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的意思大力也有些听不太明白。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再次连连叩头。

“是,是,是,我好了,恢复如初了,谢谢神医。”他说道。

但他的神情分明不信。

一个已经病了三四年的人,怎么就能恢复如初了?别忘了他的如初可是大力,能举起巨石行十步。

现在的他能走动如常就满足了,哪里奢望再能有大力气。

“你站起来吧,我看看你的病恢复如何。”君小姐忽的说道。

大力海平叩个头应声是站起来走到君小姐的几案前。

几案上摆着金针脉诊并笔墨纸砚。

君小姐伸手对他诊脉一刻,提笔又写了一副药方。

“这个药再吃一个月。”她说道。

大力海平应声是感激的再次道谢。

雷中莲如往常一样要伸手接过,君小姐却示意他过来,雷中莲矮身俯耳,听君小姐交代了几句话,这才接过药方。

“跟我来吧。”他说道,看了海平一眼。

海平忙恭敬的施礼要转身,就在这一刻,雷中莲忽的嗨的一声,马步沉腰伸手将地上一块门墩石举起来扔过来。

胡贵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用不如一根木头的下人竟然有这般神力。

这门墩一般人可是搬不动的,更别提扔出去了。

事情突然,门墩稳稳准准的砸向海平,四周的民众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海平亦是神情惊骇,但门墩来势凶猛且无可退避,他下意识的蹲步沉腰伸手接住举在身前。

四周惊呼声散去陷入一片安静。旋即又是一片惊呼。

“海平!”

“大力海平!”

喊声此起彼伏。

胡贵也咬住了手指,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举着门墩稳稳站着的男人。

海平的身子在发抖,但并没有倒下。

他整个人已经呆滞了,就那样举着石头一动不动,就好像自己也变成了石头。

雷中莲笑了笑,转身将手里的药方递给药柜上,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海平举着石头依旧不动。四周的喊声却越来越多。

“大力海平!”

“大力!走几步!”

“走几步!”

他还能走几步吗?

大力海平怔怔的想着。慢慢的扭动身子,跨出一步。

四周爆发出喊声尖叫声。

“走几步!”更多的喊声随之响起。

大力海平再次迈步,一步两步三步。

“海平!海平!”

“大力!大力!”

四周响起整齐的喊声鼓掌声。就像十几年前他在两县民众前那般风光,虽然他现在举着的石头的重量不如当年一半。

大力海平的眼泪流出来。

十几年了,那风光在梦里都变的模糊了,没想到他还能真切的听到。而且他也真切的举起了石头。

“大力!大力!海平!海平!”

伴着这喊声,大力海平一步一步的走动着。原本在身前的门墩被他高高的举起来。

这门墩虽然比不上当初的那根翘关,但却比那时候更有意义。

“爹!”

跟过来的海平的三个孩子也看到这一幕发出惊呼,旋即围着海平又蹦又跳的哭起来。

跟过来的瞎眼老娘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孩子哭急的也跟着哭。

“怎么了?怎么了?”她伸手摸着哭问。

“海平有力气了。海平好了。”好些人伸手抓住老妇人的手大声的喊道。

老妇人看不到但是听得到四周的喊声,顿时也哭起来。

大力海平一边走一边放声大哭,咧着嘴又似乎在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四周围观的人尤其是好些年纪大的也都哭起来。

胡贵抬袖子擦泪。

“真是见鬼了,我哭什么啊哭。”他一边哭一边说道。

因为绝望突然褪去。希望成真,就算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这种感觉是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激动。

