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旗看着她。

君小姐看着他。

别人听不懂,他们都知道对方说的什么意思。

能用死威胁到的人,只有在乎你的人。

所以她是知道也相信他在乎她爱着她绝不会伤害她。

他的心意她都知道。

“这是两回事。”君小姐看着他,神情漠然,“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的心意是你的,是你愿意的,因为不舍而被威胁也是你自己的事,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自己为难你自己,与他人无关。

陆云旗点点头。

“是。”他说道,“我愿意。”

君小姐将长剑再次贴紧脖子,微微抬头让他可以看到肌肤上浅浅的被划破的血迹。

“让开。”她说道,向前迈步。

陆云旗看着她。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你很厉害,但别以为能阻止我。”她说道,“我杀不了你,我有无数办法可以杀死自己。”

九黎公主跟上她,小心翼翼想要阻止但又停下,只是含泪紧紧的看着她。

陆云旗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我知道。”他说道,停顿一刻,“那这样吧,咱们先离开京城,之后我不再关着你。”

君小姐笑了笑。

“我不会离开京城的。”她说道。

“我知道。”陆云旗说道。

他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她当初那般在京城扬名立足坚守不舍不弃。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接着说道。

“正是因为现在这种情况。”君小姐打断他,一字一顿,“我更不会走,绝不走。”

她已经走近了很多,站在陆云旗面前更显得个头娇小,但或许是那微微抬起的下巴,或许是那眼神,让人觉得她反而好似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人。

“楚家的子孙,就是被俘,也绝不弃国弃民而逃。”

她嘴唇微动言语无声。

“懦夫,不配姓楚。”

陆云旗看着她沉默不语。

“让开。”君小姐再次说道。

陆云旗依旧沉默,有锦衣卫从外疾步而来,一反常态不打扰陆云旗做事上前低语几句,神情焦急。

听完他的话,陆云旗依旧沉默只是看着君小姐,而那锦衣卫也并没有退走,而是带着几分催促看着陆云旗。

君小姐看着他,手再次微微一翻,白皙的脖颈上有细细的红彤彤如同相思豆迸出。

“好。”陆云旗几乎是同时说道,说罢转身。

两边的锦衣卫们跟随他转身,猩红斗篷翻飞,皮靴声踏踏,转眼一群人离开了。

君小姐握着剑站在原地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九黎公主也有些怔怔,但还是回过神看向君小姐的脖子。

“先,先放下来?”她喃喃说道。

并没有哀求或者惊慌,用的是询问。

真的就同意了?君小姐看着前方,陆云旗等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或者在外边还有什么阴谋?

九黎公主也看过去。

“我先去看看。”她忽的说道,抬脚就向外走。

“不用了。”君小姐阻止她,将剑从脖子上拿下,但还紧紧的握在手里,“应该是走了,皇帝那边等不及他。”

皇帝?

九黎看着君小姐。

君小姐也看向她。

“金人打过来了。”她说道。

九黎公主神情惊讶。

“怎么…”她脱口但旋即咽下了余下的话,化作一声轻叹。

“皇帝要跑了。”君小姐接着说道。

这一次九黎公主连惊讶都没有,反而笑了笑。

“哦。”她说道。

君小姐看着她。

“我不会走。”她说道。

九黎公主看着她点点头。

“嗯。”她说道,又补充一句,“我也不会走。”

这时候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四目相对,又好像什么都不用说。

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君小姐深吸一口气。

“走。”她说道,握着手里的剑向外走去。

九黎公主跟在她身后,认真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只看着她。

外边的院子里仆从们依旧,看到拿着剑的君小姐都吓了一跳,但并没有人大呼小叫更没有上前询问,这是他们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君小姐一路走来,畅通无阻,所有的锦衣卫们都消失了,大门就在眼前。

“开门。”她说道。

门前的仆从没有半点迟疑,连质问这个陌生人是谁都没有,应声就打开了门。

陆宅似乎变成了大门敞开人人随意而出之地。

陆云旗走了,护着皇帝逃跑。

君小姐将手中的剑握了握,转头看着九黎公主。

九黎公主一直看着她,视线相对,她对她笑了笑,眼中泪光闪闪。

“你在家关好门。”君小姐说道,“别怕。”

九黎公主含笑摇头。

“不怕的。”她说道。

君小姐看着她点头。

“我去外边看,想想办法。”她说道。

九黎公主看着她。

外边,金人要打进来了,她去看看,去想怎么应对金人的办法吗?

