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京东路都罚罪。”

勤政殿更是一片嘈杂。

“现在问什么罪!”皇帝啪啪的拍着几案喊道,“现在就是把他们都杀了,能挡得住金人吗?”

殿内安静下来。

“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皇帝愤怒的说道,伸手指着殿内诸人,“你们到底怎么回事?金人都打到眼皮底下了。”

众官员齐齐跪倒。

“臣有罪。”

“陛下,已经探明这是一小股金人散兵。”一个官员抬起头急忙忙说道,“人数不多,只有不到三百人,乔装掩盖行踪痕迹,才一路突袭到了京东路。”

“是是,陛下,京东路已经截杀他们。”另一个官员也忙说道。

正说着话外边有官员急急的跑进来。

“陛下,陛下,拦住了,拦住了。”他喊道,“京东路已经将金兵斩杀一百零八人,活三十四人,余者逃窜,全境正在围剿。”

此言一出殿内的诸人都松口气,皇帝也在龙椅上坐下来。

“一个不留。”他又说道,脸上惊悸未平,“让京东京西都要戒严,这种情况不能再出现了。”

在场的官员齐声应是,皇帝疲惫的摆手,众官员忙施礼退出,黄诚被叫住。

“金人到底想怎么样?他们可有回话?”皇帝带着几分焦急问道。

黄诚神情平静。

“还是要钱要物。”他说道,“说熬过冬开春难,臣正在谈…”

“还谈什么谈,不就是钱和物,快点给他们打发他们滚蛋。”皇帝没好气的打断他。

黄诚忙应声是。

“臣亲自去见他们。”他抬起头下定什么决心一般。

皇帝懒得理会的摆手。

“去吧去吧,快去快去。”他说道。

黄诚躬身应是。

京城的街道上聚满了神情惊慌的人群,到处都在议论打听。

“金人真的打过来了?”

“太可怕了!”

“那京城岂不是危险了。”

“快跑吧!往南跑。”

说起跑哪有那么容易,民众们神情惊惧焦急不安,但很快也有人传达最新的消息。

“是一股散兵,已经被剿灭了。”

“就说嘛怎么可能打过来。”

“金人最擅于这种匪贼做派,在北地的时候就常常一群人突然劫掠一把就跑。”

“京东路有十万兵马呢。”

这话多少抚平了民众的惊惧。

“再看看吧,毕竟有皇帝在呢。”

“谁有关系打探最新的消息?”

聚集的人群将街上堵住,一队护卫不得不呵斥让他们让开。

看到这队护卫不少民众认出这是黄老大人的车驾,虽然忙都让开路,但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黄老大人,金人真的打过来了吗?”

黄诚自然不会回答这问题,但也并没有一声不吭的穿过,跟随在车边的管事对民众们抬手示意。

“不要传谣造势。”他说道,“金人没有打过来,只是一小股散兵,已经被剿灭了。”

黄诚可是朝廷里的大官,听到他的人这样说,民众们都心里松口气,更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来。

管事这次没有再回答,只是摆手。

“军政大事不可妄议。”他说道,在护卫的拥簇下跟随车马向前。

民众们被阻拦停下,看着黄诚的车驾向前忽的有人发现方向不对。

“黄大人怎么是向城外去?”有人问道。

这种时候很多人都斟酌要不要跑,黄大人难道也这般打算?

如果当官的都要跑了,那…

“黄大人去见金人的使者。”有消息灵通的人撇撇嘴说道,又带着一脸的欢喜,“这下好了,能谈就不用打仗了。”

原来如此啊,四周的民众顿时也都松口气。

“是啊是啊,金人无非是贪图钱物,给他们就是了。”

“咱们又不缺这些东西,快点打发他们走吧。”

街上的气氛比先前轻松了很多,无数期待的视线目送黄诚车马远去。

直到出了城门,管事依旧觉得背上炙热,他忍不住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

“大人,我们真去找金人?”他钻进车里低声问道。

“去哪里找?”黄诚闭着眼漠然说道,“阎王殿吗?还是你去北地?”

原本郁迟海的留在京城的人,已经被他们杀死了,而现在去北地,那也无非是找死,都是阎王殿。

管事讪讪,但更不解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一直骗皇帝还在跟金人谈?现在更是说要亲自去谈?

黄诚睁开眼。

“你是不是傻啊?”他说道,“这时候当然是跑路啊,金人都打过来,还不跑,等着去跟仁孝皇帝作伴吗?”

