮的孩子,一下一下的用脚踩着脚踏。

现在能动了,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能走了?

能走吗?自己走?健步如飞。

方承宇的心又乱乱的跳起来。但下一刻他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可否认他的身子能有现在的改变是那女人的功劳。

每晚的令人痛苦的浴池水,或者还有自己昏迷后其他的事。

方承宇抬起手。里衣的滑下露出瘦瘦的手腕,对着日光旋转可以看到其上小小的针眼。

金针细,但日日不断的在身上固定的地方刺入,也会留下痕迹。

她真会治病?

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会治病,早就在进方家门时候拿出来用作要挟了。

她那么一心想要嫁入宁家,而自己又是祖母和母亲的心头宝。如果她能以此做要挟,别说嫁给宁家了。就是要进宫选秀当妃子祖母也能把她送进去。

何苦还用上吊这种小儿把戏作要挟。

祖母和母亲是病急乱投医忘了这一点,他虽然是受益的却也是旁观的。

不过是为了…

方承宇的手不由伸向下身,待察觉时面色不由一红。

他看了眼枕头下露出的一角书,神情再次恍惚。

脚底的凉意传来。

炭盆已经有些凉了,只穿着袜子的脚边挡不住寒意。

方承宇的心也渐渐的凉下来。

她要的什么,祖母和母亲要的什么,他都知道。

既然如此他会给她们,但怎么给这一次他却要自己做主。

方承宇的脚猛的重重的踩在脚踏上,但提起的力气却不足以让他站起来。

是不是再过些日子就能走路了?

但他不认为那是永久的,那种药不过是让人燃烧最后的血肉,很快就会耗尽灯枯。

不过能走啊。

方承宇伸手掀起帐帘,看着明媚的日光,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院子里已经泛青的枝叶。

哪怕有一天也行啊。

能走了的话他要做些什么呢?

记得小时候去过一次城外的山,风景很好。

近处的话家后有个巷子,记得好像说有个卖糖人的,做的特别好。

方承宇的脸上不由浮现笑意,院子里有丫头们走动,似乎在低低的说些什么,还指着一个方向面露愤愤。

那个方向是那个女人白日所在。

家里的丫头们对她都是愤愤不屑。

方承宇沉默一刻。

自己这具身子早晚都是个死,自己这个人也就是个废物,一个废物早死晚死何必争这口气。

就看在她这样费心费力的份上,就看在自己最后能做一次人的份上,不再对她嘲讽了。

不过,她没在家吗?

方承宇突然想到,虽然家里的下人对她都怨愤不屑,但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或者那个虎视眈眈的丫头的面子做出不敬。

适才院子里两个丫头敢窃窃私语,可见她是没在家了。

她去哪里了?

“你要去哪里?”

方云绣抓住方锦绣的手急道。

方锦绣裹着斗篷带着帽子一副不以为然。

“我去花房啊。”她说道,“我的那些花快要抽枝了,我这几日忙着照看呢。”

方云绣抓着她的手不放。

“你少哄我,你去花房穿成这样子。”她说道,“你是不是要出门?”

她说着去掀方锦绣的斗篷。

方锦绣忙躲避,另一只手露了出来,手里赫然是一根马鞭。

“大姐,你就别管了,我就是想要出门走走,今天可是三月三。”她说道,“我天天被禁足,都快憋死了,我要去外边骑马。”

“你胡说,你要出门,昨日不去,明日不去,偏偏她才跟人出门你就要去,你当我是傻啊?”方云绣急道。

方锦绣面色淡淡。

“这么大的门,这么大的阳城,难道我还要避开她。”她说道。

“锦绣,我知道你怕她惹事,被那个林小姐骗去,不过你放心,玉绣方才已经让人传话回来,祖母派了可靠的人陪着她去的,而且还暗地里安排了人。”方云绣说道。

方锦绣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是啊,祖母都安排的这么妥当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说道。

说罢猛地收回手,转身向外跑去。

“我自己玩我自己的,大姐你不要担心了。”

