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亲家母啊!朱瓒瞪眼,不是这么论的吧。

第九十四章 相聚有悲喜

城门前官兵将进出的民众被暂时阻挡,好让一队人马通过。

这些人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更多的是官兵衣着。

“什么人?”

“这么大阵仗?”

“是成国公府上的。”

“君小姐也来了。”

听说是成国公府上,被阻挡的民众立刻没了脾气,更何况还有君小姐,大家高高兴兴的看去,是什么人能让成国公府和君小姐这么大阵仗来接?

七八辆马车停下来,这边等候的人群涌上去。

“娘!”赵汗青冲过去,抱住才下车的妇人。

萧娘子差点被撞倒,笑着拍了拍赵汗青。

“小姐。”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女声尖利的响起,大家眼一花就见柳儿已经扑到了君小姐身上,放声大哭。

君小姐笑着抚她的头。

“柳儿被养胖了,差点撞倒我。”她笑道。

柳儿破涕为笑。

“没有胖,我每天都干活的。”她抹着眼泪说道。

“柳儿姐姐每天看我们干活。”从车上下来的孩童们笑嘻嘻的凑过来喊道。

柳儿顿时瞪眼跺脚。

“滚滚滚。”她说道。

孩童们没有怕她,嘻嘻哈哈笑着扑向迎来的穿着兵服的男人女人们。

“爹!”

“铁脚叔!”

“娘!”

双方很快撞在一起笑声眼泪融汇一片。

当初嶂青山老弱十四岁以下孩童留下,另择十个妇人照料这些人,其余的全部跟随君小姐出山,这其中不少都是全家一起,当然也有夫妻子女分离的,此时再相逢自然欢喜不已。

也有默默垂泪的,那是战死的人们的家眷,虽然消息早已经知道了,但此时相逢还是难掩悲痛。

“小姐你瘦了。”柳儿端详她说道,扁着嘴就要哭,“我就知道没我照顾不行。”

说着又看向赵汗青。

“你看她自己倒是养的胖乎乎的。”

赵汗青冲她撇撇嘴。

萧娘子抚了抚她的脸,眼中难掩激动。

“是,养的真好。”她说道,“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赵汗青自己也摸了摸脸。

“是不是越来越好看了?”她嘻嘻笑道。

萧娘子点点头,看向君小姐。

君小姐也点点头,对她一笑。

“大家有什么话到家里说吧。”夏勇招呼道。

夏勇媳妇也忙安抚妇人孩子们。

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德盛昌在君小姐进京的第二天就开始准备,将一条巷子都买下来,收拾了十几个宅院,足以保证青山军的人们像家一样安置下来。

“小姐住哪里我就住哪里。”柳儿抱着君小姐的胳膊说道,似乎一刻也不想离开。

“当然。”君小姐含笑说道,“你偷懒这么久,该干活了。”

大家纷纷上车,不知道站在那里的朱瓒此时走过来,站到了萧娘子面前。

“我母亲已经准备好,请夫人到家里歇息。”他施礼说道。

虽然走过来时神情有些不情不愿,但一说话一施礼礼数周全。

萧娘子打量他,看向君小姐。

“这是世子爷吧。”她含笑说道。

君小姐应声是,朱瓒也再次一礼。

“既然国公夫人相邀,我自然要去。”萧娘子说道,没有丝毫的惶恐不安,更没有推辞,似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就像自己家人一样。

君小姐突然想像赵汗青一样,依偎在萧娘子的另一边。

这念头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长这么大,就算心里敬爱着母亲姐姐,她也不屑与去做那样的动作,以为一辈子还长,总有机会可以表达一下,结果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抬脚走过去,挽住萧娘子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头。

“国公夫人已经准备好宴席,给婶子你接风洗尘。”她说道。

车马行驶,分成两路,夏勇带领着嶂青山的人先行,萧娘子带着赵汗青柳儿上了国公府的车。

君小姐伸手瞧瞧的按了按脸颊,还有些微微的发热,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出脸红。

适才的动作她一冲动做出来,当着这么多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所幸大家都沉浸在重逢的欢喜中,并没有在意。

有人在一旁哼哼两声。

君小姐看了眼,朱瓒冲她挑眉。

“撑腰的人来了,这么高兴啊?”他说道。

撑腰的人嘛?