这种激动他也感受过,当在床上躺着感受到自己能动能翻身的那一刻。

安静的坐在草棚里君小姐身后的方承宇露出笑容,看着前方依旧端坐的女孩子的背影。

“九龄。”他忍不住喊了声。

君小姐那日搬着匾额对胡贵说自己是君九龄,说是祖父要她继承九龄堂所以给她起了九龄这个小名。

以前没想过回来,所以叫着父母给起的名字,现在她决定接手九龄堂了,那么以后就要用爷爷给的这个名字了。

她以医馆为号,医馆以她为名,她是君九龄。

女孩子回过头看着他,眼神带着询问。

方承宇却没有说话,对她笑了笑,拍拍手竖起一个大拇指。

君小姐笑了,也没有说话又转过身。

方承宇手拄着下颌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明亮。

九龄啊。

成为废人四年的大力海平在四月末五月初的一天,举着石头在汝南城穿城而过,引起了全城的轰动。

而做出这个奇迹的九龄堂也再次轰动。

这一次轰动可不是因为房子半夜被人拆了,也不是九龄堂有钱做善事免费问诊送药。

“说是承诺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呢。”

“怎么可能那么厉害啊。”

“可是大力海平真的被治好了呢。”

“也许恰好对症吧。”

这样的议论到处都是,有很多人去街头的草棚看了大力海平来验证猜测。

晨光初亮,如同两边的店铺一样九龄堂还没开门。

当然九龄堂现在没有门,只是搭在一片瓦砾上的草棚,所谓的开门不像其他店铺那样卸下门板,而是九龄堂的匾额摆在草棚前。

这个匾额随同君小姐的来去。

雷中莲在屋檐下将匾额擦拭一遍,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年轻人,君小姐正将一碗药递给方承宇。

方承宇仰头一口气喝了。

“苦。”他咂咂嘴说道。

君小姐捏起桌子上碟子里的蜜饯递给他,方承宇笑吟吟的接过吃了。

少爷不是五岁就犯病了,算下来吃药都吃了快要十年了,还以为习惯了的人不会觉得苦呢。

雷中莲笑了笑低下头将匾额扛起来放到院子里的马车上。

“每天跟着我去是不是无聊?”君小姐说道,一面站起身来,冲方承宇伸手。

君小姐不让方承宇落单,所以走哪就把他带到哪,她每日在草棚里诊病,方承宇也跟着。

方承宇扶着桌子站起来,并没有拿起一旁的拐杖,而是扶着桌子向前迈步。

“不无聊,每天能看到这么多众生百态太有趣了。”他一面说道。

扶着桌子的时候方承宇尚能勉强笨拙的迈出步子。

一步,两步,到第三步离开桌子的范围扶不到,他就变得艰难。

身手没有依附,腿脚似乎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更何况。”他咬牙,头上冒出一层薄汗,可以想象他现在是多么吃力,但口中还在轻松继续竭力的轻松说话,“我在那边也不是闲着,他们给我拿来票号的事做,很有趣。”

通过密信,方家抓到隐藏奸徒苏氏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所以方承宇所在汝南的消息也不再保密。

蔡州这边的票号都得知了消息,对于少东家到来,当然很是看重,除了随意调用钱,还把账册等生意的事拿来汇报。

君小姐冲他伸手示意迈步。

“你看得懂吗?”她问道。

这话要是搁在以前听,怎么都觉得是讽刺。

一个养病关在家里等死的人,没人想要他继承家业,更不会让他学习接触生意。

但现在方承宇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他懂不懂生意。

懂就懂,不懂也无所谓,她只是问这件事,并不是评价这件事。

第二十五章 这事不好办

知道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就可以了,不用多想。

“我跟你说过我看过很多书。”方承宇说道,咬牙抬起脚向前挪了一步,身子歪歪晃晃,几乎摔倒,手下意识的伸出想要抓住什么。

君小姐的手握住他的手。

女孩子的手柔软,但又有力。

方承宇站稳了身子,脚下似乎踩在刀尖上,疼痛席卷全身,汗水打湿了后背。

“…我那时候说除了看书也没别的事可做,也跟你说不要想太多,尤其是想什么病好了之后做什么,其实是骗你的。”他接着说道,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笑,“我想过好了之后做什么,而且想过好多次。”