第七十八章 各异的心思

方云绣忙追着喊,方锦绣却一溜烟的跑远了。

二门外早有一个小厮牵着马等着,方锦绣利索的上马疾驰而去,方云绣只能无奈的停下。

方锦绣从小就学会了骑马,说姐妹几个既然要挑起家中的生意,不能都在家中坐,总有一个要在外行走。

在外行走最是辛苦,抛头露面风霜雨雪,一个女孩子就要养的如同男孩子一样,方锦绣抢着去学了骑马,那时候不过才七八岁,男孩子们那时候还不一定开始学呢,她就摔摔打打的学下来了。

方云绣站在二门外神情又是焦急又是忧伤。

就如同当初抢着选择在外行走一样,就好像敢不顾脸面声誉跟君蓁蓁打架那样,有什么难事损名声的不好处理的事,方锦绣总是第一个站出来。

“大姐。”方玉绣的声音从后传来。

方云绣转过身接住急匆匆过来方玉绣的手。

“没拦住?”方玉绣问道。

方云绣叹息一声点点头。

“备车马我也去。”她说道。

方玉绣拉着她的手没放,神情若有所思。

“大姐,不用担心,我觉得不会有事的。”她说道。

方云绣想到她说的祖母的安排。

“既然祖母有准备,那就稍微安心些,但愿她不要不识好人心,赶走祖母的人。”她忐忑不安的说道。

方玉绣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其实她倒不是因为祖母的安排,她觉得君蓁蓁既然要出门就肯定不会出事,至少不会出对她或者方家不利的事。

今早阳城下了第一场春雨,街道上满是湿意,马蹄打在青石板上更为清脆。

方锦绣纵马在街道上疾驰。

她知道有祖母的安排不会出事。但是她之所以要跟来可不是为了担心那女人会不会出事的。

而实际上她就是为了出事的。

如今这情形,那女人怎么虐待承宇,就算她把承宇害死了,因为承宇是人人都知道的将死之人,也没人会和能把她怎么样。

于情于理祖母和母亲也不得不把她供在方家。

但凭什么!

比如现在她闹着非要跟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出门,祖母却还要尽心尽力被她埋怨着派人护着她。

干脆让她出事好了,出越大的事越好。哪怕方家遭了秧受了牵连。只要能毁了她的名声,有借口把她赶出方家的门,一切都是值得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东山也可以再起,但有这个祸害在,方家就别想安宁。

所以,她之所以跟出来。不是为了阻止君蓁蓁出事,而是为了阻止那些护着君蓁蓁的人。

她要让君蓁蓁出事。

她方锦绣就是这样一个恶人。

方锦绣一勒缰绳夹住马腹。

马儿一声嘶鸣。从陡然出现在街口的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

街上响起一片惊呼,伴着赞叹的叫好声。

“真是青春如花,娇艳似火啊。”

两个年轻人抚掌赞叹。

“这小姐马术极好,真是英姿飒爽。”

“在这三月三出来踏青果然是赏心悦目啊。”另一个说道。回头看身后的人,“云钊,你觉得怎么样?”

因为细雨蒙蒙。宁云钊手里还举着一把伞,闻言将伞上移。露出面容。

比起冬日的花灯节,春日的大街上多了更多的年轻男女,他们穿着春装,带着娇艳羞涩的笑,让春雨也增添了几分萌动。

“很好很好。”宁云钊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又一丝期盼。

这般春日好时节,那个女子,也会出现吧。

他有些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记得那双眼明亮如同星辰。

但她不会也像有些星辰那样一闪而过,从此再也见不到吧。

那真是令人有些遗憾的事。

毕竟棋局还没解出来,他还想问问她的想法。

春雨带着寒意打在车窗上,雨丝如雾隔不绝街上的行人。

君小姐饶有兴趣的看着窗外。

其实这里还看不出春天的景致,入目还是一片灰蒙蒙,比不上江南此时的花红柳绿,不过街上多了很多年轻的男女,穿着鲜艳的春装,或者骑马或者坐车或者步行,说着笑着洋溢着青春欢快的气息。