君小姐笑的眼睛弯弯。

“是啊,嫉妒吧?羡慕吧?”她说道,也冲他挑眉,“害怕吧?”

朱瓒哼了声。

“我怕什么?我告诉你,都没用。”他说道,“趁早把不该有的心思歇了,免得最后闹得难看。”

君小姐冲他捧脸一笑。

“我不难看啊。”她说道,“你不是说我很好看嘛。”

朱瓒呸了声,转身就走,君小姐笑着跟上,二人各自上马。

坐在车里的萧娘子收回视线微微一笑。

“君小姐跟世子爷相处的挺好。”她说道。

“是啊,姐姐这么好,谁不喜欢她啊。”赵汗青说道。

柳儿也跟着点头。

“是啊是啊,不喜欢我家小姐的都是坏人。”她补充道。

萧娘子哈哈笑了。

她很少这样大笑,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不笑可以很久,十年多年之久,而开怀一笑又是那么容易,人真是艰难又知足的存在。

她看着赵汗青已经不需要带着面纱的脸,虽然还显得怪异,但不再是吓人的地步,又看看柳儿,她伸手摸了摸二人的头。

“是。”她说道,“不喜欢她的都是坏人。”

国公府的家宴很热闹也很自在,萧娘子面对成国公夫妇坦然自如,成国公夫妇亦是平和相待,席间没有丝毫的问过往,只说现在,夸赞赵汗青和君小姐,一顿饭除了朱瓒外都吃的很开心。

宴散成国公告退,成国夫人让君小姐安排萧娘子歇息。

“在这里歇息了再走。”她说道,“再挑选几个丫头过去服侍。”

萧娘子没有客套,含笑接受。

“我就喜欢跟您这样的人说话,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心眼。”郁夫人高兴的笑道,拍着萧娘子的手,“我就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朱瓒咳嗽两声,似乎喝呛了茶。

郁夫人没有理会他。

“…君小姐性情跟你一样。”她接着说道,“萧夫人,你也知道这亲事是假的,真是委屈君小姐了。”

萧娘子含笑摇头。

“行大事不拘小节。”她说道,“不委屈。”

朱瓒忙忙点头。

郁夫人笑着点头。

“说得对。”她说道,再次拍了拍萧娘子的手,“那我就称呼你一声亲家母了。”

这逻辑不对吧?朱瓒愕然。

“娘,娘,别胡乱攀亲戚。”他脱口急急说道。

郁夫人瞪了他一眼。

“女人们说话你插什么嘴。”她低声喝道,“去挑选几个丫头仆妇给夫人用。”

这不是女人干的事吗?又让他去做!朱瓒瞪眼,但到底不敢忤逆母亲踢踢打打的走了。

“夫人有个好儿子。”萧娘子含笑说道。

郁夫人笑的毫不谦虚。

“是啊是啊。”她说道。

辞别了郁夫人,君小姐带着萧夫人和赵汗青来到自己住的地方歇息。

“你去给你夏二叔说一声,我跟你夏嫂子住一起吧,不想一个人住了,怪孤零零的。”萧娘子想到什么,对赵汗青说道,“你先给他打招呼,免得到时候又换。”

赵汗青哦了声,高高兴兴的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萧娘子和君小姐二人。

君小姐取来茶。

“婶子。”她说道,“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郁夫人看向她。

“他什么时候死的?”她问道。

君小姐捧着茶的手微微一僵。

第九十五章 那人的生死

这个他是谁,君小姐当然知道。

当萧娘子让赵汗青去传话时,君小姐就知道这是为了支走她。

支走赵汗青肯定是为了问师父的事。

萧娘子终于肯问师父的事,君小姐心里很激动,但也有些心酸。

十年无人相问,今朝一问却是死讯,换做谁也接受不了。

所以她想着再隐瞒一段,慢慢的透露些细节让萧娘子有些心理准备再说。

没想到萧娘子竟然直接问师父什么时候死的。

不是问他是不是死了,而是笃定的直接问死的时候。

君小姐反而觉得有些无法承受。

“他啊,他找药去了,不是…”她结结巴巴说道。

萧娘子看着她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茶。

“九龄,你跟他学艺多久?”她问道。

“六年。”君小姐毫不迟疑的答道。

萧娘子愣了下,又失笑。

“那咱们差不多。”她说道,“我原本想说我跟他在一起将近十年,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没想到你们时间也差不多。”

