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爷面色铁青。

“老爷,任凭胡贵说,谁也没有证据。”

“没错,老爷,咱们可跟这没关系,那地契可是在胡贵手里。”

“对对,咱们只是说想要买地,但咱们并没有买啊,他胡贵不能血口喷人。”

跟随在严老爷的身后的下人们乱纷纷的说道。

严老爷攥着扇子黑着脸一头撞进院子,美婢们捧茶上前迎接,也被他兜头踹开。

“对你娘的头。”他犹自气难平,回头将扇子砸在最近的下人身上,“你当谁傻子呢?要是官府有心,什么事查不出来?证据?说你有你就有,说你没有你就没有,要弄你,什么证据没有,就算不是这件事,别的事照样能下手,你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你们是不是傻?你们是不是傻?”

他将扇子恨恨的一下下的砸过去,下人们也不敢躲任凭老爷砸出气。

“我们是傻,我们是傻。”大家连连说道。

我才是傻。

严老爷恨恨的将扇子砸烂在地上,气的来回踱步。

可是这又怪谁,谁能想到这绝户头君家跑来的女儿这么有钱,谁想到她还不止有钱,还一手医术高超。

君老大夫什么医术汝南谁不知道,君家八辈子也跟高超医术搭不上边。

谁能想到他的孙女会医术,还这么厉害?

这不是欺负人嘛。

还有,既然已经那么有钱了,还开什么药铺,回家当你的少奶奶享福去吧,出来闹腾的啥。

可是害了我啦。

现在怎么办?

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是被胡贵两头欺瞒骗了,反正动手的是自己家的人,无凭无据的。

“三儿,三儿。”

一个老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严老爷的胡思乱想,他忙接过去。

一个穿着华丽的老妇人已经被几个丫头搀扶着进来了。

“娘,你找我什么事?”严老爷问道。

“快点,陪我去九龄堂。”严老夫人激动的满脸放光,“你爹的老寒腿有救了。”

爹…

严老爷身子僵硬。

“还愣着干吗?你别不信,这次肯定能治好,你知道咱们家看庄子的老黄头,跟你爹一样的病,比你爹还重,已经好了,说是被九龄小姐治好了。”严老夫人说道,一面拉住儿子,“我亲眼看过了,走动蹦跳都没问题,你爹这十几年的痛这次是真的有救了,真是谢谢菩萨…”

真是谢谢菩萨,严老爷心里也喊道。

真是有什么别有病!

“三儿,你还弄啥?”严老夫人这才注意到儿子的异样,不解的问道,说这又笑,“你放心这次我真不是胡乱求医被人骗,这是千真万确,不止老寒腿,那九龄堂说了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多少人都治好了,真不是骗子,你就放心吧。”

严老爷都快哭了。

“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咱们去不得。”

严老夫人不高兴了。

“咋去不得?”她说道,“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想你爹病好了起来唠叨你啦?”

严老爷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娘,我哪有那么不孝啊。”他说道。

说到这里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还真是不孝。”

两巴掌让严老夫人一头雾水。

“三儿,你不是也病了吧?”她说道,抬手去摸严老爷的头。

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急急的跑进来。

“老爷,老爷,县衙来人请你去一趟。”他急急说道。

县衙这些见风使舵的东西,动作可真快!

严老爷气的心里骂了声,再看几个差役也跟着走进来了。

“县老爷找你干啥?”严老夫人说道,不待严老爷说话就抓住他的胳膊,“不管干啥都没有给你爹看病要紧。”

说着又对那几个差役摆手。

“去给县老爷说,有事过会儿再说,我儿要去九龄堂给他爹看病。”

作为当地乡绅大户,对于这些三年四年轮换的官员的确有底气。

但这一次听了她的话,差役们神情古怪,严老爷也神情复杂。

“严老夫人,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去了。”一个差役似笑非笑说道,“去了只怕也白去。”