啊?竟然是跑?金人真的打过来了?仁孝皇帝的旧事又要重演了?

管事瞪眼一脸震惊。

急促的脚步声在北镇抚司响起。

“大人来了。”

看到陆云旗过来,涌来的一群人忙避让,露出其后抬着的一个担子。

其上躺着一个人,满是血迹。

陆云旗站过去低头看。

原来是金十八。

他的面色惨白如金纸,显然伤极重。

似乎察觉到身边的陆云旗,他慢慢的睁开眼。

“陆大人。”他气息微弱的喊道,似乎在做确认。

陆云旗点点头。

“是我。”他说道,“你可以说了。”

金十八用力的抬手,抓住了陆云旗的垂在身侧的衣袖。

“大人,金人,来了。”他用尽力气说道,“京东西路不敌已…”

他的话说到这里最后一口气耗尽,手无力的垂下不动了,双目还爆瞪。

在场的锦衣卫们皆色变,陆云旗神情依旧木然,抬手抚上金十八的眼。

旷野上尘土飞扬,伴着嗷嗷的叫骂声。

“狗贼,不是很厉害吗?跑什么?”

“来跟爷爷打啊。”

嬉笑,“你这么胖,跑不动,追不上的。”

胖兵丁气喘吁吁,忍不住用手拄着膝盖停下来。

“韩四哥,你说的话真不准。”他说道,看着身旁的兵丁,“你说我胖,到时候遇到金兵跑不动被杀掉,没想到我金兵是遇到了,但跑不动不是被金兵杀,而是去杀金兵。”

韩四哥哈哈笑了,看着前方两个金兵向山口逃去。

“快点快点,他们要逃了。”胖兵丁急道,“他们的脑袋可是值一个总旗的。”

其他人也都要追,韩四哥不急不躁。

“不用担心,他们跑不了,老安他们在那边堵着呢,等着吧这两个小崽子一会儿就得回来。”他说道,将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顿,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这倒是蛮好玩的,其他人也都笑着如此,只有胖兵丁一脸不乐意。

“老安他们笨的很,说不定拦不住呢。”他说道,一面撒脚向前继续跑,“我得去看看。”

跑了两步到底是跑不动再次手撑着膝盖低下头喘气。

身后的韩四哥等人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胖兵丁没好气的回头看着他们,“我虽然跑的慢,但我枪法好,你们等着吧,一会儿我一个人干掉他们两个…”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到原本笑着的韩四哥等人脸僵住了。

“胖子,跑。”韩四哥猛地喊道。

跑?胖兵丁哼哼两声。

“我就不跑。”他说道。

话音未落,见韩四哥等人开始向后退去。

“胖子,快跑。”他们都嘶声喊道,随着喊声纷纷向后跑去。

胖兵丁愣了下,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顿时面色惊骇。

那适才逃走的两个金兵已经回来了,没有丝毫先前的惶惶,带着狰狞的笑,而在他们身后出现一队骑兵。

为首一排五人,皆是一人双马,铠甲铜盔,镰刀弓弩长枪,身后还背着一根色旗。

怎么又有金兵来了?

而且还是这般精悍的骑兵?

不止五人,他们慢慢的向这边逼近,而在他们身后,一队又一队的骑兵接连出现,那窄狭的山口似乎变成了口袋,不断的往外吐着,似乎永无止尽。

“胖子,快跑。”

韩四哥声嘶力竭的喊声传来。

快跑,是,快跑,胖兵丁用力的甩动胳膊腿。

似乎他跑动的样子很可笑,身后传来金兵的大笑,还用胡语说着什么,有马蹄声在后响起,向他逼近,但又迟迟不靠近,就如同猫儿戏耍老鼠一样。

“胖子,胖子,快跑。”

韩四哥回头带着哭意喊道,却见胖兵丁停下脚。

“操他姥姥的。”他猛地喊道,“老子跑不动,不跑了。”

他握住长枪转身向后冲金兵奔去。

一个就近的金兵毫不犹豫的对着他挥动镰刀,居高临下一刀劈断胖兵丁的长枪,直落在他的头上。

一声惨叫,带起一蓬血雨。

韩四哥红了眼,一咬牙转身向后。

“老子跟你们拼了。”他喊道。

反正也跑不了,与其被戏耍的杀死,还不如试一试拉个垫背的。

其他的兵丁也转过身,握紧长枪嘶吼着向金兵冲去。

高高的墩台上一个将官面色发白的看着前方。

“怎么…又…来了这么多…”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说…只有三百散兵吗?这哪里是三百…”

旷野里视线所及密密麻麻的金兵正向这边踏踏而来,如云遮天蔽日。

三百?这三万也多了去了…

“挡不住了…京城…”将官喃喃说道,又带着几分悲壮,“迎敌…”

“这不可能!金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兵马攻进京城?”

