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心真是不死。”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拔兵集结来战便是,还跑去京城耀武扬威做什么?”

“是威胁恐吓吧。”掌柜的说道。

君小姐冷笑。

“以江山黎民为要挟,他这是吓唬人还是自己作死?”她说道,“如果皇祖…先帝还在,当朝就能斩了这来使,将头颅扔回金贼所在。”

不像皇叔,一向做出仁善的模样。

掌柜的点点头。

“是啊,就算再来五万,怎么就笃定自己会赢。”他说道,“不过是战事更激烈一些,时间更久一些罢了。”

君小姐站起来。

“久又如何,当初成国公等人用了将近十年驱逐了金人夺回北地,大不了再来一个十年罢。”她说道,“谁又怕谁。”

明明不是什么好消息,掌柜的却忍不住笑了。

“君小姐一个女子家都不怕,我们这些男儿们当然就更不怕了。”他笑道。

“成国公更不会怕。”君小姐说道,“你们且安心。”

掌柜的哈哈笑了。

“这话本要我给小姐说的。”他笑道,随着这一番说笑,接到消息时的紧张也散去了。

“路上还是不太平,有什么事掌柜的你不要来回跑,我去你哪里就可以。”君小姐再次叮嘱,“你们毕竟是平民百姓。”

我们是平民百姓?那你们呢?掌柜的怔了怔,难道是官兵吗?

“是。”他躬身应声。

打开门走到院子里,笑声更加扑来,还有两个妇人看到他,将一个盒子捧来。

“新打的糕,掌柜的拿去尝尝。”她们笑道。

掌柜的也没有客气,笑着接过,视线忍不住看了眼坐在正屋门前晒太阳的妇人。

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是个陌生妇人。

见他看过来,那妇人也看过来,对他微微颔首。

掌柜的下意识的忙低头施礼,施礼完毕才有些懵,自己这反映好像是本能,因为这妇人的气势吗?

虽然穿着村里妇人们穿的那种有些土气的花袄棉裙,但格外的气势不凡。

这人是谁?

他正犹豫要不要问,就见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君小姐。”这个瘦小的村民,声音清脆,手里捏着一只竹筒,“城里的信。”

这是信鸽传递的信。

掌柜的有些惊讶,自己前脚出门家里就传来信了?应该是刚收到的。

又有什么新消息吗?

君小姐接过信筒拆开,只看一眼神情大变。

“荒唐!”她喝道,将手里的信筒信纸狠狠的摔在地上。

院子里的说笑声顿消,所有人都看过来,神情惊讶旋即不安。

这位小姐,第一次这样生气。

出什么事了?

第五章 有人怕了

君小姐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双手握着身前,要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吓坏了。

自认识这女孩子以来,见过她哭见过她笑,更多的是见她神情温和,唯独没有见过她生气愤怒。

就连遇到那些匪贼也没有这样。

“小姐,怎么了?”柳儿跳过来激动的喊道,“谁惹你生气了?”

君小姐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答她的话,只是一脸愤怒的来回走动。

“小姐…”柳儿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跟着愤怒。

村妇们不敢说话也不敢劝,德盛昌掌柜看着扔在地上的信纸和竹筒也不敢捡,柳儿问都不理会,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院子里年糕的香气四散,村子里的笑声此起彼伏传来,更显得这边气氛凝滞。

“君小姐啊,过来。”妇人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拒绝。

君小姐看她一眼,却没有依言过去。

这女孩子眼睛瞪圆,就像一头愤怒的小兽。

这样的孩子定然从小就是个骄傲倔强又极有主意的。

郁夫人看着她。

“摔摔打打的有什么用。”她说道,“不想看就烧掉。”

咿,这是在教训我家小姐?柳儿瞪眼看她。

你谁呀你。

她要说什么,却见君小姐吐口气,俯身将竹筒和信条捡起来。

“出了点事。”她抬起身对院子里的妇人们说道,“婶子们年糕等一等再做吧。”

妇人们松口气。

“好的好的,我们先去把做好的分了。”她们说道。

她们说着便利索的将东西收拾,忙而不乱。

已经退到郁夫人身边的年轻男人看的神情惊讶,他跟着这些妇人们混了两天了,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这些妇人都是很常见很普通的村妇,但这一刻看着这些妇人整齐划一的动作,他莫名的想到了遇到劫匪时那些男人们的动作。

