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是驱散恐惧的利器,江友树和耿大夫顿时心里轻松了很多,也看清了地上躺着人。

也不知道这人关了多久了,毛发杂乱,散发着腐臭。

江友树抬手掩了掩鼻息,这才走上前,粗略的看了一遍。

北镇抚司的犯人能有什么病,除了刑讯的伤,就是被各种酷刑折磨的心理要发疯,这两样都能要了人的命。

“这能治好吗?”耿大夫小声的问道。

“给他上点药,暂时死不了就行了。”江友树皱眉漫不经心说道,“进了这里面还想活着出去吗?”

耿大夫应声是,转身去拿搁在一旁的药箱,忽的叫了一声。

捏着鼻子江友树没好气的回头瞪他一眼。

“干什么。”他低声喝道。

耿大夫这次没有立刻噤声,反而喊声更大了。

“师父师父,门,门关了。”他喊道。

门?

江友树猛地站起来看向牢房门口。

原本陪同而来的锦衣卫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牢房门也被关上了,拴着门的铁链子在火把映衬下闪着冰冷的光。

“怎么回事?”江友树也喊道,同时扑过去,抓住牢房的门狠狠的摇晃,“来人,人呢?”

他的喊声在黝黑的牢房里回荡,回应他的只有若有若无的呻吟,令人毛骨悚然。

怪不得心里不安呢。

这该死的陆云旗难道是故意要把他关起来?

但是,为什么呢?

江友树面色青白,耿大夫已经跪坐地上发出变调的喊声。

“陆云旗,你什么意思?”江友树再次喊道,“你竟然敢私自将我下牢狱?你就不怕太后怪罪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

江友树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怕,狠狠的踢向牢房门,铁链子发出哗啦的响声。

陆云旗这个疯子,他疯了啊,难道为了跟自己抢功?妈的,脑子有病吧?

“你是大夫?”

一个干涩刮人耳膜的声音陡然响起。

同时一张枯皱如树皮的老脸出现在眼前,如同鬼魅。

江友树猝不及防吓了叫了声,后退一步,这才看清来者是个老头,身形佝偻,并没有穿锦衣卫的衣裳,且火把照耀下又影子摇晃。

是人,不是鬼。

江友树顿时又愤怒上前。

“快把门打开,我要见陆云旗。”他喊道。

枯皱的老头摇摇头。

“我可不管这个。”他说道,盯着江友树,眼睛亮亮,“你是大夫吗?你是太医吗?你医术很厉害吗?”

江友树一脸嫌恶的看他。

“没错,我是大夫,我是太医院掌院,我是太后娘娘的御医。”他喝道,“你什么人?”

老头脸上绽开笑容,如同菊花盛开。

“真巧。”他说道,“我也是大夫。”

“宫里那边怎么说?”

江百户低声问道,将官帽给陆云旗恭敬小心的戴上。

“有个犯人病了,很棘手,要江太医费心。”陆云旗说道,“江太医这个人,大家是知道的,一向尽职尽责,所以干脆住进了牢房,不看好病人不罢休。”

江百户笑了,又忙收了笑。

“是。”他肃重说道,又哼了声,“这老小子真是不知好歹,揍了他一顿还没记性,竟然又打君小姐的主意,君小姐岂是他能觊觎的。”

陆云旗嗯了声,整了整原本就严正的衣襟,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如同弯刀。

“是的。”他说道。

是的,江友树不知好歹,虽然人人都知道陆云旗刁难君小姐,但是,他们都忘了一点,这刁难只能陆云旗刁难。

他陆云旗要的人,别人敢碰,那就剁手。

“那河北西路痘苗死人的事…”江百户迟疑下又问道。

“她的痘苗她解决。”陆云旗说道。

也就是说除了她,别人不许插手这件事,也就是这件事不许传开。

江百户再次躬身应声是。

陆云旗迈步向外走去。

“大人要进宫?”江百户跟上问道,“成国公世子的事还没定论?”

