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父子孙三代啊,真是太惨了。”他说道,“谁能想到有人会这样在背后算计自己,十几年啊,想想就心寒。”

说罢又看了眼已经死去的李县令。

“此等恶人。”他冷哼一声,“死有余辜,就算不是这孩子动了手,本官的尚方宝剑也能斩了他。”

说罢一甩袖。

“将宋运平押监待斩。”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官员们面面相觑。

这样也行啊。

“行了吧,那样都行了,这样又算什么。”有人低声说道。

那样自然是指应允方家的请求调动兵马兴师动众而来。

既然那时候就答应了,自然要送佛送到西,让方家把一口气出完出痛快了。

官员们都明白了只得也跟着走,不过还是有人皱眉。

好像不太对。

真的是因为血仇难抑动手杀了人吗?

回想适才的对话,好像是李县令要说出什么事,然后…

“杀了他。”

那个老太太尖声喊。

然后,那少年手起刀落。

他回头看还在哭的祖孙三人。

白发苍苍面容枯皱,黑发嫩面幼稚,哭做一团最是让人不忍睹的场面。

但同时他们又是山西豪富票号满天下人的德盛昌的主人。

天下哪个福贵不泼皮,杀人放火金腰带。

显而易见,李县令的确筹谋方家,起因就是窥见了方家的秘密,这秘密定然是方家发家的原因,而这原因方家不可告人。

血海深仇是一方面,杀人灭口也是一方面吧。

大家都没发现吗?

官员又看了看四周,再看向前方大步而行的马知府。

得了吧,看看这些人一个个谁比谁傻,没看出来才见鬼呢。

大家都不说话,他何必出头,死的人又不是他爹。

他轻咳一声,抚平了眉头疾步跟上去。

官员们离开了,兵丁们收拾李县令的尸首,以及架起宋运平。

“不关我的事,我是被李长宏指使的。”

现在李县令死了,一切罪过都能推到他身上,宋运平歇斯底里的喊道。

很快兵丁们离开了,宋运平的声音渐渐远去,牢里恢复了阴冷。

方承宇抬起头,哭声停下眼泪脸上残留,神情已然平静。

“祖母二姐,不用哭了。”他说道,“现在我们该笑了。”

第六十四章 招摇而过市

现在该我们笑了。

仇人已经手刃,根由已经找到,孙子已经痊愈,这真是天地同庆的大喜事。

方老太太放声大笑。

方玉绣虽然做不到这般豪爽的大笑,但也抿嘴笑了,拿出了手帕慢慢的擦去了眼泪。

“是的,我们要笑。”她说道,“纵然过去多么悲伤,都过去了,现在是开心的时候,我们就要笑。”

方承宇笑着点头,将方玉绣拉起来,再一起扶起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看着方承宇只觉得一肚子的话要问,问过去问现在问那边问这边,在脑子里在嘴边涌涌。

“祖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说吧,母亲和大姐她们等得着急了。”方玉绣说道。

是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老太太点头。

“走,走。”她说道,拉住方承宇的手。

方承宇却没有迈步。

“祖母,等一下。”他说道,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和羞涩,“我的脸和衣服都脏了,我要换洗一下。”

方玉绣和方老太太都愣了看着他。

经过适才的事,方承宇的脸上身上都沾染了污迹,尤其是血迹,看上去有些吓人。

“这样走到外边不好看。”方承宇接着说道,“要是被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人都敢说杀就杀了,却十分的在意自己好看不好看,十分的不好意思。

方老太太和方玉绣忍不住笑了。

“好,你换换衣裳,洗洗脸。”方老太太说道。

当再次看到这祖孙三人走出来时,坐在官厅里的官员们都看到她们焕然一新。

适才这祖孙三人洗漱更衣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因为这三人竟然堂而皇之的用了李知县的后宅,且毫不客气的用了李知县的家私。

“结仇大了,结仇大了,也算是泄恨了。”有官员只得自己解释说道,“他们不忌讳,咱们更不在乎。”

方老太太上前跪下叩头。

“多谢青天大老爷们。”她声音激动哽咽。

方承宇紧跟她身后,乖巧的如同方家的那个小姐。似乎被人多看一眼就会脸红。

要不是适才亲眼看到他刑讯逼供举刀杀人。还真会把他当个病弱的孩子。

就算如此,在场也有不少人心里猜测莫非适才这孩子真是气血冲动而为?本身就是个病弱的孩子?

