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理会他们家的事了。”宁大夫人说道。“他们家跟咱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这家人。”

宁大夫人摇了摇扇子。

“晦气。”她说道。

白日里方家的喜庆又再一次掀起,这一次是柳儿的欢天喜地。

“小姐小姐。”她满口就剩下这句话,跑前跑后。

君小姐不得不拉住她。

“不要乱跑了,有什么事让她们做,你跟着跑什么。”她说道,“跑的我头晕。”

“我不是怕她们做不好嘛。”柳儿笑着说道,摇着君小姐的衣袖,看着君小姐忽的又哇的哭起来,“小姐,你瘦了,肯定在外边吃不好。”

在外边何止吃不好。

君小姐笑了,抚着她的头。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第一次因为这丫头的哭而跟着心酸。

“蓁蓁…”方老太太说道,话刚出口就被方承宇打断了。

“祖母。”他说道,几步走到方老太太身边,扶住她的胳膊,“祖母,蓁蓁现在不叫蓁蓁了。”

方老太太哦了声。

“叫假假了?”她说道。

屋子里的人一怔,旋即轰的都笑起来。

君小姐也抿嘴笑,柳儿原本觉得方老太太打趣她家小姐是不敬而不高兴,但看到小姐笑了,便自然也就跟着笑。

“哎呦。”元氏笑的最夸张,眼泪都出来了,“老太太还会说笑话。”

老太太以前连笑都懒得笑,更别提逗别人笑了。

方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你以为就你会啊。”她说道。

元氏再次大笑。

“好了祖母,蓁蓁现在有新的名字,是她祖父留给她的。”方承宇说道,“叫九龄。”

九龄?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我们家的九龄堂。”柳儿第一个喊道,“是我们家的九龄堂。”

君小姐看着她笑了。

“你也还记得啊?”她问道。

柳儿点头。

“当然。”她说道,又嘿嘿一笑,“虽然我平常不记得,但硬要想的话当然想到了,这可是君家祖上传下来的医馆。”

在场的人明白了,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也想起了君家是有个医馆。

“我回到汝南想要重整祖业,所以以医馆名为名以示激励和提醒。”君小姐说道。

“蓁…九龄,你的医术一定能的。”元氏立刻恭维说道。

君小姐含笑没说话,方承宇接过开口。

“当然,九龄可厉害了,你们不知道在汝南发生多少事。”他眼睛亮亮的说道,说到这里又一笑,看着屋子里都专注好奇倾听人们,“不过九龄赶路归来很累了,等她休息了好了再说吧。”

屋子里的人响起笑声和咳声。

“少爷不带这样的。”还有丫头大着胆子凑趣。

听着这笑声方大太太忍不住又要拭泪,家里多久没有这样轻松愉悦的气氛了,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自在,不像以前总有几分强装。

“好,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大家都去休息。”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养足了精神,明日我们去看斩。”

明日由太原知府亲自主持斩首宋运平,公布李长宏的罪行。

屋子里的人神情都肃重起来。

“是。”她们齐声说道。

“明日我们去祭奠老太爷和老爷。”方大太太说道。

“是。”大家再次齐声应。

人群散去,喧嚣声却似乎还在方家宅院里不时的响起。

“我想起来了。”

走在路上的方玉绣忽的停下脚说道。

“想到什么?”方云绣忙问道。

“九龄。”方玉绣说道,“先太子的女儿,陆云旗的亡妻就是公主九龄。”

方云绣也恍然想起来。

“我说呢怎么有些耳熟。”她说道,又默默一刻叹口气,“说起来蓁蓁和这位九龄公主,还真有点想象,也是父母双亡,九龄公主是成亲却不寿,蓁蓁则是亲事被拒。”

方玉绣笑了。

“不过,虽然没有公主的身份,但我想蓁蓁要比九龄公主过的好一些。”她说道,“至少她还活着。”

是啊,活着,只要活着总是有期盼,能等到好日子的。

方云绣点点头,不过,她神情又是一顿,不由看向一个方向轻轻叹口气。

只是有些人的活着可没有期盼了。

锦绣可怎么办才好。

而与此同时,被方大太太扶着躺在炕上的方老太太也坐了起来。

“我想到一件事。”她说道。

“想到什么?”方大太太忙紧张的问道。

“蓁蓁的住处还和承宇一起呢。”方老太太说道,看着方大太太,“这,合适不?”

