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衣卫的证据倒不用拿出来了。

站在一旁的陆云旗面色木然,并没有失望或者恼怒,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但其他大臣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大殿里一阵安静之后,便陷入喧哗。

“成国公大胆!”

“悖逆之心!”

不止那位御史,更多的大臣纷纷站出来愤怒的呵斥。

皇帝似乎被这场面吓到了,又似乎因为成国公的话震惊失望不可置信。

“都住口。”他喊道,又看着成国公,“成国公,这是有什么误会吧?”

这话让安静下来的几个御史很是不满。

“陛下,您太宠溺这朱山了。”

“就是因为您这样,朱山才越发的骄纵。”

“陛下您信他不信我们,实在是受其迷惑太深。”

尤其是几个老臣更是痛心疾首。

殿内再次陷入嘈杂。

太监们不得不替皇帝让大臣们安静。

“你们该说的朕让你们说了,现在朕要听成国公怎么说。”皇帝说道,看向成国公,“朕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这样做了?”

成国公点点头。

“臣确实这样做了。”他说道,“陛下不用这些御史们查问。”

他又看了眼陆云旗。

“也不用锦衣卫们刺探。”

他再看向皇帝。

“因为臣一直这样做。”他说道,“一直告诉北地上下官兵,对金人永远要防备。”

他的身姿挺直,声音醇厚语调舒缓,但奇怪的是大殿里的官员们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压抑。

成国公的声音还在继续,且看向两边的大臣。

“…要不客气。”

“要凶狠。”

“要无事生非。”

“要抓住一切机会打压。”

“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大殿里的官员们目瞪口呆。

疯了吧,说什么呢?

宁云钊站在一旁低下头。

看吧,这才是真实的成国公,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温雅和善,他的确好战,的确勇猛,的确铁血。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跟他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我很清楚的知道他们的秉性。”成国公说道,“主动交好绝对不可能令他们臣服,而他们主动交好,必然是有狼子野心。”

他将视线收回看向皇帝。

“所以陛下,臣在北地这样命令官兵,臣不在北地也要这样命令他们,战时这样命令,非战时也这样命令。”

皇帝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成国公看向他。

“我大周国土尺寸不可弃,尤其是接近腹心之地,如今一日金人在侧,中原之地一日不可安稳,今日退三郡,他日必将失数郡,今日议和多容易,他日对战就多残酷。”他说道,神情肃重,将笏板举起躬身,“所以此时的形势比先前更危,不可议和为安,臣请陛下更肃军务,对金人严防死守,不可半点温和相待。”

说罢撩衣袍跪下。

“且寻机再战。”他俯身叩头。

竟然还是请战!

“朱山!你大胆!”

其他官员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怒喝一声。

众人循声看去,见是黄诚冷笑跨出。

“臣请治成国公朱山大逆不道祸乱朝纲之罪。”他对皇帝躬身说道,再看向成国公,“朱山,自你领兵北地以来,金人败而不损,更到如今大举侵犯,我北地官兵连连败退,城府失守,这就是在你治下的北军,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大言不惭?”

“金人养精蓄锐,重兵强马,重用悍将,不惜人力财物,才得今日之兵强马壮。”成国公跪地侧头看向黄诚毫不迟疑的说道。

黄诚冷笑。

“你的意思是我朝不重兵不强马不用悍将,惜人力财物才有先前败事?”他说道。

“这一点黄大人心里清楚,我北地钱粮犒赏近几年从未有足额按时给予。”成国公说道,“层层盘剥级级克扣。”

黄诚呸了声。

“荒唐可笑,恬不知耻。”他怒目而视,“打了胜仗是你治军有方,打了败仗就是朝廷之错,你自诩英勇善战,却无视虚外守中之理,贪功好战,耗费我国库,将我北军几万精锐付与金人,以至于国空兵损,幸得议和国民都能得以安宁养息,你却还要战,你是要将我大周也都送与金人是不是!”