君小姐笑了笑。

“那不一样,师父他什么都不给我说的。”她说道。

萧娘子看着她笑。

“是不是还总是欺负你?对你也不好?”她问道。

如果从一个小孩子的角度来说,还真没有多好。

“看起来是不怎么好,但心是好的,而且也只有这样对我不好,严苛,刁难,我才能真正的学到东西。”君小姐说道。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算个好人,有时候让人恨的牙痒。”萧娘子说道,“但他能自己做的事,是绝不会托付别人的。”

说到这里看着君小姐。

“他从来没有跟你提过我们,你在没有见到我们之前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君小姐低下头,咬住下唇。

那是因为师父没机会说吧,如果来得及的话,他一定会说的…

“如果有机会,他会自己来,绝不会托付给你。”萧娘子接着说道,“既然你来了,那就是他来不了了。”

君小姐的眼泪如雨而下。

“还有,你见到我们都哭成那样了,那可不是见了我们伤心,而是想到他永远见不到我们,才这么难过吧。”萧娘子说道,伸手拉她坐下,用手帕给她擦泪,“你真是个爱哭的孩子。”

君小姐用手帕掩面大哭。

萧娘子没有再说话,默默的陪坐。

听到内里传来的哭声,正带着挑好的丫头仆妇晃晃悠悠走过来的朱瓒忙停下脚,一脸警惕。

“又哭了?”他自言自语,“这要是去了又得栽赃给我。”

说罢转身对着身后的仆妇丫头摆手,赶鸡仔子一般赶走了。

“去的很突然,我找了他一晚上,才找到。”

君小姐说到这里,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跌落。

“他的手里还攥着药草。”

萧娘子默然一刻,伸手抚了抚君小姐的肩。

“吓坏你了吧?”她说道。

直到此时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连眼圈都没有发红,听到师父死的场面,第一句说的竟然是关心她有没有吓坏。

君小姐看着她,莫名的心酸又激荡。

是的,当时她真的吓坏了,她在师父的尸首前整整坐了一天,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好像做梦一般。

是的,的确是做梦一般,接下来的日子她经历了接连的噩梦。

直到现在,她似乎还有一魂一魄还坐在师父的尸首前。

她伸出手抱住了萧娘子,在她肩头点头。

是的,她害怕,她一直很害怕,失去了师父她很害怕,失去了父亲母亲她很害怕,姐弟三人被关进怀王府她很害怕,成亲嫁人她很害怕,对着皇帝拔剑刺去的时候她很害怕,刀砍在身上的时候她很害怕,重生到陌生人身上的时候她也很害怕,她走的每一步都很害怕。

眼泪很快打湿了萧娘子的肩头。

萧娘子的手拍抚着她的背。

“不怕,不怕,都会过去的。”她说道,“当初国破家亡我也很害怕,但后来我遇到你师父,就不怕了,你师父走了,我很害怕,但现在我又遇到你,你看,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害怕总会过去的,日子还是会越过越好的。”

君小姐在她的肩头重重点头。

“师母,我原本是该安慰你的,你才是最难过的。”她说道,擦着泪起身,“师父这么多年一直是为了你们,你不要怪他。”

萧娘子笑了笑。

“怪不怪的有什么意义,人都不在了。”她说道,“有他,高兴过,没他,伤心过,高兴也好伤心也好,日子都得过,都一把年纪了,余下的日子好好过吧。”

君小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起身拿出师父留下的手札。

“这个给您。”她说道。

萧娘子依旧摇摇头。

“我不想收这个,这个也跟我没有关系,我的夫君,是跟我在一起生活过的那个,这个胆小的只敢在纸上自言自语的人,我不想认识。”她说道,伸手推回去,“九龄,你留着吧,这是你的。”

君小姐没有再推辞也没有再劝。

“杨叔夏叔他们都安置好了,我想接下来找找当初的旧人,翻翻文书记录,只要做过肯定会有痕迹的,将曾经师父和青山军做的事得以宣告天下…”她吸了吸鼻子说道。

萧娘子摇摇头。

“没有必要。”她说道,“现在就挺好的,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英雄,他们有功,这不就好了,就算找出当年的事,也不过是为如此。”

她将君小姐因为适才抱着哭而蹭乱的鬓角整了整。

“要做的事还很多,向前看吧,不要为过去的羁绊了。”

君小姐看着她认真的点点头。

“我听师母的。”她说道。

萧娘子笑着点头。

“那我就把大家交给你了。”她说道。

哎?把大家交给我,那她呢?

