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令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发出一声惊叫。

“李大人,我告诉你我孙子的下落,你很开心对不对?”方老太太说道,脸上的焦急担忧恐慌顿消。

她哈哈大笑,眉眼暴瞪,以至于神情有些扭曲。

“我也很开心啊。”

“我真是太开心了。”

原来如此,这死老太婆!

当初自己舍弃宋运平,一是因为宋运平已经暴露,壮士断腕,避免牵连到自己,为了钓出方承宇的下落,没想到这个死老太婆原来不是上当,而是也要用自己孙子的下落来钓出他。

李县令神情惊惧的看着面前形容癫狂的方老太太,忍不住打个寒战。

一直被他们当做木偶耍,笑话笑了十几年的方家的这些女人,怎么突然感觉好吓人。

第六十章 闲庭信步而来

当一队队官兵突然冲进了阳城县,且砸到了县衙大门的那一刻,整个阳城就陷入混乱。

民众们以为是金人杀进来或者闹了兵乱而举家要奔逃。

还好泽州府以及太原府来了一大群官员,百姓们虽然认不得这些都是什么官,但看着他们穿着官服,带着官兵走街串巷,喊得口号是缉拿金人奸细,并没有闯家凿户,更没有烧杀抢掠,也就安下心来。

不是金人或者兵乱,只是几个奸细,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样阳城县街上虽然满是兵丁,但惊恐的气氛却很快散去,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探头探脑的出来打听详情。

“真是没想到李县令竟然是金人的奸细。”

“县衙里都有奸细了,咱们阳城也不太平了。”

街上的人虽然不多,但聚在一起的都是议论这件事,只可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县衙那边戒备森严,别说官员们,连吏员差卒都被严格看管起来,里面发生的事根本就传不出来。

城门那边忽的走来一行人。

他们风尘仆仆显然赶路而来。

这时候城门都戒严了,还能有人进出?

看这样子也不是当官的当兵的。

众人的视线好奇的看过去,这是七八个男人拥簇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

尚未看清这少年人的相貌,众人就冒出一个念头。

这是一个有钱人。

紫红色做工刺绣精美的衣袍,腰里垂着的通体洁白无瑕的玉牌,头上束发的玉冠,日光下莹润的碧玉簪子,甚至随着走动露出五彩祥云鞋子。无一处不彰显着我很有钱。

眼被晃了好一会儿才再看向这少年人的脸。

六月的炙热日光下少年人的面容倒没有像衣装那般炫目,反而温润如玉。

这温润,连日光都不能奈何他,在他的面前黯然失色。

众人看的移不开眼。

这是谁家少年郎?

在这个时候还能在街上闲庭信步。

众人的视线不由追随着。

少年人的视线也在街上流连。

“原来白日的街上是这般的安静啊。”他说道,看着身旁的护卫,“莫非夜市才热闹?”

护卫的脸色有点僵,两边的众人也都愣了下。

莫非这少年人不是本地人?久闻阳城繁华。来了却大失所望?

“不是的少爷。”一个说道。“其实别的时候很热闹。”

“是啊是啊,这位小公子,你难道不知道?”一旁的一个路人忍不住说道。“县里出事了,抓了金人的奸细,还戒严呢。”

少年人哦了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这路人笑了笑。

“我很久没有出来过。看的出神,忘了。”他说道。

是说很久没有出来过?

这跟没有来过来这里的意思好像不一样。

“少爷。我们现在往县衙去吗?”护卫轻咳一声说道。

少年人应声是。

“今日也不急着看,我改日再游览街景。”他说道。

一行人果然向县衙那边去。

竟然是要去县衙,这时候县衙也戒严着呢,路人们忍不住都跟了上去。跟着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来到县衙外。

县衙的大门已经重新修好了,但门前还残留前日被砸破的狼藉。重装的兵卫们森严的守在门外,看着人靠近立刻阻拦询问。

路人们不敢走太近停下。看着那少年人的一个护卫上前跟兵卫说了两句话,兵卫们便让开了路,那少年人大步走了进去,县衙的门再次关上。

真进去了。

这是什么人啊?

路人们议论纷纷,有说当官的,有说是当兵的,甚至还有人大胆的猜测说是太原哪家的皇亲国戚,总之肯定是外边来的人。

正说得热闹,有适才查问的兵丁被轮换走下来,听到了皱眉。

“你们胡说什么呢?”他说道,看着这些民众反而一脸有些不解,“这是你们阳城人啊。”

阳城人?