其他的官员也纷纷出列。

“陛下,不能再战啊。”

“陛下,穷兵黩武亡国啊。”

他们纷纷躬身说道。

皇帝视线在众臣身上扫过,最终看向成国公,抬手制止大家的喧哗。

“成国公。”他说道,“原来到此时此刻你还是不赞同议和。”

成国公神情温和眼神平静。

“陛下,金人与我一战,重兵尽聚,国财耗费已经空乏,此时当一鼓作气挫其锐气,万万不可给于其喘息之机,虽然已经议和,但是金人主动求和,我方到底是士气高涨,天时地利人和,时机难失。”他躬身,“臣请陛下图之。”

朝堂再次喧哗。

“陛下,臣有本奏。”黄诚说道,伸手向后一指,“抬奏章来。”

奏章?

皇帝眉头微皱,对太监点点头,太监们领命这才出去不多时抬进来一个箱子,打开盖子奏章哗啦的跌落一地。

“这都是成国公进京后,北地官将送来的请回奏章,都是请求成国公回北地。”

“他们给朝廷以压迫,对于政务官令无视。”

“清河伯在北地寸步难行,各路将官阴奉阳违。”

几个官员站出来说道。

朝堂里响起议论声,对着这边的奏章指指点点,神情不可置信又摇头不满。

皇帝看着散落的奏章,听着嗡嗡的议论,神情渐渐凝重。

“陛下,有朱山一日在,边衅再无一日而绝。”黄诚说道,俯身叩头,“臣请罢免成国公军务,臣请治成国公专作威福表里擅权之罪。”

更多的官员随之跪下纷纷附和。

一时间满堂都是请对成国公治罪的声音。

只有四人例外,一个陆云旗,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赞同,一个宁云钊,这是因为皇帝还没说话,而成国公也没有说话,亦是俯身叩头恳请。

他的恳请诉求当然是与这些官员们不同的。

“朱山。”皇帝开口说道,“朕不问你鼓动边衅的事。”

竟然不问这个罪?皇帝又要放过成国公吗?

官员们纷纷抬头。

成国公也抬起头。

“朕只问你,可能不请战?”皇帝问道。

俯身的黄诚皱眉,陛下这以退为进是不是有点冒险?朱山可是很不要脸的,说不定刚才这一出就是为了避皇帝说出这句话,毕竟今日问罪的是他挑起边衅的事,皇帝此时松口放过这件事,他正好顺势应下。

毕竟议和已成,战不战的也就是空喊几声而已。

这次又要被他逃脱了吗?那下一步的动作就有些麻烦了。

黄诚思忖正要说些什么,成国公已经开口了。

“陛下,臣,不能。”成国公俯身叩头,声音温和但坚定,“此时尚未到可以不战而和的时候。”

黄诚松口气,听得上头皇帝的声音传来。

“那好吧,你请辞吧。”

成国公请辞了!

成国公请辞了!

消息一阵风一般在京城传开,又向外四散。

“什么请辞啊。”大路边茶棚外一个老汉摇头,“那是罢免,只不过皇帝给成国公面子,让他请辞,到底是比罢免好听好看一些。”

管他罢免还是请辞,听热闹的民众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

“然后呢?成国公真辞了吗?”他们急急问道。

老汉点点头。

“辞了。”他说道。

听到这里朱瓒将一把大钱扔在桌子上,起身向外而去,君小姐忙跟上。

“国公爷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思量。”她说道。

朱瓒牵住马,笑了笑。

“也没什么思量。”他说道,“进京看一看,现在是看明白罢了。”

第十四章 此时才为始

进京看一看,这句话成国公当初是说过。

那时候大家都不建议进京,因为知道进京肯定没好事,君小姐也说了有办法让他表现伤重,但成国公还是决定进京,一是为了顺利的落定青山军的身份,给大家该有的奖赏,再者他说就是要看一看。

从进京城那一刻被阻拦到如今被弹劾他终于看明白了吗?

君小姐默然一刻。

“是寒心了吗?”她说道,“那北地苦守的十年之功就不要了吗?”