清河伯喝道。

“朱山,你少危言耸听,你现在是钦犯,我是不会让你将帅北地的。”

成国公看着他。

“你不觉得整件事都不对吗?”他说道,“从金人突然议和开始。”

不对吗?

打不过了当然要议和…

成国公又点点头。

“嗯,以你的脑子,当然是不觉得。”他说道。

清河伯再次大怒。

“朱山,你…”他喝道。

成国公抬手制止他。

“伯爷,现在不是你我争论的时候。”他说道,他的话音落,有将官面色惨白的从外边进来。

“伯爷。”他噗通就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哨探来报,金人到了京东路了。”

果然!

清河伯猛地站起来。

“多少?”他颤声问道。

金人突破北地侵入京东路也不是不可能,金人轻骑擅于突袭,但一般都是几十几百的小队,侵扰一番要么跑了要么被绞杀。

将官咽了口口水,似乎是不敢看清河伯。

“暂时不清楚,大约有…”他似乎撑不住俯身趴在地上,声音闷闷,“四万…”

四万,在战场上不算什么大数目,京东路的驻军也远远超过这个数目,但那是以前,现在,为了支援北地,京东路的驻军被调走一半。

怪不得金人能这么多兵马突袭…

怪不得金人设计让他中了埋伏…

怪不得金人和谈坚持要北地三郡,以便深入腹地,调兵容易…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北地,而是京城…

清河伯抬脚就要向外冲去。

“来人,来人,召集…”他喊道。

成国公一把抓住他。

“召集然后呢?你想去追击吗?”他说道。

这时候根本就追不上了。

清河伯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那京城…那京城…

当年开封旧事又要重演了吗?

“在你调兵援军的时候,我让肃宁关的兵马往京城去了。”成国公说道。

清河伯一个机灵,眼底迸发光彩。

以那个时间算起来,倒是有些希望…

成国公却摇摇头。

“我说过,我知道的只是金人奸诈,我不是神仙,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什么什么时候做,所以,只怕还是时间不够。”他说道。

“最关键的是,京城附近,挡不住…”清河伯接着说道。

哪怕肃宁关的青山军紧追,但到底不是前方拦截,只要给了金人一天机会,越过了京东路防线的京城,对于他们来说,就如同豆腐一般…

“希望京城能守住城,只要能守住,等援军赶上…”他喃喃说道,攥紧了手,面色却是一片死灰。

京城,不可能的,对于哪里的人来说,根本就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那些禁军且不说有没有对战的胆气,就算迎战,战斗力也…

完了。

清河伯眼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不过,我虽然不是神仙。”

成国公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这世上倒也不是没有神奇之事,以及神奇之人。”

清河伯不解的看向他。

“什么意思?”他问道。

成国公看向京城所在的方向,神情温和又沉静。

“那个人在,还有一丝希望。”他说道。

那个人?

哪个人?

清河伯皱眉。

咔哒一声轻响,坐在床上的君小姐将手放在膝头,转头向后看去。

光亮从上投落,旋即又被阴影遮住,脚步声响,陆云旗走了进来。

“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事要说。”君小姐看着他说道。

第四十二章 近,在眼前

君小姐有两日没有见到陆云旗了。

听到她的话,陆云旗木然的面容上浮现笑容。

“知道我没回来。”他说道。

如果他回来的话,一定会来她这里的,而不是人在家里却不出现。

这是他必然的,而她也是很笃定的。

笃定何尝不是一种了解。

而了解只有在熟悉的人之间才会存在。

所以她到底也是熟悉他的。

“熟悉有很多种的。”君小姐漠然说道。

“都一样,无所谓。”陆云旗说道,在她面前坐下来,并不纠结这个问题,“什么事?”