方大太太也怔了下,想到了一个她都要忘了的事实。

君蓁蓁和方承宇是假成亲,为的是迷惑敌人治病,现在敌人抓了,病也好了,那他们这假夫妻还要继续扮下去吗?

“承宇亲自去城门接的蓁蓁呢。”方老太太忽的又幽幽说道。

迎接是很简单的事,起个早等一等,但迎接又不是很简单的事,她走到哪里了还差多远什么时候会到,都是要清清楚楚时时刻刻详详细细的记在心里算在心上。

第六十八章 共话西窗夜雨时

君小姐走进了院落,柳儿已经如花蝴蝶一般飞了进去。

院子里一如以前,并没有丫头仆妇成群,依旧只立着麦冬和白芍两个丫头。

此时看到君小姐,她们依旧神情战战。

以前的战战是因为畏惧无奈不平,现在战战是因为以前的畏惧无奈不平而不安羞愧。

君小姐神情依旧。

以前没有看她们在眼内,现在也没有。

“还不打帘子。”柳儿在内喊道,“杵着干什么?”

柳儿也一如以前般的凶。

麦冬和白芍忙打起帘子。

方承宇和君小姐前后进去。

“小姐,小姐,快快坐下来。”柳儿已经亲自捧茶过来,“累了吧?饿不饿?”

君小姐坐下来笑着接过茶一一答了。

“不累。不饿。”

听她说道不累不饿,柳儿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

“小姐,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她激动的说道,“就在你和少爷走的那天夜里,你不知道啊,吓死我了…”

要是从那时候说起,到天黑前估计是说不完的。

方承宇看着围着君小姐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柳儿笑了笑,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晚饭安排了什么?”他站在廊下问道。

麦冬忙小心的将一张单子递过来。

“这是柳儿姐姐安排的。”她说道。

方承宇认真的看,他也不知道什么饭菜好吃,这将近十年他的饮食都是单一寡淡。

“我去厨房看看吧。”他说道。

去厨房仔细的问一问,尝一尝。看一看,不是说美食是色香味俱全嘛。

麦冬应声是,看着方承宇走了出去。

“你怎么让少爷自己去了?你怎么不跟着去?”白芍走过来低声说道。

麦冬看她。

“你怎么不跟着去?”她哼声说道。

还不是因为灵芝前车之鉴。

两个丫头互相瞪眼一刻。

“不过,现在少爷病好了…”麦冬迟疑一刻低声说道。

以前是病了求着她治病,现在病好了,有些事就不用太过了吧?

白芍哼了声。

“少爷病好了,少奶奶更是为大。”她说道。“再说了。要是真惹恼了少奶奶,她能将少爷治好,你说她能不能再让少爷犯病?”

麦冬下意识的看向屋内。缩了缩头。

“少奶奶能不能我不确定,但柳儿肯定能。”她低声说道。

白芍呸了声,又笑了,摆摆头。二人收起说笑重新肃穆侍立。

君小姐从午睡中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嗅到清新的凉意,原来是窗外夏雨洋洋洒洒,不知道下了多久了。

她坐起来,看到坐在炕桌另一边看书的方承宇。

“你醒了。”他也立刻察觉到看过来笑着说道。一面侧身斟了茶。

“还是家里睡着踏实。”君小姐说道,起身接过茶,“你没睡会儿?”