“为啥?”严老夫人不高兴的问道。

“老夫人,你难道不知道九龄堂的房子被人砸了?”差役笑道。

“我知道啊。”严老夫人瞪眼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你们来得正好,先去抓坏人,再说旁的事吧。”

差役们都笑了,也不说话只看着严老爷。

这气氛不对,严老夫人愣了愣转头看到严老爷猪肝一般的脸色,忽的想到了什么。

“三儿,我记得你说过要买个地开个药铺。”她问道,“那黑心肝的,不是你吧?。”

第二十九章 低头认错

人们的议论,各方的猜测,对于君小姐来说都没有影响。

她依旧日升开门问诊,日落抱着匾额回客栈。

她的坐卧举止未变,变的只是外界的人和事,而这一切变化又似乎都是在她预料中。

雷中莲赶着车回头看了眼,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热,车帘子掀起君小姐正一如既往的抚着九龄堂三字的匾额。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少奶奶你就没打算花钱买下地契吗?”他忍不住问道。

君小姐摇摇头。

“买啊。”她说道,“我当然要花钱买下来,不管他们出多少钱,只不过。”

她看了眼方承宇。

“只不过不花咱们家里的钱。”方承宇说道,“是不是?”

君小姐笑了笑。

“是。”她说道,对雷中莲继续解释,“我原本想的其实跟现在差不多,也是开馆坐堂问诊,只不过不是现在的免费,而是高价。”

高价?

雷中莲若有所思。

胡贵对买地契的严家说君家小姐要买地,且大方的任意开价。

如果这话对一个没什么钱的人来说,会觉得碰上了冤大头,不宰白不宰。

但对于一个有钱人来说,则会想多一点,毕竟有了钱的人就容易多在乎面子一些。

严家也许会真的开出高价,这样君小姐就要开馆坐堂问诊,名义是挣钱买地契,依仗嘛自然也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这开馆坐堂问诊的价钱自然也会是一个很骇人的数目。

能引起轰动的必然是极端,要么是极端的便宜,要么就是极端的贵。

总之目的就是九龄堂在汝南一举成名。

只不过靠着贵吸引人,总不如现在这么快速轰动。至少价钱高无法瞬时吸引来众多的求诊的人,总要有人观望,而且能掏得起高价的毕竟是少数。

“我也没想到严家会这样做。”君小姐诚恳的说道。

她以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严家毫不客气的拒绝,他们有钱,不在乎钱,只要地。

“你看,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你不知道下一步老天会给你什么样的惊喜和好运。”君小姐感叹的对雷中莲和方承宇说道。

方承宇很认同的点点头。

“是啊是啊。”他说道。

是什么是啊。雷中莲无语。

房子被人推到了砸了是惊喜?是惊吓吧。

这种事真的没人会觉得是好运的。

可见事情是好运还是坏运,根本就不在事情,而是在于面对事情的人。

她有这样的本事把坏事变成好事。让事情的结果按照她的心意出现。

这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雷中莲吐口气甩了甩马鞭拐进了九龄堂所在的街,但下一刻他就勒马收住。

因为动作突然,君小姐和方承宇都身子前倾。也同时伸手相互搀扶。

她时时刻刻都惦记着照顾自己呢。

方承宇笑了笑坐好身子看向前方。

怎么了?

是等候问诊的人又堵住路了吗?

“少奶奶少爷,有人来修房子了。”雷中莲说道。

君小姐和方承宇都已经看到了。草棚后凌乱半个多月的废墟上站满了人,还拉起了隔断,热热闹闹的搬运着整理者着瓦砾断木。

“君小姐来了。”

伴着这喊声,围观的人都忙回过头同时让开路。而修房子的人中也疾步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老妇人。

“君小姐,我来给你修房子了。”严老夫人大声说道。“这房子是我家给你推到嘞,现在我给你重修。”