“我想好了,你以前说的选择。”君小姐说道,“带我去见九黎吧。”

她现在提出这个要求,不管是在这里熬不下去了,还是另有其他的筹划,陆云旗都摇了摇头。

“现在不行了。”他说道,“九龄,我现在要带你出京。”

出京?

“为什么?”君小姐问道。

陆云旗看着她。

“金人打到京城了。”他说道。

君小姐猛地站起来,神情不可置信。

她知道皇帝治罪成国公,必然会引得北地动乱,金人会趁机作乱。

但再乱也没想到会乱到这种地步。

“京城?”她看着陆云旗,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又想说你糊弄谁啊,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开玩笑也不说假话,“怎么都到京城了?”

陆云旗神情依旧平静,似乎说的不是关乎国破家亡,而是今天天气怎么样之类的事。

“金人设计让清河伯中了埋伏,又做出大军凝聚全力一搏的姿态,引清河伯调动了大批援军,尤其是京东路的驻兵。”他说道。

“京东路兵力空虚,金人突袭就一路杀过来。”君小姐说道,“就这么简单?”

陆云旗点点头。

“就这么简单。”他说道。

君小姐又坐下来。

“就这么简单。”她喃喃说道。

是的,听起来不可思议,北地驻军那么多,距离那么远,金人说打就打到了眼前。

但说起来也不是不可能,明明能够战胜的时候却跪地议和,给了金人喘息之机,又贪图俯首称臣的虚名,割让三郡让金人一脚踏入腹地,调兵遣将涌涌聚到了门前,又夺将帅兵权,换新人,北地兵将仓皇而动陷入混乱。

北地门户大开,金人当然一脚踹开,畅通无阻势不可挡。

所以,十年之功可以毁于一旦,从固若金汤到不堪一击也就这么简单,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

“尽管如此,也不是守不住,京城附近有禁军。”她又抬起头说道,“北地那边肯定也会来援军。”

她站起来思索着走了两步。

“就算还是打到了京城前,京城的城池很是坚固,只要上下一心,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破的。”

当初迁都这里后,因为当年开封城破的阴影,这么多年来京城的城池一直在不断的修缮加固。

“也许吧。”陆云旗说道,显然并不在意,“不过陛下要走了。”

陛下要走了…

君小姐再次愕然看向他。

什么意思?

“这个走,应该不是他要亲自迎敌吧?”她问道。

陆云旗笑了笑。

“当然不是。”他说道。

那就是…跑。

君小姐抬脚将陆云旗坐着的凳子踢翻。

“废物。”她愤怒的骂道,“这个时候怎么能跑?一逃士气溃散,京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陆云旗依旧神情平静。

“走吧。”他说道。

皇帝如果要逃,陆云旗肯定要跟着,所以他也必然要带着她。

“九褣九黎你不用担心,皇帝肯定不会带他们走,但我会让人安排好的。”他接着说道。

君小姐咬住下唇一步站到他面前,大概因为情绪激动没注意到自己踢翻的凳子,差点绊倒。

陆云旗伸手扶住她。

“你带我去见皇帝,现在绝对不能跑。”君小姐没有甩开退后,而是急急说道。

“你还想说服他?”陆云旗说道,一面俯身伸手要将凳子拿起放到一边,“别幼稚了…”

他的声音到这里一顿,身子僵住,慢慢的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女子。

君小姐的双手还绑缚在一起,此时趁着他的俯身低头而落在他的脖颈上。

她的手是很有力气,但要想以这双手打晕他是不可能的。

不过…

脖子里的刺痛越来越大。

“九龄,别闹。”陆云旗看着她,慢慢的说道。

君小姐一语不发,神情平静的看着他,并没有先前听到皇帝逃跑的愤怒和焦躁。

“真厉害。”陆云旗看着她,含笑说道。

这夸赞没有反讽,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称赞,他的眼神甚至都是亮的,那是崇拜的欢喜。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藏着防身的东西,且能等待这么久。

“是什么?”陆云旗接着问道,“毒针吗?藏在哪里?”