“怎么要?”朱瓒讥讽一笑,“遇上这个一群人,十年,二十年又怎么样?”

这样的皇帝啊。

君小姐心情复杂,这样的皇帝让忠臣寒心奸臣当道,越发能证明是个无道昏君,她应该高兴,然而又真的没什么高兴的。

忠臣寒心,奸臣当道,朝政混乱,国不稳民不安,苦的是百姓,伤的是江山元气。

“你先去哪里?”

耳边朱瓒忽的问道。

君小姐回过神看向他,似乎有些不明白。

“跟我回家,还是先去九龄堂?”朱瓒问道。

这话听起来哪里有些不对。

“去九龄堂吧。”君小姐说道,“有些事你和你父亲先说说。”

朱瓒哦了声。

“咱们的事一起跟父亲说也没事…”他嘿嘿笑道,“又不是外人,你比我更像我爹的儿子呢。”

君小姐一怔,旋即呸了声。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什么回家,她的家是九龄堂好不好,什么叫跟他回家。

“我们有什么事!”她没好气的说道,“你装什么傻,你不知道我让你和你父亲说什么事吗?”

朱瓒哦了声。

“现在想到了。”他说道,神情坦然,“我刚才的确想错了。”

君小姐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上马。

二人一前一后的向京城而去,走到城门附近接到消息的张宝塘几人也赶来了。

知道朱瓒急着回去见成国公,大家也没有说接风洗尘的事,不过张宝塘让随侍的小厮拿过来一包炙猪蹄。

“县主,你们赶路肯定顾不得吃喝。”他憨厚的笑着说道,“你拿这个先垫垫。”

君小姐笑着大方接过,直接就拿出一块吃了,并没有收起来。

张宝塘咽下了那句这个要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的话。

“县主对吃的很精通。”他嘿嘿笑道。

她并不是娇滴滴养在深宫的公主,她也是走南闯北奔波在外的人,这样的人自然见多识广,也最知道在不怎么好的环境中吃喝玩乐。

原来她那么多年不是被弃之在外,而是主动所为心之所向。

跟自己一样。

朱瓒不由笑。

“二哥,我不是说县主是吃货的意思,你不要笑。”张宝塘有些紧张的说道。

朱瓒的笑顿僵。

他更没有那个意思好不好,这个混小子是不是故意整他的?好容易才不让这女人胡思乱想折腾了。

君小姐哈哈笑了。

“再多一个货也没什么。”她说道,转头看着朱瓒一笑。

所谓再,那就是先前有一。

二货。

这是自己称呼她的。

朱瓒想起当初又觉得莫名的激动,怎么那时候就偏偏遇上她了?茫茫人海她怎么恰好也在那里?

这除了是上天的安排,还能有什么能解释呢?

他心里的笑意难抑从嘴角从眼底四散溢出。

张宝塘一脸疑惑的看着这两人,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笑起来?还笑的这样傻?

“不过你们别叫我县主了。”君小姐想起什么说道。

是因为这样叫显得生分吗?

张宝塘看着她。

“不好听,像猪。”君小姐说道。

这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亏她想得出来!也亏她敢说!

张宝塘等人愕然,君小姐已经摇摇晃晃的催马向前。

“二哥你看她不正经的样子。”张宝塘摇头叹气说道。

“哪有不正经。”朱瓒皱眉说道

说罢又瞪了张宝塘一眼。

“她挺正经的人啊,你别乱说话。”

挺正经的人?张宝塘愕然看着他,这哪里正经啊?再说不是他一直说她不正经的吗?

看着君小姐夹杂在几人中骑马穿过城门进城,站在城门旁酒楼最高处窗边的陆云旗依旧没有收回视线。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说道,“一个人外表可以变,但举止习惯却很难很难,我终于懂了,明白为什么这么像了。”

这句话江千户知道,但为什么此时此刻说这句话,他就有些不懂了。

这是在说成国公世子吗?