围观的人都有些哗然。

没想到严家会这样当众承认。

“这是我那混小子干的混账事。”严老夫人接着说道。将手里的拐杖一顿,“混账,你给我滚出来。”

严老爷用扇子挡着头脸不情不愿的走出来。

原本的折扇做的极大,像个蒲扇,举起来挡着头脸看起来很滑稽。

“君小姐,原本应该让他脱光了负荆请罪,但他那样子不好看,吓到小姐你就又是罪过了。”严老夫人说道,伸手又给了严老爷一巴掌,“所以我就打了他一顿,让他亲自来这里给你盖房子。”

严老爷被这一巴掌打的扇子掉下来,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头脸,眼都黑了,显然被打的不轻。

周围的人看到严老爷这样子都哄的笑起来。

严老爷忙慌里慌张的捡扇子遮住脸。

方承宇看的饶有兴趣,君小姐神情平静微微一笑。

“原来是这样啊。”她说道。

她没有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又没有说自己知道的多清楚,这一句话就概括了前因后果省却了你说我问。

严老夫人点点头,不知道是应答她这一句话,还是赞叹她这巧妙的回答。

严老夫人虽然依旧大嗓门看上去粗俗泼辣,但神情又肃重了几分。

“没错,就是这样,他要买了这个地,得知你这个房主回来,他就犯了混了。”她说道,“我也不说对不起你,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就是来弥补过错的,房子怎么砸到,就怎么给你修起来,这块地我也买下来送给你…”

她的话说到这里,胡贵跳了出来。

“不行,这块地我不卖给你们家,我要送给君小姐。”他急急说道,“这地契本就是该是君小姐的,是我们家当时违了约,就是错的。”

要是让你们买下地送给君小姐,那我成啥了,我可没这么傻,现在还想着挣钱,钱挣了,但在这汝南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再说钱这东西早晚会花完,得不偿失。

看着这两人争抢,围观的民众再次哄声笑起来。

事情的起因经过民众们都心里清楚,虽然畏惧世事艰难不敢开口言,不敢质问,但谁心里也都有善恶之分。

此时看着原本欺负孤女的两人不得不低头认错,抢着讨好这孤女,就跟那说书唱戏中好人好报,坏人恶报,在好人面前低头一般让人心情畅快。

哪怕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喜闻乐见的,毕竟老天有眼,恶行有报应,是证明这个世上有公道,有公道活着才有希望。

再苦再累再难的日子,只要有希望就能活下去。

“这严家的怪不得为汝南大户乡绅,当真是能屈能伸,会做人会做事,虽然看起来丢了脸,但却也得个知错能改大丈夫的形象,还能与蓁蓁化解纠葛,真是一举两得。”

方老太太说道,端起茶碗。

“还好他们聪明。”

不像某些人家,比如近在眼前的北留宁家,还有城里这些女孩子,可是被君蓁蓁好好的教训了一通吃了亏才安稳下来。

因为宋大掌柜伏诛,苏氏自尽,宋大掌柜埋下的各路奸细都已经在方家被清除,所以方承宇的行踪在方家也不再是秘密。

有关方承宇的消息不断的被送回来。

汝南城房子被推,草棚开药铺的事自然也不例外,且在传回的书信中描述的极其精彩。

元氏更是将信念的抑扬顿挫,简直跟说书一般。

“可不是我说的像说书,这上面说了,汝南城茶楼酒馆真的在说这一段书了。”她笑道,“就叫做君九龄初归旧地,严老三夜推山房。”

这叫什么跟什么啊。

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第三十章 来和去的建议

不过笑归笑,仔细想一想这也是君蓁蓁的一向做派。

“别说在汝南能说这一回书,蓁蓁在咱们阳城的事最少能说三回了。”元氏笑道,伸出三根手指。

大家再次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感慨。

“还好这严家的明事理,不像宁家。”方云绣说道。

方玉绣擦着嘴。

“还好她厉害,要不然严家可不会这样做。”她说道。

是啊,这一次能镇住严家,在汝南城一举成名站稳脚,时机,钱,以及高超的医术,缺一不可。

“这世上人有钱有势久了,总会有些不明事理。”元氏跟着笑道,“需要打个雷惊醒惊醒。”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君小姐表现出震慑的能力,严家也不会这么痛快的认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温情,做个事真是难。