她一个人,握着这一把剑吗?

她一个人,去面对金人的千军万马吗?

就像当初她一个人,去报仇吗?

那时候她一去不复还,那这一次…

九黎公主看着她,挺直了脊背。

“好。”她说道,“你,去吧。”

君小姐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猛地转回来上前伸手抱住了九黎公主。

“我去了。”她说道,将头在九黎公主的肩头轻轻的碰了碰,不待九黎公主动作反应说话,松开她大步向外跑去。

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九黎公主的眼泪这时才滑落。

她终于又见到失去的妹妹了,但是她们还没有说一句话,她甚至没有喊她一声姐姐。

这一去可还能回来?

要回来啊。

她看着那个女子大步而去的背影,想要大声的叮嘱她,想要她的承诺。

要回来啊。

“你去吧。”但是她最终只是说道。

她说出这句话时君小姐已经走出门看不到了,但她还是说出来。

“你去吧。”她点点头再次说道,垂在身侧的手握在身前,神情恢复了娴静,身姿挺直而端庄。

君小姐奔到大街上,白日里街上人来人往,虽然比先前多了几分紧张,但总体来说依旧热闹繁华,并没有兵荒马乱人人奔逃。

消息还没有传开。

君小姐咬了咬下唇,在大街上人群中穿过飞奔。

而皇宫里的勤政殿气氛有些紧张怪异。

原本有很多太监随侍的殿内此时只有寥寥数人,许久不见的袁宝也在其中。

“快点快点。”他低声催促着。

几个内侍神情惶惶手脚颤抖的收拾着勤政殿的东西。

咯吱一声门开了,太监们吓了一跳,更有人失声喊出口。

袁宝也被吓了一跳,待看到来人是个年轻的官员,不由羞恼的踹了那太监一脚。

“喊什么喊。”他低声骂道,“宁大人是鬼吗?大呼小叫。”

宁云钊不是鬼,也并不计较袁宝言语的无礼。

“袁公公,还没好吗?”他低声说道,一面冲外边微微摆头,“陛下叫你。”

袁宝忙应声是抬脚要走,又停下脚看着这里面。

“那这里…”他迟疑说道。

“我看着。”宁云钊忙说道,郑重的点头,“袁公公放心。”

第四十五章 我先逃

他?

袁宝看着他,要说到放心,只有自己才是皇帝陛下最放心的人,这个朝官么…

宁云钊已经伸手从架子上收拾。?

“这个要带走。”

“这个不能留。”

“这是陛下最喜欢的。”

他熟练又利索的挑拣着,比起几个内侍加起来的动作都快。

不管怎么说,连这种事皇帝都没瞒着他,还要带着他一起走,那就是陛下很放心的人。

既然陛下放心,那他也就放心吧。

“那就有劳宁大人了。”袁宝说道,转身要走又想到什么拉着宁云钊,压低声音。“动作快点,带上最要紧的就行。”

“公公放心。”宁云钊低声说道。

袁宝这才疾步走了出去。

宁云钊继续指着架子上的东西。

“你们先把这些收起来。”他说道。

几个内侍此时已经糊里糊涂了,又见袁宝把这里交给他,自然听命疾步过来。

宁云钊则去看收拾好的几个箱子,一会儿喊内侍们来这边又挑拣一些东西放进去,一会儿又让去那边,四个内侍被使唤的团团转越发的心慌意乱。

“你们快来,这个必须…”

宁云钊的声音再次响起,几个内侍不待他说完就立刻奔过来。

“小心。”宁云钊的声音喊道。

但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慌张没注意两个内侍撞倒一个箱子上,两个跌倒,箱子也被踢翻。

“小心点小心点。”另外的内侍急的跺脚。

几个人慌张的去捡。

“我来我来。”宁云钊说道,一面弯腰,一面摆手,“你们快把那边装完,就齐全了。”

终于要收拾好了,几个内侍心里都莫名的松口气,没有再客气急忙依言而去。

宁云钊蹲在地上将东西一一的放回箱子里,忽的一个盒子似乎没拿稳被打开掉出一物。

这是玉玺。

宁云钊伸手捡起来,却没有放进盒子里,而是塞进了宽袍大袖内,另一手拿着的盒子啪嗒同时被合上,扔进了箱子里,然后若无其事的将余下的东西捡回装好盖上了箱子。

“好了。”他站起来说道。

那边的几个内侍也收拾好了看过来,正要说话忽的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人影,不由吓的哆嗦一下。

