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车备车。”
而此时的阳城北留,宁家的宅院里传来宁大夫人的哭声。
这哭声很快便隐没,隔壁听到动静的人也轻叹口气,将大门关好。
虽然金兵没有打到阳城来,但阳城乃至整个山西都处于戒备紧张中,所有的城池紧闭,家宅牢锁。
没有人敢往外跑,除了外边有牵挂的人,比如宁家的宁大夫人。
“云钊还在京城啊,这可怎么办。”宁大夫人已经被仆妇搀扶回屋子里,她坐在床上哭的喘不上气。
皇帝出逃的事随着京城城门的关闭而被关在京城内,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京城的官员已经禁止传播此消息。
所以京城以外的人并不知道皇帝离开了京城,所以宁家的人也不知道宁云钊已经不在京城。
“能怎么办?你去了又能怎么办?”宁大老爷气恼的喝道。
“我去了能跟他死一起。”宁大夫人哭道。
除了死,又能怎么办,宁大老爷颓然坐在椅子上。
“这世道啊,这世道啊。”他喃喃说道,眼泪也默默的流下来。
…
阳城亦是城门紧闭,街道上虽然还有人走动,但也丝毫没有往日的繁华热闹。
方家大宅已经一分为三,原本连通的门道也都被封上,所以方云绣过来时走的是正门。
“少爷在吗?”
方云绣进门就先问道。
下人还没回答,方玉绣的声音在内响起。
“你找小弟有事?”她问道。
看到她也在,方云绣稍微松口气,疾步走进去。
“祖母母亲还好吧?”她问道。
方玉绣携了她的手进去。
“很好啊,刚赢了我一百两银子呢。”她说道。
赢?那她们是在打牌?
方云绣愣了下,向内里看去果然见摆着牌桌,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元氏正坐在一起说笑什么,手里都还拿着牌。
“大姐儿也来了,快来凑个场。”元氏还招呼道。
“你们怎么还打牌啊。”方云绣苦笑说道,“京城的事…”
“京城的事又如何?”方老太太淡然说道,“拼死守城罢。”
倒也是,方云绣默然一刻。
“小弟呢?”她问道,方承宇最是在意君小姐,君小姐此时在京城,那他不会也向京城去了吧。
“大姐你找我?”
方承宇的声音从外传来,人也随之掀起帘子进来,过了年又长高了,依旧是未语先笑神情。
“大姐以为你去京城了。”方玉绣说道,“毕竟君蓁蓁被困京城呢。”
方承宇笑了笑,不见一丝忧色。
“祖母说了,城在守城,城破,也不过一死而已。”他说道,“没什么。”
死了,也没什么啊。
方云绣默然。
是啊,人终有一死,死的其所便也没什么。
…
京东路上所有城池紧闭。
城池上守兵紧张的看着视线里出现的人马。
“又有一批金人。”哨兵颤声说道。
“嘘别出声。”旁边的人忙低声说道。
似乎这样那些金兵就不会发现这边有城池一般。
已经被吓破胆子了。
“不是吓破胆子,而是咱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另一个兵丁低声说道,带着几分羞惭。
城头上一阵沉默。
“金兵过去了。”忽的一人低声说道。
众人不由松口气忙看去,但旋即又神情黯然。
“又是去京城方向了。”一个兵丁喃喃说道,“京城不知道怎么样了。”
“又能怎么样,京城那边并没有多少兵马。”另一个兵丁低头说道,“而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金兵还在不断的增援…”
众人的视线不由看向京城方向。
只怕京城已经陷落了。
第五十五章 皆无退路
一声尖利的号角从空中传来,号角声越来越密令人心悸。
这是不同于周人的鼓号,站在城墙上的兵丁看去,见从远处的金营中驶出一辆辆车子,其后是涌涌金兵。
壕沟早已经填平,坑坑洼洼的地面也不能减缓这些车子的速度。
此时的这些车子不同于先前的盾车,其上除了护甲遮盖,还安置着长梯。
比起先前被金兵扛着的梯子,这是更厉害的攻城利器。
城墙上战鼓也擂响,一队队民夫的拎着木桶冲上城墙。
他们站在外墙边,不用低头也能看到涌来的密密麻麻的金兵,听到凶悍的叫嚣冲杀声。
或许是看得多了麻木了,不像先前那般惊慌失色。
金兵已经涌到了城墙下,但城墙上并没有弓弩齐发,一来是攻城车上护卫严密,很多金兵躲在其后其下,弓弩杀伤力不足,二来是,没有那么多弩箭了。
攻城车靠近了城墙,咚咚的声音似乎震动了整座城墙。
城墙上的人们依旧没有恐慌混乱。
“倒!”