他好奇的是藏在哪里,而不是毒针,尽管那毒针已经刺入了他的后颈。

“你的身上吗?皮肉里?”他很快就自己想到了答案

身上藏毒针,首先就要将自己变成毒针,这样才不会被毒针所伤。

也就是那句话说的欲杀人先杀己。

陆云旗看着君小姐,眉头皱起。

“多疼啊。”他说道。

话音落噗通一声闭上眼倒在地上。

直到这一刻,君小姐也才重重的吐口气,谢天谢地。

如果按照师父说的,藏在皮肉里的针,受那么多罪当然要是一击致命的,但那需要长久的药养才能做到,君蓁蓁这具身子时间太短,她只来得及淬炼把人醉麻的药。

就这还有些没把握呢,好在看来功效还可以。

但她这停顿的一刻,躺在地上的陆云旗的手已经在动了。

药效不够,时间紧迫,君小姐收起胡思乱想抬脚迈过他向外奔去。

那个婢女在陆云旗来之后就会离开,不过如果是吃饭的时间,她一定会等在外边,好听到吩咐来收拾食盒,但现在并不是吃饭的时候,她一定离开了。

这地牢她来过,很快就踩着台阶冲上去,头顶上一块木板盖着,君小姐踮脚举高手去推。

哗啦一声,木板却没有应声而开,反而发出锁链碰撞的响声。

君小姐的脸唰的白了。

竟然还锁上了?

竟然从外边锁上了?

为了关住她,他难道连他自己都不信了吗?还有人专门拿着钥匙,把他也锁在里面!

这个疯子!

君小姐用被绑着的手推木板,但回应她的只有锁链刷拉的响声。

她不知道陆云旗日常怎么让外边的人开门的,现在也顾不得想了,如果外边的人询问,她就直接说陆云旗被她杀了,看他们开不开门。

只是外边始终没有人询问,而内里却传来凳子哐当的声音。

君小姐回头看到陆云旗虽然还躺在地上闭着眼,但手却猛地一动,撞到了凳子上。

陆云旗已经在逼退药效了,以他的本事很快就能动了。

这次要是逃不了,以陆云旗的疯癫,她这辈子都休想再有机会了。

君小姐也没有什么章法了,想着是继续撞门还是回头用凳子先把陆云旗砸死,正呆呆木板上响起哗啦声,紧接着木板被掀开,日光顿时倾泻进来,明亮而刺眼,但君小姐却不敢眯眼,她要看清楚来人是谁,好应对,她用力的睁眼抬头看去,一张女子的面容闯进视线。

君小姐呆住了。

往内看的女子也呆住了。

“姐姐。”君小姐下意识的喃喃。

第四十三章 看着你

君小姐没有想到第一眼看到的是九黎。《

九黎在这陆宅里如软禁一般,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她知道自己被抓来了?

九黎没有听到她的喃喃,这一刻她也被吓了一跳,但旋即又释然。

“你啊。”她说道,“原来真是你啊。”

能让陆云旗变得跟不一样的,果然是有原因的。

她猜对了。

看着这女子脸上的惊讶,九黎神情更缓几分。

“你不要怕,我…”她想要解释一下,自己并不知情,也并不会像陆云旗那样对待她,但她的话没说完,那女孩子已经冲她伸出手。

“拉我上来。”她说道。

九黎看到她被绑缚在一起的手,神情微微酸涩,忙停下说话抓住她的手。

她唯恐拉不住用尽最大的力气,那女孩子却已经脚蹬着洞壁借力爬了上来。

“君小姐,你不用怕,我…”九黎公主再次说道,看着君小姐被绑在一起的手,“我帮你割开,我去找个刀子。”

话虽然这样说,但她心里真有些无措,去哪里找刀子呢?最近最快的就是外边那些锦衣卫们手里,但她当然不能去,自己日常做针线有剪刀…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那女子已经爬起来,径直向一个方向奔去。

这君小姐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吓坏了吧?

一出来仓皇一心要逃。

“君小姐,你别乱跑,那个婢女刚走没多远…这里不知道…”九黎公主忙轻声喊道。

但那女子并没有理会她,在一片花架中穿梭,忽的俯身从其中抽出一物。

九黎公主愣了楞,然后看清楚她拿出的东西,一把匕首。

匕首啊。

九黎公主下意识的看向花架,这是很普通的花架,花草在冬日里也养的很好,到处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里竟然藏着一把匕首?

是这君小姐被抓来时自己放的吗?

要不然,她怎么知道?