“眯了一会儿。”方承宇说道。“柳儿还在睡呢。”

君小姐喝了几口茶。

“她累坏了,让她好好的睡吧。”她说道。

发生了那么多事。有时候最累的不是当事人,而是旁观人、不知详情的担心着的人。

方承宇点点头。

“你要不要吃饭?厨房的饭已经准备好了。”他说道,“我也跟祖母和母亲说了,今晚大家就不一起吃了,都好好的休息。”

君小姐点点头。

“我去梳洗一下就来吃饭。”她说道。

方承宇便扬声喊了麦冬,麦冬忙进来陪同君小姐进了净房,等君小姐梳洗换了衣裳出来,屋子里已经点亮了灯,饭桌也摆好。

“天热,你又赶路多日,所以准备的清淡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方承宇说道,将筷子递过来。

相处的这些日子,因为要顾忌方承宇吃药,饭菜都是有忌讳的,也看不出君小姐喜欢什么。

君小姐接过坐下来。

“我吃饭不挑的。”她笑了笑说道,“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要吃,尝人生百味,也是乐趣。”

方承宇笑着点点头,麦冬和白芍给他们分别盛了饭,便低头退了出去。

屋子里二人安静的碰头吃饭,吃过饭因为下雨,便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踱步听着外边的雨声。

“家里有校场,你也跟祖母一样,以后每天都要坚持锻炼。”君小姐说道,“虽然病好了,但这身子伤损的很厉害,底子不好。”

“我知道。”方承宇说道,一面伸出手握成拳头,“我今天早上起来就去走了好几圈,还打了你和祖母的木桩呢。”

说着将拳头伸到她面前。

“你看是不是还红着呢。”

君小姐哈哈笑了。

“姐姐,你看,我今天写了三张大字,手都红了。”

她似乎又看到九熔伸着手站在面前撒娇。

她的笑意里又多了几分酸涩,旋即又高兴。

不管怎么说,她还能有机会再看到九熔。

白芍和麦冬从屋子里走出来。

“少爷少奶奶,热水备好了,床也铺好了。”她们施礼说道。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只是现在怎么睡?

以前是要治病,在汝南则是要防备,那现在不用治病了也不用防备了,还睡一起吗?

毕竟,他们也不是真的夫妻。

方承宇低头抠着手指。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跟你说。”他说道。

“那床上说吧。”君小姐说道。

麦冬和白芍听到了一如既往的拉上门退了出去。

君小姐这里从来不要人值夜。

“我跟你说,我把李县令亲手杀了。”方承宇一进内室就压低声音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

“当然不是因为我太恨他不能控制情绪。”方承宇肃容说道,“而是他要说出一个有关我们方家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不能被人知道。”

那个秘密啊。

原来李县令是因为这个啊,这一切都说通了。

君小姐点点头。

“我们坐下说。”她说道,先向炕上走去。

炕已经铺好了,并排的枕头,清亮的竹席。

君小姐径直坐了上去,人向里挪了挪,示意方承宇也坐上来。

方承宇没有犹豫。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他说道,盘腿在床上坐好,一面开口讲述。

听完方承宇的讲述,君小姐点点头。

“你说得对,你们家肯定有个秘密。”她说道,“而这个秘密能调动山西河南两地的兵马官员,而且这个秘密还不可告人公布于众,就连你也不知道,我想你母亲也不知道。”

方承宇点点头。

“这大概就是雷大叔说当初我父亲遇难是官兵所为,祖母为什么那么肯定的说不可能的原因。”他若有所思说道。

君小姐点点头,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一刻。

“不管是什么,既然祖母不能说,肯定就有不能说的道理,我们要相信她。”君小姐说道。

方承宇点点头。

“是,所以我一句也没问。”他含笑说道,说到这里手拄着下巴换个姿势,“说起来,我小时候觉得奇怪不解的好多事这样一解释就解释通了。”

“什么事?”君小姐顺口问道。

方承宇兴致勃勃的讲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有好多事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一边讲一边想,等他讲完了向君小姐求证时,才看到君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虽然睡了一下午,但应该是真的很累了。