要说阳城每个人大家都认得不可能,但这种风姿扎眼的不可能从未见过。

“这是德盛昌方家的少爷啊。”兵丁说道。

民众们顿时愕然。

“方家的少爷?”有人还反应不过来,“方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少爷?”

“没多啊。”兵丁说道,“方家不就这一个少爷吗?”

民众们一阵沉寂。

“对啊,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呢,正月十五灯会的时候,我见过他。”一个人忽的喊道。

“是啊,但方家的那个少爷病的要死了啊。”另一个民众呆呆答道。

兵丁耸肩。

“病了也不能治不好嘛。”他说道,有些不耐烦的走过去,“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病了可以治好。

但是,别的病治好也就算了。

方少爷的病可是病了十年,且那么多人都论断治不好的。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兵丁才走出去两步,就听得身后轰然一声,吓得他下意识的握住刀转身戒备。

干什么?

是不是要冲击县衙了?

却见这些民众炸了锅一般。

有向县衙前跑,也有向其他地方乱跑。

“快来看啊,方家的瘫子少爷能走路了。”

“快来看啊,方家的瘫子少爷活了。”

外边的喧闹传进了县衙内,让在牢狱外站着的官员们都神情微微讶异,还好及时有随从进来回禀,而那个少年人也走到了大家的视线里。

“见过诸位大人,大人们辛苦了。”他对官员施礼说道。

虽然不会像外边的民众那般失态,但官员们也都带着几分惊讶打量眼前这个少年人。

德盛昌的八卦事他们多多少少也都知道。

接连意外死亡的男丁,断子绝孙的诅咒,瘫了十年活不过今年的唯一男丁。

这个少年人可不像是活不过今年的样子。

“草民先进去了看看祖母。”方承宇说道,对着诸位官员再次施礼,这才走进了监牢。

礼仪周到,又不卑不亢,哪里像个瘫了十年的当废物养的人。

官员们眼中再次闪过惊叹,不过同时也很多人皱眉。

“不过,府尊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官员说道,“这种大案,且不说不提走案犯,反而让方家的人随意审讯。”

“是啊,李长宏怎么说也是官身,就算再犯了弥天的大罪,也轮不到一个商户身份的苦主来审讯。”有人跟着点头。

“听说是十几年的血海深仇,怎么也要问个明白。”也有人理解。

“府尊大人真是体恤民意。”有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但实际上太原知府并不是这样的人。

在场的人一阵沉默。

不知道德盛昌方家拿出了多少钱。

竟然让太原知府太原兵马一同被调动。

不,不止是山西,河南那边的兵马也被动用了。

这仅仅是钱能做到的事吗?但如果不是钱,那又是什么?

方家的根底他们也都清楚的很,别说祖上了,就连现在族中还没有一个当官的呢。

这事,还真是匪夷所思,让人想不透。

牢房里依旧阴暗腐臭,原本关押的犯人都被带走了,没有了呻吟和哀嚎十分的安静,但这安静却更让人心惊胆寒。

啪的一声响。

让人的汗毛不由竖了竖。

但牢房里一个被链子拴住的男人却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般。

方老太太的手拍在桌子上,人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李长宏,你说不说!”她怒声喝道,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强烈的感情冲击,她不由咳嗽两声,身子也有些发抖。

方玉绣忙伸手扶她,脚步声响,有另外一只手也伸过来扶住了方老太太。

“祖母,你坐下,这些事由我来吧。”

第六十一章 举重若轻的相问

这声音温和但又带着少年的清亮,在阴暗压抑的牢房里听起来如同清风一般,让人精神一震。

方老太太不止精神一震,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要说什么嘴唇抖动的说不出来。

“小弟!”方玉绣已经喊道,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她们身后的少年人。

牢房里阴暗,虽然已经适应了光线,但她依旧看不清少年人的脸。

这个少年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声音,陌生的是样子。

她从来没有见过小弟站着的样子。

阴暗的牢房里看不清他的衣服样子,就看到他这样静静的站着,便立刻有四个字形容。

风姿照人。

她的弟弟就是风姿照人,就是天下最好的最美的。

方玉绣只喊了小弟两个字,泪水就流出来哽咽了声音。

还好方玉绣喊了一声小弟,要不然她们这一老一小两个方家的女子都不说话,一旁的几个官员都不知道来人是什么人了。

这就是方家那个少爷啊。

在场的官员以及随从们审视他。

果然是好了,只是瘦瘦小小的比同龄的孩子看起来更单薄,到底是病了十年。

“二姐。”方承宇看向方玉绣喊道,“扶着祖母坐下吧。”