这些妇人手里拿的锅碗瓢盆案板,如果换成长矛大刀似乎比那些男人也不差。

几乎是一眨眼间,这些妇人已经收拾好离开了院子。

院子里再次陷入安静。

郁夫人没有再说话,扶住年轻男子的胳膊就要进去。

“皇帝。”君小姐忽的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显然竭力的忍着情绪,“要跟金人议和。”

掌柜的啊了声,神情震惊,郁夫人站住了脚,挺拔的身形微微一僵。

只有柳儿挺高兴,小姐肯说话了,至于说的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议和?”掌柜的急急问道。

他根本就顾不得院子里还有一个陌生妇人在场,更何况小姐也没避开她。

“难道是真的,真的要按照金人的条件…”掌柜的接着说道。

君小姐将手里的字条狠狠的撕烂。

“是啊。”她愤怒的喊道,“是啊,那个废物啊。”

她说着眼泪有些模糊的眼。

不是挺厉害的吗?杀了兄长,逼死父皇,夺了江山。

不是挺厉害的吗?为了这江山,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畜生一般的事都做得出来,怎别人来抢他的江山了,他就要议和了?

六郡,多大的疆域,多少的子民,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就不要了?

那是十年征战夺回来的,多少将士的血换来的,那是十年苦寒驻守抵御换来休养生息,养起来的富足子民。

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怎么说的出来?”君小姐看向德盛昌的掌柜,“他怎么说得出口?”

掌柜的看着她,摇摇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这个问题他答不了,他也不知道。

怎么就要议和了?

还没看到十万金兵集结呢,还没打呢,这就议和了?那岂不是怕了?

“国公爷没败啊。”他只能说道,“来再多的金贼,国公爷不会败啊,三万,五万,十万,国公爷不会怕啊,怎么就…”

前方的将士还不怕死呢,他们在后方安坐,怕什么?

“他们怕什么?”君小姐看向柳儿。

“对啊。”虽然不知道小姐说的什么,但柳儿立刻跟着愤怒的喊道,“他们怕什么?我们都不怕。”

君小姐看着她噗嗤笑了,笑又有点想哭。

“对啊,我们都不怕,他怕什么?”她说道,看向院子里另外一个人。

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扶着年轻人已经转过身来,听着她说话。

她的神情肃正沉静,年轻人已经明显的震惊以及愤怒,脸上青筋暴起。

君小姐看着他。

“这个年轻人,现在我给你一把刀说去杀金贼,你可敢?”她说道。

年轻人不到二十岁,是个很腼腆害羞的人,来这里两天还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当然敢!”他此时立刻喊道。

“是啊,我们都敢,他为什么不敢?”君小姐问道。

这孩子是真的要问个答案。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畏惧的。”郁夫人说道,冲君小姐招招手,“好了,孩子,不要想不开了,有时候不能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不是这么用的吧?就跟先前那两句怀念亲人离散的诗词一般。

这个夫人真是…

君小姐又忍不住笑,抬手揉了揉鼻子扁嘴。

这一打岔她的情绪也些许平复了。

是啊,不能以己度人,她敢的,不一定别人就必须敢。

“等具体消息吧。”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掌柜的。

消息紧急,只有先信鸽送来最关键的,细节肯定在后快马传递。

掌柜的点点头。

“我这就回去。”他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离开站在院子里未动。

或许是妇人们已经将这边的事传开了,村子里原本的笑声已经消失,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比往日更安静,连牛羊的叫声都没了。

“我做梦也想不到。”君小姐自言自语说道。

想他是个狠毒无耻的,想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想他是个畜生,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是个这样的色厉内荏的废物。

所谓的狠所谓的奸诈,原来都只用在自己亲人身上,用在没有防备他的人身上。

“小姐,你想什么?”柳儿在一旁问道。

君小姐看着前方。

“我想骂脏话。”她说道。

“我太祖祖宗姥姥!”