出门两个多月,又在汝南熬心费力的重整九龄堂,在路上经历着九死一生的劫杀,这几个月谁都不好过,尤其是她。

方承宇轻轻的将薄被搭在她腰里,看着另一边屋子里的炕,犹豫了半日。

她适才还说自己身子损耗的厉害,底子不好,虽然白鹤梁山劫杀后她就让自己独自行路,但那是没办法,为了不耽误阳城这边的事。

现在回家了,他还是跟她睡一起吧,免得她半夜醒来担心。

等她说不用再睡一起的时候,再分开吧。

方承宇吐口气吹灭了床前的灯,放下了纱帐,小心翼翼躺下来,闭上眼掩住了眼里的欢喜。

窗外细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让夜色安静,方家的宅院陷入沉睡。

方锦绣如同往日一样躺在黑暗里睁着眼,忽的外边有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谁?

她心里下意识的问道,但人却懒得动。

“三小姐。”元氏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第六十九章 请你离开

元姨娘?

方锦绣的头微微转了转。

她来做什么?

念头闪过,屋子里滋的一声亮起了灯,照着在桌前的元氏。

元氏正解下雨披,她已经换了就寝的装扮,因为冒雨而来,裙角被打湿了。

“我是怎么想也睡不着,你打算怎么办?”她开门见山说道。

方锦绣收回视线闭上眼不理会她。

元氏走过来坐在床边。

“你就这样在屋子里装死一辈子吗?”她说道,“你现在才十四岁呢,一辈子可还长着呢。”

一辈子。

她还有一辈子吗?

方锦绣依旧没有理会。

元氏沉默一刻。

“你走吧,离开这里吧。”她忽的说道。

方锦绣放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这不是老太太大太太的决定。”元氏笑了笑接着说道,“这是我的想法。”

方锦绣攥着手没动。

元氏也没想要她答话,干脆盘腿坐上来。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这人大家都知道,没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是老太太大太太的想法。”她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方锦绣,“而且还总拿你这个爆脾气当枪使。”

方锦绣似乎不愿意被人接触身子,猛地向里挪了挪。

元氏毫不介意。

“锦绣。”她整容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其实很没用又胆子小,所以当初才留在方家不走。”

当初啊。

家里遣散侍妾们,虽然锦绣那时候还小,也是听说过的。

她们青春年少。方家不忍心让她们枯守一辈子。

很多人都拿了钱欢欢喜喜的走了,除了育有一女的苏氏以及元氏。

“方家多好啊,这么有钱,吃得好穿得好日子过得舒服,虽然没了男人,但是只要讨好老太太大太太,就能过得舒服自在。”

“我别的本事没有啊。就是会讨好人嘛。”

“更何况做生不如做熟。我出去新嫁一家,还得去讨好他们,讨好了日子说不定还没在方家过的好呢。我何必浪费那功夫。”

“锦绣啊,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方家的三小姐。”

三小姐。

方锦绣的嘴角扯了扯。

她算什么三小姐。

她的存在就是个意外,或者是算计。

她生不生下来都无所谓。

不生下来。苏氏也不会离开方家,生下来。就更有理由留下来,更有理由被方家的人信任。

不是吗?拉着她行事多方便,所以在给那灵芝下毒的时候叫她去。

在她眼里,她还是她的女儿吗?

一只手又拍抚在她的背上。

方锦绣的悲愤被拍没了。人也一个机灵坐起来,有些愤怒的瞪着元氏。

元氏看着她神情肃重。

“我说的是,你是方家的三小姐。不管现在还有没有人承认,但你以前是。而且也被当做正经的小姐精心的教导。”

“而你也以方家的小姐为己任而努力。”

“你读书写字,会看帐算筹,辨认得票号来往票据,会骑马,敢与生意人伙计们打交道。”

“你聪明伶俐又技艺在身,锦绣,这些虽然是你以三小姐的身份学的,你学到了,就没人能拿走,不管你是不是三小姐,这些都依旧属于你。”

方锦绣看向她,无神的眼第一次凝聚在元氏身上。

“锦绣,你跟我不一样,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讨好人,我没有翅膀不能飞,只能依附别人。”元氏按住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但你不同,你会那么多本事,你也年轻,而且勇敢,你有翅膀的,你可以去飞的,没有了三小姐和方家这根树枝,就算掉在地上,你还能飞起来,飞到别的地方去,你肯定还能过的很好。”

方锦绣看着她,灰败的眼慢慢的幽暗,似乎有泪光闪闪,她垂下了视线。

她还能飞?