君小姐眼里就露出几分羡慕。

她年轻的时候跟在师父身边到处跑,不是钻山就是入林,总之都是人迹罕见的地方,除了跟着师父,她没有跟别人来往。

所以她连下棋都是一个人。

一年回一次家,因为间隔太久,姐妹们也变的有些生疏,再加上身份地位更没有可相交来往的。

年轻就是有同伴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玩闹,以及有关情意的悸动。

就像现在走在街上的年轻男女,眉眼交错,含羞带笑,情意闪闪。

这些事她都没有做过,所以她觉得自己没有年轻过,没有年轻就死了,就像花儿没有开就枯死了。

“蓁蓁,冷不冷?关上窗吧。”

林小姐说道,看到君小姐脸上的哀伤,她心里了然。

以前君蓁蓁一来到人多的地方就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面容,打着宁家未过门媳妇的旗号大出风头,唯恐别人不认得自己,但现在她却安静的坐在车里,当然是因为觉得丢人。

曾经的官家小姐,如今成了商人妇,而且很快就要当寡妇,这种落差对于君蓁蓁这种人来说肯定痛不欲生。

君小姐收回视线,也了然林瑾儿的了然,顺着她的话垂目。

“关上吧。”她低声说道。

林瑾儿体贴的关上窗户。

“蓁蓁,要不咱们去城外走走吧。”她想了想说道,“城里人多,宁云燕她们都在缙云楼。”

好。

君小姐心里有些顽皮的说道。

如果她这样回答,这件事是不是到此就结束了。

也蛮有意思的。

但她也知道如果自己这样答,林瑾儿还会做出别的安排,罢了,没时间跟她耍这个花枪,还是速战速决吧。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闪烁。

“缙云楼。”她说道,似乎只重复这个名字,并没有在意别的,“对啊,我也早听缙云楼缙云楼的,说多好多好的地方,偏偏女子们只能三月三这日才能去那里玩。”

说到这里抬手掀起车帘。

“去缙云楼。”

第七十九章 好一座宅院

林瑾儿面色惊恐忙伸手按住她的手。

“蓁蓁,是我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怕她,只是咱们高高兴兴的出来,不如自自在在的玩一天。”她哀求说道。

君小姐握住她的手。

“就是要高高兴兴的玩一天啊,所以才去缙云楼啊。”她绷着脸说道。

林瑾儿一脸无奈,她性格柔顺,在君小姐面前一向处于弱势,闻言只能握紧了君小姐的手。

“那你一定要答应我,咱们自己玩自己的,不跟别人碰面。”她紧张的说道。

君蓁蓁是个狂妄自大的人,别人越胆怯就越能显示她厉害,看着林瑾儿这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心里肯定烧一把火。

宁家本来就欠她的,不去找宁家算账就不错了,竟然还要回避怕宁云燕,对于君蓁蓁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知道了。”君小姐绷着声音大声说道,带着孩子般的倔强和不以为意。

林瑾儿还想要再说什么,马车停在了缙云楼前,君小姐直接就掀了车帘下了车。

这一次她没有带柳儿出来,理由是让柳儿在家里看着院子,柳儿身负重任高高兴兴的留在家里。

她刚下了车,方老太太安排的丫头仆妇就围过来,差点让林瑾儿没地方下车。

原来缙云楼不是楼,而是一个宅院啊。

君小姐看着眼前阔朗大开的院门,其内亭台楼阁交错,树木繁多,虽然是初春也显得浓墨重彩。

“原本是陈家的私宅花园。”身边的仆妇低声说道。

“是前朝中山王陈氏?”君小姐有些惊讶,旋即又释然点点头。“是了,陈氏祖籍山西阳城。”

陈氏是前朝的王侯,涉及到王侯公卿之家的事总是让人好奇,别的小姑娘们第一次听到都会兴奋的追问,仆妇已经做好了询问后的回答,没想到她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放下了。

你知道陈氏是谁?是怎么封的王?怎么败落?盛时有多赫赫?有什么趣事奇闻?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就没个好奇心呢?