想过自己怎么担起家里的生意,想过怎么如同祖父父亲那样将生意经营的风生水起,想过自己一个人独撑起一片天,让家里的女人们都像别家的女人那样不再担惊受怕。

“所以我看了很多生意的书,票号的账册我也看了。”他说道。

君小姐握着他的手笑了笑。

“再走一步。”她说道。

果然丢开了这个话题。

也不夸一夸人家多厉害,方承宇抿抿嘴,他试了试迈步,然后将被君小姐握着的手垂下来。

“走不动了。”他说道,“不走了。”

说话很干脆,声音也很清亮,但总觉得这语气有些小孩子的撒娇。

雷中莲站在车边看过来笑了笑。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又是因为这样的病,定然娇惯的很。

君小姐没有勉强,伸手将他扶住,另一手熟练的取过拐杖。二人径直向内去了。

浴桶里已经准备好热水,里面是浓浓的药味。

方承宇利索的脱下外衣裤子,只剩下一条短裤由君小姐扶着坐进去,简单的泡了一刻就被扶出来,这边干净的水也准备好了。

冲洗,擦拭,君小姐将准备的内衣放在凳子上转过身。

毕竟是个大孩子了。先前昏迷不能自理她可以替他穿脱。但现在他清醒着也活动自如,总不好还亲手来伺候。

她只要守在他身边,防止被人害就可以了。

不像弟弟九褣还小事事替他做。

就是小。九褣也会害羞呢。

每次洗漱都要嚷着让她闭眼。

“姐姐不许看,姐姐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想到那稚嫩的声音君小姐眼有些发热。

可是怎么能够不看着呢。

除了她们姐妹,还有什么人可信。吃的喝的用的唯恐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

现在她死了,姐姐又要被嫁出去。九褣他一个人…

君小姐猛地转过身。

“承宇。”她喊道。

方承宇刚擦拭干净脱下湿透的短裤,正坐着穿上干净的短裤,陡然被她看过来,神情有些下意识的尴尬。

其实也没什么尴尬的。他们同床共枕很久了,而且自己也早就在她面前全裸被看光了。

忘了,非礼勿视。

君小姐忙又转过身。

“我想起一件事。”她接着说道。

身后方承宇声音自然。

“什么事?”他问道。一面继续穿衣服。

君小姐却又不说话了。

怀王府不是谁都能打听的,一旦被人怀疑。不定惹来什么祸事。

现在不能出差错。

“没事。”她说道,“你穿好了没?”

方承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没事她怎么会喊自己,只不过那件事他帮不到她罢。

不过总有一天他会能帮到她的。

眼中的黯然转瞬而逝,恢复了以往的明亮。

“穿好了。”他说道,并没有追问。

君小姐转过身取过外衣给他穿上,扶着他走出了净房,略歇息一刻,等日光明亮他们就坐上车离开客栈来到九龄堂的草棚前。

这边已经排起了长队。

原本因为免费赠药吸引人的一波热闹过后的冷清再次散去,九龄堂前变得如同刚开始那般热闹。

这一次吸引他们聚过来不是免费的便宜占,而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所以围过来的人也不是前些时候的穷困民众,其间不少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人。

看着君小姐的马车过来,路上的人纷纷让开。

君小姐一如往日下车抱起了匾额,雷中莲则搀扶着方承宇。

九龄堂的匾额摆在了草棚前,君小姐将几案略作整理坐下来,排在前方的人急不可耐的上前。

“君小姐,您看看我这咳嗽怎么老是不好,吃了好些药…”她急急的说道。

君小姐看她一眼。

这个妇人前些天来过,当时她并没有这样询问,而是径直拿出药方,摆明了是要得免费药。

那个药方没有问题,所以君小姐给她抓了药。

现在又来了。

“这个病要养,再吃些时候就好了。”君小姐说道,想了想伸出手,“你要是觉得药不够,我可以再给你拿点。”