“谁在那里!”一个内侍脱口喊道。

宁云钊身子一僵,但神情自然的跟着看去,见殿内门口的圆柱旁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朱红的衣袍,大概圆柱的颜色差不多,或者就跟圆柱一样没有人气,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也不知道他进来多久了。

这人才跟鬼一样。

“陆,陆大人。”几个内侍结结巴巴说道。

陆云旗的视线看着宁云钊。

宁云钊也看着他,将双手握在身前。

这对视似乎是一眨眼,又似乎长的令人窒息。

“收拾好了。”陆云旗说道,“就走吧。”

说罢转身向外而去。

“快点快点。”

“抬起来。”

内侍们说着动作着,让殿内重新变得嘈杂,也打破了这窒息。

“我抱着这个小的。”宁云钊跟着说道,一面帮忙,一面似是无意的再看了眼殿门。

陆云旗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皇帝的寝宫大门紧闭,几个内侍垂手安静的站在门外,看到陆云旗过来纷纷施礼。

“袁公公在里面。”一个内侍小声提醒道。

如今这位袁公公是皇帝面前当红的,其属下的太监也在外行走,跟北镇抚司发生了很多不愉快,这二人在皇帝面前一向是不同时露面。

果然陆云旗闻言没有向内走,在他们一旁站住脚,面向外安静而立。

寝宫内不止有袁公公,还有太后的两个内侍。

皇帝裹着厚厚的斗篷坐在床上正吃着一碗汤羹。

“朕知道了,你们给太后娘娘说,药朕都吃了,让她别担心。”他鼻音浓浓的说道,将汤碗放下,神情几分欢悦,“娘娘送来的这八宝羹最好吃。”

两个太监笑了。

“陛下,这是娘娘亲自为你熬煮的。”一个内侍说道,“整整守了两个时辰呢,火的大小都是自己看着的。”

“娘娘说了,陛下您小时候最喜欢吃她做的八宝羹了。”另一个内侍也满是感慨的说道。

皇帝几分感叹。

“是啊,好多年没吃过了。”他说道,又几分不安,“怎么好让娘娘这样熬身子…都是朕没用。”

两个内侍忙施礼。

“可不敢这么说。”一个内侍说道,“娘娘说了,陛下您不要急,养好身子,外边有那么多驻兵,内里有这么多百姓,他金人就是来了也没什么可怕的,要打就打,能谈就谈,能骗就骗,办法多的是,不要自己先把自己吓着…”

他说到这里,皇帝忽的抬手掩住嘴重重的咳嗽起来,打断了内侍的话。

袁宝忙捧着茶碗。

“陛下。”他一面小心的拍抚,一面捧茶。

皇帝喝了口茶缓了缓咳嗽。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他哑着嗓子恭敬的问道。

两个内侍对视一眼。

“没了,没了,娘娘就是希望陛下不要急,养好身子,不要怕。”他们说道。

“是。”皇帝说道,带着几分惭愧,“让娘娘费心了,朕吃过药捂一晚上明日就好了,明日朕亲自去见娘娘。”

两个内侍忙应声是,再次施礼,袁宝亲自送到门口,看着那两个内侍走出去,将门掩上三步两步跑近前。

“陛下陛下好险好险。”他低声说道。

皇帝一把将斗篷解开扔一边,露出其内穿戴整齐的衣袍。

这衣袍不是龙袍,而是外边常见的富家翁的穿着。

皇帝对着面前的汤羹碗啐了口吐沫进去。

“老不死的,还给我熬汤羹,假惺惺做模样,我小时候爱吃,我小时候只能看着别人吃。”他恨恨说道,“那个死鬼吃她的吃死了,没用了,现在我有用,又要来喂我,我又不是傻子。”

袁宝抖着一件灰扑扑的发旧的连帽斗篷小心翼翼的上前。

“都这样了,还来教训朕,嫌弃朕没用是废物。”皇帝恨恨,一把扯过斗篷披上,一面露出狠狠的笑,“你行你厉害,那你就等着见金人吧。”

说罢看向袁宝。

袁宝被他的神情吓的讪讪,一时竟忘了说什么。

“准备好了吗?”皇帝皱眉问道,又看向门外拔高声音,“陆云旗呢?陆云旗来了吗?”