方玉绣抬手擦泪点头扶住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就像个不会走的孩童,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听话过,被搀扶着让坐就乖乖的坐下来。

“承宇。”她终于哑涩说道,“你回来了。”

方承宇含笑应声是。

“那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就立刻赶回来了。”他说道。“祖母,二姐,你们歇息下,交给我来吧。”

方玉绣才止住的眼泪又再次模糊了双眼。

方老太太也觉得嗓子火辣。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听到这句话。

你们歇息,交给我吧。

这个方家只能她抓着握着扶着,等她老死的时候。再交给儿媳孙女们继续做着自己做过的事。

再苦再累不敢想也不能想歇息一下。

她以为这辈子也听不到了这句话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

“嗯。”她说道。“你去吧。”

方承宇应声是,并没有直接走向牢里,而是先对着一旁的坐着几个官员恭敬的施礼。

官员们并没有说话。方承宇也没有说什么客气感激的话,礼毕便转身迈向牢房里。

牢房里的栏杆都卸了,原本狭窄的空间变的稍微豁朗。

此时这里的刑架上绑着两个人,正是李县令和宋运平。

二人原本一直半闭着眼装死。方承宇进来后他们睁开眼,因为已经知道方承宇被治好了。所以神情也没什么震惊,反而冷笑几声又闭上眼。

方承宇停在了李县令面前。

“你们不用打算什么都不说,等着有人会替你们说话了。”他说道。

李县令只是笑了笑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方家如此害我。”他说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话可说。”

方承宇看着他点点头。

“是的,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我们打算给你定罪谋叛。”他说道。

李县令的眼稍微睁大。

方承宇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李大人你二十中进士。至今为官将二十多年。”他温声说道,“肯定知道谋叛是什么意思。”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你就会在阳城的东街口被当众斩首,不需要押解进京,不要重审。”

说着又笑了笑。

“也就是说我们不给你再见别人和说话的机会。”

李县令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什么时候阳城多了一个山西王啊?”他淡淡说道。

这话让四周坐着的官员们神情有些不虞,其实他们本来的神情就不怎么好,只不过就如外边那些等候的官员所说的,苦主三代人都几乎折在这人手里,让人问个清楚也可以理解。

但问归问,怎么就越俎代庖了?

还定罪问斩都出来了。

众人的视线飘忽看向坐在其中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五十左右,形容精瘦,此时神情肃穆看不出喜怒。

这就是太原知府马升之。

这次的事是他主导的,但自从进了牢房以后,他就没有再说过话。

现在亦是如此,并没有轻咳或者说句提醒注意分寸的话。

他不开口,其他官员也都收回视线不动了。

方承宇神情依旧,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多不合适。

“你不用觉得这话合适不合适。”他看着李县令微微一笑,“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我们能不能做到就足够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做出这么多事,大人你心里多少也有个谱了。”

说罢后退几步。

“闲话不多说,李大人,这么说你是在二十多年前就盯上我们方家开始筹划了是不是?”

听方承宇这么说,方老太太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随便你说。”李县令不咸不淡的说道。

方承宇也不在意他的装死。

“我拿到了你的履历。”他说道,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叙述,“你二十岁中了进士,先后出任鲁亭主簿、台州参军、庆阳知县、安阳知县、登县知县、卫辉节判。”

他流畅的说着,同时伸手在面前轻轻的点着,最后点了点停下。

“到现在阳城知县。”

一官任三到五年,这几处轮换下来二十几年就过去了。

“而且你历任的地方仔细的看起来都是在河南山西这里打转。”

方承宇手比划了一下。

“也正由此你结识了河南武将王才均,也就是王江的伯父。”

听到这里李县令笑了。

“你把我的履历研究的很透,但那又如何?我跟你们家也就是来到阳城后才结识的,也正如你所说,我历任这么多地方,结识的人多了去,文武混杂,地痞无赖众多,这有什么问题?你问问在座的官员,哪个不认识一些武将?”他说道。

方承宇对他摇头。

“不,不,这些都没有问题,如果非说有问题,就是别人都汲汲营营的升迁,而你这么多年汲汲营营的却是留在这一片地方…”

他伸手再次画了一圈。

“离我们方家附近的地方为官,二十几年从未变过。”

李知县笑了要说话,方承宇摆手制止。

“我知道,这些都没问题。”他说道,再看向李知县,“这二十几年你从来没有跟我们方家有过任何的牵涉,除了有一年。”

有一年?