毕竟他拿刀的姿势一看就是第一次,生疏得很。

而且那是杀人啊。

一般人别说杀人。杀个鸡都不敢,就算杀了人也有人不适应会吐会害怕。

这少年人却平静的若无其事,就好像见惯了杀人一般。

真是令人想不透。

不过听说有些人看着老实,实际上特别凶狠。俗称的叫狗不咬,咬狗不叫。

方承宇和方玉绣亦是叩头道谢。

“你们且回去吧。这件事我们会很快定性公布于众。”马知府说道。

方老太太祖孙再次道谢,方承宇和方玉绣忙扶着她起身,祖孙三人相搀扶着离开了官厅。

看到他们走过来,守护县衙的兵丁们上前开门。

门慢慢的打开。三人刚抬脚迈步,就听得一声喊。

“出来了!”

伴着这声喊,喧哗如潮水般涌来。

“快看看。”

“在哪来在哪里?”

方家祖孙三人吓了一跳。脚步停下抬头看去,这才看到县衙前乌压压的满是人。似乎整个阳城的人都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方老太太看着人群。

如今兵马进城,推倒了县衙,百姓们吓的差点弃城而逃,好容易安抚了,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如今太平没多少年,百姓们都惊弓之鸟,在没有彻底搞清状况保证安全前,怎么都跑来这边了?

这里可是兵丁聚集的。

一旁的方玉绣忽的噗嗤笑了。

“小弟,他们都是来看你的。”她说道。

方老太太看向方承宇。

“哦对,我进城的时候是走着的。”方承宇说道,微微一笑,“有人大概…”

他的那句认出我没说出来,因为人群爆发一阵喧嚣。

“笑了!”

“我看到笑了!”

“跟正月十五时一样吗?”

各种喊声询问声铺天盖地涌来。

这让还站在门槛后的祖孙三人神情愕然。

方玉绣叹口气。

“这可怎么办,亏大了。”她忽的说道。

方老太太和方承宇都看向她。

“我们没有准备平板车。”方玉绣认真的说道,“不能装瓜果。”

美男出门,掷果盈车。

方老太太和方承宇都笑了。

方承宇看着县衙前看热闹的人,眼中神采熠熠。

“比那一次人多呢。”他说道,“祖母你看我说洗漱更衣是对的吧。”

这是方承宇第二次被围观,那一次是正月十五花灯节,不过那时候是坐着车,而且等着死。

大家来看的也是一个将死之人,但现在不同了。

方老太太止住的泪水再次要涌出来。

今天流的眼泪比她前半辈子加起来的都多,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爱哭了,让人看到了可要笑话了。

“祖母,不用担心,以后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人看你哦。”方玉绣在一旁说道,“大家都看承宇呢。”

方老太太被都逗笑了,又瞪眼。

“你是说我老了丑了。”她说道。

方玉绣抿嘴,伸手抚了抚脸。

“我年轻漂亮也比不过小弟啊。”她叹气,“以后我们可不要跟小弟一起出门。”

方承宇笑了。

“你们以后不用出门,有什么事让我去做就行了,祖母二姐,你们去坐车吧,我走回去,我好好的认识认识我生活了十五年的阳城。”他说道,说罢拂了拂袖子,款步迈过门槛,“也让阳城认识认识我。”

他松开了方老太太,一步一步走出县衙,随着他的走出来,原本喧闹的民众反而安静下来,无数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你是方家少爷?”站在前边的一个老者好奇的问道。

“是。”方承宇含笑说道。

虽然已经知道,但听他亲口说出来,人群还是喧闹起来。

“你好了?”

“你去哪里了?”

“你得病怎么治好了?”

无数的问题和人涌过来,护卫们上前挡着,方承宇并没有加快脚步,而是一边走一边逐一回答听到的问题。

“我去治病了。”

“我好了。”

“真的好了,你看我的腿。”

他还伸手拎起衣袍,伸腿给大家看,然后还跳了跳。

和气可亲又有些孩童天真稚气,立刻引得人群中笑声不断。

“方少爷,方少爷你还认得我不,你小时候我见过呢。”

有人在远一点的地方踮脚大声喊着。

方承宇含笑看过去。

“我生病的时候太小了,记不清事,不过我现在大了,以后又会常出来,我就认得你了。”他也大声回道。

人群中再次爆发笑声。

街上有更多的人问询涌来,但跟那一次花灯节上的神情不同,那次是可怜或者猎奇,这次多了惊叹惊艳。

因为在人群中穿过,还不时的说话,方承宇从县衙到方宅原本只有半个时辰不到的路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方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了,门前站着神情激动的护院,远远的看到方承宇这一行人,顿时扯着嗓子向内喊起来。

“少爷回来了!”