方云绣明白了,笑了笑又叹口气不再言语。

“承宇怎么样?”方大太太在一旁问道。

当听到方老太太说方承宇和君蓁蓁并不是被藏在别院,而是早就离开了阳城,出了山西,越过两府去往汝南时,方大太太当场就昏厥了。

那么远,她都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她的承宇可怎么受得了。

还好一日一日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少爷已经能自己拄着拐走路,不用人搀扶了。”站在厅内一脸风尘仆仆的小厮说道,“少奶奶说,再过些时日,少爷就能自己走了。”

方大太太激动的站起来。

“当真?”她问道。

“少奶奶说,她不打诳语。”小厮说道。“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如有虚假,请砸了九龄堂的牌子。”

元氏噗嗤笑了。

其他人也都笑起来,方大太太擦了擦眼角。

“是,虽然我一直未曾多么信她。”她说道,“但她真的没有失言。”

她说方承宇是中毒,说方家三代男丁不是天灾是人祸。她说能治好方承宇。说能揪出幕后的凶手。

到现在这些都实现了。

方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碗。

“现在家里也安稳了,承宇也大好了,让他们回来吧。”她说道。“等他们回来,官府对宋运平的问斩判决也下来,到时候让全县的民众都知道我们方家是被奸人所害,我们方家不是有罪被天谴。”

屋子里的人都站起来齐声的应是。

走出方老太太这边。方云绣还是一脸的激动和感叹。

“原来她家的医术这么厉害啊。”她说道。

方玉绣笑了。

“我觉得是她的医术厉害,不是她家。”她想了想说道。

方云绣不解看着她。

“你是说君家的医术不厉害?”她问道。“她不是继承家族的医术吗?”

“如果君家的医术那么厉害,她回去的时候,房子就不会被人推到了。”方玉绣认真的说道,“人要是欺负人。是觉得能被欺负,要不然明知是石头,却还要拿着鸡蛋去碰。那就不是欺负人,是寻死了。”

很显然严家不是那种寻死的人家。

方云绣明白了。但也更加不解。

“那她?”她说道。

“她应该是另有名师。”方玉绣想了想说道。

这样啊,这就对了,方云绣恍然点点头,不管是家中医术还是另有名师,都是令人高兴的事。

“对了,这件事告诉那个柳儿吧。”她想到什么说道,“让她也高兴高兴。”

柳儿还留在方家,并没有因为小姐不在而不自在,依旧过的大爷一般。

方玉绣笑了笑没有反对。

但小丫头很快又回来了。

“柳儿姑娘没在屋子,不知道去哪里了。”她说道。

柳儿姑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敢过问,更没人敢阻拦。

她伸手推开门,就被屋子里的味道呛得后退一步。

“喂,三小姐,你还没死吧?”她伸手捏着鼻子说道,一面走进去,将窗户打开。

夏日里的风立刻冲进来卷走了湿闷。

柳儿吐口气松开手,看到原来是桌子上摆着的茶点馊了,顿时又恼火。

“三小姐,你别不识好人心啊,你要是不吃,以后我就不给你送了。”她说道。

不管她怎么说话,屋子里始终安静无声,柳儿走进内室,看到在炕上坐着的方锦绣。

方锦绣靠着墙抱着膝头看着窗外,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已经变的尖尖,越发显得眼大,但这一双大眼此时却是灰暗无神。

柳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方锦绣可是恶人生的女儿,她来嘲笑唾弃很拿手,安慰什么的实在是为难她了。

“算了。”她摆摆手说道,“你就逃出去吧,别在这里呆着了。”