要是搁在前日对于君小姐如此傻的举动大家只会拍手称快,但现在这个妇人却不肯拿出药方。

“君小姐,我那药方是别的大夫开的,也不管用,你再给开些药呗。”她哀求说道。

也早早守在一旁看着的胡贵听到了神情复杂。

就在一天前,这些人说的话就反过来了。

“二叔,还真是开始说别的大夫不如她了,这是要引起众怒了。”侄子灵机一动说道。

胡贵顺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能一样吗?又不是她说的。”他说道。

当初猜测过为了减少开支君小姐可能说别大夫不行开的药不对,后来得知人家财大气粗并没有这么做。

如今别的大夫不行的话还是被提起了,但这是求诊的病人说的,跟君小姐自己说,意义和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就是因为一个大力海平被治好了。

她的医术真的这么好?

胡贵看着眼前被妇人缠着哀求的小姑娘,心神不宁神情变幻不定。

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第二十六章 这是造势

“麻烦?有啥麻烦?”

出现这么大的事,严老爷自然也知道了,在廊下逗鸟的他没好气的将笼子扔给小厮,看着来汇报的下人。

“治好了一个大力海平,就证明她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唻?”

下人神情忐忑。

“可是大力海平的病的确一直么人治好。”他说道,“君小姐这一手…”

严老爷嗤声笑了。

“一直么人治好?那不是么人治好,是那苦力么钱治。”他说道,看着下人们,“你们是不是傻啊,那大力海平是个穷鬼,能请得起好大夫?能吃的起好药?”

下人们恍然。

“伤筋动骨是要靠养的。”一个人说道,“这穷鬼海平哪里有钱。”

“是啊是啊,后来没钱,大夫都懒得给他看,更别提吃药了。”另一个也忙点头,“没有人给他好好诊病没人好好给他开药,他能好才怪呢。”

“真是糊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个。”大家讪讪说道。

严老爷接过丫头递来的茶喝了口。

“也不是怪你们糊涂。”他说道,“想来这也是那君小姐和方家精挑细选的,这大力海平当初有名,后来遭遇不幸沉寂凄惨多年,治好了他,必然引起轰动。”

“老爷,你的意思是这是君小姐筹划好的?”一个下人问道。

严老爷在廊下的摇椅上坐下。

“不是她筹划好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嗤声说道,“君老大夫的医术大家还不清楚?也就是有个医者仁心,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乐善好施而已。哪里有啥超高医术,他都这样了,他的孙女又能学到啥啊。”

众人们点点头。

没错没错,君老大夫可算不上什么神医神技。

“所以这件事跟先前免费赠药一样,也不过是用钱来卖名声。”严老爷接着说道,靠在摇椅上摇摇晃晃,“这定然是方家花钱请了名医。得到珍奇的药方。给这大力海平治好了,给这君小姐造势。”

众人再次点头。

“可是,这势造的越来越大。已经不是那些穷鬼们贪便宜的人去凑热闹了。”一个下人迟疑一下,“我们在那边的人回禀说好些乡绅富户都去了,到时候君小姐靠上他们,再闹这房子的事只怕有些麻烦。”

严老爷笑了。

“靠?想要靠上别人。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靠钱么。”他拍了拍扶手不屑的笑。

这些富豪乡绅谁没钱。要请大夫自己也能请去,犯不着还要搭君小姐的人情。

至于炫耀有钱或者引诱大家合作…

“君小姐和方少爷太年轻了些,要是方家的大东家出面倒还差不多。”严老爷捻须说道,一拍扶手又坐起来。“就是方家的大东家出面,也得讲理。”

说着冷笑。

“讲理我有地契,比钱。我严家虽然没有方家钱多,但也不是随意能被欺负的穷鬼。”

他有理也有钱真要对峙官府。官府也得权衡权衡。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神情变得轻松,很快那边就传来消息,虽然多了很多乡绅富户,但大家并没有上前让君小姐诊病,只是在观望。

“就说嘛,大家谁也不是傻子。”严家的众人笑道。

然而笑声还没散去,外边有人急急的冲进来。

“不好了,老爷,又有人被治好了,跑去感谢君小姐了。”他声音紧张的说道。

又有?