他看向陆云旗。

初冬正午日光灿烂,陆云旗一向木然的面容如火一般烧红了,他的手捏着的窗户正发出轻轻的破裂声,一道道细纹在窗上散开。

“先生有句话说的果然对。”

位于保州博野境内一间宅院里,一个金将领感慨的说道。

这宅院虽然在乡下,但布置的很是豪华,很显然是一位富裕乡绅的家产。

当然此时已经属于这位金将官,至于那位乡绅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南逃了。

金将领四周还有五位下属,他们团团围坐,面前摆着茶几两个小小的婢女正在烹茶。

只是他们身上穿着铠甲与这本该清雅的场景不太符合。

当然也没有人在意。

“当时都说举全国之力一击,实在是太危险了,尤其是成国公突袭易州,五皇子几乎被害,皇帝陛下也犹豫了,郁大夫再三劝说不可退,说能胜。”金将领接着说道,“皇帝陛下很是疑惑,先是周兵凶猛,再者又有前所未见的凶器,怎么就能胜。”

“是啊。”身边围坐的一个下属们纷纷点头,“那凶器果然可怕,询问了很久有老兵将说二十多年前也曾出现过几次,说是天上降下来的神器,后来就没有了,还以为天神收回去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竟然又出现了。”

“什么神器,都是人为的。”金将领说道,“郁大夫于是就和皇帝陛下说只要人为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那东西真的可怕啊。”围坐的一个下属忍不住说道,“郁大夫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们能赢?”

金将领微微一笑。

“郁大夫说。”他说道,话音一转,“因为权臣在朝,不会有大将能立功于外久矣。”

这一句他说的是周语。

虽然语调怪异,但也算是字正腔圆的北地口音,很明显这是在模仿那位郁大夫。

被派驻到这边的金将官们都是多少懂周语的,只是文绉绉的他们想了想才明白,旋即大笑起来。

“郁大夫神算。”他们纷纷说道,一面举起茶。

众人一饮而尽再次狂笑,那两个小婢女在这凶悍的笑声中忍不住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成国公朱山已经完了,那我们的大计便可以施行了。”一个下属放下茶碗激动的说道。

金将领却抬手摆了摆。

“不,郁大夫说这还没完。”他说道,神情阴寒又带着狂炙,“还不算完,这不过是刚开始。”

第十五章 日子皆将会如意

初冬的清晨室内总有些昏暗。

厚重的垂帘被两个宫女掀起,皇帝从内走出来。

“陛下。”几个太监忙上前。

皇帝抬手掩嘴轻咳两声。

“陛下,吃了药再走吧。”身后有娇滴滴的声音喊道。

皇帝摆手。

“无妨无妨,下了朝再吃也不迟。”他说道,头也不回目不斜视的径直向外而去。

太监们对视一眼,惶恐又不安。

“陛下,陛下身子要紧。”

“陛下,太后娘娘听说陛下上朝晚了,正是担心陛下有什么事,才让我们来看看。”

他们急急的说道。

皇帝和善一笑。

“也怪朕,朕是不想母后担心,所以没有说。”他说道,“你们待会儿回太后的话,也不要说,就说朕起晚了,是朕的错,下次不会再偷懒了。”

太监们神情激动。

“陛下,真的太委屈自己了。”他们感慨的说道,恭敬的施礼退开。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不告诉太后皇帝病了,这种违背圣意的事可不是过而是大功。