“少爷回来了!”

少爷回来了。

那个曾经健康承载着方家希望延续的少爷回来了。

方承宇在门前停了停脚,看着大门迈步上前。

第六十五章 喜庆最是离人归

门外的回禀声传进来的时候,方家大宅并没有被打破平静。

事实上所有人都已经等候在大门前的院子里。

方承宇进城的时候方家的人还不知道,但进了县衙随从们便已经报来了。

方大太太激动的差点晕过去。

消息也是一日一日的报,她一天一天的算着,怎么也没算到这几日会到。

“母亲,我们去县衙接小弟吧。”方云绣也欢喜的哭道。

元氏更是就要喊人备车。

“不。”方大太太哭着制止,一面拭泪,坐正身子,“他去县衙帮他祖母了,我们不去添乱,我们就在家里等着他。”

等的时间真的觉得很长啊。

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儿子离家这么久终于回来了,就在不远外的县衙,距离自己身边只有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

方太太觉得比这两个月等的还长。

当听到门外传来少爷回来了的声音时,方大太太觉得自己的一辈子都过完了。

两边的下人响起欢喜的喊声,还有不少人跑向大门口。

元氏和方云绣原本也要立刻就迎接到大门口,但看到方大太太坐着没动,她们也就收住脚,一脸欢喜的张望。

不过方大太太不是不想起来迎接,是根本就没力气起身了,她握紧了扶手看着大门。

一个少年人出现在视线里。

方大太太的眼泪瞬时就模糊了双眼。

不用看清,她就认得这是她儿子。

跟他父亲年轻的时候那么像。

她原本已经有些记不清丈夫的样子了,但当看到这个身影时,记忆就又回来了。

当初丈夫死了,她怀着孩子熬到顺利的生了。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无数次想着他长大了是不是跟他父亲一样。

会笑了,能梗起头了,能爬了,会走了,一天天的在长大,她一天天的憧憬着想象着期待着。

然后一切都在孩子五岁那年戛然而止了。

所有的憧憬期待都没了。不憧憬他长大会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不期待他能担起家族重任,她唯有一个祈求,就是他能活着。多活一天多活两天三天。

“娘。”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大太太这才看到方承宇已经站到了面前。

“太太太太。”元氏哭着伸手搀扶她。

方承宇已经先伸手按住她的胳膊,自己也跪下来。

“娘。”他仰头看着她笑,“我回来了。”

那个健康的有希望的有明天的孩子又回来了。

那些棋盘的憧憬的欢乐的好日子又回来了。

方大太太伸手抱住他大哭起来。

“承宇对不起,当初是我害了你。”她哭道。

这么多年了。她也终于能亲口大声的说出这一句话了。

方云绣靠在元氏胳膊上哭的站不住,元氏一面拍扶她。自己也泪流满面。

满院子的丫头下人纷纷跟着哭。

一直在后跟随着方承宇慢行,此时也才归来的方老太太和方玉绣站在门口也是忍不住再次哭起来。

方家宅院里一片哭声,如果在别的时候,外边街上听到了只会认为这被诅咒的方家又死人了。但现在没人会这样认为了。

“喜极而泣啊。”

“真是得哭,虽然跟我无关,我都想哭。”

外边跟过来看热闹的民众们纷纷说道。

但就在这一片喜庆的哭声中。响起一个尖利的喊声。

“我家小姐呢?”

柳儿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面跑出来,在人群中一通乱撞。并没有找到君小姐的身影。

小丫头并没有哭,转过头竖眉瞪眼尖声。

“你们是不是把我家小姐扔了!”