这是个好主意。

柳儿越想越觉得。

“你收拾一下,我给你多装点钱。”

“人都说祸害活千年,你出去肯定能过好。”

“不管你过的好还是不好,我都眼不见心不烦了。”

她嘀嘀咕咕的在屋子里转,还没转几圈,就被从炕上跳下来的方锦绣拎住一把推了出去。

“滚。”

柳儿猝不及防摔倒在门外,再看门已经被关上。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她气的跳起来骂道,“我可是仁至义尽了,我不管了。”

说罢蹬蹬的跑开了。

屋子里方锦绣靠着门板坐下来,神情木然,大眼里滚下眼泪。

“我不走,我还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喃喃说道。

她一直以方家为己任,一直要当方家的英雄,但却发现自己不是英雄,而且她的母亲还是害方家的主力。

她顶着的天立着的地,都塌了。

五月末的汝南天气有些多变,一阵风吹过,几声闷雷雨就落了下来。

“今日天不好,我们九龄堂暂且休息一日吧。”方承宇说道,拄着拐站在门口看着细细的雨。

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了草棚里了,严家要替他们盖房子,并且赠与了一个门面让他们暂住。

君小姐没有推辞,坦然的住了进来,九龄堂的牌子暂时就悬挂在这里。

“我不是来结仇的,我只是来打九龄堂名气的。”她说道,仰头看着门上的匾额,“其他的事一切都是辅助,都是无关紧要。”

她又看向方承宇。

“来这里这么久,休息一日也好。”她说道。

“不知道汝南有什么好玩的。”方承宇说道,兴致勃勃的拄着拐走过来两步。

“汝南啊,我也不知道,小时候小,又好久没来过。”君小姐说道。

其实是从来没来过。

她的话音才落,门外就有人探头。

“君小姐,我带你们逛逛,我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

胡贵一脸讨好的说道。

第三十一章 有关过去的记忆

自从那日在草棚外跪下认错,又哭着喊着求着把地契给君小姐,君小姐收了地契却给了他一大笔钱,胡贵百般推脱不过,干脆就缠在君小姐这里。

“我又没钱,也没店铺赠与你。”胡贵抹泪说道,“君小姐你大人大量不计较,但我做了错事心里过不去,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尽尽心意。”

君小姐无所谓,方承宇更不在意,一行人便关了门坐了车沿街慢行。

雨不大,街上人不多,夏日花红柳绿,一路走来很是赏心悦目。

胡贵言语风趣将汝南的旧事典故讲的妙趣横生,君小姐也不时的露出笑意,方承宇也松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君小姐这几日心情有些不好,常常对着日历发呆,方承宇探头看过,那日历翻在六月二十八。

六月二十八,是什么日子?

他这些日子接触票号的生意,一面查着君小姐的一切事。

以前他不想知道她的任何事,更不会关心她的来历过往,但现在他想要知道更多。

六月二十八,不是大姑姑大姑父的生辰忌日,也不是她的生辰,甚至连她祖父曾祖父等人都跟这个日子无关。

或者这个日子是她很私人的事,比如这个日子让她悲伤,或者欢喜,或者发生了某个难忘的事,见过某个难忘的人。

方承宇突然想知道宁云钊的事,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不太好。

他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

“九龄。”他忽的又喊道。

君小姐嗯了声转过头来。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喊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总是很快的应声,就好像她一直叫的是这个名字一般。

随着在一起时间越来越长,他对她就越来越了解,所以还有更的多事也能了解。

“我看到票号的账册,这几个月京城那边流水特别大。”方承宇说道。

“明年要大考了,各地的学子们都进京,随身携带的银票开始兑出花销了。”君小姐说道。

方承宇点点头。

“我发现通过这些账册,还能看到很多当地的变化。”他说道。“蛮有意思。”