陆云旗从外边进来俯身施礼。

“都准备好了。”他说道。

“消息还没走漏吧?”皇帝问道。

陆云旗应声是。

“那就好。”皇帝松口气说道,“金人冲京城来,无非是冲朕来,像向以前那样把朕从皇宫里抓走。”

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冷笑。

“朕不是仁孝皇帝莽勇,忘了身份竟然御驾亲征把自己送给金人,朕也不是肃王那蠢人,死守皇城什么不可丢结果送掉自己的命,朕才不会让金人如愿。”

他说着将帽子拉上遮盖住头脸。

“朕离开京城,让你们扑个空,空欢喜一场,等后边的援兵到了,你们又能奈何。”

袁宝微微低头,身子忍不住发抖。

可是,这京城,这皇城,并不是空的啊。

且不说京城所属有近百万人口,单单这京城内就有十几万。

金人扑过来的话…,那这场面…

“你干什么?还愣着做什么?想留在这里等死吗?”皇帝低声喝道。

死字让袁宝打个寒战。

不,不,他当然不想死,不想城破被屠杀而死。

“陛下,陛下快走。”他忙搀扶皇帝颤声说道。

暮色降临的时候,喧闹一天的京城并没有陷入安静,反而又开始了另一种热闹,尤其是今夜有更多的人群涌进城内。

今夜为了庆贺京东路剿灭三百多金兵,为了驱散自从年节开始就一直被惊吓的情绪,也为了弥补因为战事错过的上元灯节遗憾,有十几家商户联手办灯节。

有不少官员曾反对,认为正在战时不宜,但皇帝驳回了,说正因为战时,才更要安抚民众。

此时夜色还未完全降临,城中已经不少灯点亮,已经呈现流光溢彩之象,无数人涌上街头,等候入夜烟火冲天,满街璀璨的那一刻。

热闹的大街上忽的一阵骚动,有人发了疯一般冲进人群,跌跌撞撞,引起一片惊呼和骂声。

但那人并不理会,而是神情发白,状如疯癫。

“金人!金人到城外了!”他发出一声嘶喊。

四周陷入一片安静。

“你胡说什么?”

“疯子吧?”

“最近被吓疯的是不少。”

旋即响起一片说笑声,对着这人指指点点。

但很快更大的骚动从城门方向传来。

“金人来了!”

“关城门了!”

“金人来了!”

“金人打进来了!”

不间断的喊声在街上传来,说笑的人们都停下来,神情由惊讶变得惶惶。

这喊声越来越多,从四个城门方向蔓延,如同冬日一片草上点燃一把火。

脚步声杂乱,哭喊声震天,整个京城,瞬时燃烧起来。

第四十六章 他来守

夜色里的京城火光冲天如同白昼。

大街上人仰马翻,很多高门大户里也陷入混乱。

家宅里仆从乱走,打听消息的,收拾东西的,握紧了木棍柴刀看守门户。

虽然不至于像大街上那般哭喊成一片,但所有人都是神情惶惶。

是逃还是藏?最新的消息是什么?

宁炎大步向外走去,身后宁二夫人急急的跟上。

“老爷老爷…”她疾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意。

宁炎停下脚,皱眉看着她。

“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他说道,“你不要怪云钊没早些递消息,他能自保已经是极其不易。”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他跟着皇帝跑了,也不会是因为怕死,陛下身边总是要有人的。”

这有人的意思很显然并不仅仅是保护皇帝。

宁二夫人抬手拭泪。

“我自然是知道的,云钊是我从小看大的,他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她哽咽说道,“只是老爷你,你…”

“我是必然要出去的。”宁炎肃容说道,打断了宁二夫人的话,“以前我不出去,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进言君不听,我必然要死守不退。”

“那现在君都跑了。”宁二夫人哭道。

“正因为现在君跑了。”宁炎说道,“我才要站出来,为圣人之道,为天地之命,为黎民之生。”

宁二夫人抬手拭泪。

“你和孩子们在家藏好了,不要乱跑,现在这个时候,京城绝对不能乱。”宁炎语气缓柔几分说道。

宁二夫人哭着点点头。

“老爷…”她说道,拉住宁炎的衣袖。

宁炎皱眉。

“不要哭哭啼啼没完没了…”他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宁二夫人拿出一把剑递过来。

“老爷,你忘了拿你的剑了。”她说道,“虽然是个读书人,既然要守城,兵器也还是要拿着的。”

宁炎笑了。

“我还真忘了。”他说道,伸手接过,“那我去了。”