在场的人都看向方承宇。

“你有一个表姐夫曾任东平知县,在永显三年到永显六年,那时候你任台州参军,恰逢丁忧。”

他看着李县令,

“你就是在这时候盯上了我曾祖父吧。”

方承宇的曾祖父就是东平县人,三十岁时离开老家来山西。

李县令哈哈笑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表姐夫做过你们方家祖籍的县令我就该跟你们有深仇大恨?”他说道,“你们方家是被害妄想症了吧?看谁都是害你们的人,你们问问,这在座的官员,或者他们的亲族朋友,有没有跟东平县有过关系的?”

这的确太荒谬了,在座的官员响起低低的议论。

方老太太看着方承宇有些担忧又有些不安。

方承宇面色依旧温和,看着大笑的李县令。

“永显五年,你到过东平县。”他说道。

“笑话,难道我不能去吗?”李县令冷笑。

“九月十八,你在伏牛山。”方承宇说道,“你看到了,对不对?”

此话一出口,方老太太猛的站起来,李县令也终于色变。

第六十二章 附耳问生死

虽然依旧没人说话,但牢房里的气氛变了。

原本愤怒的方老太太有些紧张,原本装死的李县令也紧张。

在座的官员们都感觉到了。

很显然伏牛山是东平县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什么独特的吗?让着原告和被告,害人者被害者都紧张?

“你怎么知道?”

牢房里响起两个声音询问。

一个方老太太,一个李县令。

这更奇怪了。

方承宇说出这个地名,或许在这里做过亏心事的李县令惊讶也就罢了,怎么方老太太也惊讶。

难道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件事,方承宇也不该知道吗?

这是什么事啊?在座的官员们有些好奇。

伏牛山看到了什么?

“承宇,你…”方老太太已经站起来了,神情有些忧急。

“这不是王江那边审出来的。”方承宇对方老太太做个安抚的神情,“这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不待方老太太再说话,又看向李县令。

“我想这世上的事横竖不过因果二字,有果必然有因,所以这事很简单,你一定跟我们方家有关系,我查了你以及你亲族的所有的信息,我还查了东平县志,我还翻了一些诗集,然后我找到了一首诗。”

“这首诗是东平县一个秀才做的,诗写的并不好,也就不用赘述了,吸引我的是这诗的小题记,他写的是记与县令曹尊永显五年九月十八伏牛山登高乐事,有友王子清,黄业。李长宏同行。”

方承宇说到这里看着李县令。

“李大人该不是说这是与你同名同姓的人吧?”

竟然是从诗里查到了李长宏出现在东平县的证据。

在场的人面色微微惊讶又有些动容。

说起来很轻松,但可以想象这需要看多少东西。

看来这瘦小的少年也很有些气力的。

李县令眼神闪烁飘忽一刻。

“那又如何?”他说道,“我去过伏牛山怎么了?你也说了,诗上写了我是与人同游登高,跟你们方家有什么关系,那是不是说当日那些同游的人都是害你们方家的人?”

对啊,去过伏牛山就怎么了?

最关键是。那天伏牛山发生了什么事?

听方承宇的意思。方家那天肯定也在伏牛山,而且发生了什么事,恰好被李县令看到。由此才结下了因果。

是什么事能让一个人筹谋几十年害人?

在座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李县令面带冷笑不屑,眼神中还有几分期待。

似乎也期待他说出更具体的事来。

方老太太则有些紧张,人又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方玉绣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祖母紧绷的身子。

到底是什么事?作为受害者的他们反而不能拿出来指证害人者?

方玉绣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就在这微微的沉默窒息中。方承宇轻松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大人,你扯太多了。”他说道。“别人去过那里当然没什么,因为现在被绑在这里的不是别人,只是你啊,而且。我说这个不是要向你求证。”

不是求证?

那是为什么?