直到一声令下。
民夫们将木桶倾倒,各种油沿着城墙被泼下,随之其后的是另一群民夫将火把点燃扔了下去。
城墙下腾起火光伴着金兵的惨叫。
“滚石!”
另一边的静待的民夫们将面前的圆木石头纷纷推下。
城门外陷入一片混乱,鬼哭狼嚎。
倒完油的民夫们没有欣赏金兵的狼狈,他们已经急匆匆沿着城墙而下,而另一批拎着木桶的民夫正在奔上,两队擦身而过。
城墙下无数人在奔走,大桶的油被推出来,一队队的民夫列队等候。
拎油,上城墙,奔下,再拎油,上城墙,如此往返循环。
城墙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但众人却没有像前几次听到那样开怀大笑。
虽然不懂打仗,但如今却依靠着滚木热油在击退金兵,民众们的心里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妙了。
为什么不用青山军那个厉害的石弹呢?
石弹已经用过一次,不仅让民众们大开眼界,还吓的金人两天没敢来攻城,且退营二十里。
但这几次金人再次来攻城,却没有再用石弹。
“石弹适用远距离,金人到了城下了,所以投石弹没用。”一个民众低声说道,这是官兵给出的解释。
似乎很有道理,但又哪里不对。
一天两天,金人的进攻越来越猛烈,石弹却始终没有再用。
“该不会像弩箭一般,不够用了吧?”另一个民众喃喃说道。
这句话出口,四周听到的人在这阳春三月里只觉得如同堕入冰窖,遍体生寒。
在城外看着因为火油滚木而不得不退回的金兵,一众将官们神情很是恼火。
“原本以为三四天就能攻下的城池,竟然十几天了还没拿下。”一个金将怒声说道。
“一个只有不到千人兵丁的城池,竟然要逼得我们几万大军做围城之战吗?”另一个金将皱眉说道。
京城里米粮饮水不缺,如果围城的话一年半载都能扛下来。
京城的民众能抗,他们可不能抗,这里毕竟是中原腹地,能攻到这里凭借的就是快速,如果战事拖延时间久,南北的援军到来,他们就没有胜算了。
“原本想这京城的民众沉溺富贵已久,没有胆气,没想到竟然没有一击而溃。”有金将神情沉沉感叹,“坚持这么久,人心还没有动荡,看来士气是稳了。”
这话让其他的金将更为焦躁,一时间吵吵闹闹,一直沉默不语的郁迟海却突然大笑起来。
“果然如我所料。”他说道。
如他所料什么?攻不下京城吗?
“郁大人,如果这次攻不下京城,大皇帝可不会饶了咱们的。”一个金将不咸不淡的说道。
确切说不会饶了他郁迟海的。
都是因为听了他的游说,皇帝才举全国之力,以无数勇士血肉铺填跟周人一战,战胜之后从周人这里获取无数财富,壮大金国势,但如果此战失败,他们大金必然耗费一空,国力大损。
这些看起来凶恶实则胆怯的夷狄,郁迟海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羞恼,神情淡然。
“他们没有这种石弹。城里也没有青山军。”他说道,伸手指着城池。
在场的将官们愣了下。
因为那种石弹他们差点放弃攻城而逃,是郁迟海坚持要再试试,现在看来试了这两次,还真的没有石弹再打来。
郁迟海上前一步,神情冷笑。
“原来只是虚张声势。”他说道,“这士气也不过是靠着石弹鼓动起来的,勇士们,不要被他们骗了。”
原来是被骗了吗?
金将们纷纷怒骂南人果然奸诈。
“外无援军,内无守力,我看他们的士气还能多久。”郁迟海冷笑说道,“勇士们,从现在起轮番攻城,日夜不停,让我们成为这些周人的永远醒不了的噩梦吧。”
…
伴着尖利的呼啸,从城下飞来的利箭带着油火落在城墙上,随后如雨般的火箭紧跟着而来,纵然是铺设打湿的被褥,城墙上也腾起了一片片火光。
随之而起的还有一片哀嚎,很多青壮民丁来不及躲避被箭雨射伤,城墙上混乱成一团。
但这还不是更可怕的,从外墙上俯瞰,城墙上云梯一架架的搭着,密密麻麻的金兵正攀爬而上。
而在一处,一个兵丁看着一只手扒住了城墙,然后冒出一个人头,盔甲尖尖,形容凶恶,与周人大为不同。
金兵!