君小姐不解的看着她。

“你师父葬在哪里了?我想去看看。”萧娘子说道,又笑,“他不敢见我,我偏要见他,让他当个鬼也羞煞。”

君小姐也笑了,笑的眼泪闪闪,重重的点头。

“好,我送您去。”她说道。

第九十六章 重聚九龄堂

郁夫人亲自将萧娘子送上车。

“亲家母,以后多来家里坐。”她叮嘱道。

萧娘子含笑点头,带着汗青坐车离开了。

“哎,你不亲自送回去啊?”朱瓒看着君小姐说道,“你就是回娘家住一段,也没人说什么的。”

“管别人说什么。”郁夫人不悦的瞪了朱瓒一眼,又看君小姐一笑,“在家里住安全,免得被狗咬了。”

君小姐笑了笑。

“正要跟夫人说,我要告辞了。”她说道,“我该回九龄堂去了。”

回去?

郁夫人有些惊讶,朱瓒则神情警惕。

“夫人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君小姐接着说道,“虽然我不在家里住,但世子夫人这个名号依旧在啊,没有人可以轻易伤害我的。”

“是啊,娘,君小姐很厉害的,以前没有这个身份,也没人能奈何她。”朱瓒忙跟着说道。

郁夫人瞪他一眼,拉过君小姐的手。

“好,你是个爽快姑娘,你既然这样说定然有这样做的必要,我听你的。”她说道。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夫人放心。”她说道。

看着君小姐的马车离开,郁夫人怅然的叹口气。

“家里一下冷清了。”她说道。

“娘,就少了一个人而已。”朱瓒笑道。

“那一个人是能陪我说话的。”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还有我啊。”朱瓒挽住她的胳膊说道,“娘,我还有好多故事没跟你说呢。”

郁夫人摆开他。

“改天再说。”她说道,“我累的很,先去歇息了。”

明明以前听自己说话从来不累的,朱瓒一脸委屈的看着郁夫人进去了。

“我回来了!”

“你们有没有好好干活?”

柳儿的声音回荡在九龄堂里。

陈七揉了揉耳朵。

“明明只是多了两个人,怎么这么热闹。”他嘀咕道。

“习惯就好了。”方锦绣说道,看着君小姐,“你的房间你自己收拾吧,我们也没敢动过。”

“其实天天打扫,尤其是得知你要回来的时候。”陈七笑道,“昨天还将被褥又晾晒了一遍。”

方锦绣有些羞恼的瞪眼。

君小姐笑了。

“我知道了,我自己来吧。”她说道,急忙走了进去,连声谢都没说。

“这是怕你不好意思。”陈七对方锦绣笑道。

方锦绣瞪眼看着他。

“你可真聪明。”她说道。

陈七嘿嘿笑了。

“你们姐妹两个都是外冷内热,在一起说话容易冷场。”他笑道。

“我又不是赵汗青那样的孩子,一天到晚的姐姐长姐姐短。”方锦绣说道,“我忙着呢。”

说罢转身。

“你不是跟赵汗青一般大嘛。”陈七笑道,“你是不是嫉妒她了啊。”

方锦绣转头。

“我需要嫉妒她?”她说道,“你说说,她哪里好的让我嫉妒呢?”

陈七虽然始终学不来方承宇那般的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但也不会傻到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说道赵汗青,我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他肃容说道,“那锦衣卫对君小姐依旧贼心不死,此时肯定得知消息,肯定要来闹事,我们立刻多请些高手来,反正现在打起来我们也不怕,杀了锦衣卫都不怕。”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忽的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高高大大的挡住了日光投下一片阴影。

看到来人,方锦绣笑了笑。

“你不用去找人了。”她看着陈七说道,“有世子爷一夫当关鬼神难近。”

陈七已经笑着对朱瓒施礼。

“世子爷您来了。”他说道,不待朱瓒说话,就忙指着内里,“君小姐刚进去。”

朱瓒嗯了声,不再说话绷着脸进去了。

陈七又立刻站到方锦绣身边笑。

“哎,你看像不像小媳妇赌气回娘家,女婿找来说好话接媳妇回家?”他低声笑道。

“不像。”方锦绣干脆的说道。

“我说过,不管有没有世子夫人这个身份,我都会保得你安全的。”朱瓒靠着门说道,看着内里正审视屋子的人,“你住在这里,也一样,我跟来就是了。”