票号钱庄,店铺生意,南北流通的不止是金钱货物,还有很多消息。

所以锦衣卫在很多生意中都安插人手。

她之所以留在方家。搭上方家这艘船,除了需要足够的钱,还看中德胜昌票号的无所不在。

君小姐笑了笑。

“是吗,我看不懂账册,还真发现不了。”她说道。

“你不用看懂的。我看懂就好了,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方承宇笑着说道。

“好啊。”君小姐点点头,“那我就不费心了。”

方承宇笑着点头。

“不知道京城什么样。”他又换了话题,带着几分憧憬,“要是去看看就好了。”

说到这里又笑了。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才学会走就要跑。”

君小姐笑着摇头。

“这有什么贪心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说道。

而且京城,她是很快就要去的。

六月二十八。

是她的生辰,也是她和陆云旗成亲的日子。

锦衣卫的那些人说陆云旗将和九黎公主成亲的时间定在了六月,虽然他们没有说具体的日子,但君小姐觉得。或许会是六月二十八。

真是令人恶心。

这日子会让姐姐多难过。

这是让姐姐记着她是怎么死的吗?警告以及威胁吗?

不过这也并不算什么恶心,对于她们姐妹来说,这件事本身就是恶心,不在乎一个特定的日子。

君小姐垂下视线。

希望姐姐不知道这件事。

这也是为什么她独自一人进宫报仇,成功了也就成功了,失败了的话尽可能的不牵涉到九黎和九褣身上。

想到这里又苦笑一下。

这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们这个身份,不管做什么不做什么,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都是有罪的被防备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这种日子太苦了。

她有时候想让九黎她们知道事情的真相。毕竟这是血海深仇,但又不想让她们知道。

不知道或者能活的轻松一些。

九黎跟自己可不一样,一直被养在深宫养尊处优胆小怕事的,自己爬个树她都能嚷破天。偷吃一颗糖在她眼里自己就立刻死了一般。

小时候的九黎简直跟个老妈妈似的烦人了。

君小姐不由抿嘴笑了笑,后来她离开了皇宫,一年回来一次,也不知道是生分了还是九黎长大了,倒没有那么大惊小怪的烦人,越发的温柔端庄。

面对父母双亡。九黎一直很坚强,还很看得开,告诉他们姐弟要向前看,不要为他人的看法而困扰。

也多亏了她,九褣这些年依旧过得开开心心。

也许让他们永远这样开开心心的也好。

君小姐抬起头让酸胀的眼舒缓。

方承宇伸手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九龄,我饿了。”他说道。

君小姐掩下胡思乱想看向方承宇,方承宇却没有看她,而是眼睛亮亮满是好奇的看着车外。

车外有一处酒楼,悬挂着漂亮的旗子,写着驴肉。

“我还没吃过驴肉呢。”他扶着车窗说道。

“少爷你可是有眼光,这是我们汝南最好的吃食。”车外的胡贵立刻说道,“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那是一等一的好吃。”

君小姐笑着下车。

“那就在这里吃吧。”她说道。

雷中莲将方承宇扶下车,胡贵已经先一步进去定位子了,不知道说了什么酒楼里的老板伙计都跑出来迎接。

君小姐才要进去,听得路边有人说话。

“不行不行,那棋局我破不了,输了十个钱。”

“我就不信了,真那么厉害,我也去试试。”

棋局?钱?

有人也摆残局挣钱吗?

君小姐不由看过去,那两个路人已经向对面走去。

对面是一间茶楼,此时围着不少人。

看到君小姐的视线,胡贵又窜回来。

“那是有个人在摆残局,骗钱呢。”他说道,“已经两三天了。”

君小姐笑了。

“怎么能叫骗钱呢,解不了就是解不了嘛。”她说道。

胡贵嘿嘿笑了。

“我也不懂这个,反正就是没人能解开嘛,大家都说有古怪。”他说道,“这家伙赢了不少钱了呢。”

不少钱?能有多少钱?见过玩一次十两银子,赢了就有五千两的吗?