金兵!
原来金人长这样。
那兵丁脑子里莫名的闪过这个念头,整个人似乎已经放空了,握着兵器陷入呆滞。
耳边的惨叫惊醒他,然后看到两个兵丁推着拒马撞上了那刚爬上来的金兵。
尖刺穿透了金兵,两个兵丁再一用力,将人带这拒马一起推了下去。
这让其后的一串金兵从长梯上跌落。
“杀。”
伴着苍老的喝声。
五个兵丁神情发白的握紧长枪,冲接连冒出来的金兵刺去。
他们似乎忘记了害怕,只是机械的挥动着长枪。
城墙上到处都是厮杀声,这厮杀并不太久,很快爬上来的金兵被杀光,而再次组织起来涌来的青壮民丁将火油拒马推下,云梯断裂,金兵跌落,城墙下火光石头滚木不断。
又击退了一波攻击,但城墙上下没有丝毫的喜悦,到处都是死尸和鲜血,火还在汹汹的燃烧,悲戚沉重的氛围更浓。
城墙下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民众挤在临街房屋屋檐下,好躲避金人弓弩的攻击,此时伤兵伤民被从城墙上抬下来,其状残怖。
“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停了…”有人喃喃说道,“我们连弓箭都没有了,接下来只能靠人肉搏了。”
“这次金兵已经爬上城墙了,下一次会有更多。”有人也低声说道。
已经没有人在期盼石弹了。
“当官的都是骗人的。”一个民众忽的说道,带着愤怒抬起头。
城墙上一个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小小孩童,他站在城门正中,如同身边的旗杆一样挺立。
民众愤怒的眼神散去。
就算已经如此险恶的境遇,怀王依旧守在城墙上。
“当时跑出去也是死,现在守在这里,还多活些时日呢。”一个老者叹口气说道。
可是最后还得是死。
四周沉默一刻。
“那个,你们看到金人说的…”一个声音忽的低低的响起,“如果投降的话,可以不死…”
这几日虽然金人的箭雨落入城里的还有一些写了字的白布。
内容是劝说投降,只要投降开城门,金人保证不伤民众。
这种布条很快就被官府的人收缴烧毁,但还是有一些被民丁们捡到传开了。
“真是胡说八道!金人说的话也可以信吗?”一个老者竖眉喝道,看着说话的那人,“如果金人的话可信,现在他们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金人本来议和了,结果现在又打来了。
四周的民众肃然。
“所以不要听信他们的话。”老者大声说道,“我们一定要坚守,城不破,我们就有生的希望,金人围困不了我们多久的。”
周围的民众纷纷点头应声是,但士气到底不如以前。
整个京城此时的气氛都已经陷入了低迷,站在城墙上的宁炎轻叹一口气。
“宁大人。”
君小姐的声音在后响起。
宁炎回头,看到君小姐走过来。
“要分派人手看守好城门了。”她沉声说道。
这时候人心已经不稳了,万一有人受了蛊惑开了城门,那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宁炎点点头。
“已经安排了。”他说道。
“我估计金人今晚还要进攻。”君小姐说道。
宁炎点点头。
“他们是势在必得了。”他说道,“要一鼓作气。”
“我们没有退路,也是势在必得。”君小姐说道,“只要他们进不来这个城,我们就算是赢。”
十几年军民,就是肉搏尸填也要阻止金人破城。
宁炎明白她的意思。
“怀王,还好吧?”他问道。
君小姐回头看向营帐,贤王也过来了,正和怀王在说话。
“要是金人破城了,你打算怎么办?”贤王拍着肚子问道。
他的神情轻松自在,似乎说的是天气怎么样的小事。
怀王神情认真。
“本王会自尽。”他说道,“绝不会落入金人之手。”
贤王看着他摇摇头。
错了吗?怀王有些不解。
“不是自尽。”贤王说道,“是应该跳下城墙,砸死一个算一个。”
怀王恍然,认真的点头。
“皇叔说的对。”他说道。
贤王有些得意拍着肚子。