君小姐哦了声,将药箱打开,抽出根根金银丝线。

“喂喂,我跟你说话呢。”朱瓒皱眉说道,“你认真点行不行?这不是我娘让我跟来的,我知道你厉害,你巴不得姓陆来送死呢。”

他说着直起身子。

“不过你这女人能不能做事别这么鲁,过过脑子…”

君小姐看向他。

“好。”她笑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别多想啊,不是我关心你。”朱瓒说道。

君小姐从药箱里拿出一物一扬手。

朱瓒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见是一把小弩机。

“将这个放到窗上。”君小姐说道,说罢不再理会他,低头继续整理细线。

这种事他们一路上也做过很多,虽然一开始开玩笑让朱瓒守夜,其后当然并不是真的让他时时刻刻守夜。

朱瓒哼哼两声不知道嘀咕一句什么,便走到窗户边探身扒住窗沿站了出去。

第二天天一亮,九龄堂里就变得热闹,当然这主要的热闹是柳儿的说话声,指挥着伙计干活,又查看着饭菜是否合口,从早晨一直说到了午后。

陈七躲清静一直呆在前堂。

方锦绣走出来时,看到陈七站在窗户边向外张望,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你看什么呢?”方锦绣问道。

“我看看有没有锦衣卫。”陈七说道,“一上午都没见到,莫非还不知道消息?”

方锦绣撇撇嘴,径直向外走去,刚迈出门有人从一旁墙边走来抬脚进门,猝不及防差点撞在一起。

方锦绣后退一步,看清来人,神情变的古怪。

“不会吧,宁公子,又是你。”她说道。

眼前的年轻人带着读书人才有的儒雅之气,穿着靛蓝色细布袍,闻听此言面上浮现笑容。

“是又巧了吗?”他笑道。

第九十七章 聪明人的对话

这句话这个人,方锦绣已经不算陌生了,从阳城开始,宁云钊就这样很多次的巧上门。

虽然自从君小姐离开京城后,宁云钊踏入九龄堂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都是因为君小姐。

世上哪有什么巧,都是有心而为之。

“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方锦绣说道。

第一个上门的就是他,比锦衣卫还快。

宁云钊笑而不语,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

“我要见她。”他说道,“现在合适吗?”

方锦绣看着他,想到在阳城宁云钊第一次上门的场景觉得何其的相似,那时候是深更半夜,现在则是青天白日,但相同的是他要见的人,都正夫妻相伴。

虽然妻依旧,夫换了人。

合适吗?按常理说真不合适,但到现在在这君小姐身上还有需要按常理论吗?

方锦绣笑了。

“合适啊。”她侧身让步,伸手做请,“有什么不合适的。”

宁云钊含笑迈进来,陈七冲他使个眼色,自己疾步推开向后的门。

“君小姐,宁小官人来了。”他大声喊道。

宁云钊随着他走到了后门前,看到因为他这一声喊,后院里的人似乎一瞬间凝滞。

伙计们抱着药材端着簸箩,仆妇捧着盛开的还未整理的花草,丫头柳儿站在廊下捏着瓜子的手停在嘴边。

而在楼上夏日的窗户大开,一个女子倚窗而坐。

杏衫乌发,团扇轻摇。

在这一片凝滞中,唯有她眼波流动,微微一笑。

宁云钊亦是一笑,凝滞退散,耳边说话声四起。

“宁公子来了。”这是陈七再次喊道。

“宁公子怎么来了?”这是柳儿的惊讶。

“请。”

这是君小姐含笑说道。

宁云钊对她遥遥一礼,施然向厅堂走去。

一声咳嗽响起,宁云钊脚步微顿,看到一旁的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手正放在木桩上看着他。

“世子爷。”宁云钊忙施礼,“您在这里。”

早就在这里了,是他瞎,自己这么大的一个人站在这里都没看到。

朱瓒一脸讥诮。

色迷心窍。

眼里除了那女人什么都看不到了。

朱瓒没有回话,啪的一下打在木桩上,马步沉稳有力,手上动作快而不乱。

“宁公子。”