离开这里去飞吗?

“家里人并没有怨恨你,你应该也感受的到。”元氏叹口气说道,“只是出了这种事,大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互相面对,这真不是迁怒和怨恨,而是尴尬。”

方锦绣的眼泪滴落在膝头,她的视线看向床边的角落里,那里摆着方承宇送的小包袱。

“锦绣,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怎么想也无法改变,不如就此放下,重新开始吧。”元氏柔声说道,“不再是方家三小姐,而是方锦绣,开始方锦绣的新生活。”

开始新生活可以这么简单吗?

方锦绣看着自己的膝头。

“其实好些当时觉得很难,天塌地陷,熬不过去了,但什么都会过去的,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元氏说道,“你看,连承宇都治好了,要是搁在以前谁能想到呢。”

她伸手再次抚住方锦绣的肩头,用力的摇了摇。

“听姨娘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没有事能过不去。”

方锦绣抬起头看着她。

“她为什么…”她开口说道,声音沙哑,要说什么又似乎说不下去,眼中有泪强忍着。

她。

元氏知道指的是谁,轻叹一口气。

“她我真不好评价,说实话我也不理解。”她说道,“但这世上难以理解的事多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方锦绣低下头。

“不过。”元氏停顿一刻,“锦绣,当时,她原本不用说那么多的。”

什么?

方锦绣抬头看着她。

“当时事发,本就在老太太掌握中。”元氏说道,看着方锦绣,“老太太问她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她回答说不明白,因为这一句不明白,和老太太说了那么多话,将事情怎么设计怎么安排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都说了个明明白白。”

那又如何?

方锦绣攥着手看着元氏。

元氏也看着她。

“锦绣,你觉得她是真的不明白吗?”她说道。

不是吗?

方锦绣看着元氏嘴唇抖动。

“当看到灵芝那样,再听到老太太那样问,她怎么会不明白。”元氏说道,“她口中藏着毒药,本可以立刻自尽,但是却还是问了那么多为什么。”

那么多为什么?

自从那日的事后,方锦绣从不肯回想,现在她第一次回想当时的情景。

苏氏,问了那么多为什么,似乎对事情变成这样很惊讶。

她那样的人,看到灵芝那样的时候,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方锦绣看着元氏。

“她这为什么不是为自己问的,她是为了你。”元氏说道。

方锦绣咬住了下唇。

“为了让大家知道,你是无辜的,是被她利用的,这件事是和你无关的。”元氏说道。

方锦绣的眼泪顿时涌出来。

“那有什么用!”她喊道,“她生了我,我永远跟她有关系,要是她真为了我,就不该生下我。”

元氏抓住她的肩头。

“她是生下了你,但是你跟她没关系。”她也喊道,“你就是你,你被生下来后就是一个独立的你,别人做错事杀人防火十恶不赦,只要不是你做,就跟你没关系,她生了你,但你不用为了她陪葬自己一生。”

方锦绣看着她一刻,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

第七十章 一刀两断,断否

哭声划破了雨夜的宁静,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夏虫恢复了呢喃。

细碎的脚步声在深夜的宅院里响起,很快就停在角门前。

角门的门锁半挂着并没有锁起来。

方锦绣默默的看了一刻,忍不住回头。

夜色漆黑一片,灯光偶尔在其中闪闪,她似乎看到黑暗里有人影绰绰的看着她,又似乎只是看花了眼难道还指望谁来送自己不成?