“不过你这身板估计只能砸死一个。”他说道,“本王肯定能砸死两个。”
听到这里君小姐不由笑了,宁炎也笑了。
笑容才起就听得远处传来震动,二人的面色微变,城墙的人们也都面色发白。
金人又要进攻了,这是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了。
天已经暮色,金人连夜攻这种忌讳都不在乎,可见其决心。
“迎战。”宁炎说道,转身大步走开了。
…
战鼓在城中沉沉的响起,街道上无数的脚步声嘈杂。
陈七将手里的一块饼三下两下塞进嘴里,旁边一个碗递过来。
他转头看到方锦绣。
“你怎么来了?”他含糊问道,接过碗一饮而尽,咽下饼子,又看着方锦绣,“所以,你还不如不来京城呢。”
本来在阳城跟方家的票号还没分完呢,按理说不该来。
方锦绣看着他。
“幸好我来了,要不然还得天天想着你们的生死。”她说道,“还是死一起省事。”
陈七嘿嘿笑了。
“你想跟我死一起啊。”他说道。
方锦绣神情木然。
“我是说君蓁蓁,不是你。”她说道。
陈七哈哈笑了,却没有再说什么,将碗塞给她。
“城上的人不够了,现在开始要更多的青壮上城了。”他说道,停顿一刻,“我去了。”
说罢掉头大步而去很快就混入街上奔跑的民众中,如同滚滚的潮水义无反顾向城墙而去。
君小姐还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再次滚滚而来的金兵。
能不能守住城,就看今晚了。
“君小姐。”
一个声音在后响起。
君小姐回头,看到来人有些惊讶。
“顾先生。”她说道。
身后站着四五个人,其中为首的正是九褣的先生,顾先生。
九褣被贤王接出来后,倒忘了他。
不过陆云旗走了,怀王府也没人看守,顾先生能随时走出来也是正常的。
鉴于九褣的种种表现,君小姐对这个顾先生并没有太大的敌意,反而有些敬意。
九褣如今被教养的这么好,她当然不认为这是九褣天生而成的。
“先生怎么来这里了?”君小姐问道。
顾先生走近几步,神情和煦。
“陆大人走之前有些安排。”他说道。
陆云旗?
君小姐一怔,神情戒备。
第五十六章 他的守排
她早就猜过顾清是陆云旗的人。=
毕竟能进怀王府的都是陆云旗筛选的人。
虽然他的确把九褣教导的很好。
陆云旗走都走了,还有什么安排?
“陆大人交代要适时带怀王和君小姐您走。”顾先生低声说道。
走?
君小姐旋即后退一步。
他想干什么?借着金兵进城,趁机除掉九褣吗?
将来把罪过推到金人头上真是合情合理。
顾先生看着她的神情笑了。
他身后的人已经不动声色将她围起来。
君小姐也笑了。
“你觉得在这个时候我喊一句你们是奸细,结果会怎么样?”她说道。
顾先生摇摇头。
“君小姐你误会了。”他说道,“陆大人不是要伤害怀王殿下。”
君小姐看着他神情木然。
“那他想怎么样?”她问道。
…
春日的傍晚日光还很明亮,但位于太湖附近一座深深宅院里的房间内却一片昏暗。
大概是紧闭的门窗,又大概是屋子里站着的两人挡住了光亮。
在这两人面前
一个穿着团花锦绣袍子,带着一顶帽子的中年男人抬起头。
一副乡绅打扮,却正是皇帝。
“这么说金人还没有破城?”他有些惊讶的问道。
“是。”陆云旗答道。
他回答一向简单,皇上问什么就答什么。
虽然京城被围消息传递不出来,但零零散散的也多少知道一些。
“是宁炎带着全城的人守城。”袁宝在一旁补充道,“如今已经守了将近二十天了。”
“守了二十五天,那就可以说是围城了。”皇帝说道,虽然还有些紧张,但神情几分欢喜。
“是啊,陛下,没想到还挺厉害的。”袁宝说道,“怪不得金人没有再南下,这都是被京城引住了。”
是啊,这挺好的,京城守的那么坚强,金人一定认为自己还在京城,所以只会被牢牢的吸引在那里。
这南边就安全了。
皇帝靠坐在椅子上。
时间长了,援兵们再赶到,金人就将被击溃,危机就能彻底的解除了。
想到这里他又皱眉。
“援兵们怎么还没到?”他问道,“京东路的那些废物指望不上了,北地的呢?南边的呢?”