众人的神情僵了僵,不由看向严老爷。

严老爷神情依旧轻松,坐在摇椅上摇摇晃晃。

“既然是造势,总不能只造一个吧。”他了然的说道。

果然如他所说,很快消息就继续传来。

君小姐治好了一个积年咳血的老汉。

东街瞎眼卖花婆的惊风孙子也被治好了,自己跑着去给君小姐叩头。

大肚子三年被说怀了鬼胎的刘寡妇被治好了,肚子都平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一个下人进来报还没完第二个就冲进来了,第三个第四个不断的有小厮奔来。

院子里的众人早已经没了笑脸,一个个神情惊骇呆滞无声。

坐在摇椅上的严老爷也早已经不再摇晃,攥着茶杯看着门口还在不断奔来的人。

这君小姐到底花钱买了多少良方良药?

这绝不是买的。

胡贵看着街上涌来的扶老携幼的人。

他记起来了,这些人就是前些日子被君小姐诊治过的人。

排队治病的人都已经顾不得治病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不断跪拜道谢的这些人。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君小姐说道,“治病药效总是要过些时候才能起效。”

胡贵下意识的看向她。

“就好像种田一般,三月播种,总要过几个月才能成熟。”君小姐说道。

胡贵看向街口断断续续还在有人激动的喊着什么奔来的人。

君小姐在这里草棚开张半个月,他在这里守了半个月,这些人他多少都有些印象。

这些人是这半个月被她诊治过的。

种田需要地,这地就是她的房子九龄堂。

种田需要种子,这种子就是求诊的人。

房屋被人恶意推倒,引起民众瞩目,引来围观。

宣布免费问诊送药,舍财如流水,引得民众纷至沓来。

如果不是房子倒塌,如果不是免费问诊送药,九龄堂就算开张,也不会引来这些瞩目和求诊的人。

她说她来这里不是打算住下的,是为了重振九龄堂声名的。

她还说说了你可能不信,房子塌了这样挺好的。

她舍财如水,但却说扔的钱都会挣回来。

“所以…”胡贵喃喃。

君小姐对他笑了笑。

“所以现在该收获了。”她说道。

该收获了。

一个大李海平可以说是例外,两个被治好可以是巧合,三个被治好也能是运气,但如果所有人的人呢?

九龄堂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这承诺掷地有声,并非虚言。

第二十七章 绝不为虚

“君家小姐藏闺阁,嫁为人妇,本以为君家就此在汝南在这世间断了根,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的一鸣惊人。”

站在路边,看着大街上记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一个身穿儒袍的中年人捻须感叹。

在他身边另有几个文雅读书人点头赞同。

他们都看向九龄堂所在,但拥挤的人群将小小的草棚都挡住了,更别提看到草棚里坐着的人。

倒是那一片塌陷凌乱的房屋越发的引人注目。

这种坍塌并非是地动火灾,也并不是毛坯草房年久,而明显的是人为推倒。

读书人们皱起眉头。

“这君家的九龄堂怎么塌了?”适才感叹的中年人问道。

君家的九龄堂怎么塌的这些市井小民最清楚不过,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闲谈是他们的乐趣,城里发生的事家长里短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但这些只是大家的谈资,至于其他的,尤其是涉及到田地房产之争,清官还难断呢,对他们来说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现在看到九龄堂如此厉害,连这些读书人都来看热闹,而且还主动询问,便有人主动的将事情讲述给他们听。