仆妇都忍不住想要问她了。

君小姐不是没有好奇心,而是这个没什么好奇的。

中山王陈氏她自然知道。当然陈氏的败落并不是因为王朝更迭。作为开国以异姓封王侯的功臣,再传到第四代的时候就败落了。

她看着眼前的宅院有些感叹。

书上记载过,师父也提过一句。陈氏当年跋扈,因为修宅子闹出了纠纷还被人告到京城皇帝那里,后来还是皇帝特意恩准才修了起来。

说的就是这个宅子吧。

这个宅院占地不小,虽然还没进内。从这里看就能看出巧夺天工、蔚然可观,一眼望去错落有致起起伏伏中悬挂满是悬挂的红灯笼。如果是晚上的话,齐齐点燃必然是火树银花恍如仙境。

林瑾儿挤了过来,手里拿着幂篱。

“蓁蓁,戴上这个吧。”她说道。打断了君蓁蓁的走神,“这里毕竟人多人杂。”

她可不是来真的赏景怀古的,君小姐嗯了声伸手接过。

丫头仆妇们忙服侍着她们各自戴上。

“我们进去吧。”君小姐主动说道。

林小姐欲言又止紧紧抓着君小姐的手。

“蓁蓁。你可要记得我们是来开心的。”她再次叮嘱道,“不要因为他人败坏了兴致。”

这般情真意切。对于孤身来陌生地方的君蓁蓁来说哪里受得了,怪不得对林瑾儿毫不设防,一来是君蓁蓁的确蠢,二来也算是天真多情。

君小姐心里叹口气,她真有些想不透,明明萍水相逢没有深仇大恨,怎么就非要害人如此?尤其都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

或者是她从来没有年轻过,又或者是身份地位不会让她遇到这种情况吧。

“好。”她握了握林小姐的手,“我记住了。”

在丫头仆妇们的拥簇下二人迈进了院门。

门前阔朗,首先入目的事一座仙人峰,也就是这仙人峰将这院子一分为二。

缙云楼日常是酒楼,在其内消费奢靡,不是谁都能进,只有在三月三的时候,缙云楼会对民众开放,人人都可以进内游玩吃喝,哪怕是乞丐也可以。

“这是当初陈氏后人让出缙云楼时提出的条件。”一个丫头在君小姐耳边低声说道。

因为君小姐看到很多穿着简朴眉眼带着瑟瑟的男女老少,而且路旁还坐着不少托着破碗敲着木棍的乞丐,脚步停顿表达了惊讶。

与其说这是酒楼,更像是游园会。

听到丫头这样解释,君小姐恍然点点头。

“倒也是慈悲心。”她说道。

“什么慈悲心啊,那是因为陈氏的后人当时说要一日抽头,定了三月三,结果缙云楼的东家就说三月三停业,让他抽不到钱,陈氏后人便决定开放缙云楼,让民众百姓齐游园,做买卖的人也可以进来,只要让他抽一日收入的一分。”丫头掩嘴笑道。

缙云楼这种地方,想要来逛一逛的自然人不少,这样安排肯进来做买卖的商贩也不少。

君小姐笑了笑。

“首次便搞的声势浩大,缙云楼没办法了才不得不依从,到如今成了惯例。”丫头接着说道,又指了指那边的乞丐,“就连乞丐们要的钱,陈氏后人也要拿走一分。”

倒是有趣。

君小姐再次笑了笑。

林瑾儿在一旁皱皱眉,怎么真像是游园逛景来了,她轻咳一声。

“蓁蓁,我们走吧。”她柔声说道,“这里人太多了。”

君小姐主动挽住林小姐的手,丫头便知趣的后退一步,但还依旧紧紧跟在她身侧。

林瑾儿带着君蓁蓁向仙人峰的左边走去,这边的园洞门前有几个穿着黑衣的大汉或者坐或者站说笑,见她们过来有人便站出来。

“林家的。”林瑾儿的身边的小丫头拿出帖子递过去说道,“林家小姐与君小姐。”