方锦绣自嘲的笑了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包袱。

这是元氏给她的,她原本打算什么也不带。

既然已经不再是方家的三小姐,那就双手空空而来,再双手空空而去吧。

但元氏说做人不要那么呆板,硬是塞给她一个小包袱。

“至少随身的换洗衣裳要拿着吧。”她说道。

方锦绣将包袱背在肩头,抬起头拿下角门的锁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被拉上隔绝了女孩子的身影,站在树后的方云绣再忍不住哭出来。

“她行不行啊,这大晚上的,等天亮了再走也不迟啊。”她哭道。

方玉绣抚着她的肩头安抚。

“让她随心意吧。”她说道,“别担心,三妹是个很厉害的人。”

而在另一边,看着跪在面前的元氏,方老太太轻叹口气。

“你去休息吧。”她说道。

元氏叩了两个头。

“多谢老太太。”她说道。

“不用谢了,谢来谢去的没什么意思,明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都养足精神吧。”方老太太说道,看着夜空。东方即将发白,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街上已经挤满了人,似乎整个阳城的人都出来了,事实上不止阳城的人,提前得到消息,从乡村邻县扶老携幼赶来的人昨天晚上就在城门排起了长队。

因为今天是阳城县问斩德盛昌大案案犯的日子。

当从牢里拉着宋运平的囚车出来的那一刻。街上等候的人群立刻攒动喧嚣。早已经准备好的烂菜叶子也如雨点般砸了过去。

李县令宋运平的具体罪状虽然还没有公布,但乱七八糟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因为涉及到德盛昌。又涉及到十几年的旧事,看热闹的人压肩迭背。

虽然这不是贪官污吏,甚至仔细说起来这也是私人仇怨,与其他人无关。但一来李县令的官身,让众百姓们畏惧又心寒。有这样黑心算计他人钱财的官老爷,谁敢保证别人不会在他手里倒霉。

二来宋运平严格来说身为他人掌柜为奴,却做出如此欺主的事,任何一个人也都觉得心惊胆战。谁敢保证自己身边的人没有这样险恶用心的。

所以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感同身受的抱打不平。

更主要的是,街上提前摆好了很多簸箩的烂菜叶子供大家用。

顺手且不费力还好玩的事不做白不做。

这些烂叶子当然是方家摆好的。

如果不是忌讳特意从太原府请来的监斩官员们。这些烂叶子就会从县衙大牢门口一直摆到东街斩头台前。

当监斩官和押解的官兵鸣锣开道走在大街上时,那些烂菜叶子也扔过了第一波结束了。

囚车里的宋运平也变得狼狈不堪。背上插着的犯由牌子也歪了,钦犯宋运平几个字都被菜叶子遮住。

宋运平觉得除了气还有莫名的恐惧。

这恐惧本不该奇怪,人都要死了,当然要害怕,但除了死亡的害怕,还有一切都化为乌有的空虚的害怕。

他宋运平在阳城活了也将近二十多年,汲汲营营成有名的好人,忠孝节义,走出去谁不知道他宋大掌柜,谁不背后竖起大拇指赞叹。

名声竖起来不容易,倒下去却这么容易。

宋运平被头发遮住的视线模模糊糊的看着四周,那些民众们毫不掩饰的厌恶愤慨,两边酒楼上有头有脸的富贵人的嫌弃以及不屑。

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就像做梦一样。

梦醒了他是不是还是以前人人敬仰,方家信赖尊崇的大掌柜呢?

其实如果那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啊。

宋运平的心里忽的有些后悔。

但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有官兵开路,囚车很快就穿过拥挤的大街来到行刑台前。

行刑台前官兵们围起来一片空地,高台上坐的是太原府来的大小官员们。

宋运平被从囚车上拖下来,引得现场一阵喧嚣,但旋即这喧嚣陡然消散,四周变的安静下来。

这安静来的突然,宋运平下意识的看过去,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一块地方让开了路。