一人从石头上跳起来,口中大骂着,将手里的信扔在地上,牛皮靴子狠狠的踩上去。

因为动作太猛,原本半挂在耳朵上一圈络腮胡也掉下来。

“大哥。”在一旁闻声看过来的一个男人提醒一声,“胡子掉了。”

被唤作大哥的人转过头,露出朱瓒干干净净棱角分明的脸。

第六章 明知而为之

朱瓒没有再跳脚,将地上的信和胡子都捡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出什么事了?”适才的男人走过来问道。

“黄诚这老不死的,说动了皇上接受议和。”朱瓒冷笑说道。

男人神情惊讶。

“他疯了?”他问道。

朱瓒在石头上重新坐下来。

“开互市,割六郡,在我们没有败绩的状况下,能说出这话的都是疯了。”他说道,“可笑的是天下的疯子有这么多。”

男人拍了拍朱瓒的肩头。

“这些远在朝堂的人,太害怕战争了,解决害怕的手段就是让战争停下来,但他们却不知道让战争停下来的不是不战,而是战。”他说道。

朱瓒冷笑。

“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不关他们的事罢了。”他说道,“对有些人来说,割了地舍了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依旧富贵权盛。”

朝堂上的事太高远了,男人觉得自己评价不了,也左右不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那就做自己能左右的事吧。

朱瓒看着信一刻。

“议和。”他说道,“朝廷里肯定有很多人不同意,北地民众不同意,北地的将官们不会同意。”

他说着将胡子带上站起来。

“我们也不同意。”

说罢向前大步而去。

男人对四周打个招呼,很多人跟上来向北疾行。

“真是荒唐又可笑。”

夜色沉沉,宁炎的书房里还灯火明亮。

“什么兵将微少,民困国乏。”

宁炎比起前些日子更显得憔悴,身上的官袍还没换下,坐在书案前神情愤怒。

“我大周国库匮乏,说是因为成国公军资耗费,真是胡说八道。”

“这国库匮乏,应该问他黄诚,他掌管国库,把钱都弄哪里去了?”

书案被拍响,茶杯也被震的晃动。

坐在对面的宁云钊伸手扶着。

“叔父,先换了衣裳吧。”他轻声说道,将手里搭着的家常棉袍展开。

更衣这件事都是丫头们做的,但宁炎怒气冲冲下了朝的进门,不说一句话就进了书房,关到这么晚不让人进来。

宁二夫人没办法只得托付宁云钊进来借着送衣服看看到底怎么样。

朝廷和金人要议和的事已经传开了。

一开始民众也都以为是投降认输,京城上下都一片欢喜,毕竟不打仗是好事情。

但旋即金使在朝堂上的条件震惊了众人,原来不是投降来了,是威胁。

十万金兵的消息让整个京城阴云密布陷入混乱。

宁炎等官员很是愤怒,当场斥责将金使赶了出去,在随后的朝会上更要斩杀了金使送往北地前线,以示永不叙好。

但不打仗总是好事情,除了愤怒的主战派,还有一众官员觉得这件事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议和嘛,就是要议嘛。”黄诚慢条斯理的说道,“觉得条件不合适,那就谈嘛,急什么啊。”

议个屁,都被人骑到头上拉屎了,不一巴掌打过去,还要商量您要不要往下坐坐再出恭吗?

双方对骂的言辞越来越激烈,最后朝堂上几个老臣干脆就跟黄诚等人打了起来,乱了朝堂,气晕了皇帝。

但随后黄诚还是真的去谈了,而且竟然真的被他谈下来了。

“可以不开互市,只要三郡,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想求条活路,而且可以对大周称藩属,上岁币。”

藩属,岁币。

这两件事让皇帝的眼睛亮起来。

虽然岁币没几个钱,然而这是一种态度,俯首称臣啊。

让一个曾经的仇敌俯首称臣,那是成就啊,可以在列祖列宗面前告慰的成就啊。

“这怎么能算成就!”