方承宇说话的时候就在负手后退,一步两步三步随着他的话音落停在了一旁的兵卫前。

他冲一个兵卫略一施礼。

“兵大哥,可否借你的刀一用?”他温声说道。

兵卫神情微微讶异。不由看向在座的官员们。

“方少爷,不可动私刑。”一个官员再也忍不住提醒道。

方承宇恭敬的应声是。

“大人放心。小的知道国法家规。”他说道。

那官员便不再说话了,看了眼马知府,马知府依旧一副木然的神情,似乎有些神游天外。

兵卫便不再犹豫拔出腰刀递给他。

方承宇再次道谢,握住了刀。

他的举止文雅守礼,又有着小孩子单薄身板,握着这一把杀人见血的刀看上去极其的不般配,有些滑稽。

而且他握着刀的姿势很明显不对。

“这是我第一次拿刀。”他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有些害羞的对大家解释了一下。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一点,也没有人在意他的解释,这让他更显得像小孩子一般。

方承宇握着刀走到了李县令身前。

“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你有秘密。”他继续方才的话,“现在不是我要给你证据,而是我要你说出你的秘密。”

李县令哈哈笑了,但他的笑声才起就停下来,因为那少年人把刀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书上说读书人有风骨,骨头很硬,信守诺言,死而后已。”方承宇说道,“你知道我病了这么多年没有读书进学,也没有见过你们这些读书人,所以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此的有风骨,什么都不说。”

李县令的面色微变,在场的官员们也再次皱眉。

“你们大概也知道病了是很无趣的事,尤其是我又病了这么久,所以我看了很多书,好些有趣的书,其中有一本讲的就是自古以来的刑讯刑罚手段。”方承宇看着李县令笑道,“我一直怀疑真伪,现在大概可以在李大人你身上试试。”

且不说刀在脖子上传来的刺痛冰凉的寒意,就看着少年人说话的形容和语气,诡异的让人心里发毛。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是谁?少来这里装腔作势。”李县令破口喊道,愤怒不已。

他的话音落,那少年人的刀就收回又猛地刺出,

牢房里响起低低的呼声,李县令也出了一头汗。

那把刀擦着他的肩头扎在身后的墙上。

“你到现在还没清楚我们是谁?我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吗?”方承宇贴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耳语说道,“要是真有人替你说话,能解救与你,我这把刀现在就不会靠近你,醒醒吧李大人,你是个大人,别还不如我这个孩子清醒。”

李大人看着他,神情变幻。

方承宇也看着他。

“你知道我们能做到,你其实知道我们的依仗很可怕。”他说道,“要不然你也不会筹谋这么多年,害人还害的这样的小心翼翼。”

李大人的嘴唇抖了抖。

“我别的不需要知道,我只要你说一件事。”方承宇看着他,“这是你自己要做的?还是有人指使你?”

李大人的眼神有些飘忽,呼吸也急促。

“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方承宇的声音再次紧跟拔高响亮,“只要这一个字两个字的回答,我就给你的痛快。”

他没有说许诺放过的话。

如此的血海深仇,放过这种话只能是哄小孩子的。

他们杀他是一定要杀的,但至于怎么杀却有不同。

一套套刑罚虐杀,还是一刀割喉的痛杀。

这是很残酷但也很仁慈的条件。

牢房里气息凝滞,李大人涣散的视线忽的凝聚旋即癫狂。

“是我自己要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做?你们方家能做,我也能做,谁都能做,为什么不能换我来?”他忽的大喊,神情狂暴,就好像精神终于被逼到崩溃。

牢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李县令挣扎着,锁链发出哗啦的响动。

“我就在后边呢,我也看到了,你们方家不就是抢先一步捡到了那…”他喊道。

他的话说到这里方老太太猛地上前一步。

“杀了他。”她喊道。

她的声音才出口,方承宇手里的刀就干净利索的压在了李县令的脖子上,噗嗤一声,血溅了出来。

李县令余下的话就卡在嗓子里,瞪大眼咯咯两声垂头不动了。

牢房里一阵安静,旋即哗然。

第六十三章 止乎礼发乎情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明明在好好的说话,好吧,也不算好好的说话。

但是平心而论,方承宇这种威逼利诱的手段在刑讯上也不过分。

换做他们也会这样做。

唯一过分的就是方承宇的身份,是苦主,是平民。

但这也忍了,谁让知府大人默许了。

没想到刑讯逼供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人给杀了。

血还在流出,适才还说话的人已经死了。

就在这些官员的眼皮底下,被一个拿着刀的少年杀了。

一旁的宋运平发出惊叫。

原本坐着的官员们都站起来了,一个个神情惊骇。

方玉绣伸手掩住嘴堵住了到了嘴边的尖叫,瞪大眼一身冷汗。

方老太太亦是神情震惊。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方承宇会杀人,包括喊出让杀了的她自己。