无非是孤女归来要开药堂,但家产被觊觎,结果一夜之间房子就被推到了。

但君小姐不畏艰难和险阻,抱着九龄堂的牌子毅然在废墟上搭草棚开门问诊,且如其祖父其家风一般乐善好施。

在民众们添油加醋夸张的描述下,一个孤零又坚强的女孩子被塑造在读书人的眼前。

尤其是听到面对房屋倒塌,君小姐没有哭没有闹,小小的身子抱着九龄堂站在废墟上。转身面对民众宣布九龄堂开张那一幕。

就像一个面对敌军汹涌的将军,誓死守国土,也像一个面对奸邪乱政的忠臣,誓不合污。

“好气节。”一个读书人感叹。

“不亏是君家后裔啊。”另一个叹息道,“既有先祖的医者仁心,也有其父的士人风骨。”

“是谁欺负这么一个孤女?”有年长的沉稳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读书人说的这些气节风骨,民众没有什么感触。但面临威胁能化险为夷且名气大振是永远都喜闻乐见的事。

当然民众有着自己的小狡猾。并不会言辞凿凿的指出是严老爷干的,不过严老爷他们惹不起,但有人能惹。

“这咱们就不知道了。”几个民众挤眉弄眼。“不过,有个人大概知道。”

他们说着向人群中指去。

“喏,老胡家的人前一段说这是他们的房子呢。”

老胡家?

读书人们也都看过去。

老胡家是什么东西?

而在另一边的高楼上,也有不少人注视着这边的九龄堂。

从楼上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一片瓦砾废墟上的草棚。里面的人看不到,但那块古朴陈旧的九龄堂三字的匾额却能看的清楚。

因为场面太混乱。等候看病的自发的维持秩序,将那些要来道谢的病人拦在外边。

“你们不用去唠叨,君小姐当然知道会治好你们,你们就别影响她治病了。”

但这并没有让这些感谢的人离开。君小姐知道他们会治好是君小姐的事,他们还是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同时也为了宣泄久病得医的喜悦。于是都站在外边激动的描述着自己先前的病情多重,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怎么痛苦怎么绝望,以及怎么就被君小姐几副药治好。

随着讲述或者哭或者笑,听讲的人也随之哭或者笑,场面很是喧闹。

“有人说君小姐这药到病除是有玄机的。”

高楼上的人收回视线说道。

“阳城方家德胜昌,金山银山,多高明的大夫多难得的药方都能拿到。”

这话让屋子里的其他人笑了。

“这是治病,不是科考。”其中一个说道,“就算是胸无点墨,漏个题做个手段,进士也能当的,这治病救人可是技术活,半点做不得虚假。”

“是啊,这半个多月她看过的病人数十个,病情不同轻重不同,来历不同,一个两个十几个能做手段,但所有的人都被看好,那这手段大概只有神仙能做到了。”另一人感叹。

“而且我们已经派人统查问过,这些病人事后没有再接触过任何人,也没有更换过汤药。”有人跟着说道,“方家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做到如此毫无破绽。”

大家的视线再次看向窗外。

“这除了是自己的真本事,没有别的可能。”一人肯定的说道。

便有人笑了。

“那这次严三可是踢了铁板了。”他说道。

话说到这里有人嘘了声。

“看,县丞的人来了。”他说道,冲楼下指了指。

“我不出诊。”君小姐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

如今排队的人虎视眈眈,决不允许别人挤占自己的位置,但这个男人的到来让人们毫无怨言的让开了。

他径直走过来,询问君小姐可能上门问诊。

君小姐答的很干脆。

“这是我们县丞大人的管家。”旁边等候的民众忍不住提醒道。

君小姐哦了声,对这男人略一施礼,算是打过招呼,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

这男人也不以为意,笑了笑。

“那我们就来这里吧。”他神情和气的说道,对君小姐也施礼便要转身,要走未走,看到了这边的废墟,神情有些惊讶,“这九龄堂的房子怎么塌了?”