宁炎站起来踱步,就如同在朝堂那样。

“还有割让三郡呢,这依旧不是议和,这依旧是威胁。”

“什么叫俯首称臣,让对方俯首称臣从来不是恩典赠送割让好处能换来的。”

“只有打到服。”

“我就不信,我堂堂大周,连区区十万金兵都赢不了。”

看着愤怒的宁炎,宁云钊神情平静。

“吏部说,民困国乏,耗费不起。”他说道。

“更耗费不起的是金人。”宁炎竖眉说道。

宁云钊笑了笑。

“叔父要不先更衣吃点东西。”他说道。

宁炎重新在书案前坐下。

“不用。”他说道,一面提笔,“我写完这个奏章,我立刻就进宫去。”

这奏章自然是驳斥黄诚等人要求议和,以及劝说皇帝对金人继续对战。

宁云钊抚着棉袍。

“叔父。”他说道,“然而陛下并不觉得这是威胁。”

宁炎停笔抬头看他。

“我懂你的意思。”他说道。

黄诚等人之所以能上蹿下跳,竭力的要促进议和,其实还是皇帝动了心思。

现在主战还是主和的争论,说白了也就是顺圣意而为,还是逆而行之的事了。

所以事到如今,越来越多的官员不说话了。

“然而忠言逆耳,这就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宁炎接着说道,神情肃重。

宁云钊应声是。

“我为叔父研墨。”他说道,将衣袍放在一旁,起身拂袖。

宁炎没有再说话,书房里陷入安静,灯火将一人研墨一人低头疾书的身影投在窗上。

十二月十八日,编修江景因狂妄凶悖诽谤怨恨朝廷贬昭州。

十二月二十日,谏议大夫李楠颠倒是非荧惑圣听罢官,下诏狱问罪。

十二月二十五日,参知政事宁炎罢黜。

“这么说,议和无可阻挡了?”

君小姐放下手里的信,淡淡说道。

这次没有发怒,掌柜的收起小心,轻叹口气。

“是。”他说道,“大学士黄诚全权负责议和之事。”

君小姐笑了,笑着笑着嘴边又变成嘲讽。

“我知道了。”她最终只是说道。

若不然还能怎么样,庙堂高远,国之大事,他们这些小民百姓又能如何。

掌柜的再次轻叹口气。

“有最新消息我再送来。”他低声说道,施礼告退而去。

君小姐坐在屋子里久久未动。

“我当初真不该…”她喃喃低声,“真不该就那么死了,真该杀死他,这样一个废物我都没杀死,真是失败啊。”

她想想些什么,又觉得一片空白。

门外传来脚步声。

“君小姐。”郁夫人的声音在外响起。

君小姐应了声,厚厚的门帘掀起,郁夫人走进来。

她依旧穿着这边村妇们送的花袄,休养了几日,脚上已经痊愈行动自如。

痊愈了,君小姐看着她回过神。

痊愈了就可以行路了,她都要忘了。

“郁夫人。”她站起来说道,“我准备一下,明日或者后日我们就出发去大名府。”

郁夫人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君小姐。”她说道,“我不打算去大名府了,我要换个地方去。”

第七章 新生意旧人谈

不去大名府?

君小姐微微一怔,旋即了然。

那日和掌柜的说的话没有避开郁夫人,虽然郁夫人没有追问,但应该也知道战事出问题了。

比如十万金兵,比如要割让州府。

十万金兵攻南,北地将会陷入更大的战乱,大名府也不会幸免了。

而议和割让了州府,大名府也不再是安全的后方,也成了距离金人很近的边境。

如果是去大名府避难,是没有必要了,换个地方吧。

“换个地方就要加钱了。”君小姐说道。

郁夫人笑了。

“当然,价钱要重新谈。”她说道,一面坐下来。

君小姐也重新坐下来,等着她说话。

“朝廷是要议和了吧?”郁夫人忽的说道。

君小姐嗯了声。

“果然是如此啊。”郁夫人说道,“那我去大名府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君小姐再次嗯了声。

“夫人还是离开河北西路吧,到了京城西路更好一点。”她说道。

“君小姐,我去大名府不是为了避难的。”郁夫人说道,“我是要去见个人的。”

君小姐这才看向她。

见个人,探亲访友?

“朝廷要割让保州、雄州、霸州吧?”郁夫人却又换个话头问道。

君小姐微微皱眉再次应声是。

“三郡人丁可不少啊。”郁夫人说道,“难道都要送给金人了?从此就不是汉人了,这真是晴天霹雳。”

简直无颜见祖宗,君小姐吐口气,虽然她现在不是楚九龄,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夫人不用担心,只是议和,不一定能成。”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且,我相信成国公会有办法的。”