陆云旗嗯了声。

“没想到宁炎竟然会站在成国公这边。”江百户又感叹道。

“为了他自己而已。”陆云旗说道。

他的话简单,江百户想了想也明白了,黄诚死了儿子,又年老,这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也许可以空出来一个了,从资历上来说,宁炎是最有希望的。

“但是黄诚的人脉不小。”他低声说道,“而且最关键的是,皇帝对成国公本身要…”

他的话没说完,有个锦衣卫疾步从外奔来,看到这个人,江百户忙停下说话。

“大人。”锦衣卫近前将一个小小的纸卷递给陆云旗。

陆云旗揭开看了眼,薄薄的嘴唇忽的弯了弯。

“宁炎好运气。”他说道,“朱瓒也好运气。”

说罢将手里的纸条捏成一团。

出什么事了?朱瓒好运对陆云旗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百户神情微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备行出门

方承宇站在屋门口,就看到君小姐面色微沉。

柳儿看到他了,要张口喊,方承宇忙冲她摆手。

当然这是没用的。

“小姐,少爷来了。”柳儿翻个白眼,更大声说道。

君小姐抬起头,方承宇笑嘻嘻的走进来。

“九龄,冯老大夫来信了?”他问道,“京城还好吧?”

君小姐摇摇头,将信递给他。

“京城没事,河北西路有事。”她说道。

方承宇已经快速的将手里的信扫了一遍,看明白了大概。

“也是北边啊。”他说道,“最近北边真是事不少啊。”

也?

君小姐看向他。

方承宇收了笑,神情几分肃重。

“金人攻破了河间府。”他说道。

河间府。

君小姐神情有些惊讶。

现在是夏天,金人竟然攻破了河间府?这个河北东路最大的城府。

金人进攻城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自从成国公镇守北地以来,金人都是小打小闹,而且都是冬天的时候。

冬天对于金人来说有些难熬,所以会来侵扰抢掠。

但这样大夏天的明目张胆的攻破一个府城…

“兵马严整,是金人铁骑。”方承宇说道。

兵马严整,金人铁骑。

君小姐的神情也变的肃重。

也就是说这不是散兵日日侵扰,而是兵马征战,国之律令,也就是战争。

“又要打仗了啊。”她感叹一声说道。

算起来北地安稳了还不到十年呢。

“如今国泰民安,成国公也还没老,正值壮年。”方承宇笑道,“金人选的这时候不对呀。”

君小姐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有时候国泰民安才正是外敌入侵的好时候。

谁能说得准呢。

“不过不用担心,成国公在北地,已经遏制住金人了。”方承宇笑道。

君小姐这次笑着点点头。

“是的,有成国公在,我放心。”她说道。

“不过这个痘苗的事,就不能靠成国公了。”方承宇说道,一脸不安担心的看着她,“九龄,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君小姐看了看他拿在手里的信。

“痘苗会死人也不是不可能。”她说道,“它毕竟是毒,虽然毒性减弱了很多,但凡事都没有一定。”

方承宇点点头。

“我相信痘苗是好事。”他说道。

“我也相信,所以我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痘苗的推行。”君小姐说道,“我要去一趟河北西路。”

方承宇立刻点头。

“好,我这就准备。”他说道,说到这里又捏了捏手指,“不过,这次九龄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君小姐看着他笑了。

“说来听听。”她笑道。

“北地有些不安稳,所以我希望这次你出门,不要再一个人了。”方承宇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多带些人手护卫吧。”

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第一时间来说金人攻破了河间府,其实要说的是北地不安稳。

河间府刚出事,方承宇就知道了,算着这时间皇帝也不过刚刚得到消息吧。

德盛昌在他手里果然被发挥的作用更大了。

这种事他第一时间就知道,河北西路那边痘苗出事他肯定也知道了。

他也知道自己肯定要去,劝是肯定不会劝,只希望她能多带些人手。

君小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好啊。”她说道,“那就有劳你除了给我准备钱,还要准备人了。”

方承宇绽开了笑容,伸手拍着胸口。

“交给我办。”他说道,又想到什么,“不过,九龄你以后不要再摸我的头了,我是大人了。”

君小姐哈哈大笑。

“是,我们承宇是大人了。”她说道。

君小姐向来是个说走就走的人,第二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方家诸人。

方老太太等人当然不会阻止,只是感叹。

“做件事真难啊。”她们说道。

“应该问题不大。”君小姐笑道。

“是呀,主要是安抚,蓁蓁只要去哪里走一走,她说的话比那些大夫官员们解释更让民众们信服。”方玉绣说道。

“那就早去早回。”方老太太说道。

正说笑着有丫头跑进来。

“君小姐。”她没有对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说,而是看着君小姐,“宁公子给你的信。”