看着这些太监们离开,皇帝的脸立刻沉下来,转头对一旁呸了声。

两边随侍的内侍们纷纷低头当做没看到。

齐王继位后,宫里的内侍宫女都未曾清换,所以基本上都是太后的人手,但事情总是会变的。

毕竟太后渐老,皇帝已经坐稳了江山,尤其是皇帝新设了缉事司后,越来越多的内侍不再听命于太后。

皇帝走进了勤政殿,等候许久的官员们鱼贯而入,皇帝第一眼就看到宁云钊,在一众年长的官员中,年轻人就是带来不一样的朝气,尤其是他脸上对皇帝毫不掩饰的崇敬。

谄媚的官员皇帝自然不是没有见过,但他并不认为宁云钊与那些人等同。

那些谄媚不过是对他皇帝这个身份,而宁云钊的崇敬则是对他这个人,自从让他暂代起居舍人后,接触就更多了,尤其是在政事上。

按理说宁云钊应该回避,或者惶恐的闭口不谈,但他并没有这样,皇帝询问时他会认真的思考,坦坦然然的回答。

“臣觉得陛下说得对。”他说道。

如果只是这样回答的那其他的谄媚的官员没什么区别,但宁云钊还会认真的讲明为什么觉得对。

“如果是臣,臣也会这样做。”他最后还会说道。

这样的话总有些觉得与其说是夸赞皇帝,更像是夸赞自己。

但皇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宁云钊是宁氏才俊,又是自小神童身份,这样的年轻人必然是自傲的。

正是这种傲气让他与那些谄媚的官员不同,他对皇帝的赞同更像英雄相惜一般。

像夸赞自己一样夸赞别人,这才是真正的无可置疑的夸赞和认同。

这种认同让皇帝很感叹,他坐上这个位置,虽然谁都不说,但皇帝能从这些官员的眼里看出他们的鄙视。

跟那位从小被带在先帝跟前,最好的大儒教导出来的太子相比,他在这些官员们眼里就是个废物吧。

然而他并不是真的蠢,只不过是装了几十年的蠢。

瞧不起他的这些人才是蠢。

所以能在这一群蠢人中看到一个不蠢的年轻人,真是让人心情很好,皇帝视线扫过朝堂坐下来,看着文武官员俯身施礼称呼万岁,再看到这站立的官员中少了一个人,心情就更好了。

成国公这个人的确很能干,然而这个能干的又手握重兵的声望赫赫的人是先太子的心腹,先太子已经死了,但还有个儿子,且成国公对这个儿子还很友好。

自从那日听到成国公进了怀王府,亲自探望怀王后,他好几次梦到成国公带着怀王来逼他让位而惊醒。

让怀王死事情可以一了百了,但如今怀王还死不得,那就必须让成国公成为一个没有威胁的人。

拔掉牙齿的老虎就成了老鼠,没什么可怕的。

虽然上朝太辛苦,但日子总是越来越好,皇帝轻咳两声。

“爱卿们久候了。”他说道,带着几分自责。

众官俯身施礼。

“陛下,成国公的第二次请辞表已经递来了。”一个官员出列说道,将一封奏章捧出。

皇帝嗯了声,看着奏章,神情有些犹豫。

按理说一个官员请辞,皇帝要不允,然后那位官员再上书,如此三次之后,皇帝才准许,这样君臣的面子都足够了。

但这一次…

皇帝不想再这么玩了,他已经做足了情面了,没必要再委屈自己了。

“准。”他淡淡说道。

“陛下圣明。”

黄诚刚要开口,有人还是比他早了一步。

他看着宁云钊,脾气也懒得有了。

随他去吧,这种献媚此时也是喜闻乐见。

看来看错了,还以为这小子跟成国公是一路的,但现在看来人到底都是更爱自己。

“遵旨。”黄诚与其他官员俯身施礼齐声领命。

“什么都没有留。”陈七从街上回来,搓着手驱散寒意一面说道,“除了成国公的爵位,其他的官职一概全无。”

按理说卸去了兵权,至少要虚挂一个兵部或者什么部的闲职,但这一次朝廷做的非常干脆,一免到底,这是半点面子也不留了。

“这样就是让天下人知道,成国公这请辞不是正常的请辞,而是负罪。”柳掌柜凝眉说道。

陈七点点头。

“已经议论开了,说成国公贪图战功,贪恋兵权,意图再次挑起两国交战。”他说道,“陛下这才不得不罢免了他。”

“那民众对成国公只怕会有不满。”柳掌柜说道。

对于百姓来说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只知道打仗是很可怕的事,只想过太平日子,那些意图毁掉太平日子的都是坏人。

陈七苦笑一下。

“哪里是只怕啊。”他摊手说道,“是真的不满,如今街头巷尾,对成国公的非议很多了。”

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君小姐。

“都说成国公其实没有那么厉害,抗击金人都是君小姐的功劳,还有德盛昌出钱出力,他其实没做什么。”

事情变化的真快,这才刚请辞,形势就陡转急下了。

君小姐站起身来。

“我去国公府看看。”她说道,“看看国公爷有什么打算。”

君小姐来到国公府时,成国公夫妇正在收拾行礼,他们要离开京城回成国公的老家,朱瓒已经告诉她了,但看到这一幕,她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算了?