大汉们接过扫了眼帖子又看了眼两位小姐,记下她们的姓氏在一起便让开了。

说是对所有人开放,但到底也不能太鱼龙混杂,尤其是很多闺阁女子年轻媳妇们都来踏春玩乐,正好园子分东西两边,缙云楼便将其划分开,士族大家在左边,农工商等等在右边。

左边的人可以去右边的园子游玩,但右边的人等不能随意进入左园,只有在士族身份的人作保陪同,才可以去左边。

林瑾儿的父亲是官吏,自然要进左边,由她陪同,已经成为商人妇的君蓁蓁便也能跟着进去。

君蓁蓁畅通无阻的进去了,独身一人出身商户的方锦绣却被拦住了。

“倒忘了这个破规矩。”跟过来的方锦绣握着马鞭咬牙说道。

第八十章 用钱可买路

好容易追过来的方锦绣是不可能就因为一个院门阻隔而放弃。

她站在原地四下乱看,期望能遇到一个认识的把她带进去。

但她到底是个很少出门的女孩子,就算比别的姐妹在外走动的多,来往的也不过是票号商行的人。

往这边过来的不是穿着贵重的就是寒酸的,贵重的是豪门大族,寒酸的则多是一些读书人家。

就算家里落魄些,他们这些读书人也是士族。

那些豪门大族的人方锦绣干脆不看,视线盯在那些读书人身上,果然没多久就看到一个清瘦的中年文士走过来,方锦绣眼睛一亮。

这个文士她认得,姓王名尧,是城里一个秀才,如今在县学坐馆教书。

之所以认识是他去票号闹过。

他的银票被儿子兑了,他说是被偷走的,来银票闹着要德胜昌赔偿,当时她也在场,还出言安抚,好在王先生也是气极了,冷静下来也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道了歉就走了。

这人她认得,而且也知道他缺钱。

“王先生,王先生。”方锦绣疾步上前施礼。

王先生陡然被个小姑娘拦住吓了一跳,眯着眼看了一刻才认出来。

方家票号都是女人当家,上次他在票号亲眼见过。

想到票号的事面色有些窘迫,但还是点点头。

“王先生,我要进去找我表姐,你能让我扮作你的婢女么?”方锦绣开门见山说道。

王先生愣了下。

方锦绣见他犹豫便忙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

“先生多谢了多谢了。我实在不放心我表姐…”她压低声音说道,将银子递过来。

王先生面色顿时一阵青白。

“荒唐,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欺瞒圣人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他竖眉喝道,一甩袖子便走了。

方锦绣也是气的竖眉,手里拿着银子很是尴尬。

“这酸才!”她低声骂道。

不是缺钱吗?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正自羞恼。旁边有噗嗤的笑声传来。

方锦绣立刻竖眉看过去。见是一块镂空山石旁坐着的一个年轻人正咧嘴笑。

这年轻人十七八岁,长得白白净净,穿着有些破旧的素面袍子。手里握着一根木棍。

“要钱一边去。”方锦绣没好气的说道。

年轻人笑着站起来,冲方锦绣伸手。

“小姐…”他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方锦绣瞪了一眼。

“滚滚滚。”她凶巴巴的说道,将手里的马鞭子挥了挥。

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们,有的是力气和脸皮。

年轻人再次笑了。

“你不是要给钱嘛。你给我钱,我带你进去。”他说道。指了指那边的院门。

方锦绣警惕的看着他,视线打量。

“你不知道我是谁,想抢我的钱,真是胆大包天。”她警告的说道。

年轻人啧啧两声。

“你不知道我是谁。在这里有人抢钱,我才是第一个不允许的。”他说道,勾了勾手。“快点快点,到底还进不进?”

这人不是乞丐。

方锦绣想到。看他虽然瘦弱穿的破旧,但伸出的手干干净净,连指甲缝都没有一丝污垢。

是落魄的读书人吧。

“那进去了我才给你钱。”她想了想说道,将银子攥紧。

年轻人撇撇嘴。

“行啊。”他说道,一摆头将木棍抗在肩上,“走吧。”

真行啊?

方锦绣将信将疑,但想到已经进去一刻的君蓁蓁不敢再耽搁便跟上去。

看到年轻人过来,门口的大汉们神情带着几分不屑,但并没有驱赶。

“陈七,干什么?”为首的一个还问道。

陈!