这小子,竟然又来了,方老太太一挑眉,要说什么,又看到方承宇看着她,不停的眨着大眼睛。

“哎呦,宁状元的信啊。”她拔高声音喊道,“真是稀罕。”

这陡然的一声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方承宇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方玉绣则拍了拍心口。

“祖母,你比蓁蓁还激动呢。”她说道,“要是祖父还在,肯定不高兴了。”

大家转了一个弯,才明白她的打趣,顿时都哄声笑了。

“你这丫头,连我和你祖父都敢编排了。”方老太太笑骂道。

这边君小姐已经含笑接过信,其实是张叠起来的便筏。

“约我明日顺德楼一见。”她说道。

屋子里的人对视一眼,雅雀无声。

“那,你见还是不见?”方老太太问道。

怎么问的这样小心翼翼的?君小姐有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见啊。”她说道,“可能他也知道…”

她的话没说完,方老太太就一拍手。

“见。”她大声说道,“当然要见,以前我们蓁蓁想见宁公子都见不到,现在他主动来见了,我们当然要见。”

说着对方大太太摆手。

“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把顺德楼包下来。”

包下来?

君小姐有些愕然。

“这,不用吧…”她说道。

但屋子里已经热闹起来。

方大太太应声是,元氏则喊着丫头们准备车马出门。

“宁公子送信来的是谁?请进来喝茶了没?”元氏还大声的问道,“包个红包给他。”

要不要再留下了吃顿饭?

君小姐想道,看着屋子里的热闹,有些无奈的摇头笑。

前日还阻止自己见宁云钊呢,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恨不得喊得满城都知道宁云钊要和自己见面?

不过,她们高兴就好。

或者,君蓁蓁也会很高兴。

这是她一直期盼而未能看到的事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公子可委屈

夏日的日光炙热,官路两旁的大树都变的有些无精打采,路上行人就更少。

宁云钊看着马车里已经融化的冰桶,又看了看正在擦汗的宁大老爷。

“父亲,天这么热,你真不如在家里歇着。”他有些无奈的说道。

宁大老爷将扇子摇了摇,驱散几分闷热。

“我还是跟着来吧。”他说道,“要不然我不放心。”

“我这次一定会说明白的。”宁云钊笑道。

宁大老爷哼了声。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方家那个老太婆。”他说道,带着几分凝重,“这老太婆为了逐利可是无情无义,当年连自己爹娘都能挥棒相向。”

宁云钊笑了笑。

“我想这种事总不会是一个人的错。”他说道。

宁大老爷再次哼了声。

“还没成亲呢,你就这么护着那老太婆。”他说道。

宁云钊哈哈笑了。

“我只是护着道理。”他说道,又炸了眨眼,“当然,我还不是圣人,道理也有亲疏远近。”

纵然夏日炎热,马车里闷热,父子二人相谈甚欢,阳城的城池很快就到了眼前。

宁大老爷透过竹帘向外看了眼,皱起眉头。

“怎么这么多人?”他说道,“这大热天的,今日也不是庙会的日子啊。”

宁云钊闻声看去,果然见城门附近站了乌泱泱的很多人,一面说笑着一面向这边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马车越来越近,城门前人群的说笑也渐渐的传入耳内。

“…我觉得不可信,那可是宁十公子…”

“那还是君小姐呢,怎么不可信,君小姐刚回来的第二天,宁十公子就上门来探望了。”

“这个没看到…”

“何止探望,紧接着宁十公子还约君小姐在落梅轩喝酒呢,很多人都看到了。”

“这才过了两天不到,宁十公子又来见君小姐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竟然…等的是他吗?