郁夫人笑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死扛而已。”她说道。

死扛是什么意思?且不说这妇人说起成国公那种轻松随意的语气,死这个字用在成国公身上,她听着很不舒服。

“郁夫人,您想去哪里?”君小姐说道。

郁夫人却沉吟没有开口。

“君小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忽的问道。

君小姐站起来。

“郁夫人,您到底想说什么?”她径直问道。

郁夫人冲她抬手。

“君小姐不要急。”她说道,“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说的有些乱了。”

这个妇人倒是一直不急不乱的,议和割郡也好,朝廷大事也好,其实跟这位妇人到底也没多大关系,君小姐轻叹口气。

“夫人也不要急,你有什么要说,直接说吧。”她说道,“大家都是痛快人,我能做就应下,不能做也不会耽误夫人。”

郁夫人点点头。

“好。”她说道,“那我想请君小姐带着你这里的人,随我北上护三郡百姓过河间。”

什么?

这位夫人说的太痛快了,君小姐觉得反而有些听不懂。

什么意思?

怎么就北上,护三郡百姓,过河间?

郁夫人看着这女孩子呆呆的样子,笑了。

“我就说这件事有点太乱。”她说道,又收了笑,“金人要和朝廷议和,这个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了,朝廷不知道,我们这些长年和金人打交道的人是很清楚的,金人奸诈不可信,和好不可恃。”

我们?

早知道?

长年和金人打交道?

君小姐看着郁夫人,越发的惊讶。

“所以心存一线希望能够阻止,我决定前去大名府见清河伯。”郁夫人接着说道,“君小姐,应该知道清河伯吧?”

能第一时间知道朝廷议和,且能拿到最详细的信息,这种人脉速度,应该是见多识广的。

君小姐当然知道清河伯。

成国公以军功封爵,清河伯邹江也是以军功封爵,比起成国公,清河伯资历更老,纵横南域剿匪灭盗,亦是威名赫赫,人称北山南江,守护大周安稳。

此趟金人越境,清河伯当然立刻也被召集,以京西节度使率军守京东西路。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吧,父亲当年好像跟这位清河伯关系没有跟成国公密切,君小姐小时候并没有见过他。

不过听陆云旗说这个清河伯为人倨傲且十分的贪财。

郁夫人竟然可以去见清河伯,看得出她身份不凡,原来如此的不凡。

“我先前说过,成国公哪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死扛而已。”郁夫人说道,“对金人不怕,战事再多变也能掌控,只是自己人最难掌控,尤其是这一次,北地将官多有调换,兵马粮草更是处处受牵制。”

竟然这样吗?君小姐看着郁夫人。

不过,她怎么知道?

难道她是北地将官的家眷?

“朝中有人主张议和并不意外,从几次后方驻军无命而退,有令不遵,到开德府失守,就可以知道,这一切意味着有人不想打仗了。”郁夫人说道。

这一次君小姐不再沉默的听着,而是站起来。

“你是说,有人通敌?”她问道。

郁夫人笑了笑。

“通敌也算不上,只是对金人的想法心思不同。”她说道,“人有不同的心思很正常,要解决这些不同的心思,就必须要干脆利索的胜利,强势的打压,不给他们心思滋生蔓延的机会,所以我要去见清河伯,我要说服他,稳固这后方的安定。”

说服,能说服清河伯的人,会是什么人?

君小姐看着郁夫人。

熟悉…

那熟悉的感觉,莫非…

君小姐顿时酥麻从脚底直冲向头顶。

不会吧。

郁夫人对与她的神情没有多想。

自己说的话多么惊人,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所以她尽力的简单一些,让这女孩子听懂。

最重的是,要让女孩子听懂自己到底需要她做什么。

“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陛下已经被说服了。”她接着说道,“清河伯就不可能被我说服了,割让三郡已经不可阻挡了,而成国公的脾气会让局面的变的有些糟糕。”

她说着伸手按了按额头,眉眼里浮现几分疲倦。

“别的事我也帮不上,也做不了什么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三郡数万民众,一旦议和达成,北地驻军必然要撤回,驻军易撤,百姓难行。”

她抬起头倦意消散,神情肃重而坚定。

“土地可以抛,子民不能抛,大周不要他们,他们只要还要这个大周,我就要护着他们,带他们一起走。”她看向君小姐,“所以,我要请君小姐帮我一起去护送这数万民平安过河间,这件事,你开价多少钱?”