方锦绣顿时恍然。

缙云楼原主人陈氏的后人。

陈氏虽然曾经是王侯将相,但历经百年,他的后人现在也早就泯然众人,如果不是缙云楼的三月三,阳城人都记不得他了,更别提认得他。

方锦绣不由打量着被唤作陈七的年轻人一眼。

怪不得他说在这里抢钱,他才是第一个不允许的,因为他今日就是来缙云楼抢钱的。

“进去看看啊。”陈七轻轻松松说道,一面向内走去。

方锦绣犹豫一下低着头跟着。

“这是什么人啊?”果然被人拦住询问了。

方锦绣有心说自己是他婢女,但又及时看到陈七露出脚后跟的鞋子。

自己虽然刻意换了简单的衣衫,但方家小姐再简单的衣衫也不是婢女们能穿得起的,而且陈七这种人也不可能用的起婢女。

“这是我送进去赚钱的。”

犹豫间陈七的声音从前边传来,方锦绣一怔旋即大怒。

这什么意思?送进去赚钱的?赚什么钱?

大汉们的笑声也响起。

陈氏后人趁着这一天想尽办法抢钱连乞丐都不放过,自然是想尽办法挣钱,卖小吃送酒娘无所不用。

于是也不以为意,有人问了句姓什么。

问姓什么也就是要放进去了,方锦绣眼角的余光看到守门的男人提笔写了个陈字。

这就意味着自己的来历挂到陈七名下,在里面惹了麻烦的话,陈七也要负责的。

方锦绣咬了咬牙。

“方。”她说道。

听说姓方,大汉们有几个看了眼方锦绣,闪过一丝疑惑,但阳城姓方的人多了,不一定都是那个有钱的票号方家。

陈七带着方锦绣已经进去了。

进了院门陈七就转过身伸手。

“给…”他说道。

话音未落几个碎银子就被砸在手心里。

“下次说话注意点。”方锦绣竖眉说道。

陈七掂了掂银子浑不在意的笑。

“我说的不对吗?你进来这不是给我赚银子了嘛。”他说道,指着手里的银子。

方锦绣咬了咬牙。

“你为了钱就这样随意放人进来,就不怕我是坏人吗?”她没好气的说道。

陈七笑了,转过头打量她一眼。

“小姑娘,你能做什么坏人啊?”他笑道。

“我,我做贼啊。”方锦绣哼声说道。

陈七哈的笑了。

“做贼啊?”他的神情又沉下来,郑重的说道,“那你记得啊,你偷了钱也得分我一份。”

方锦绣呸了声,懒得再跟他理论,直奔内而去。

这边的园子以回廊著称,南北串联,直通水榭,穿山过堂,此时其内人数众多,但又不显得拥挤,煞是清幽趣味,怪不得这缙云楼日常人人称道。

不过此时方锦绣则没兴趣观景,一心寻找君蓁蓁的踪迹。

第八十一章 缙云楼里的游戏

君小姐已经看过了风景站在一栋飞檐重阁的四层小楼前。

楼上有缙云楼三字。

原来这便是缙云楼这个名字的来历。

这小楼与阳城一贯的风格不同,青瓦白檐,带着几分江南气息的纤巧。

君小姐的神情浮现几分讶异。

讶异的并不是这江南风格的小楼,北方庭院中这种楼也是很常见。

她惊讶的是站在门口看到楼内的场景。

这明显是个酒楼用途,有着阔朗的大厅,但此时大厅里并没有桌椅和拥挤的客人,而是摆放着花草,焚香,屏风以及一把铁壶,墙边一溜坐着的乐师们弹奏着古乐声铮铮。

一个年轻公子玉树临风的站在其中,手中握着一只竹矢。

这场景很是风雅。

“投壶?”君小姐问道。

林瑾儿转过头看她一笑。

“对啊,这是三月三缙云楼最受欢迎的游戏。”她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来看看。”