雷中莲在后心里说道。

骗钱,棋局骗钱的祖宗就在你眼前呢。

棋局让君小姐也想到一些旧事,但是些不太愉悦的旧事,不提不想也罢。

君小姐没有再说话笑了笑扶着方承宇迈进去,刚进去就听得其内有人笑起来。

“什么不少钱,这玩一次几个钱,能赢多少钱?我告诉你们我见过阳城的一次棋局。”

一个男声朗笑。

阳城,棋局?

已经传到这里了?

君小姐脚步一顿,雷中莲也看过去。

此时不是吃饭的时候,所以酒楼里人不多,大厅里只有三桌客人,其中一个桌子只有一个人,独坐一个玄色布衫的年轻男子。

他背对门口大马金刀的坐着,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到他肩宽腰窄,端坐如松,跟另外两桌客人说话,说的似乎很高兴,将手在桌子上一拍。

“那个摆棋局的才是天上地下少见的二货。”他大笑说道。

二货?

君小姐脸色微变,雷中莲有些僵硬。

“二货倒不是我们这里的土话。”胡贵机敏的凑过来解说,“这是北地的俗语,我听那边来的商人说过,就是说一个人傻呆蠢的意思。”

说着又笑起来,不放过讨好拍马屁的机会补充一句。

“我看那个严老爷就是个二货。”

雷中莲看着胡贵。

我看你也是个二货,他想说道。

第三十二章 怎么这么巧

二货二字在众人耳边萦绕,那男子的声音继续清亮。

“你们知道那二货摆的棋局玩一次多少钱?”

“十两银子一次。”

酒楼里另外两桌客人很是惊讶。

“那不是疯了吗?谁肯花那么多钱玩这个?”他们纷纷说道。

“肯?你们知道那二货摆出的棋局赌金是多少?”

“五千两。”

这一句话说出来,别说那两桌客人哗然,连迎着君小姐他们进门的掌柜和伙计都惊叹。

“真是太厉害了。”

“这人棋艺超高吧。”

大家纷纷说道。

那男子却笑着拍桌子,一面将腿踩在另一边的凳子上。

“高超个屁,那就是个二货。”他哈哈大笑说道。

胡贵也跟着笑起来。拿出五千两家里肯定有钱,来赢人家十两银子,图个啥。

“听起来的确是个二货哈。”他对君小姐等人说道。

君小姐没有看他,方承宇神情含笑眼睛亮亮。

这君小姐一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而这个小少爷则跟个孩童似的看到什么都好奇,倒是这个车夫…

胡贵看着雷中莲,因为雷中莲也正看着他。

这车夫也很有意思,木头人一般,在君小姐面前从来都是支支动动,没有半点眼色,对自己更是从来不多看一眼。

但现在他已经看了自己两次了。

“咋?”胡贵忙问道。

雷中莲看着他。

“么啥。”他说道。

哎来了两天还会说当地话了。

么啥你看我做啥?胡贵心里说道。

这边他们对视,前边君小姐忽的迈步,并没有顺着伙计和掌柜的指引,而是径直向那说话的男子走去。

“为什么那人是个二货?”她走到那男子桌子前问道。

而与此同时其他桌子上的人也正发出疑问。

女子娇柔的声音混在其中很是显眼,男子耳朵一竖抬头看向君小姐。

两向相对。四目惊诧。

“是你。”

二人异口同声。

认得吗?

雷中莲和方承宇也跟过来,站在桌子前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容。

眼如星璨,面如刀裁,眉间桀骜,嘴角含笑,看起来可亲近又不可亲近,令人不可捉摸。

是他!

方承宇和雷中莲神情亦是一变。

那个行动举止诡异的砍柴人!

短暂的一阵凝滞。年轻男子收了笑。打量君小姐一眼。

“是你啊。”他再次说道。

君小姐也打量他一眼。

“原来是你啊。”她也说道,声音里有些恍然又有些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