她喊出那一声是情急脱口,当然她是想要李县令死,因为死了就永远不能说话了。

如果是她自己站在那里,她肯定也会动手。

但是,承宇啊…

她的这个病了将近十年在家里如同坐牢般困顿了十年的年纪刚满十四岁的承宇啊。

她没想到他会做的这样的干净利索,就好像她的手。

不,比她的手还要灵活。

她的心意才起,他就已经做了。

有这样的孙子,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一直以为老天爷给她的这个孙子是苦难,却原来是恩赐,是珍宝。

方老太太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承宇。”她喊道踉跄的扑过去。

方承宇几步扶住了她,他的手上还拿着刀。身上脸上溅了血迹。

方老太太抱着方承宇大哭。

兵丁们握着刀站在了官员们前方护卫。

“大胆,大胆,竟然敢行凶杀人。”官员们纷纷喝道,“拿下。”

兵丁们没有动作,这让喊出这话的官员们有些尴尬,他们看向马知府。

马知府当然已经不坐着了。

“怎么能就把人杀了呢?”他开口说道。

这是他进来后的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听起来是质问。但语气平淡。连一丝怒意都没有。

更别提气势汹汹的呵斥兵丁将人抓起来。

方承宇一手握着刀,一手拍抚着方老太太。

“祖母,不要难过了。他承认了,我也替祖父父亲手刃仇人了。”他正声音悲愤的说道。

听到马知府的询问,他扶开方老太太噗通就跪下来,抬头泪流满面神情悲痛欲绝。

“大人。”他哭声喊道。

这突然的转变倒把这些官员们吓一跳。

明明刚才还一套套的刑讯逼供甚至提刀杀人。脸上身上还沾着热乎乎的血吓死人,猛一下又变成可怜巴巴的孩童。

转变也没个过度提个醒。

“大人。我实在是恨啊我方家三代啊,他杀死我家多少人啊,天啊,终有今日开眼啊。”方承宇嘶声裂肺的哭道。跪行向前几步。

因为他的手里还抓着刀,刀上还血迹斑斑,官员们不由紧张的后退几步。

这看起来是悲伤过度的疯癫了。

已经暴起杀一个人了。再暴起乱杀人就糟了。

“拿下他的刀。”

“拿下他的刀。”

官员们纷纷喊道,还有人挡住了马知府。

现场再次混乱。这一次不待马知府开口,兵丁们主动拿走了方承宇的刀,但并没有为难他。

马知府并没有慌乱,推开众人上前几步。

“你们有冤屈说冤屈,人也抓住了,也没有不让你们说。”他声音淡淡的说道,“你也说了,知道国法家规,知道什么叫国法律法,你为什么还要置国法律法不顾,自己也做下杀人的罪行?”

方承宇哭着叩头。

“我知道国法律法。”他抬起头,“但十几年的积仇,祖父父亲的惨死,我十年的病痛,此等恶人我情理实在是难容,只想手刃仇人,只想食其肉喝其血,这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说着猛转身,跪着就冲还绑在刑柱上人已经死了的李县令扑过去。

他神情扭曲癫狂脸上泪水血迹混杂,伸着手张着嘴,看起来真的要吃人一般。

挨着李县令的宋运平再次惊叫起来。

“拦住他拦住他。”官员们也忙喊道。

方老太太已经先一步扑过去,抱住方承宇。

“承宇我们报仇了我们给你爷爷爹爹报仇了。”她哭道。

方玉绣此时也扑过来。

牢房里女人的哭声顿时搅做一团。

看着这场面兵丁们没有再动手拉扯方承宇,官员们也皱眉很是烦扰。

“就说了不能让苦主参与审讯,这深仇大恨的哪有什么理智可言。”有人摇头说道。

“现在人杀了,怎么交代?”也有人问道。

“是啊,这么大的案子,惊动了两路兵马,闹的如同谋反大事一般,现在案犯没经审问就死了,怎么交代啊?”

这样的议论就更多的响起来。

马知府转过头看着他们,议论声停下来。

“怎么交代?”他说道,“调动了两路兵马,十几年的血仇,害了将近三条人命,人证物证俱凿,罪犯不能畏罪自杀吗?”

在场的官员一怔。

这样也行?

马知府指了指地上拥在一起痛哭的祖孙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