宁二夫人含泪点头。

“你去吧。”她说道。

宁炎拎着剑转身大步向外而去,走到门口却见一群人站着,这是家里的家院仆从们,一个个手中拎着木棍刀枪。

宁炎夫妇不由愣了下。

“爹。”宁十一走出来说道,“我们走吧。”

在他身后还有另外两个儿子,最小的才八岁的那个十四郎也在其中。

“爹我们走吧。”他也跟着喊道,手里抓着比他自己都高的一根木棍。

“十一,你们干什么。”宁二夫人说道,忙上前将小儿子拉过来,夺下他手里的木棍。

“娘,我们当然是要去守城了。”宁十一说道,“卫国即是保家,匹夫有责。”

宁炎点点头。

“好。”他说道,“走吧。”

宁十一等人神情肃重的应声是,十四郎也要跟着去,被宁二夫人拉住,他不由吵闹起来。

“十四啊,我和哥哥们都去了,家里只剩下你母亲姐姐女眷们,你要留在家里护着她们。”宁炎看着他说道。

宁十四郎点点头,挺起胸脯。

“爹你放心吧,家里有我。”他大声说道。

宁炎含笑摸摸他的头,大门打开,街上的嘈杂哭喊顿时如潮水般扑来,虽然看不到具体的场面,但夜色里听到也足以让人面色发白心惊胆战。

门旋即被关上,留下的仆从们将大门上了一道又一道门闩,又顶上棍子,让门户坚实护住其内的人。

但这坚实的门护住内里的人,也挡住了在外边的家人。

宁二夫人将小儿子抱紧在怀里,看着大门泪如雨下。

老天保佑吧。

大街上喧闹都涌向城门,原本涌进京城的人们都想城门口冲去。

拖家带口,推车赶马,你哭我喊,挤得水泄不通。

城门已经关闭,这让恐慌更甚,喧闹更大,几乎将城门淹没。

五城兵马司所有人马出动刀枪鞭子,面对汹涌的民众完全没用,在死亡的恐慌下民众哪里还惧怕这个,恐慌凝聚在一起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碾压一切。

“宁大人来了!”

“宁大人来了!”

人群中响起喊声,喊声越老越大,护卫们竭力的嘶声压过四周的嘈杂。

宁大人这个名字还是很吸引人的,渐渐的众人都回头看,夜色火把照耀下人群让开一条路,走出拎着剑的身材高瘦的男人。

宁炎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但这并不代表民众就忘记了他,甚至比以前做官时候还要出名。

这自然是因为他对抗皇帝被罢官。

民众们可能不懂朝政的事,很多时候也不管对错,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敢跟皇帝对着干,不惜丢官去爵的人,就是高风亮节的人,就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这种人是值得信赖敬佩的。

这也是为什么御史们最喜欢弹劾官员,尤其是成名地位越高的官员他们越爱追着弹劾,因为那可以养声望。

宁炎的出现让民众暂时安静下来。

“大人,大人。”

“金人是不是打过来了?”

他们乱乱的哭着询问哀求。

宁炎看着他们神情肃重。

“金人有没有打过来,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他说道,“但大家也都知道金人距离京城并不远,先前在京东路出现,所以大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一旁因为他的到来而稍微松口五城兵马司的官员顿时紧张起来,但民众们没有如预料中被这种危险的告诫而吓得更加慌乱,反而听到这句话,似乎比事先官府一味的说没事,说金人不会打过来的米分饰太平更让人安心。

“那快让我们出城吧。”民众们纷纷哭喊道,“让我们逃命去吧。”

“真因为危险,所以现在不能开城门,大家也不要出城。”宁炎沉声说道,“你们想一想,如果你们出了城,在旷野里遇到金人,难道会比这里更安全吗?”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城门。

“这里至少有高大厚重结实的城门城墙围护。”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

京城的城墙夜色里更显得高大坚固。

宁炎又将手中的剑举起,指着四周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官员,又指向城墙上披挂严整的守城兵。

“这里还有兵将刀剑。”

这倒也是,不是大家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时间慌乱只想逃离。

“大家稍安勿躁,有城池在有我们在,就算金人打来,也能护得大家平安。”

民众们安静下来,围堵冲撞城门的也慢慢的后退。

“大家请听从官府的安排,不要围在城门。”宁炎说道,将剑负在身后,“我替大家守城门。”

说罢大步向城门而去,身后宁十一带着家丁跟随。

看着宁炎走来,围堵在城门的民众终于让开路,神情稍安。

“宁大人在呢。”