这九龄堂的房子被推倒已经快要二十天了,事情早就传遍了,县老爷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了。

这意味着县老爷们要过问了。

能管住严老爷这个乡绅的,也只有官府了。

君小姐的冤屈能报了,在场的民众神情激动。

就连一直神情木然的雷中莲脸上也微微动容。

当然他不是激动,而是感叹。

曾经他也问过君小姐,房子的事就这么算了?君小姐却浑不在意说房子的事不重要,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过。

但现在看看,不用君小姐问,就有人主动来问了。

别人求个公道求神告佛,而君小姐只需要坐着等着就行。

雷中莲很是感叹,而站在人后的胡贵则面色发白。

完了完了完了。

第二十八章 这个黑心肝哩

求人过问,跟人主动来过问,意义完全不同。

这说明对方对君小姐有所求,既然有求就一定会让君小姐看到诚意。

完了完了,君小姐有房契,占理,现在县老爷们又主动交好她,那这官司要打起来结果可想而知。

四周一片安静,等待着君小姐说话。

等待这么久,受了这等委屈,这一刻终于老天开眼了。

君小姐是悲愤呢还是激动?她是站起来说还是坐着说?

所有人都看着她。

君小姐却笑了笑。

“房子年久了难免塌了。”她说道。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就这样?

说是天灾?不提人祸?

这是什么意思?

县丞老爷的管家微微一怔,旋即笑了,他没有说话再次施礼转身疾步走了。

这一幕很快就传开了。

夸张的渲染县丞老爷的管家怎么义愤的过问君小姐房子的事,而君小姐又怎么善良的没有告状。

这就是医者仁心,这就是君家九龄堂的风范。

这些话这些事严老爷听的清清楚楚也看的清清楚楚,这一次他不是通过下人的转述,而是亲眼亲耳。

他终于在家里坐不住,亲自来看了。

因为怕被人认出来,严老爷下意识的拿着折扇挡住了脸。

虽然是自己做出的举动,但也让严老爷很恼火,但来到这里看了这场面后,他就只剩下心凉。

他好歹活了半辈子了。有没有把戏,做没做假,他也是看得出来的。

而眼前的一幕一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没有作假。

“这怎么可能。”他一脸不可置信,“她难道真的有如此神技?”

他的视线落在草棚里,除了君小姐。有个少年人正拄着拐走了几步。俯身在君小姐身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一瘸一拐的走开了。

那个少年是方家的少爷,是这君小姐的丈夫。是个瘸子。

“她要真是神医,为什么治不好她的丈夫?”严老爷眼睛一亮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得身旁有人喃喃。

“这已经够好了。”

严老爷转头看去,见是一个相貌普通的扔到人堆里都看不到的男人。

男人的口音带着明显的山西味。

他没有看严老爷,只是看着那边的草棚。视线紧紧的盯着方承宇。

“哎,你说什么够好了?”严老爷用扇子掩着脸竖眉喝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

“你见过瘫子走路吗?”他说道。

瘫子走路还叫什么瘫子。这人有毛病吧。

严老爷皱眉要说什么,那男人却转身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莫名其妙。

严老爷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那边的草棚,眉头紧紧皱起。

这家伙要是真有神医之技。那可就麻烦了,钱和权都可以斟酌,唯有命没人舍得斟酌。

得罪谁也没人想得罪大夫。谁敢保证自己求不到人家。

你再有钱再有权,首先也得有命来享。

看到没。现在县衙的人开始动心了。

“还好胡贵没跟她提我。”严老爷又有些庆幸的自言自语,想到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又重复了一遍,当然这一遍跟上次说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但这一次他没那么幸运,就在他话音刚落,那边草棚里的胡贵冲着君小姐噗通就跪下来。

“君小姐,这不关我的事,这一切都是严三老爷干的。”他大声喊道。

这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