陆云旗要说什么,袁宝已经抢先开口了。
“北地那边还在跟金兵缠斗,有消息说金国还将再派兵五万南下…”他说道。
皇帝的脸色顿时沉沉。
“真是废物。”他说道。
“不过陛下放心,荆湖大军已经过来了。”袁宝忙邀功的说道,“奴婢已经联系上。”
荆湖驻军是清河伯带起来了,亦是精兵强将,虽然清河伯带去北地一些将官,但必然还保留足够的人手。
皇帝眉头微微缓和。
“让他们先到这里来。”他说道,“再分兵去京城。”
袁宝应声是。
门外宁云钊捧着一摞摞文书走进来。
虽然离开京城,但有些政务还不得不做,尤其是涉及到调兵遣将,看着捧来的文书,皇帝才微微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
“玉玺怎么能丢了呢?”他看着袁宝带着几分怒意喝道。
袁宝噗通就跪下了。
“陛下,当时是匆忙,臣想不是丢了,是还放在勤政殿里。”宁云钊说道。
他的声音平和,语调令人信服。
“是臣有罪。”他接着说道,“臣受袁公公所托,却没有细查,以至于遗漏。”
有人担责最好,也的确是他的过错,袁宝俯身在地没有说话。
这些太监们最会推诿,肯定是他们的错。
皇帝瞪了他一眼。
“再说吧。”他说道,“回去之后再说。”
不管是城破还是援军逼退了金兵,事情总会过去的,总要有终了的,只要他这个皇帝在,所有事都能解决。
他说完这句话就低头看宁云钊送来的文书,并没有注意到一直沉默垂目的陆云旗抬头看了他一眼。
“最好不要城破。”
退出屋子袁宝叹气说道。
“破了也好,更快。”陆云旗说道。
这话让袁宝宁云钊都看向他,神情复杂。
实话实说,城破了事情结束的的确更快,金人心满意足的劫掠一番也可以谈谈到底要怎么样了。
但这种念头可是也只敢想一想,还不敢深想。
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就算他也以皇帝为重,但至少还念着京城十几万民众呢,这个家伙,难道不知道城破了京城会有多惨。
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真是太危险了,袁宝撇撇嘴。
“这里我守着,二位大人且去歇息吧。”他说道。
陆云旗没有理会他转身走开了,宁云钊含笑跟袁宝说了几句辛苦才走开。
陆云旗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廊下。
“陆大人。”宁云钊含笑上前施礼,神情诚恳,“一直忘了跟大人说声多谢。”
这多谢听起来莫名其妙,但宁云钊相信陆云旗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陆云旗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袖口上。
“谢倒不用。”陆云旗说道,收回视线转身负手,“也不是为了你。”
宁云钊站在他身后。
“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大人自己?”他忽的说道。
…陆云旗似乎没听到,一语不发抬脚走开了。
…
“陆大人说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顾先生说道。
什么意思?
君小姐看着他。
“意思就是,怀王做的可以了。”顾先生接着说道,“声望已足,可以离开等待。”
等待?
君小姐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君小姐,京城守不住了吧。”顾先生却没有说等待什么,而是说道,视线看向城墙外。
站在城墙上能感受到脚下的颤抖,那是大批金兵奔来的讯息。
“还不一定。”君小姐说道,“守住守不住,要守过才知道。”
没有到最后一刻,就不算落定。
“君小姐,可以了,走吧。”顾先生说道,“陆大人已经安排好躲藏的地方。”
君小姐嘲讽一笑。
“楚家的子女才不会这样…”她说道。
话音未落顾先生上前一步,打断了她。
“君小姐,如果城破,皇帝就不会回来了。”他一字一顿说道,“所以,楚家必须有血脉留下来。”
第五十七章 吓死人了
城破了皇帝就不会回来了?
什么情况下,一个皇帝才不会回到自己的皇城?
被囚禁,或者死亡。
再加上其后那句楚家要有血脉留下。
这话的意思君小姐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神情不可置信。
陆云旗他难道是要…
“没错,陆大人会杀掉皇帝,推说到金人头上,怀王作为先皇太孙又有如今的声望,登基是理所当然的。”顾先生低声说道。
陆云旗杀皇帝?
他真是…疯狗一般了。
君小姐念头闪过耳边传来呼啸声,旋即噼里啪啦的震动在身边响起,石弹如雨而落,城墙上顿时一片混乱。
君小姐熟练的屈身靠墙躲避,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边怀王贤王也退避,除了他们原有的护卫,适才顾先生身后的那些人也围了过去。
君小姐立刻要跟过去,顾先生拦住她。
“君小姐快走吧。”他说道。
“这时候怎么能走呢?”君小姐说道,“这时候走,跟那个皇帝有什么区别?”