君小姐已经站到厅内,对他说道。

宁云钊对朱瓒再次施礼,迈进厅内。

茶已经斟好。

“请。”君小姐含笑说道,自己先坐下来。

宁云钊坐下来拿起茶浅饮一口。

“你可真厉害。”君小姐说道。

当时皇城前发生的事,以及在宴席上宁云钊的应对,成国公已经讲给她听了。

宁云钊笑了。

又一次被她先说了开场白,依旧贴切,纵然许久不见也没有生疏,更没有拘束。

而且这简单的厉害二字,让他很是欢喜。

其实他从小就不是个为了别人夸赞而做事的人,不管是读书还是琴棋书画,他都是乐在其中而为,所以别人的夸赞对他没有什么意义。

但这一刻,听到这女子一声赞誉,他的笑溢不住的从心底散开,就好像春花开。

“你也真厉害。”他一笑说道。

君小姐举起茶杯。

“恭贺我们都厉害。”她说道。

宁云钊哈哈笑了,举起茶杯,二人轻轻一碰。

厅门大开,二人相对而坐饮茶说笑,外边的人都能看到。

陈七看的津津有味,还啧啧两声。

“怎么看都最合适。”他低声说道。

“看什么看,去外边看门去。”方锦绣没好气的说道。

陈七嘻嘻笑,又对另一边挑眉。

“你急什么啊,世子爷都没急。”他低声笑道。

另一边朱瓒沉稳专注的击打着木桩,动作没有丝毫的忙乱,似乎根本就没在意来了客人,客人还在跟他的未婚妻谈笑甚欢。

方锦绣神情平静。

“早晚的事。”她说道。

这没什么稀奇的,她也见过,曾经有人也不急,还东闹西闹,结果呢,现在只能暗暗的着急。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带着几分促狭转头对仆妇招手。

“准备晚宴招待客人。”她说道。

这新欢旧爱同坐吃饭一定很好玩。

“你可别瞎闹,坐一起多尴尬。”陈七低声说道。

尴尬?

“他们三个我觉得大概都不认得尴尬二字怎么写。”方锦绣似笑非笑说道。

一茶饮尽,君小姐拂袖再斟茶。

宁云钊觉得这次该他主动说些什么,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她的事他都听说了,难道要她再复述一遍?这对于本就不喜欢说话的她来说,是很无聊的事。

感叹她一句辛苦了?问她一句难吗?这也很无聊,对于她和他这样人的来说,做事从来都不在乎难还是苦,他们既然要做就全力以赴,如果非要说要别人的看法,那就是说一句真厉害的夸赞就可以了。

夸赞已经夸过了。

或者他可以问问北地的形势,这是事关现在以及将来怎么做的关键,毕竟现在的朝堂看起来尘埃落地风平浪静,其实则暗潮汹涌。

茶杯在手里转了转,宁云钊抬起头。

“那这次的婚事,是真的假的?”他问道。

君小姐正将自己的茶杯斟满,闻言头也没抬。

“当然假的啊。”她轻松随意的答道,似乎是连想都不用想的回答,说罢又抬起头看他一眼,“你不知道啊?”

她的意思是像宁云钊这么聪明的人自然应该想到这一点。

但她这随口的反问,却让宁云钊有些微微的慌乱。

是啊,他该知道啊,且不说能猜到,陈七也给他透了口风的。

但是他却还是问了出来,明明这么确定的答案,却非要她亲口说一遍才能相信。

这是不是…有点…太…冒酸气?

又觉得还有些微微的欢喜。

也就是说她知道他肯定知道她做的事,这是信任。

那她这样反问,是不是还些许的恼火呢?

这么明知的事,你为什么还要问,你这样问是不是不相信我不明白我?

这是不是有些小抱怨?

人会对什么人抱怨呢?对在意的人才会。

宁云钊啊了声,也不知道是反问还是回答,端起茶杯喝茶。

“不要告诉别人啊。”君小姐没有注意他的异样,想到什么又叮嘱一句。

还不告诉别人,那他对她来说就不是别人了。

“当然。”宁云钊说道,想笑又想要忍住,“我又不傻。”

君小姐哈哈笑了。

“你当然不傻,你多聪明啊。”她笑道。

宁云钊也笑了。

“你也聪明啊。”他说道。

这还用说吗?他话出口又有些后悔,这种话真的有些蠢了。

君小姐并不觉得,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