宁大老爷和宁云钊对视一眼。

“送信又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宁大老爷问道。

宁云钊摇摇头。

这次送信特意让面生的小厮来,而小厮回来说方家也安安稳稳的接过的信,没有引起上一次那般热闹。

“说起来为啥不信呢,主要是想起当初啊。”

“是啊,当初君小姐从抚宁来到阳城,嚷着有婚书要与宁十公子成亲,简直震瞎了咱们的眼,那时候可没见宁十公子与君小姐这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不仅不见,宁十公子还避到了京城去。”

“当初宁家根本不承认这桩婚事,要不然君小姐这么闹什么,还去北留上吊了,万幸没死成,要不然哪还有今日。”

“那当初君小姐无声无名,他们宁家避之如毒蝎,现在君小姐名扬天下,宁公子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话出口不仅让车里的宁大老爷一怔,外边热闹的民众也瞬时安静下来。

宁十公子从小到现在都是阳城人视若珍宝的骄傲,他的一言一行都没有让大家失望过,提到宁十公子,所用的都是世间最美好的词汇。

从来没有人想过不要脸这三个字会用来称呼宁十公子。

听到的人惊呆了,说话的人也吓了一跳。

“但事实的确如此。”

一阵沉默之后,有人叹息一声。

“宁公子也未能从一而终实在是憾事,坚守本心这种事,看来真是圣人才能做到的,宁公子也不过是一俗人罢了。”

俗人。

公子无双,神仙降世的宁公子,今时今日得到了一个这样的评价。

就像一个白瓷,陡然裂开一条缝隙,露出胎泥。

这让民众们有些委屈又有些愤怒。

“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君小姐。”有人忍不住喊道,“这样前倨后恭的人,君小姐就不该理会。”

安静的人群再次变的嘈杂,只不过相比先前的期盼,还多了几分怒气。

“不是说那都是假的吗?十公子和君小姐是商议好的,原先的不喜回避都是做戏。”

“他们一直都是两情相悦的,十公子更是没有放弃。”

在这嘈杂中当然也有这样的声音,试图挽回宁十公子的形象,但无奈声小力单很快被淹没。

马车安安静静甚至有些小心谨慎的穿过人群,直到驶过城门,宁大老爷才一口气吐出来,用手帕擦着满是汗水的脸,一面挥舞着扇子。

“亏的是我跟你来了。”他说道,带着满满的后怕和庆幸。

若不是他临时起意来,宁云钊就不会陪他坐马车,而是骑马入城。

而且他为了不让方老太太发现,换了普通的马车和只有一个车夫小厮跟随。

这适才才被那些人忽略没有发现,要不然想想宁云钊骑马入城的场面吧。

那场面充斥着嘲笑哄笑以及质问,简直太可怕了。

“也没什么啊。”宁云钊笑了笑,神情平静,“也都是事实。”

宁大老爷呸了声。

“什么事实,狗屁的事实。”他说道,又恨恨的摇着扇子,“我敢肯定,把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的是方家那老太婆,就是故意羞辱我们。”

宁云钊沉默一刻。

“让父亲蒙羞是我的不是。”他说道。

宁大老爷轻咳一声。

“这怎么能怪你。”他说道,又将扇子挥了挥,“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什么前倨后恭,管他们呢,这是羡慕嫉妒恨,等君小姐到了咱们家,对咱们前倨后恭的就是他们,你虽然是圣人弟子,但是毕竟在这俗世间,可不能真过的不食人间烟火,你要是为了形象掉头就走放弃君小姐,那才是中了方家人的诡计,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宁云钊哈哈笑了。

“父亲,我始终从心而终,哪里在乎他人说什么。”他说道。

外边的小厮掀起竹帘。

“老爷公子,顺德楼到了。”他怯怯说道,“我们要不要过去?”

什么叫要不要过去?

宁大老爷皱眉要斥骂这小厮,却从掀起的竹帘看到外边。

德胜楼近在咫尺,但这咫尺之间却有很多人站立着,就如同城门口一般。

怎么这里也…

“宁十公子要见君小姐包了顺德楼。”

“真是大手笔啊。”

“真是情深意切一掷千金。”

原来如此,这方家真是不要脸,明明是年轻人私下见一面,竟然被她们嚷的满城皆知。

宁大老爷心里骂道,这叫什么事。

而这边的宁云钊已经笑着掀起帘子。

“车就停在这里吧,我走过去。”他说道。

宁大老爷伸手拦住他。

“慢着。”他说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盛情难却

宁大老爷神情有些悲愤。

看着外边等着看热闹的人群。

他的儿子和他其实都习惯了这种围观和喧闹,但见到这一幕而悲愤的心情还是第一次。

宁大老爷觉得这很不公平。

他的儿子喜欢一个姑娘,对于这个姑娘来说这应该是极其荣耀的事,对于民众来说,羡慕嫉妒恨这种情绪也是正常。

但这种情绪不该是对他的儿子,而是对那个被儿子看上的姑娘。

怎么现在大家都对儿子这般嘲弄,甚至还有配不上对方姑娘的话。

就因为这姑娘是君小姐?