君小姐看着她。

“你是谁?”她动了动嘴唇,问道。

她已经说过她姓郁名兰。

那这个你是谁显然问的就不是姓名了,而是身家。

郁夫人看着她笑了笑。

“我是成国夫人。”她说道,“我的丈夫,成国公朱山。”

第八章 毫不迟疑的答应

成国夫人。

我的丈夫成国公朱山。

果然。

原来。

真是朱瓒的母亲啊。

怪不得觉得有些熟悉。

朱瓒母子她没有见过,因为对成国公的印象,她在汝南看着朱瓒脱口猜出了他名字。

因为对朱瓒的印象,她第一眼看到郁夫人就觉得熟悉。

只是,朱瓒更像成国公。

这可真是巧,四处搜查绞匪贼流寇,竟然遇到了朱瓒的母亲。

君小姐忍不住欢喜,但旋即又一身冷汗。

好巧,如果当时她没走到那里,那国公夫人岂不是…

“您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追杀?”君小姐急急问道,“您怎么带这么点人出来了?”

郁夫人微微怔了下。

这女孩子是瞬时变了样子啊。

先前的心不在焉甚至一丝不耐烦全消,以及适才听到有关北地战局而惊讶不可置信也没了。

不耐烦消散可以理解,毕竟她适才说的话足以表明自己身份不一般,但此时表明身份,这女孩子怎么反而不惊讶了?

对于她的身份没有惊讶没有质疑更没有手足无措,只有…关切?

还是那种熟人间的关切。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我也没有仔细看。”君小姐接着说道,神情不安,“您坐下我来看看。”

郁夫人忍不住笑了。

“没有。”她说道,“君小姐你多虑了。”

君小姐哦了声,看着郁夫人。

原来成国公夫人长这样啊。

长得不能说是好看,没有成国公好看,比起成国公的儒雅,她反而有些英武。

成国公夫人是哪里人来着?好像就是北地人,当时北地尚在金人大乱,各地多有义军抗击金人,成国公夫人好像就是一位义军首领的女儿。

当然对外只说是一位乡绅的女儿。

君小姐恍惚记得小时候在母亲宫里,躲在桌子下听到那些等候觐见的命妇们低声议论过成国公夫人,说她不回京城是因为不敢。

“什么义军,乡绅的女儿,其实就是个土匪的女儿。”有命妇笑道,“成国公是为了得到这些土匪的助力,以身相许。”

“那就是说成国公是以色相诱人了?”有命妇也低笑道。

成国公长得很好看,这些夫人私下也难免会谈及。

那时候她虽然还小,但也知道色相诱人不是什么好词,所以才在听说成国公来见父亲时赖着不走,然后就被一笑一颗蜜饯俘获。

想到这里君小姐不由笑了。

不知道这位郁夫人是不是真的如同那些命妇们说的那样,被成国公以色相诱,或者抢亲逼迫。

郁夫人看着这个在面前傻笑的女孩子,有些莫名其妙。

“君小姐?”她问道。

君小姐嗯了声,眼神认真的看着她。

“我说的我的身份可能你不信,如果你跟我去,我会给你验证…”郁夫人说道。

话没说完就君小姐打断了。

“我信啊。”她含笑说道,“这有什么不信的。”

郁夫人愣了下,又笑了。

“君小姐是个痛快人。”她说道,“那君小姐关于请你一起去河间府的事,我给你详谈…”

君小姐再次打断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用,我跟你去。”她说道。

郁夫人再次愣了,这也太痛快了吧。

“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君小姐又笑吟吟的补充一句。

郁夫人看着她一刻,眼中有些疑惑。

“君小姐,你,认识我?”她问道。

要不然报了身份后,这女孩子就一直看着她古怪的笑?那种笑分明就是哦原来就是你呀的意思。

君小姐收正了神情。

“天下谁人不识国公和夫人。”她说道。

郁夫人笑了。

“君小姐就凭这个名字,就这样信我?”她问道。

“我信国公和夫人做的事是精忠报国守土护民,既然您说去做,那就去做。”君小姐说道。

我信国公和夫人做的事是精忠报国守土护民。

这种话郁夫人听了一辈子了,已经有些麻木了,但此时听眼前这个女孩子说出来,她心里莫名的微荡。

或许是她毫不犹豫的连想都不想的答出这句话,或许是她那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