悲伤的气氛顿时消散,看着扑过来的柳儿,丫头们也不敢阻拦,方承宇起身松开了方大太太,转身拉住她。

“没有,我因为有事快马赶回来,她不急慢慢行路,也免得太辛苦。”他含笑说道。

柳儿看着他一脸不信。

“真的假的?”她说道。

方承宇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你家小姐给你写的。”他说道。

柳儿将信将疑的伸手。

“我告诉你别想模仿我家小姐的字迹,我可是跟我家小姐一起读书写字的。”她说道,一面说话一面打开了信,“要用那床绿萝花的被褥,帐子用莲花细纱的,花房的花你去挑,新鲜的就行…”

她念道,脸上的担忧怒气消散,取而代之是绽开的笑。

“…我大约在你见到少爷后的第二天到。”

她看到最后一句话,将信纸拿在手里转身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按照小姐的吩咐收拾屋子里喽。”

她跑开了,这边的气氛也被打断接不起来了。

“少爷也累了,快,快咱们进去说话。”元氏拭泪笑道。

悲伤散去,只余下欢喜,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去了,丫头仆妇们欢天喜地的准备着接风的宴席,如今家里就这些人,方老太太也没有隐瞒将方承宇杀了李县令的事告诉了大家。

方大太太深吸一口气神情悲愤交加。

方云绣也抬手擦泪。

“真是便宜他了,死的这么痛快。”元氏拭泪恨恨说道。

方大太太伸手拉住方承宇,神情欣慰又怜惜。

“你能为你爷爷和爹亲手报仇,他们泉下有知能瞑目了。”她说道。

“是啊,真没想到小弟会这样痛快的下手。”方云绣说道,“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敢动手杀人。”

这件事方承宇当时给出的解释是血仇难消。

但能做到这样也是不容易的,毕竟那是杀人啊。

方承宇笑了笑。

“大姐,生死这种事我是最不怕的,也是最有胆量的。”他说道,“别忘了,我可是最接近死的人。”

先是病,待死,然后行路中做诱饵,待死。

他坐在车上,外边是厮杀,血溅在车窗上车帘子上。

虽然一刀也没有砍在他身上,但又似乎刀刀砍在他身上。

他没有握刀,但从这一片血战场中走出来,心中已经杀人无数。

随着夜色的降临,外边的喧嚣沉寂,但偶尔还有笑声传来,那是小丫头们在跑。

“快点快点,少爷亲自给红包呢。”

一个小丫头在院门口喊道。

方锦绣坐在窗边,无神的眼睛转动着,听到这句话人打个机灵,眼一下子亮起来。

少爷?

承宇?

她猛地抓住窗栏。

“谁?”她喊道。

她许久没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僵硬很是怪异。

小丫头们听到了回过头,看着窗边的方锦绣,神情犹豫。

“少爷回来了。”一个丫头最终说道,说罢不再理会拉着另外一个丫头蹬蹬跑了。

承宇回来了?

原来白天那外边的哭声是承宇回来了。

“他怎么样?他怎么样了?”她扶着窗户站起来,人几乎从窗子里探出来,急切的喊道。

小丫头们早就跑远了,没有人理会她。

方锦绣抬脚从窗户里跳了下来。

因为身子虚弱跌趴在地上,她用力的撑起身。

去看看,快去看看,承宇怎么样了?

第六十六章 道是无情皆有情

方锦绣被关在这个院子里,其实不能算关。

因为屋门没有锁,院门没有禁,只是除了分配来的丫头仆妇,没有别人来,而方锦绣也不出去。

此时她走出了院门,暮色已经沉沉,家里都亮起了灯,视线所以璀璨如星。

这住处虽然偏僻,但路上也偶尔有丫头仆妇走动,看到走过来的方锦绣都吓了一跳。

苏氏畏罪死后,家里始终没有说对方锦绣的处置,衣食住上没有丝毫的苛待,只是不予理睬似乎当做没有这个人。

丫头仆妇们站住了脚,方锦绣也看到了她们,她站住了脚下意识的侧身扭过头。

似乎怕被人看到,因为被人看到而窘迫。

元氏站在一旁的路上正好看到这一幕,眼底陡然酸涩。

一向以男儿身自居,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三小姐方锦绣,变成这样的瑟瑟畏惧。

就好像信念倒塌的壮士,就像被抽去枝液的小树。

她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仆妇低语两句。

仆妇点头越过她从路上疾步走出来。

“你们干什么呢?”她对着那几个仆妇丫头喊道。

丫头仆妇看过来后退几步。

方锦绣也有些局促。

仆妇却没有看她。

“快点快点,少爷现在在老太太那里,饭已经吃过了话也说完了,就要回去歇息了,你们再去少爷院子里帮忙收拾。”她摆手催促道。

少爷院子里还用的着她们收拾吗?