伴着她的话音落,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扬手将一只矢投入位于前方的铁壶中。

“吕公子中贯耳。”一旁的司射喊道。

四周响起一片鼓掌叫好声。

君小姐看向四周,这声音是从四周的包厢里传出来的。

果然是士族们游乐的地方,玩的如此风雅。

念头才闪过,就听得四周传来更多的声音。

“…乙字七贵人押五十两吕公子倒耳…”

“…丁字九贵人押七十两吕公子倒耳…”

君小姐神情愕然,旋即失笑。

这哪里是风雅,这明明就是赌啊,跟自己的花灯棋局异曲同工之妙。

怪不得高管事曾提过一句那件事被很多人认为是缙云楼的手笔,她当时还有些不解,缙云楼是个酒楼又不是赌场。

原来缙云楼还真是个赌场。

不知道缙云楼是怎么个玩法,看这些人一注就五十七十两,比自己花灯棋局十两可高多了,早知道留着花灯棋局来这里摆一场了。

想到这里又讪讪。

这种投机取巧的事,只怕到时候输得更多。

“谁赢了下注的银子归他。输了他就要返还下注人双倍的银子。”林瑾儿对她低声说道。

果然可能会输得更多,这可是双赌。

君小姐看着场中的那位年轻公子,他已经再次拿起一只竹矢。

这规矩有意思,每一个下场的人。岂不是都要被下注的人心里祈祷诅咒投不进去?

这样玩压力多大啊,而且万一输了还要赔那么多钱,有人玩吗?

“有啊,正因为难所以谁要是能赢才显得厉害,连赢十场的就能得到魁首。”林瑾儿说道。“钱算什么,这种投壶公子魁首的名号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她迟疑一下。

“你知道咱们阳城稳坐第一的投壶公子是谁吗?”

君小姐看向她。

“是十公子。”她说道,又笑了,“果然是魁首。”

林瑾儿面色尴尬,自然是也想到宁十公子堪比花魁身价的笑话。

“蓁蓁你对他的事果然都知道。”她讪讪说道。

君小姐心想是你都说这么明白了实在不好再装傻。

林瑾儿再次看了眼厅内,伸手挽住君小姐。

“咱们走吧,这里看过了。”她说道。

这里只是看看吗?君小姐心里想到,站着没动。

走了这半日也是有些烦了。

“林小姐。”

有人从一旁走过来施礼咦了声喊道。

君小姐看去,见是一个娇俏的小丫头,看到林瑾儿露出惊讶的笑。转眼看到自己便笑容凝结。

“小月。”林瑾儿有些不安,“你在这里啊,燕燕小姐也在这里吗?”

小丫头看了眼君蓁蓁翻了个白眼嗯了声。

“当然,我家小姐肯定要来这里玩的,甲字十七包厢。”她看着林瑾儿说道,毫不掩饰不高兴,“林小姐,吴小姐她们都在呢,你要不要也去啊。”

林瑾儿讪讪,看了眼君小姐。

“我。我,我不去了,我们要走了。”她神情不安的说道。

小丫头撇撇嘴。

“那林小姐随意吧。”她说道,举了举手里的荷包。“我要去给小姐们买冻果子吃。”

说罢不再理会她们蹬蹬跑出去了。

林瑾儿握紧了君小姐的手。

“荷花池那边好多锦鲤鱼,咱们去看看,还有卖鱼食的呢。”她紧张的说道。

君小姐笑了。

“不。”她说道,一把甩开林瑾儿的手,转身向内走去,看着神态恭敬又安静站在一旁的伙计。“还有包房吗?”

说完这句话又微微抬下颌。

“上房。”她补充道。

站在柱子旁的伙计含笑施礼。

“甲字十九,小姐请。”他恭敬的说道,递上一个牌子。

林瑾儿似乎吓坏了,忙扑上去抓住她的手,连连摇头。

“蓁蓁蓁蓁,我们不玩的,我们快走吧。”她急急说道。

“为什么不玩?来这里就是玩的。”君小姐说道。

等了半日,该看看你们要怎么玩了,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君小姐握住林瑾儿的手。

“来吧。”

甲字号的房间就如同那位引路的侍者脸上的笑一样让人舒服愉悦。

君小姐对这里很满意。

林瑾儿却有些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