就因为当初君小姐追着宁公子而被嫌弃,现在宁公子回头追着她跑就也该被嫌弃?

这有点欺负人吧。

宁大老爷看着顺德楼,然后看到一个穿的花团锦簇的老太太走出来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就知道是这个老太婆搞的鬼。

宁大老爷火气再也压制不住,就知道今天自己应该过来,儿子这个谦谦君子怎么是这个六亲不认的老太婆的对手。

她无非是借机羞辱儿子一通,然后再哄那君小姐将这门亲事作罢,让他们宁家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哼,休想。

“既然方老太太来了,那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也该见见。”他说道,将宁云钊按在车上,“你先等等。”

说罢掀起帘子就下了车。

宁云钊要拉住无果,只得任他向前而去。

“宁大老爷来了!”

宁大老爷的出现立刻引起人注意,伴着这一声喊,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果然是宁大老爷!”

现场一片热闹,视线凝聚在宁大老爷身上,旋即又看向他身后。

但他的身后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厮。

“宁公子呢?”

人群里响起杂乱的询问。

宁大老爷已经面不改色的传过人群,站到了顺德楼前,冲方老太太绽开了笑容。

“亲家老太太。”他热情的喊道,将手高高的拱起一拜,“您能如约前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方老太太的面色一怔,围观的民众亦是一怔。

如约?

原来是宁大老爷请方老太太吗?

并不是宁十公子相约君小姐?

看着酒楼前的两个长辈,民众们有些微微失望。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儿女婚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宁家方家这两个家长相见才是正常又合理的,只不过比起年轻人的情深意浓总是少些趣味罢了。

方老太太则是冷冷一笑。

就说了这宁家奸猾又无耻,又想得好处又想得面子,还好她坚持陪同来了,要不然君蓁蓁岂不是要被这宁家父子骗了。

“不管怎么说,宁十公子亲自相约,我们怎么也得来见见。”她加重语气说道。

宁十公子亲自相约?

民众们听到了又有些迷惑,那到底是谁相约?相约的到底是谁?

宁大老爷哈哈笑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说道,向顺德楼里迈步,“亲家老太太,我们进去坐下说。”

读书人真是无耻,方老太太看着停在人群外的那辆安静的马车。

为了单独见君小姐,竟然不惜让他的父亲来牵制自己。

方老太太冷笑一声。

“是啊,没想到宁大老爷您亲自来了,见您一面真是不容易。”她说道。

当初君蓁蓁刚来阳城说亲事的时候,别说宁大老爷了,见宁大夫人一面都难。

说旧事啊?宁大老爷呵呵笑了。

“彼此彼此,以前也没见过方老太太您啊。”他说道。

我们当初拒不认婚约是有错,那你们方家当初对君小姐的亲事也是不管不顾啊,讽刺我们前倨后恭,那你们也一样。

大家大哥别说二哥,谁也别瞧不起谁,谁心里都知道谁打的什么主意。

这气氛不对呀,围观的民众瞪眼踮脚看着,怎么好像两人都带着火气?

气氛古怪中,围观的民众忽的如同被刀切一样,分开了一条路。

一个男人摇摇晃晃的从人群中走过来,身后跟着四个男人。

随着他们的走动,喧闹的人群也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安静下来。

“这么多人?”金十八爷故作惊讶的问道,“今天这德顺楼生意这么好?”

锦衣卫又来了。

上一次在落梅轩就出现了,这一次又出现了,这总不会是巧合吧?