有一群披麻戴孝的人走了过来。

这些人几乎都是女人,为首的正是白发苍苍的方老太太,扶着方老太太的方承宇是唯一的男丁。

所有人都被挡在外边,但看到这群人走来,官兵们显然提前被打了招呼让开了路。

“这个时候可不能再当众亲手杀仇人了。”

有官员忍不住想道。

李县令的死对外已经公布为畏罪自尽,不管真相是不是已经传遍,这话还是不能说出来。

宋运平也有些畏惧。

这些女人不会要当场打死他吧?那还不如被一刀斩头痛快。

所幸的是方家的诸人并没有扑上前,而是在行刑台下站住了脚,一个个神情恨恨又悲戚的盯着他。

宋运平垂下了视线。

人群片刻安静之后,又变得骚动起来,因为刽子手上台了。

如同监斩官一样,刽子手也是从太原府特意请来的,据说是个十几年砍头手艺的老师傅,很是威风凛凛,长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抱着鬼头刀一上台,就让阳城的百姓们吓的倒吸一口凉气,大夏天里很是过瘾。

随着刽子手站好,民众也都屏住了呼吸,而台上的官员也开始宣读罪状。

虽然这件事的原委各种版本已经传了好久了,但直到今日才听到确切的官方论判,民众们都竖起耳朵,各地赶来的说书先生更是耳竖起笔不停的记录着,今日的一切将来可都是他们吃饭的素材。

这罪状比以往要详细得多,一来是案情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二来也是方家的要求。

方家要让民众们明白,他们这些年背负的诅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罪状洋洋洒洒的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百姓们听的入神,时而恍然时而惊叹时而哀伤时而愤愤。

说书先生们一面奋笔疾书,一面心中笃定,这罪状肯定请同行们润色过,要不然不可能这么通俗易懂。

判决宣读完毕,民众们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不过接下来会是更热闹更期盼的环节,人群不由再次一阵涌动。

监斩官严明正身,喊出宋运平的名字,刽子手上前一步,正午日光映照下如同身形拔高如同地狱来的恶鬼,满场的民众顿时寂然无声,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刽子手的鬼头刀上。

宋运平已经木然,反而生出一种豪气。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高喊一声。

这声音让民众很是激动,发出阵阵鼓噪。

“开斩!”高台上的官员显然不喜欢这种反应,扔下火签高喊一声。

刽子手一把抽出犯由牌,高高举起鬼头刀。

“请上路。”他暴喝一声,震得近处的民众心又跳了三跳。

随着喊声高高举起的刀落了下来。

民众们屏住了呼吸咬紧了牙关,但却没有看到人头落地血喷三尺的场面。

刽子手的鬼头刀砍在了宋运平的肩头,险险的只擦到了他半边脖子。

血涌了出来,人也惨叫着倒下,但却没有人头落地丧命。

这太吓人了。

比人头落地还吓人,因为那个掉了半边的头的人还活着,还在惨叫。

围观的民众齐声尖叫。

第七十一章 此以祭奠

竟然人头没有被砍下来。

这老师傅失手了!

砍头讲究的手艺就是要漂亮,刀起头落,这种砍偏了的情况只有那新入门的徒弟才会犯。

新人小徒弟会因为害怕或者力度不够而出现这种失误。

这可是丢人的事,会被同行嘲笑也会被民众们当做笑谈。

不是说太原府有名的砍头王吗?就是这般手艺吗?真是令人失望。

更有人要再次哗声。

但民众们尖叫声未落,震耳欲聋的爆竹响起来,压过了民众的哗然,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这谁啊,竟然敢在行刑时放炮。

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被处决受害的人会放炮庆祝,但那都是行刑完毕后。

现在人还没砍死呢。

众人看去,见果然是受害人点的爆竹。

站在行刑台前的方家的下人们点燃了一排爆竹,扬起一片硝烟。

除此之外,还有个下人举起了白幡。

“祭,方守义。”他拉长声调高声喊道。

伴着这喊声,方家的女人们纷纷跪地大哭,方承宇则举起一坛酒,哗的一声倒在前方的地上。

“爷爷,大仇得报。”他扬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