“对啊,朝廷会有安排的。”

“皇帝还在呢,怎么会让金人打进来。”

说话声此起彼伏,让城门前又变得嘈杂,但这嘈杂跟先前的惶惶不同,而是让人心安。

五城兵马司的官员们回过神,神情也放松下来,开始指挥安排民众们散开,让他们退回到不同的街道上去歇息。

城门前的喧闹褪去,城门上下的官兵都松口气。

“还好宁大人您来了。”当值的官员一脸后怕的说道,用衣袖擦着汗,“要不然这城门就要被民众冲垮了。”

宁炎对他点点头。

“无需多言。”他说道,“严守四方警戒吧。”

官员应声是,城门上的守兵领命散开,握紧手中的兵器对准城墙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因为太过于紧张,并没有注意到宁炎眼中的忧色。

他的出现暂时安抚了民众,但如果…

此时的皇城里,听到皇帝寝宫里传来的惊呼声,因为街上的骚乱而急急赶来皇宫禀告商议的一众大臣再也等不及了。

他们在宫门前被拦住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搬出先前的特例,又有老臣举着曾经得到的御赐的配饰之类的,禁军才不得已开了宫门放进来,然后又被太监们拦在寝宫外,这一番折腾东方都已经发亮了。

这直接就可以上早朝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他们喊着冲进来,话音却又猛地停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殿内。

龙床前的幕帘已经被进来的内侍掀开,灯火也点亮,照着空荡荡的龙床,床上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

陛下呢?

“陛下,不见了…”有大臣喃喃说道。

第四十七章 她来守

“陛下怎么可能不见了!”

闻讯太后在内侍宫女们的拥簇下而来。爱玩爱看就来

“许是去处理政务了。”

说到这里还带着几分欣慰。

“陛下病了还如此勤恳,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臣们附和着要说些什么,有内侍跌跌撞撞的从外边跑进来。

“勤政殿里都被收拾光了…”

他们嘶声喊道,噗通跪在地上。

“陛下,陛下跑了…”

皇帝的寝宫里一片死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陛下怎么可能跑了!”太后最先回过神尖声喊道,“再去找…”

她的话音未落,那几个内侍已经再次抬起头。

“娘娘,玉玺也不见了,锦衣卫们也不见了,袁宝公公也不见了,三皇子宫里的人说,三皇子也不见了…”他们哭道。

这意味着什么,殿内的人们都明白了,心里冰凉一片。

太后更是噗通跌坐在椅子上。

“跑了?”她说道,“带着三皇子跑了,把哀家扔下了…这怎么可能…”

那是她儿子啊,亲生的啊。

她生了他,养了他,还扶持他登上皇位。

他竟然在金人大军到来的时候,扔下她跑了?

不,何止扔下她,他还是故意的,他故意还让人骗她,说明日来给她问安。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金人打过来,皇宫里的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这不是扔下她,他这分明是要把她送给金人啊。

这是她儿子啊,她是他亲娘啊!

太后跌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不可置信,只觉得神思混乱。

她的喃喃未尽神思未明,有年长的内侍已经发出一声尖叫。

“陛下跑了!金人又要打进来了!”

这个又字,唤醒了宫人们久远的噩梦。

那曾经经历过皇城被攻破金人铁蹄肆虐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瞬时淹没了整个皇宫。

尖叫声痛哭声,整个皇城陷入混乱,这混乱恐惧随着奔逃而出的人们扩散向外。

天边青光亮起,黑夜褪去,光亮总是能驱散恐惧让人心生力量,但此时站在城墙上的将官们面色却没有半点好转,反而一片惨白。

城中又传来了喧嚣无数人向四面的城门涌去,比起昨夜夜色里看不清,此时此刻居高临下看去人潮令人心惊。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喊出的话。

“皇帝跑了?”一个将官喃喃说道,转头看身边的宁炎,“宁大人,这是真的吗?”

宁炎已经不是官员了,已经离开朝堂很久了,但所有人都还习惯的称呼他为大人,还把他的话当做官方正言。

宁炎的嘴唇动了动,他这辈子遵从圣学之道,坦坦荡荡行事,没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但这一刻真的是张不开这个口。

他们信奉的守护的君王,在敌军压城的时候,自己偷偷的跑了。

人心散了,乱了,皇帝都跑了,官府朝廷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了,别说他这个不是官员的人,就是更多的官员站出来劝慰民众也没用了。

真是废物啊,宁炎忍不住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