不管少爷在不在家,方老太太方大太太一天让人收拾三次。

但大家都是机灵人,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方锦绣。明白这仆妇是告诉方锦绣方承宇在哪里呢。

不过,这毕竟是三小姐,是苏氏生养的女儿,让她知道少爷在哪里好吗?

仆妇丫头们面色迟疑但知道这仆妇是元氏的人,苏姨娘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太太和大太太依旧对元氏极其的信任。

既然是元氏的安排,那就听从吧。

她们应声是急急忙忙跟着那仆妇向方承宇的院子而去。

元氏也在路上调转离开了。

四周恢复了安静。方锦绣怔怔的站了一刻。又自嘲的笑了笑,抬头看准一个方向咬了咬下唇,疾步而去。

路上也遇到了更多的仆妇丫头。但大家对她都视而不见,方锦绣走到了方老太太的院门前。

这个地方熟悉又陌生。

她站在门外一阵恍惚,正恍惚间院子里一阵热闹,方老太太的门帘被丫头们打起。有人走了出来,方锦绣下意识的就躲在了一旁的大树后。

说话声笑声接连不断。搅动着整个夜空都热闹。

“祖母你不要送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二姐你也快些歇息吧。”

少年温和清亮的声音传来。

承宇!

方锦绣抓住树皮,探头看去。

灯笼辉映,人影交错中那少年人缓步而行。侧头听方云绣说话,又含笑点头。

形容俊逸,姿态丰润。再也不是以前那般死气沉沉。

方锦绣笑着眼泪涌出。

真的治好了,真的平安的回来了。

她忍不住要迈步出去。抬脚又停下。

她出去干什么,恭喜他没有被她的生母害死吗?恭喜他终于逃脱了她的生母十年的毒害吗?

方锦绣扣紧了树皮,看着方承宇走过来,走过去。

“大姐我给你们买了礼物呢。”他说道。

“你还顾得上给我们买礼物啊。”方云绣嗔怪的笑。

“当然啊,出门就要买礼物回来嘛。”方承宇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得意,“我虽然没有出过门,但这个规矩还是知道的。”

方云绣和方玉绣都笑了起来。

方锦绣也忍不住笑了。

小弟一点也没变呢,还是这么懂事又风趣。

她流着泪笑着看着他们在丫头们的拥簇下远去了,方老太太的门前也恢复了安静,丫头们开始散去,值夜的丫头们忙着自己的差事,所有人都似乎看到了方锦绣又似乎看不到。

方锦绣呆呆的站了一刻,转过身慢慢的向回走。

院子里的丫头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对于方锦绣没在没有惊慌,对她的归来也没有惊喜。

“水烧好了,饭也摆好了。”她们一如往日的简单说道。

方锦绣也一如往日不理不睬进了屋子。

屋子里点亮了灯,摆设的也奢华,甚至还摆放了冰盆,驱散夏日的闷热。

方锦绣看着屋子,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是这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家,陌生的是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

她的视线一怔,落在惯坐的窗边的罗汉床上,那里摆着一个小包袱。

这不是这里原有的,是新送来的。

方锦绣慢慢的走过去,似乎想到什么,又觉得不敢相信,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一堆小东西,有巴掌大的香包,有泥捏的小狗小猫,有铃铛,乱七八糟,似乎一路走一路买。

方锦绣的眼泪再次泉涌。

“大姐我给你们买了礼物呢。”

原来那个们,还有她。

夜色渐渐沉静,有的人欢喜的无法入眠,有的人则悲伤着睡去,当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街上宵夜的摊子灭了炉火,清晨的早汤茶摊子支起了炉火。

牛老汉在这条巷子口买汤茶已经快要二十年了,比起年轻时动作缓慢了很多,但手艺更加娴熟,虽然慢但一锅香喷喷的山楂汤茶在清晨的空气中很是诱人。

他正忙碌的时候,有人走到了摊子前。

“老板,我要一碗茶汤。”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牛老汉抬起头也看到了少年的形容。

少年人长得很俊俏,穿的也好,一看就是个富贵人,不过在这条街上人人都熟悉的牛老汉却认不得他。

认识还是不认识,并不妨碍做生意。

“年轻人,起的这么早啊。”牛老汉说道,一面利索的盛了一碗茶汤。

年轻人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下来,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热气氤氲中眉眼满是满足开心。

烧茶汤这么多年,一是为了养家糊口,二也是看着吃到的人欢喜,这一刻牛老汉也是很高兴。

“老伯,我记得这附近应该还有个卖糖人的吧?”少年人问道。

牛老汉哦了声想了一刻才想起来。

“那个啊,六七年前就不做了。”他说道,又打量这少年人一眼,看起来他的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难道是小时候吃过?