德顺楼前一片安静。

“金大人。”宁大老爷笑了笑,对金十八拱拱手,“真是不巧,今日有事被我们家包了。”

说罢看了眼方老太太。

如果搁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对锦衣卫这么不客气的,但没办法,谁让锦衣卫现在跟君小姐有仇呢,跟君小姐有仇就是跟他们宁家有仇。

他就是这么维护自己人。

方老太太看也没看他。

“今日这里有事,你们到别的地方去吧。”她说道。

读书人就是假客气。

有什么客气的,在京城被锦衣卫欺负承那样,还用得着跟他们客气?敢来跟前,我就敢拿圣旨抽他们的脸。

金十八挑眉,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个和气生财,一个和气做官的两家掌家人都突然对他这么不客气了啊。

这都是因为那位君小姐吧。

君小姐可是陆大人的人,你们两家这样亲家长亲家短的要坐下来谈亲事,真是做梦。

金十八的视线看向内里。

“莫非是君小姐在这里?”他笑呵呵的说道,并不在意这两人的不客气,“那真是巧了,我正好有些不舒服,请君小姐给瞧瞧。”

说罢抬脚迈进去。

“你…”方老太太和宁大老爷都要阻拦。

但那四个男人已经站过来,轻而易举的将他们挤开进了顺德楼,直接就冲一个房间去了。

可见他们早就窥探了,知道君小姐在哪个房间里。

方老太太跺跺脚就要跟上,却见那几个进了房间的人又出来了。

“君小姐呢?”金十八皱眉问道。

方老太太闻言也愣了下,透过打开的房门看到其内空无一人。

君小姐呢?刚才还坐在里面喝茶呢?

而与此同时宁大老爷停在外边的马车也被锦衣卫掀开了。

“宁公子也不在。”他说道。

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宁大老爷的面色也怔了怔。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现在的年轻人呐。”金十八捏了捏手,摇头带着几分感叹,“真是世风日下,越来越不像话啦。”

“外祖母跟来不是我的本意。”

此时一窄小的巷子口一处茶寮里,君小姐正对宁云钊说道。

这间小茶寮垂下几幅竹席好遮挡阳光,却正好遮挡了内里客人的脸,形成很好的隔断。

随着风吹过竹席,若隐若现的露出宁云钊的半边脸。

“只是盛情难却。”他微微一笑说道,拂袖将一碗茶递过来,“我也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可说不可说

君小姐接过他递来的大碗茶。

陶碗粗糙,茶水混涩。

这街头专供路人解渴的茶寮里的茶自然算不上美味。

只不过茶原本就是用来解渴的,或许这也才是茶的本味。

君小姐端起饮了口。

“我父亲觉得应该拿出诚意来,弥补以前的亏欠。”宁云钊说道,神情坦然。

君小姐笑了笑。

“我外祖母也是。”她说道。

“虽然过去的亏欠永远不能弥补,但身为子女还是不忍让他们太过难堪。”宁云钊说道。

这也就是表明他并不同意父亲的做法。

君小姐看着他再次笑了。

“我也是。”她说道,说着又眨了眨眼,“但我们现在做的好像让他们有些难堪了。”

就在适才,宁大老爷走下马车,坐在车上思忖什么时候走下去合适的宁云钊忽的察觉有石子打在车窗上。

他转头看去,透过竹帘看到街角一个女孩子正冲他招手。

君小姐?

宁云钊有些惊讶,他下了车,那女孩子冲他做个嘘声,又再次招手,转身向巷子里去了。

这意思宁云钊自然明白,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看了眼前方顺德楼前正笑着打口仗的父亲和方老太太,再看四周踮着脚全神贯注盯着那边热闹的民众,便对车夫使个眼色,沿着墙角悄无声息的跟去了。

想到这里宁云钊笑了。

这种感觉就像读书时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从学堂跑掉去玩。

当然,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那边是不能好好说话了,锦衣卫肯定盯着,就让外祖母和宁伯父陪他们吧。”君小姐说道,“这里虽然简陋,说话倒也能自在。”

她们说着话,有几个货郎停在一旁。

“老王来碗茶。”他们大声的喊道。

烧茶的王老头应声是,将茶碗摆在木架子上,那几个货郎就站在外边依着木架子说笑一面喝茶。

当然察觉茶寮里坐着人,他们也投来好奇的视线,垂下的竹席遮挡了内里两人的身形,只能看出是年轻的男女。

这大热天的也只有年轻男女有这个在街上闲逛的兴致了。

货郎们不再理会,喝着茶说笑着。

“你是怎么想到这地方的?”宁云钊低声笑问道。

“承宇给找的。”君小姐说道。

那个小朋友啊,宁云钊笑了笑没说话。

“哦对了北地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君小姐问道。

北地?宁云钊肃重神情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