“这不是预料之中的吗?”成国公对于君小姐带来的外界的议论温和一笑,“在我决定将你的功劳公之于众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了。”

分去功劳,必然会成为质疑功劳的把柄。

只不过他就什么也不做了?任凭这样吗?

“不,你想错了,质疑的只是我这个人,而功劳还在。”成国公含笑说道,伸手指了指她,“且还会更盛。”

君小姐也看了看自己。

“这些功劳将会全部加注到我的身上。”她说道

“是啊,这依旧是好事。”成国公说道

这还算好事?

君小姐苦笑一下。

这是为了削弱成国公的声望,转移民众们的注意,且让民众们更加相信成国公的诈功。

“这对于君小姐你来说,是好事,你需要这些名望。”成国公说道,“越多越好。”

是的,她是需要名望,能够一呼百应的名望。

但这名望却是彼消此长…

“总比我们两个人都消要好吧。”成国公笑道。

那倒也是,君小姐苦笑。

“然而陛下也不会让我长的多久的。”她说道。

成国公笑了笑。

“对你要做的事,应该是够的。”他说道。

君小姐微微一惊。

她要做的事?成国公知道什么?

朱瓒说了不会把她是楚九龄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

那成国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十六章 卸任披甲离去

她要做的事有很多,但又可以说只有一件。

自己活着,让姐姐弟弟活着,为父亲报仇,这些都是她要做的事,然而要做到这些事却只需要做到一件事。

这件事她深深藏在心底,只偶尔午夜梦回惊醒时趁着夜色的掩盖闪过一个念头,就当还在梦中。

这件事她自己都不敢认真的想,因为太遥不可及,唯恐想多入障,乱了心智毁了好容易重来的机会了。

不知道成国公所谓的她要做的事,指的是什么?

不管指的什么,都必然猜到些什么。

她的意图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济世救民啊。”

成国公的声音传来。

“让家族得以扬名传承久远。”

君小姐松口气,又有些好笑,她到底不是君蓁蓁,而且越来越忘记这一点,以至于别人还没怀疑自己就先怀疑自己了。

对于君蓁蓁来说,自然是要家族扬名。

她笑了笑。

“已经很好了。”她说道。

成国公似乎并没有察觉她异样。

“用声望就能得到更大的声望。”他温和的继续说道,“有了更大的声望就能做更多的事,做更多的事就能得到更大的声望,以此不绝,更何况你是大夫,做的是治病救人,就算因为我皇帝不喜你,也终将难敌民意。”

说来说去,成国公还是担心自己受他牵连,所以才明知山有虎迎难而上,迎着这风头浪尖而下,也借机为她更添声望。

“也不专门为了你。”成国公含笑说道,“这件事是不可避免的,既然不可避免,就选择最有利的做法罢了。”

选择最有利的做法吗?

“那国公爷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君小姐问道。

“回家啊,我几十年没回去了。”成国公笑道,带着向往,“终于有时间能回去看看了。”

他们正说这话,朱瓒进来了。

“宫里来人去九龄堂了。”他说道,看着君小姐,“是太后召你进宫。”

太后?