她怔怔间,君小姐已经将匕首塞给她。

“拿好。”她说道,将手伸过来,“割开。”

九黎公主看着这匕首,刀鞘陈旧,带着岁月风霜的痕迹,这绝不是刚放进去的。

她咬牙将匕首从刀鞘里拔出,所幸匕首蹭亮锋利,不待她去割绳子,君小姐已经等不及的自己伸手上前从中狠狠一沉。

锦衣卫用的绳子必然是极其结实的,九黎公主想要提醒,但让她意外的是那绳子落在匕首上,竟然轻易的被割开了。

君小姐活动了手腕。

“走。”她说道,拉住九黎公主的手就向外跑。

九黎公主脚步不稳的跟上她。

“君小姐,你别急,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她稳了稳心神说道,“不过这里我不太熟,我进来的地方现在都有护卫的,我来想想办法…”

她一边被君小姐拉着跑走,一边说道,但渐渐的她不说话了。

君小姐拉着她出了花棚,没有丝毫停顿的前行,七拐八拐就转到了一个院门前。

九黎公主都不认得这是不是自己走来时的门,但又可以肯定不是,因为这里并没有锦衣卫等候。

这是哪里啊?

她在陆宅已经好几年了,然而除了自己所在的院子,这里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这些日子也是因为直觉觉得这个君小姐在这里,所以才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关注这边。

来来去去寻机走动的也不过是自己的院子到这里这一段路而已。

九黎公主看着拉着自己的女子,看着她穿过门绕过树越过夹道,看着她头不抬眼不乱看,在这个家里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就好像这是她的家,她熟悉的闭着眼也能走动的地方。

她的家。

她熟悉的地方。

她的花棚。

她的藏起的匕首。

九黎公主走着跑着,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拉着自己的女子,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手突然松开了,九黎公主下意识的上前要抓住,眼泪滴落视线也清晰起来,才看到原来君小姐停在一座假山前。

君小姐俯身趴在地上,手伸进假山下。

“还在这里。”她说道,眉眼几分雀跃,一个扁长盒子被拽出来,打开盒子抽出一把剑。

以前在家闲来无事,就将为数不多带来的以前的旧物随手乱塞,想着将来有后人突然发现藏的东西肯定吓一跳,还会有各种揣测。

后人是没机会揣测了,她先受益了。

“那边有个暗门,可以出去。”君小姐说道,说到这里又停顿下,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当初也是陆云旗指给她看的,那时候她兴致勃勃的跟随着他把这个新家当新天地一般探索。

“那你这个门不堵上,我到时候从这里溜出去玩。”她说道。

“好啊。”陆云旗含笑点头,“这样谁也不知道。”

她当然没有溜出去过,因为在家里和出去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就算后来进皇宫她也是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走出去的。

君小姐晃了晃头,现在没功夫胡思乱想,不管堵上没堵上,撞运气吧,她抬头又愣了下。

面前的九黎看着她,泪流满面。

君小姐看着九黎,她,是不是,想到了,认出来了吧。

一个人就算跟一个人在外边相识,或者同门之谊,或者受起托付,她可以模仿她的脾气性格,知晓她的亲人朋友,可以替她表达善意和关怀,但是她永远不会熟悉她的生活。

除非她就是她本人。

这是陆云旗的宅院,可不是谁轻易都能探知而熟悉在其内如履平地的。

九黎公主看着她,只是看着她默默的流泪,用手掩住嘴,似乎半点声音不敢发出,唯恐一旦开口一切就化为乌有梦境。

君小姐一瞬间眼泪也模糊了视线。

她是有很多话要问,比如为什么是她打开了门,也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比如她为什么对陆宅这么熟悉。

但不是现在。

君小姐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长剑。

“跟我来。”她说道,伸出手。

九黎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把手伸过来。

君小姐拉住她向外奔去,但刚跨过院门就看到陆云旗站在前方。

君小姐和九黎猛地停下来,相握着的手同时互相攥紧。

陆云旗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剑上。

“你拿这个有什么用?”他说道。

难道她还想用这把剑杀出一条血路?她并不是什么武功高强的人,最多比其他女子力气大一些胆子大一些,在有机会杀人的时候动作利索一些。

君小姐看着陆云旗,握着剑的手一翻将剑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九黎公主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开手想要夺下她的剑,但又怕伤到她而不敢动手。

“我拿这个,能杀了我自己。”君小姐说道。

陆云旗看着她,没有急没有怒,木然的脸上慢慢的浮现笑。

“九龄。”他说道,“原来你信我。”

第四十四章 你去吧

你信我。

这句话似乎没头没尾。

她在说她能杀了自己,而他答的却是她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