“君小姐,当然有区别。”顾先生急道,“你不要意气用事,现在走没人能发现,也不会有人责怪,殿下能做到如此已经足够了。”
君小姐看着他。
对于他来说,九褣出来守城只是为了声望吗?只是为了当皇帝做戏吗?
“顾先生,我以为你是和我师…张先生一样的人。”她说道。
顾先生也看着她。
“君小姐,你觉得如果是张先生,他现在会在这里吗?”他摊手说道。
君小姐被噎了下。
师父…按照他的习性,肯定早就跑了。
“我是说他那样坦然风光霁月…”她说道。
“哎呀我的君小姐,皇权更迭哪来的风光霁月。”顾先生再次打断她,抓住她的胳膊,“快走吧,做到如此已经足够了,要不就来不及了,九黎公主那边也安排好了。”
君小姐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有一件事你想的不对,我们做这么多,不是为了皇权。”她说道。
“有一件事你也想的不对,我这么做,也不是让你们为了皇权。”顾先生说道,“不怕死也不是非要死,死有意义,生也有更大的意义。”
君小姐看着他,带着油火的箭簇在空中划过,暮色里明暗交汇。
“你说得对,但最重要的是,陆云旗他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不要强加到怀王身上。”她说道。
弑君也好,扶持新帝也好,那都是他陆云旗自己一个人的意愿。
“怀王不需要这样的意义。”她接着说道,从地上捡起一把被丢落的长刀站起来,“那不过是从一个樊笼跳到另一个樊笼,与其那样活着,我倒宁愿他这样死。”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顾先生你自己走吧,九黎也不用管,她也不会走的。”
说罢转身向贤王那边奔去。
顾先生在后摇头。
“看来是没好好教啊,一点都不像他。”他嘀咕一句,又无奈,“不过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我只是传达一下,陆云旗的人也不听我的话啊。”
他的话音落就有一只箭射在他的帽子上,带着火的箭让他的帽子顿时着了。
顾先生将帽子扔下。
“吓死人了。”他说道,但神态间也没多少害怕之色。
城墙上忙碌混乱,热油滚木如雨不停,但已经挡不住金兵的脚步,比起白日这一次更多的金兵向城墙攀爬。
城中无数的民夫壮丁带着惊恐又决然向城墙涌来,他们手中握着乱七八糟的兵器,有官兵给的长刀长枪,也有各种农具,甚至还有只抓着一根木棒一把扫帚的。
这一次真是要死战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金兵占了城墙。
而城外金兵的惨叫声在热油木石下亦是不绝于耳,从梯子上跌落的金兵如雨纷纷,但没有金兵后退,因为在他们的后方有一队队的金兵举着弓弩,一旦发现后退者立刻射杀。
这一次也是死战,无论如何也要攻上城墙。
晚霞笼罩着大地,整个京城如同燃烧起来。
…
“不知道京城怎么样了。”
一座城池上,一个蹲守的兵丁忽的低声说道。
另一个兵丁用胳膊撞了撞他,对一个方向努努嘴。
那兵丁看去,见一个小兵抱着长枪在抹眼泪。
“一家子都在京城呢。”那兵丁低声解释,“已经二十多天了,只怕保不住了…”
先前的兵丁叹口气。
“上头,还是不说支援去看看?”他低声问道。
“怎么去啊,就这几天,过去多少金兵了。”那兵丁脸色发白,“咱们这里就这点人,去了不是送死吗?”
那倒也是,兵丁低头,忽的脚下一阵震动。
这震动他们已经很熟悉了,顿时城墙上的人都紧张起来,握紧了刀枪向外看去,果然见暮色沉沉的天际有人马滚滚而来。
虽然看不清人数形容,但那整齐的行军气势骇人。
“又有金兵来了。”一个兵丁颤声说道,“而且看起来比先前的那些还要凶悍。”
“这下京城是真的要完了。”另一个兵丁喃喃。
京城完了,这个大周是不是也要完了?那他们以后怎么办?
城墙上的兵丁们神情茫然又绝望。
忽的有人喊了声。
“有金兵过来了。”
这话让城墙上一阵慌乱,以往金兵过境都是直奔京城,对他们并没有侵扰,难道京城已经是囊肿之物,所以金兵要对他们动手了吗?