君小姐微微皱眉,成国公笑了。

“说来就来了。”他说道,“放心吧,不会为难你的,这时候太后召见彰显对你的看重,也是赐予你的荣耀。”

既然宫里来人了,君小姐也不好在成国公府再停留,辞别了成国公夫妇,朱瓒将她一直送回九龄堂。

“我的荣耀还要靠他们来赐予。”君小姐说道,一面迈进门。

“其实并不是,只是他们这样认为而已。”朱瓒说道,又拉住君小姐的胳膊,“我要送父亲回老家,有件事我…”

“有事你就说啊,动手动脚的。”君小姐皱眉说道。

朱瓒没有松开手。

“说正经事呢,别总在意这些小事。”他整容说道。

君小姐失笑。

“说啊。”她说道,没有再挣开胳膊。

“你进了宫别再做以前的傻事。”朱瓒说道。

以前的傻事,君小姐自然明白他指的什么。

“我那怎么叫傻事。”君小姐说道。

她的神情带着倔强和不满,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显得俏皮。

朱瓒忍不住笑,又想到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忙绷住脸。

“自不量力,还不叫傻啊。”他沉声说道,“你自己也说了,有勇无谋是悍不是勇。”

这短短的两句对话如果外人听起来一头雾水,却饱含着只有他们知道的事,包含了前世今生。

朱瓒忍不住几分欢喜,但旋即又恼火。

这有什么可欢喜的,如果可以谁愿意这样死一次。

他正要说些什么,有人在一旁咳嗽一声。

朱瓒和君小姐都回过神看去,见陈七站在面前看着他们。

朱瓒也轻咳一声松开了手。

“你们,没事吧?”陈七神情古怪的问道。

“没事啊。”君小姐和朱瓒齐声答道,“有什么事?”

陈七干笑两声。

“没事就好。”他说道,“没事的话,去看看赵小姐,他们要走了。”

青山军还驻扎在京西大营,但随着成国公卸职,原本没有人理会的青山军也被要求立刻离京回北地复命。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能反对,君小姐也并不反对。

“成国公走了倒也罢,这青山军走了,怪可惜的。”陈七说道。

青山军如此强悍,又对君小姐言听计从,其实如果作为护卫是更好的,但却得了军号入了军伍,成了大周官军,那就不是某个人的官兵了,就连成国公一旦卸了官职,也不能再调动其左右。

相当于把这么强悍的官兵白白送给了清河伯。

“这怎么能说可惜。”君小姐摇头,“当一个人的护卫能有多大的天地,当一国的护卫,才是大天地。”

自身难保的时候,谁还管大天地,大天地又有什么用。

陈七翻个白眼,算了反正一直搞不懂这女人怎么想的,不过好在每次她做的都对。

君小姐对于青山军的离开没有不舍,而她没有不舍,青山军这些人也没有不舍,赵汗青夏勇干净利索的听命走了。

青山军和成国公是同一天走的,走的很是安静,京城的人几乎都不知道,成国公被免职,朱瓒并没有,但他要护送父母回故土,所以也跟着离开了。

“感觉一下子冷冷清清了。”陈七感叹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到柳儿在内蹬蹬的脚步声伴着喊声。

“小姐的斗篷呢?”

“昨晚放好的,你们谁拿走了?”

好吧,其实没什么变化,陈七想到,揣着手走到前堂,看着空荡荡的前堂又叹口气。

有变化,他的锦绣还没回来,交接个票号这么慢啊。

陈七走到了门外,看着伙计们备好的车马,忽的见一人从街上走来。

清晨时分街上人还不多,骑马而来的人很是显眼。

“哎,宁小官人。”陈七忙喊道。

宁云钊含笑催马近前。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君小姐一回来就立刻又见到他了,陈七笑了。

“宁小官人,您是路过?”他想到以前方锦绣对宁云钊的打趣,便笑着问道。

宁云钊笑了笑。

“不是啊。”他说道,“今日君小姐要进宫,我是特意来与君小姐同行的,毕竟咱们阳城乡亲嘛。”

佩服。

进宫还能以老乡论,这理由也就宁小官人能想得说得出来了。

陈七一脸敬佩的看着他。

第十七章 言出惊人

马车慢慢的行驶在清晨的街上,马蹄声得得回响。

“我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宁云钊说道,“如果能急流勇退对于目前的成国公来说是好事,但就怕步步退反而把自己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