“是啊,我小时候吃过一次。”少年人说道,露出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好多年没出来,都不知道他原来不做了。”

没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牛老汉有些不解,但少年人没有再说话,将茶汤小口已经喝完站起来。

“我再要一碗带走。”他说道,取出钱递过来。

牛老汉利索的装了一碗。

“喝完了碗送回来就好了。”他说道。

少年人笑着应声是,拎着盖碗迈步而去,牛老汉看着他所去的方向是城门,这么早,城门还没开吧?

啪的一声脆响,雷中莲一只左手甩了鞭子,他的右手因为伤重裹了伤布吊在身前,但他的人却没有丝毫的颓废,而是精神奕奕。

“少奶奶,我们到了。”他高兴的说道,指着前方,又咦了声,“这么早城门竟然打开了。”

城门不仅打开了,还有一个人站在城门前。

“九龄。”他也看到了这辆马车,高兴的喊道。

君小姐掀起车帘,看着疾步而来的方承宇。

“饿了吧?”方承宇站定在车前,第一件事就是将汤茶递来,“我刚才尝过了,可好喝了。”

君小姐微微一笑,伸手接过。

“还烫着呢。”她说道,将手指在耳朵上捏了捏,“昨晚走了一路,现在真的饿了。”

第六十七章 闲言碎语不要讲

天色大亮的时候,宁大太太也走出了佛堂。

六月的天日头一出就闷热无比。

佛堂里厅房里都摆着冰,添了些许凉意。

宁大夫人还是用扇子用力的扇了几下坐下来,丫头们忙捧上茶。

“大嫂。”门外传来声音。

宁大夫人忙放下扇子,神情平和的端起茶。

伴着声音,不待丫头们掀起帘子,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就进来了。

不知道是走的急还是心里急,两个人都是一头的汗。

“问清楚了。”宁三夫人说道。

“大嫂你都想不到。”宁四夫人说道。

宁大夫人看着她们笑。

“急什么,看着一头汗的。”她柔声说道,“坐下,喝茶。”

丫头忙捧茶,宁三夫人接过,宁四夫人则直接放在桌子上。

“大嫂,原来不是金人奸细。”她急急说道,“你猜怎么着?是跟方家有仇。”

她们说的自然也是城里县衙李县令被抓的事。

虽然在北留镇,但县城发生那么大的事,宁家自然立刻就知道了,虽然消息众说纷纭,县城也戒严了,但宁家还是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李县令已经畏罪自杀了。”宁三夫人说道,“现在马知府那些大人们都还在,明天就要当街斩了宋运平。”

“以及宣读罪状。”宁四夫人喝了口水补充道。

宁大夫人念了声佛。

“我说呢,这方家真是厉害,调动了兵马和太原知府,几乎是围剿了阳城,原来是这般的血海深仇啊。”她感叹说道。

“对啊。真没看出来,这方家还真有本事。”宁三夫人说道,“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这可不仅仅是钱能办到的事。”宁四夫人说道。

宁大夫人捻着佛珠连声叹气。

“真是没想到,真没想到,这是多大的仇啊。”她说道。

“可不是,说李县令从二十多年前就谋划了。”宁三夫人说道。

“二十多年前?”宁大夫人笑了笑,“方家还是山东东平一个农户吧?李县令那时候已经是官身了。方家是欠了他三斗米啊。还是四升豆啊?值得他这样谋划?”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对视一眼,笑了。

“要我说,肯定是方家有什么不干净的事。”她们说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宁大夫人笑而不语。

“幸亏没跟这样的人家结亲。”宁三夫人撇撇嘴说道,“太可怕了。”

“三嫂。”宁四夫人又一脸不安,“可是咱们没跟他们结亲,岂不是跟他们结仇了?这才是太可怕了吧。”

宁大夫人笑了。将佛珠放下。

“好了别胡说了。”她笑道,“把官家当儿戏呢。马知府他们肯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这道理可不一定就是方家。”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也都笑了。

“大嫂,明天县里斩首宣读罪状。要去看吗?”宁三夫人说道。

“你都多大了,还看杀头啊。”宁大夫人嗔怪道,“不许胡闹。”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再次笑了。

她们当然不用去亲自看。要知道什么,县里总有人把消息详细的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